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這樣說,卻還是放輕了力道。


    慕澤沉默了許久,突然從喉嚨裏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卿姒有些詫異,抬起頭看著他。


    慕澤見狀,竟還又認真地附和道:“你說的沒錯。”


    這下反倒弄得卿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上完藥後,她到處找可以用來包紮的布條。奈何她一向是個灑脫不羈的仙,從不屑用其她女仙們隨身必帶的絲絹手帕。她埋頭深思了許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逮著慕澤銀白色的袍子,利落地撕下一道手掌寬的衣角。


    慕澤愣愣地看著自己缺了一邊的衣袍,似乎十分不解地問道:“通常這種情況下,不都是該撕你的裙邊嗎?”


    卿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舍不得嘛。”


    話畢,將扯下來的幾尺綾羅覆上慕澤的掌心,喃喃道:“剛好合適。”


    慕澤又問:“那你怎麽不提前打個招唿,好讓我有個心理準備?”


    卿姒繞著掌心圍了幾圈,打好結,這才道:“我怕你舍不得嘛。”


    開玩笑,慕澤這一身袍子一看就很貴,換她她也舍不得。


    倒不是她小氣,隻是世人對她們有誤解,皆以為玉京山全是美玉寶石鑄成的,一定很有錢,奈何她們隻是頓頓朝食隻能吃菜包子的窮人。


    她小時候也曾幹過挖牆角拿去山下賣的蠢事,後來被師尊發現了,罰她每天早上隻能吃白麵饅頭。


    這下好了,連菜包子也沒了。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隻是她們這些弟子早上隻能吃菜包子,師尊他老人家可是頓頓山珍海味的供著。師尊一個人這樣也就罷了,奈何山上負責打掃做飯的小仙娥們也是如此。


    她氣不過,拿著白麵饅頭跑去找師尊理論,師尊隻捋著胡子輕描淡寫道:“修行之人,自該清心寡欲,如此貪食可不好。”


    話雖這樣說,她卻還是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白麵饅頭重新換迴了菜包子。


    慕澤抬起手,默默看著自己被包成一個球的右手手掌,忍不住笑道:“你這項手藝還需再精進。”


    卿姒不以為然:“我又不會受傷,況且上神你此次受傷不過隻是意外,又不是次次都會如此,我又何須將包紮這門技藝練的出神入化?”


    卿姒一向認為自己雖無任何階品,但是能擁有這身修為,已是上蒼厚澤。何須將門門術法都練的精通?


    為仙者,切莫太過貪心,貪心者容易長胖。


    慕澤聽聞她將自己怠懶的由頭分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有些好笑,隻問:“你四萬多年來,從未受過傷?”


    卿姒一聽這話便暗道不妙,像是隻要自己點個頭答個是,慕澤便會立馬把自己拉起來比試一番。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她對慕澤……也很有信心。


    是以,她十分謙虛地道:“話也不能這樣說,可能是我玉京山的師兄弟們和山下的小妖們都太脆弱了,像上神這種修為高深的,我自然是甘拜下風了。”


    慕澤見她又開始扯東扯西,也沒說話,隻微微勾了勾嘴角,而後曲起左手墊在頭下,躺在地上沉思。


    卿姒見狀,起身又圍著女媧石逛了幾圈,打算再好好探究探究其中奧妙。要是十三師兄在這裏就好了,雖說他是個悶葫蘆,但卻是眾多弟子裏最精通陣法的那一個,說不定他能有法子。


    可惜被困這女媧石內,修為也跟著被封了,不然,她至少可以變些床榻桌椅之類的出來,好好睡上一覺,睡醒後養足精力再想辦法。


    思及此,她又悻悻地坐了迴去,卻見慕澤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除卻初見那日的驚為天人外,卿姒還沒仔細打量過他。


    其實,慕澤並非是清冷的氣質,隻是有些高處不勝寒的寂寥罷了。他的氣質很迷離,可翩翩如玉,可高貴清俊,亦可英氣十足。


    他的額頭很飽滿,眉骨挺立,眉尾微微上揚。山根很高,鼻梁很挺。唇略薄,呈淡粉色,在這樣曖昧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誘人。


    卿姒這幾萬年來,並不怎麽關注男子的外貌,大抵是玉京山上男性生物數量太多,產生了免疫力。可看著慕澤這張臉,她卻還是忍不住想,這應當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一張臉了。


    這一看,就看了許久,等反應過來時,困意已襲上來。


    她茫然地環顧了一圈,獨自找了個地兒便躺了下來。


    直到響起平穩的唿吸聲時,慕澤那雙深邃的眸子才緩緩睜開。他起身來到卿姒身旁,注視了她的睡顏許久,這才脫下那件看起來很貴的外袍蓋在她身上。


    卿姒這一覺,睡得有些沉。


    睡夢中,有一些斷斷續續的畫麵湧入腦海裏。


    那是一座極漂亮的宮殿,宮殿的花園裏盛放著大片大片豔麗的骨紅朱砂梅,暗香浮動,落蕊盈滿袖。


    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花園深處傳來,白衣女子坐在秋千上笑得燦若桃花,黑衣男子在女子身後賣力地推著她。


    值得一提的是,二人皆是人身蛇尾。


    “高點,再高點!”女子的笑聲愈來愈大。


    男子推累了,扶著秋千架休息,他看著女子嬌美動人的笑顏,不禁溫柔地說道:“矖妹,我昨日聽娘娘與玄女說道,她竟有避世華胥之國的打算。”


    女子折下一支梅花,漫不經心地道:“娘娘早已設定好了世間秩序,這九州三界誰能做主全憑個人本事,娘娘自是可以不必操心。再說了,娘娘走了不也還有玄女嗎?她可比我們兩個厲害多了。”


    男子有些急切:“你沒懂我的意思!娘娘若是避世華胥國,自然再不需要我二人,屆時……屆時,你可有何打算?”


    女子將梅花別於鬢間,裝模作樣地思索了片刻,歪著頭道:“媧皇宮這麽大這麽漂亮,我自然要一輩子留在這裏。”話畢,她偷偷觀察著男子的反應。


    男子如她所料,果然急了,俊朗的臉上滿是期盼,他問道:“你就不打算去外麵的世界看看?”


    女子不以為然:“外麵有什麽好的?有那麽多妖獸邪魔,萬一被吃了怎麽辦?”


    男子一聽她擔心的是此事,隻笑道:“有我保護你,你怕什麽?”


    女子坐在秋千上,晃著雙腳,小聲嘀咕道:“你又不能保護我一輩子。”


    男子聞言。突然一把抱住女子,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能保護你一輩子!矖妹,你可願隨我遊曆這大好河山,錦繡天地?我們找一處風景好的地方,安靜的生活下來,沒有人可以打擾我們。”


    女子正要應聲,突然抬起頭來,冷麗的麵容上劃過一絲慌張之色,她朝著前方說道:“你來了?”


    誰來了?


    卿姒看不見那個人影,神思一片模糊,畫麵又是一轉,這次卻是在一處山洞之中。


    男子神色凝重,麵色虛弱蒼白,卻隱隱有幾分怒色,他朝著女子吼道:“矖妹,你怎麽這樣糊塗,女媧石是娘娘留給玄女的,你怎可私自偷盜出來?”


    女子亦有幾分激動:“你說你要保護我,可你知不知道媧皇宮外的世界有多麽兇險?前幾日你被幾十頭兇獸圍攻,若沒有這女媧石,你早已被那些兇獸拆吃入腹。”


    女子見男子不語,眸中蓄了些淚,語氣柔軟了幾分:“玄女她那麽厲害,即使沒了女媧石,也沒人傷的了她的。可我們就不一樣了,若沒有女媧石,我們會死的。”


    男子見了女子的淚,麵上滑過幾絲不忍,上前擁住她。


    這一次,卿姒來到一片紅色的世界。


    大紅的窗花,大紅的被褥,大紅的蓋頭,還有大紅的喜服。


    目光所至,皆是朱紅瀲灩。


    男子麵露喜色,慢慢掀開女子的頭蓋,隻見她含羞帶怯,麵似嬌蕊,他神色溫柔地問:“矖妹,若有來世,你可還願與我結為夫妻?”


    第15章 上古兇險


    卿姒還未聽見女子的迴答,這片紅色的世界就已經開始扭曲變形,最後竟幻化為了虛空之中的一顆石頭。


    她微蹙著眉,緩緩睜開雙眼,近在咫尺處,是那張她自認為見過最好看的臉。就在昨日,她還認真地觀摩過。


    她微微動了動手指,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雙手正環在慕澤精瘦的腰上,腰上皮膚傳來的溫度,有些燙人。


    她看了看身上搭著的東西,果然是那件看起來很貴的衣袍。她咽了咽口水,又看向慕澤的臉,見他眼睫微顫,似要醒來。卿姒在電光火石之間迅速閉上眼睛決定裝睡,她可不想到時候兩人大眼瞪小眼,那得多尷尬啊。


    她一向灑脫,最怕麵對尷尬的事。


    若慕澤能在她裝睡醒來之前,將她的手掰開,衣袍拿開,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慕澤慢慢睜開雙眼,眸子由上至下轉了一圈。麵上的神色很是淡定。他並未有多餘的動作,隻靜靜地看著卿姒。


    卿姒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有何行動,隻等得她心急如焚肝腸寸斷外加唿吸不暢,她琢磨著要怎樣醒來才會顯得清新自然不做作,讓慕澤看不出來她其實已經醒了很久。


    或許應該先假意伸個懶腰,順勢將手收迴來,然後睜開朦朧的雙眼,再虛打個嗬欠,故作驚訝的輕輕道一聲:“上神這麽巧啊,你也醒了?”


    不錯,她思索了一番,覺得可行,毫無做戲的痕跡。


    正想實施時,頭頂上突然傳來一聲輕飄飄的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醒了就起來吧。”


    卿姒有些氣悶,她謀劃了這麽久,竟然還未行動就麵臨“夭折”。最後,還是悶悶地說了句:“上神,這麽巧你也醒了?”


    慕澤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隻道:“你看起來,不是很希望我醒?”


    卿姒訕訕地收迴雙手,眼珠子轉了轉,故左右而言他:“我記得,我昨晚不是睡在那邊嗎?”


    話畢,還伸出一隻芊芊素手指向她昨晚倒下的地方。


    慕澤聞言,亦是有幾分驚訝:“這個問題,你不覺得由我來問,才比較合適嗎?”


    卿姒哽了一下,低聲喃喃道:“我睡覺很乖的。”


    慕澤突然迴憶起什麽:“你醉酒那晚……”


    卿姒心下一驚,連忙打斷道:“我昨夜可沒喝酒!”


    慕澤點頭稱是,後又娓娓道來:“你昨晚是未喝酒,可你醉酒那晚曾說過,你從小無父無母,是以非常渴望親情,期盼著晚上能夠有人抱著你入睡。”


    前半截話卿姒倒是相信自己說得出來,終歸她那晚做的事兒就十分不靠譜。可那句“希望晚上能有人抱著自己入睡”隻怕是打死她,她也不相信是自己說出口的。


    但見慕澤一副篤定的樣子,她又有些懷疑自己,畢竟醉酒之後的事,隻有他這個旁觀者才能看的真切,他堂堂上神,誆自己圖什麽呢?


    卿姒理了理思緒,弱弱地問:“上神的意思是,我昨夜在睡夢中自己跑過來的?”


    話畢,滿懷期待著慕澤能夠搖頭。


    果然,慕澤輕輕搖了搖頭。


    喜色還未浮上卿姒的眼角眉梢,慕澤下一句話直接將她凍在原地。


    “不止,你跑過來後還搶了我的衣袍,順帶抱住了我的腰。你知道,我一向是個樂於助人的神,自從那夜聽聞了你吐露心事,便一直想著何時能照拂你一二,讓你感受下親情的溫暖……是以昨夜便不忍拒絕你。”


    卿姒麵色僵硬,幹笑了兩聲,自發起身到一旁去思過。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慕澤估摸著卿姒應該已經消化完這個事實了,這才問道:“卿卿,你餓不餓?”


    卿姒聞言,著實糾結了好一陣,這才慢慢踱至慕澤跟前,輕輕點頭道:“餓了。”


    話畢,啐了自己一口,也忒沒出息了。


    慕澤從袖中摸出一個精致的紙包,攤開來看,是卿姒平素愛吃的藕粉桂花糖糕。


    她撚了一塊到口中,含糊不清地問道:“上神你早知我們會有此一難?竟還隨身攜帶了吃食。”


    慕澤隻是搖頭,輕聲道:“這是我留給你路上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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