“你怎麽這麽傻,那個人怎麽會喜歡你?這個世上,隻有我,隻有我會喜歡你,對你好,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傻……”長歟說著說著,倏地哭出聲來,哭著哭著,又笑了起來,笑得眼淚亂顫,身形搖曳,像是止不住似的。


    卿姒隻覺不可思議,怎麽可能!止歌又不是凡人,雖然她靈力低微,可她好歹是個神女,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對啊,這不可能,長歟除了覺得不可能,還覺得可笑又可憐,她怎麽會願意與那人一起跳下城樓,她真的是為了報恩嗎?她僅僅是為了報恩嗎?


    卿姒倏地衝上前來,取下止歌頭上的西府海棠花,她不敢看那張臉,不敢看那張冰冷慘白的麵龐。


    她一路飛迴方才那座寢殿,在殿內翻箱倒櫃,大肆搜尋,終於在鏡匣中找到了那麵金色小鏡子。


    往生鏡,可知今生往事,預來世種種,辨是非因果。


    她捧在手中,顫抖不已。


    魔界王宮之中。


    驪夭斜臥於美人榻上,一隻手懶懶垂下,由侍女輕握著,替她染上眼下最時興的丹蔻。


    她似乎心情極好的樣子,哼著小曲兒,姿態悠閑。


    替她塗丹蔻的侍女見她這副模樣,不禁道:“公主,您和長歟公子……”


    聽到長歟二字,驪夭眉頭緊皺,手一抖,丹蔻便染在了皮肉之上。


    侍女連忙跪下磕頭:“公主饒命!奴再也不敢了!”


    驪收迴手,隻嫌惡地看了一眼,並未責怪那侍女,她近日心情極好,整個魔宮的人都感覺到了,不然,這侍女也不會如此大膽。


    “我與長歟好得很,婚期照舊,你去告訴她們,別再後麵亂嚼舌根,若讓本公主知道了,定拔了她們的長舌頭!”


    侍女打了個寒顫,連連應下,旋即告退。


    驪夭依舊躺在美人榻上,閉目假寐,她與長歟當然好得很,沒了那隻礙事的死狐狸,長歟自然會喜歡上她。


    她兀自想著,忽覺有人進了殿內。


    長眉一挑,她道:“這麽快就迴來了?”


    無人應答,她倏地睜開雙眼,看清來人後,瞳孔一縮,邊朝美人榻裏側退,邊大聲唿人:“來人!來人!”


    卿姒行至她麵前,旁若無人般在木凳上坐下,注視著她驚慌失措的表情。


    驪夭喊的嗓子都啞了,也無一人前來,她瞬間明白,寢殿四周怕是都布下了仙罩。


    “你要做甚?!”驪夭怒視著卿姒,“我告訴你,快撤了仙罩,本公主還能饒你一命!”


    卿姒恍若未聞,目光從她的臉龐移至手腕,淡淡地問:“你很喜歡越靈鐲嗎?”


    驪夭麵色煞白,倏地將鐲子取下,扔給卿姒,急切道:“還給你!你可以走了吧!”


    卿姒接過越靈鐲,順勢戴在手上,笑著道:“不錯,鐲子是還了,可……你還欠著一條人命。”說到最後,她幾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驪夭麵上劃過一絲慌亂,卻於轉瞬之間壓製住,麵露詫異地道:“你在說什麽?本公主聽不懂。”


    卿姒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從袖中摸出一麵金色的小鏡子,遞於她眼前。


    驪夭看清鏡中畫麵後,臉色陡變,冷汗直冒。


    卿姒緩緩道:“上巳節那日,你潛入止歌的寢殿,將其打傷,損其元神,唯留其一口氣強撐,我說的,對是不對?”


    驪夭喉嚨滾了滾,反駁道:“不是還留著一口氣嗎?又沒死絕,你如何能賴到我身上?!”


    卿姒眉尖微動,接著道:“你自然不敢直接打死她,可,你給她下了……隕,靈,散。”


    後來,叛軍攻入王宮之中,止歌強用靈力與其勉強相抗,卻導致元神盡毀,走投無路之下,與那周王一同躍下了城牆,求得一個幹脆。


    驪夭眼見著被揭穿,也不再狡辯,心下一橫,道:“是本公主害死了她又怎樣?你能奈我何?!”


    “奈你何?”卿姒冷笑一聲,“自然是一命抵一命。”


    驪夭也笑:“你敢!你若是殺了我,我父君定饒不了你!”


    卿姒笑得愈發燦爛:“你怕是忘了,朝烏盛賽之上,魔君許我的承諾……”


    第61章 海棠花語


    驪夭麵色頓時大變, 掙紮著往後退去。


    卿姒從容起身, 一步一步走向她, 麵無表情,黛眉長斂。


    驪夭似乎怕極了她,驚恐地大叫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我警告你, 你別……啊!!!”


    卿姒一掌拍在她命門處,蓄了六成的靈力,打得她狂吐鮮血, 元神怕是也碎了一半。


    緊接著, 浣鶩笛毫不留情地落在她身上,驪夭冷得發顫, 也痛得發顫, 一時之間竟忘了反抗。


    卿姒打了她兩下, 倏地凝起眉,似在深思,半晌, 她道:“你的鞭子呢?”


    驪夭瞬間被點醒一般,慌忙之中祭出黑猁鞭,朝著卿姒揮去。


    卿姒反手握住她的鞭尾, 但因攻勢力道太大, 無可避免地在她手心劃下一道血痕,她卻渾然不覺般, 用力一扯, 將鞭子拉到自己手上。


    這根鞭子被她用來為非作歹, 霸道專橫,不知殘害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鮮血。卿姒見過止歌身上的鞭痕,一道道觸目驚心,今日,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無可厚非。


    手起鞭落,無一虛發,她狠狠抽了驪夭三鞭,隨即將這根鞭子扔到一旁。


    驪夭被這一打,似乎清醒了不少,這才憶起來,她尚且身懷一樣絕世神兵,上古神器。


    掌心翻轉,於虛空之中化出歸月戟,她目露兇光,朝著卿姒狠狠刺去。


    卿姒不欲與驪夭過多糾纏,幾招淩厲的攻勢之後,便奪過她手中的歸月戟,化小後收入袖中。


    這種上古神器一般都有靈性,不輕易認主,顯然,驪夭還沒有那個本事能真正操控它,是以並不能發揮出它真正的力量。


    卿姒淡然道:“你不配用這樣法器。”


    驪夭聞言,猙獰地笑起來:“我不配用?那誰配?你?哈哈哈哈哈哈……”


    卿姒麵上劃過一絲澀然,以浣鶩笛抵住她的喉嚨,冷然道:“隕靈散給我。”


    驪夭輕蔑一笑,道:“本公主偏不……啊啊啊!”


    卿姒收迴落於她身上的浣鶩笛,又耐著性子說了一遍:“隕靈散給我。”


    驪夭側頭吐出一口綠色的血,邊笑邊道:“偏不!”那樣子,詭異可怖,令人看了不禁足底生寒。


    卿姒看了她好半天,化出流螢帶將她捆住,再不留情,笛子一下接一下地落下,觸及皮肉,陣陣悶響。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驪夭被打得受不了,終於哭著服軟:“我給你!我給你!別打了……”


    卿姒鬆開她,看著她踉踉蹌蹌地從殿內某處暗格中拿出一個黑色石盒,伸手接過。


    拿著盒子端詳一陣,卿姒扳過驪夭的下巴,將盒中的隕靈散盡數喂給她吃下。


    驪夭狂咳不止,掐著喉嚨,在卿姒的強迫下將隕靈散吞了下去。


    卿姒拍拍手上沾染的殘渣,漠然看著她痛苦的模樣,轉身欲走。


    剛走出兩步,身後忽然襲來一道淩厲的掌風,卿姒心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她閃身躲過,卻並未給驪夭致命一擊,而是引誘著她不斷催發靈力,直至她狂吐出數口鮮血,精疲力盡地倒下。


    此番,她必死無疑。


    卿姒撤了仙罩,飛出魔宮。在魔族的地盤上打死了他們的公主,雖驚險萬分,可她已顧不上什麽後果。


    袖袍中的歸月戟有些發燙,卿姒說不清對九天玄女的法器是何種感情,但卻深覺,不能讓驪夭玷汙了它。


    可,她亦不會將其留下。


    玄鳥在空中一陣疾飛,穿過天邊橫亙的一道五彩/金光,置身於九天聖境之中。


    一座霧鎖雲籠,縈青繚白的仙山露得一角,乃是九天玄女的道場,紫柏山,如今由芳漪上神駐守。


    紫柏山下溪水淙淙,叮嚀環響,山上鬱鬱蔥蔥,雲渺水茫,如此風景如畫之地,卿姒不由得為之心折,她落於山下,一步一步拾階而上,沿路是一排排整齊茂盛的紫柏樹,盡皆參天。


    卿姒隻覺一陣心安,竟比在玉京山還要自在,越往上走,靈台愈發清明。


    山頂之上,九天宮的輪廓掩映在霧色雲煙之後,徒添神秘。


    可她總覺得有何處不對勁,行至廣場之中,忽而反應過來,太靜了,整座宮殿似乎空無一人,唯有寂寥風聲,安靜得可怕。


    四周皆種滿了婆娑樹,忽而,一棵接一棵,一葉接一葉地抖動起來,沙沙作響,奏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宛如天籟,縈繞耳畔,竟將這空曠寧靜的九天宮襯得不那麽落寞孤寂。


    卿姒終於知道,九天玄女為何要在這裏種滿婆娑樹,因為孤獨;也終於知道,為何慕澤會在玄碧紫府門前種滿婆娑樹,因為思念。


    連這九天宮,也與慕澤寢殿內那扇屏風上繪的宮殿一般無二,究竟是怎樣濃烈的情意,才能做到如此?


    卿姒幹澀地扯了扯嘴角,正欲踏入殿內,倏地,一道紅衣身影狹著風勢朝她撲來,那女子一把抱住她,語帶哭腔:“姐姐,你終於迴來了!”


    卿姒愣怔片刻,忽然憶起當初在魔界王城入口,也有這樣一個明媚如花,笑容嬌豔的女子,高興地衝上來抱住自己,說:“姒姐姐……”


    她輕輕推開身上的女子,看清她的麵容,卻不是自己記憶裏那個少女,那個明豔無雙的少女,再也迴不來了。


    “姐姐……”芳漪被她推開後,依舊拉著她的手,麵有期待。


    卿姒仔細看著她,雖然麵有病態,略顯蒼白,確是芙蓉如麵,絕色容顏,可能尚有幾分任性隨意,卻絕不是會因為嫉妒她人美貌而發難的霸道上神,卿姒覺得自己可真是傻啊,竟然被騙得團團轉,可歎;竟然那般相信他,可悲。


    她後退一步,施了一禮:“拜見芳漪上神,晚輩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十四弟子,今日無故拜訪九天宮,乃是……”


    “姐姐?”卿姒還未說完,便被芳漪打斷,她驚疑不定地看著卿姒,麵有不解。


    卿姒恍若未聞,接著道:“乃是特來歸還溢玢琴弦。”


    話畢,她拿出袖袍中的歸月戟,雙手呈給芳漪。


    芳漪本想說什麽,卻在看到歸月戟之後,麵露喜色,道:“難怪我這些年來都找不到這根琴弦,原來是在姐姐這裏!”


    聽這話的意思是,她已經找齊了其它琴弦,唯獨差這一根。


    卿姒道:“晚輩亦是機緣巧合之下得來的。”她頓了頓,接著道,“還有,我不是九天玄女娘娘,我,我隻是……”她似乎說得有些艱難,“我隻是和她,長得有些像……”


    芳漪愣了一愣,轉瞬又笑道:“姐姐,你怎麽又戲弄我,你好不容易才迴來,還……”


    “芳漪上神。”卿姒打斷她,“我確實不是,我自小生長在玉京山,不信,您可以去查探,且……慕澤上神也知曉此事。”


    芳漪整個人都呆住了,愣怔地立於原地,卿姒見已歸還了溢玢琴弦,也不欲多做停留,轉身即走。


    她走了幾步,身後又傳來一聲芳漪的低唿,卿姒忽然覺得很難過,這麽大的宮殿,這麽冷的地方,她一個人在這裏守了九萬年,該是有多麽的孤單?


    可,自己卻幫不了她分毫。


    卿姒召來玄鳥,不若來時那般,直接飛出了紫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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