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卻是連陳姨娘一塊兒罵了。


    陳姨娘銀牙暗咬,低頭斂眉說了聲:“是。”


    這時暗香急匆匆地跑進來,走到劉氏身後,附耳說了幾句,後者勃然變色,當即站起來,道了句“我去看看錦姐兒”,就快步走了。


    行到宋如錦房門前,劉氏忽地頓住了腳步。


    裏頭傳來自己閨女嬌憨的笑聲,還有這個年齡的少年特有的、略帶嘶啞的嗓音:“錦妹妹你快躺好,可不能再著涼了。”


    劉氏拐到旁邊的明間,掀起簾子一角,朝內望去——自家女兒半躺在床上,上身穿了一件半舊不新的錦緞小襖,歪靠著大迎枕,笑得明媚可人。靖西王世子搬了張繡墩坐在床邊,正朝宋如錦做鬼臉。


    劉氏有一瞬間的恍惚。


    朝氣蓬勃、美好明亮的場景,總是讓人著迷的。


    “妹妹身子弱,我這個長命鎖就贈給妹妹,我從小到大都沒生過什麽病,都是這塊瓔珞在護佑我。”徐牧之一麵說,一麵把手伸進裏衣,解脖子上的金項圈。


    一旁的疏影連忙攔住,“世子爺使不得,這是護身符,要戴一輩子的。我們姑娘也有,是義安侯老夫人給的,姑娘剛出生就給戴上了。”


    徐牧之愣了一下,竟也沒有胡攪蠻纏,而是從善如流地把長命鎖收了迴去,言之鑿鑿道:“我爹是大將軍,以後我也是大將軍,將來大夏的邊疆和子民都是我護著的,錦妹妹也是我護著的。”


    然後又一本正經地添上一句:“我比護身符管用多了,一定不會讓錦妹妹再生病遇災了。”


    宋如錦一臉欽佩,傻乎乎地點頭。明媚的日光被窗欞切割成一束一束的,照在她眉眼彎彎的臉上,就像撒了一層碎金。徐牧之忽然覺得她眸子裏映著霞光,耀眼得灼目。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本想碰一碰宋如錦的臉蛋,又怕她不高興,最後隻摸了摸她散開的頭發,癡癡地說了一句:“妹妹真好看。”


    劉氏額上青筋一跳。


    這登徒子!


    四月中,今上病了一場,身體山河日下,大不如前。太子監國,重用太傅宋懷遠、禮部尚書唐白實、太常寺卿周嘉等文臣,對靖西王為首的一部分武將輪番施壓,暗示他們上表乞骸。


    如今太平盛世,不需要太多武將。兵權在外,太子殿下也不放心。


    這幾日眾人下了朝堂,都不免隱晦地提一句“當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哪”。


    宋懷遠自然是春風得意的。陳姨娘瞧著他心情好,明裏暗裏提了不少“把衍哥兒接迴來住”的話頭。


    宋懷遠早已應承下來,就等著找個機會跟老夫人說。


    正巧四月底就是老夫人的生日。


    老夫人今年五十大壽,是整歲,要好好辦一場。劉氏早在半個月前擬了菜單,給京中的夫人太太們下了帖子。此外還定了一個戲班子,等壽宴當日,劉氏又開了庫房,把那架紫檀嵌石屏風拿出來擺著。


    因忠勤侯正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是以今日座無虛席,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老夫人正樂嗬著,忽見宋懷遠覥著臉過來,先規規矩矩地敬了一杯酒,而後才道:“娘,我想同您商量一件事。”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一聽就知道他有所請求。果不其然,宋懷遠的下一句就是:“您看,衍哥兒能不能讓陳姨娘抱迴去養?”


    老夫人是今日的主角兒,很多人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往她這兒看。所以她心中雖不喜,麵上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衍哥兒才在我那兒住了多久?抱來抱去的,你也不嫌麻煩。”


    宋懷遠道:“這不是怕您累著嘛,您操心了半輩子,現如今兒孫滿堂,正該好好頤養天年。”


    老夫人向後一靠,倚著金絲楠木的椅背,慢吞吞地說:“年紀大了,親生兒子都棄嫌,孫子也不讓我看一眼。唉,老嘍,不中用了。”


    這話往重了說,便是不孝。宋懷遠連忙拜了拜,又是尷尬又是羞愧,“娘這樣說,兒子便無立足之地了。”


    老夫人笑著擺了擺手,“你去吧,以後別再說這些添堵的話了。”


    旁人遠遠看來,隻會感慨這場麵母慈子孝。


    “這老婦,趁早歿了才好!”陳姨娘騰地站起來,氣得砸了三個茶杯。


    適才宋懷遠同她說:“娘年紀大了,就想著含飴弄孫,你把衍哥兒給她養著又怎麽了。”還嫌她多事,“有心思把衍哥兒討迴來,不如好好教衡哥兒墨姐兒,前日我考衡哥兒四書,他沒幾句答得上來的。你仔細反省反省,這姨娘當得稱不稱職。”


    教訓了一通,拂袖而去。


    陳姨娘猜都能猜到為什麽。不就是在老夫人那兒受了訓斥,心裏不暢快,跑她這兒耍狠來了嗎?


    男人在妻子和母親之間,多半會選擇後者,這是天性使然。更何況她還不算是他的妻子。


    陳姨娘冷靜下來,慢慢坐迴椅子上。


    她知道老夫人忽然把衍哥兒抱去養,並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因為墨姐兒作孽把宋如錦推下池塘,老夫人借此警告她呢。


    她想到墨姐兒就心煩意亂。這孩子最近總對她愛搭不理的,她說她幾句就討來一記冷笑:“姨娘既不喜歡我,又何必把我生下來?”弄得陳氏罵也不是勸也不是。


    論起來,墨姐兒還是她第一個孩子。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兒,千嬌萬寵地養大,哪有不喜歡不心疼的?


    陳姨娘搖了搖首,輕聲歎了口氣。等將來墨姐兒自己生了孩子當了娘,就能明白她的心意了。


    第10章 做客王府


    日子流水般地過,展眼就到了五月初五端午節。


    靖西王妃邀宋如錦去王府做客,劉氏遲疑片刻,還是允了。


    眼看著長女就要當太子妃了,次女嫁到普通人家也不太可能。與其幾年後稀裏糊塗地嫁給素不相識的勳貴,倒不如嫁給自幼一塊玩的靖西王世子呢。


    雖說那世子看著不太著調,但觀其行止,倒是極正直極真誠的一個人。再說錦姐兒同華平縣主也合得來,倘若真嫁了過去,也不至於姑嫂不睦。


    況且,靖西王府如今在走下坡路,說句不該說的,若今上駕崩,太子繼位,頭一個收拾的就是手握兵權的靖西王。反觀他們忠勤侯府,太子一日不倒,就有他們一日的富貴——娘家得勢,婆家失勢,便是錦姐兒性子軟,嫁過去也沒人敢欺她。


    總之,劉氏考慮了許多,竟發現靖西王世子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


    宋如錦佩上鼓鼓囊囊的朱砂香囊,額上一筆一畫塗了雄黃,爬上馬車去了靖西王府。


    靖西王妃親自在垂花門旁等她,一見到她便攬著她的肩,柔聲哄了幾句:“可把咱們錦姐兒等來了。一路累不累?渴不渴?來,隨世伯母去花廳喝茶吃點心。”


    宋如錦捧出一個布袋子,按劉氏先前教她的,一字不差地背誦道:“給王妃娘娘問安。這袋粽子是家母親手裹的,有肉餡兒的紅棗餡兒的,還望娘娘將就著吃,不要嫌棄。”


    靖西王妃統共三個孩子,長子自幼頑劣,是家中的混世魔王,長女亦是性情囂張毫無閨秀風範,幼子尚在繈褓,終日隻知吃睡啼哭——何曾見過宋如錦這樣乖巧懂事、漂亮可人的娃娃?一時心都化了。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不住地噓寒問暖。


    沒坐多久,徐牧之和華平縣主就聯袂來了。宋如錦又按劉氏的吩咐,起身見禮:“世子殿下,縣主娘娘。”


    徐牧之大咧咧地坐下,嬉皮笑臉道:“錦妹妹這麽客氣做什麽。”


    “就是,咱們兩家交好,不必講那些虛禮。”靖西王妃笑吟吟道,“錦姐兒喚我一聲世伯母也使得。”


    宋如錦軟軟喚道:“世伯母。”


    徐牧之連忙湊過來,故作沉穩地要求:“那錦妹妹要喚我作世兄。”


    宋如錦來者不拒:“世兄。”


    徐牧之心滿意足。


    幾個孩子很快說說笑笑玩到了一處。


    徐牧之提議:“今日天氣好,我們一起去釣魚吧。”


    華平縣主附和:“好啊,正好我想出去透透氣。”


    宋如錦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就不去了。上迴釣魚掉進了池子,再不敢了。”


    徐牧之直接無視了華平縣主,隻看著宋如錦道:“好,妹妹說不去就不去。”


    華平縣主嚷嚷起來,“喂!你妹妹在這兒呢!”


    徐牧之側首看了她一眼,沒搭理,依舊迴過頭對宋如錦道:“那妹妹想玩什麽?”他絞盡腦汁地迴憶著自己小時候玩的東西,“捉蝴蝶?爬樹?要不咱們去掏鳥蛋吧!”


    旁邊一眾侍女都忍不住笑了出來——世子自小舞槍弄棒,爬樹掏鳥窩不在話下,人家侯府姑娘瞧著那樣幹淨柔軟,哪會做這種不著調的事?


    宋如錦躊躇了一會兒,選擇了一個難度係數較低的,“那就……捉蝴蝶吧。”


    早已過了草長鶯飛的二月天,王府花園樹木蔥蘢,枝繁葉茂,蝴蝶一隻也沒看見,倒有蟬鳴陣陣,隨風入耳。


    三個十來歲的孩子並肩走著。華平縣主道:“就這麽閑逛也沒趣兒,我去拿些時令果子來,咱們邊走邊吃。”


    剩下兩人沒什麽異議,華平縣主便風一樣地跑開了。


    宋如錦走走停停,時不時彎下腰端詳道旁的花花草草。


    她走得真慢呀——前頭的徐牧之頻頻迴頭,出神地想著。但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著急。若換成妹妹華平縣主,他早就不耐煩了。


    宋如錦一抬首,便見不遠處一摞雜草後頭,有一枝盛放的月季。


    月季不是什麽稀罕的花,難得這月季雖生於雜草,卻一枝兩朵,一粉一白,都開得極盛。


    宋如錦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顫巍巍踩上厚厚的雜草,伸手去摘那枝月季。


    “宿主,宿主你等等……”


    腳下的雜草突然陷了下去,宋如錦一個趔趄,然後就絆到了一塊石頭般的東西,再然後,就“咚”一聲摔倒了……


    徐牧之心急火燎地跑過來,望著埋在雜草堆裏的宋如錦,“錦妹妹,忘了同你說,這裏有一口枯井。”


    靖西王府人人都知道此地有一口廢井。平日花匠們修剪花園,就把不要的雜草擱置在這裏,隔幾日燒了或是運走。雜草又多又厚,鋪在此處,倒也看不出這兒還有一口井。


    幸而廢井的井口已用鐵板封了起來,宋如錦隻跌在了近旁,好歹沒掉到井裏去。


    她艱難地爬起來,結果腳一滑,又摔了一跤。


    許是摔得有些疼了,宋如錦眼淚汪汪,差點哭出來。但她到底念著這是在外做客,不能像在家那般肆意,所以一直抿著嘴,強忍著沒有哭。胡亂抹了把臉,碎草木屑沾得滿頭都是。


    今早出門前,她額上還塗了雄黃,現在手這麽一抹,雄黃就跟草木泥灰混在一起,整張臉就跟花貓兒一樣,說不出的滑稽。


    徐牧之想笑,但他又覺得宋如錦都這麽慘了,他再笑就很不厚道。他憋著笑,把手伸過去,“錦妹妹抓著,我拉你起來。”


    宋如錦看著自己髒兮兮的兩隻小手,下意識地往後挪,搖搖頭,“都是泥,仔細弄髒你的衣服。”


    徐牧之蹲下來,執意把手往前伸了伸,“沒關係,妹妹髒成什麽樣我都不嫌棄。”


    宋如錦本還忍著眼淚,一聽這話,眼淚就嘩嘩流了下來,一邊抽抽噎噎地說:“世兄真好。”一邊扶著他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靖西王妃再次見到宋如錦的時候,心情非常複雜。


    這個早上還光鮮亮麗的世家貴女,現在一身衣裳都髒兮兮的,粉雕玉琢的臉蛋上都是灰,還有深一道淺一道的淚痕。


    肯定是自己那個混賬兒子欺負人家姑娘了!


    靖西王妃一陣頭疼。好好的姑娘弄成這樣迴去,以後劉氏哪敢再讓女兒來王府做客?


    “還愣著幹什麽?快去給錦姐兒洗把臉,換身幹淨衣裳。”靖西王妃朝幾個同樣怔住的侍女說道。


    侍女們領命去了,替宋如錦淨了麵,拿熱毛巾擦了頸子,拿來華平縣主新做的衣裳給她換上。


    趁著宋如錦拾掇自己的當口,王妃擰著徐牧之的耳朵,劈頭蓋臉地訓斥起來,“上迴人家病了,眼巴巴地跑去探望,現在把人請到府裏,反倒被你欺負成了這樣,你說說看你,這般沒氣度沒涵養,以後誰敢嫁過來。”


    徐牧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王妃氣怒交加說得飛快,又不敢迴嘴,好半天憋出一句:“娘……我欺負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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