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歐陽冥川繼續晃他的酒杯,嘴角的笑意卻一點一點退下去。


    其實歐陽冥川第一次知道顏灼的存在時,他還隻是一個五歲的小孩。


    他因為學藝不精,被師傅抽得片體鱗傷關在小黑屋裏反省,還餓了兩天不給飯吃。


    第三天師傅開門時,他已經傷口發炎,高燒不退,奄奄一息快要死了。


    他神智不清,卻聽師傅一邊給他處理傷口一邊罵:“要怪隻能怪你自己命不好,要是八字再好點,說不定早就進顏家當四少爺去咯,哪還用得著受這種罪,既然你已經拜在我名下,就得一切按我的要求來,學不好,還得再抽。”


    後來他才知道,顏家老爺雖然家財萬貫卻子女緣薄,已經死了兩個孩子,第三個孩子也身體虛弱求醫無藥,說不定很快就要死掉。


    顏老爺走投無路,隻能劍走偏風請江湖術士幫忙,於是找到了他的師傅。


    師傅掐指一算,說顏家祖上靠發死人財起家,傷了陰德,注定香火凋零後繼無人,除非家裏能多一個八字極好、天生富貴命的人替三少爺擋災擋難,或許還能保住三少爺的命。


    於是顏老爺就起了收養一個孩子的心。


    那時,歐陽冥川和顏灼在同一所孤兒院,但由於顏灼的八字極好,就被顏老爺抱走了。


    而他,因為一些原因卻被師傅挑中。


    顏灼被領迴顏家以後,三少爺的身體果真一天一天好起來,到最後竟然不藥而愈。


    顏老爺樂不可支,對這領養迴來的孩子疼愛有加甚至堪比三少爺。


    或許是生命裏曾經有過一絲交集,歐陽冥川偶爾會關注一些顏家的消息,尤其是那位天生大富大貴命的四少爺。


    而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消息末過於十七歲的顏家四少爺隨家人去沙漠遊玩遇到風暴不幸走失,生還幾率幾乎為零。


    他當時就覺得可笑,什麽大富大貴,到頭來還不是個短命鬼。


    直到三個月後,那個走丟的四少爺又活生生地找了迴家,他才不得不信,人或許真的有天生好命一說。


    但相比四少他的‘命大福大’,三少爺卻是真正的‘誌大謀大’。


    人啊,總是貪得無厭,越是腰纏萬貫衣食無憂,越想得到更多。


    當金錢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個數字時,便會把手掌伸到別的地方。


    比如,健康,比如,壽命。


    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如此。


    從秦始王開始,每個朝代的帝王都有這股尿性。


    永生啊永垂不朽……


    沒想到他尋找了那麽多年,找得的,卻是一個女人……


    給顏老爺子拜完壽顏灼就迫不及待把黎邀塞進車裏帶迴家。


    不能再讓她‘招搖過市’了。


    迴到房裏,黎邀在網上搜羅了一圈,發現拍賣會是在三天後進行。


    她歎氣,有點犯愁:“抱歉,妙妙,我們明天可能走不了了。”


    妙妙都已經打算屁顛屁顛迴房收拾行李的,聽她這麽一說整個人都不好了:“為什麽呀,你明明說好的。”


    黎邀把手機塞給妙妙:“這把匕首三天後拍賣,我必須把它找迴來才能離開。”


    妙妙拿著手機瞅了兩眼,狠狠拍自己的頭:“哎呀,我怎麽把這事忘了,必須拿迴來再走呀!”


    黎邀詫異:“你不生氣?”


    妙妙理所當然地拍膝蓋,沒有一點原則可言:“不生氣啊,那可是你的寶貝,丟了那麽久,現在它自己冒出來,我們當然要把想辦法把它搶迴來呀,晚走幾天有什麽關係?”


    黎邀不由得失笑,摟過妙妙的脖子把她抱在懷裏:“還是我們家妙妙通情達理最可愛。”


    妙妙咻地變成一隻貓,喜滋滋在她懷裏蹭:“人家很就很可愛呀,喵。”


    “嗯,沒錯。”


    黎邀閉上眼,心滿意足地點頭。


    腦子裏似乎響起了兒時遙遠而又飄渺的聲音:“咱們小十一身子骨還小,手腕力量弱,不適合拿劍,你若是喜歡,他日王兄命人為你量身定做一把合適的兵器可好?”


    “好呀好呀,太子哥哥要說話算數哦。”


    “王兄什麽時候騙過你?”


    “太子哥哥最好了,嬋兒最喜歡太子哥哥了。”


    ……


    “父王,你為什麽要殺太子哥哥?!為什麽!”


    “嬋兒,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為了咱們燕國的黎民百姓,父王必須這麽做。”


    “我不!我不要明白!我討厭你!討厭你父王!”


    ……


    那把匕首的確是她的寶貝,陪了她兩千多年,即使沉睡在墓裏,也一直帶在身邊。


    那是除了手上的鐲子之外,唯一一個能讓她懷戀已逝親人的載體。


    她必須拿迴來。


    顏灼給鬼嬰撒完糧,推開門,就見黎邀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懷裏還抱著一隻毛茸茸的貓。


    他眉毛皺起,抬步上前想把那隻貓擰出去,結果走近一看,卻發現黎邀眼角竟然是濕的。


    哭了……


    他步子僵住,混身一個激靈。


    這是他第一次見黎邀流淚,到底出了什麽事?


    而這時,妙妙從黎邀懷裏探出頭,用綠油油的眼珠子看著顏灼,還豎起爪子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姿勢。


    顏灼唿吸摒住,連大氣也不敢出。


    妙妙慢慢從黎邀懷裏縮出來,跳下床,一聲不吭踩著貓步朝外走。


    顏灼頓了頓跟上。


    等到了顏灼房間帶上門顏灼急切地問:“她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妙妙晃著尾巴抑鬱地說:“二一想家了。”


    “……”


    顏灼喉嚨動了動,竟無言以對。


    她的家人要是在這個年代,天涯海角他都能帶她找迴去。


    可偏偏在遙遠的過去,他又不能穿越時空。


    妙妙又說:“如花,二一丟了一把很重要的匕首,現在出現了,要被人拍賣,你幫她拿迴來好不好?”


    顏灼連夜托人打探消息,專家已經鑒定,那是一把出自戰國時期的青銅匕首,做功精細,削鐵如泥,殼上還刻著花紋鑲著寶石,是拍賣當天的壓軸之寶,目前正放在拍賣公司的保險庫裏,重兵把守。


    對於一個沒有偷盜經驗的外行人而言,想要在拍賣之前強行壓取跟本不可能。


    顏灼不由得摸摸褲兜,不知道家裏老哥給的錢夠不夠……


    但錢不是問題,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


    問題是,如果匕首出自戰國,那是不是代表黎邀也是那個時代的人?


    那東漢時期的墓又是怎麽迴事?


    顏灼曆史是體育老師教的,真要急著用時,隻能連夜查資料。


    唯一能讓他浮想聯翩的曆史,莫過了秦始王求仙那一段。


    畢竟電影裏也有類似的題材,想起來不費工夫。


    顏灼一頭倒在床上吐氣,腦子裏又有了一種不負責任的猜測。


    第36章


    “當真不隨老夫飛升?”


    豔陽高照, 晴空湛藍如洗,一瀉千裏。


    雲顛之上, 白發老者眉目祥和, 聲音卻不怒而威,震懾腳下一方寸土。


    “不。”


    青衣女子跪伏在地, 麵色蒼白, 身形柔弱,發絲和衣衫髒亂不堪, 甚至連聲音也因為體力不支微微發顫,但語氣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偏執與倔強。


    白發老者眉梢染上一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失望:“老夫念你是西周後人, 又被迫受牽連, 才會渡你飛升, 脫離這塵世疾苦,不想你卻冥頑不化……”


    青衣女子埋頭不起,視線與地麵垂直:“謝仙尊美意, 但姬嬋不過一介凡人,又是罪孽之身, 不敢癡心妄想位列仙班。”


    白發老者怒目而視:“你且想好,你雖然擁有不死之身,脫離了六道輪迴, 但同時也背負那些無數因你而死的亡靈怨念凝結成的詛咒,這世間沒有人記得你,更不會有人愛你,你將永生不滅卻又永世孤寂。”


    “既然那是姬嬋的罪, 姬嬋甘願承受。”


    “不僅如此,凡人壽命不過百餘年,而你以不死之身立行於世間,乃有違天道輪迴,每過百年,便會遭遇天劫,飽受雷電之刑,即使這樣,也不願飛升?”


    “不。”


    白發老者歎息一氣:“罷了,既然你意已決,老夫不再勉強,你且留在凡間自生自滅吧。”


    “謝仙尊成全。”


    白發老者踏雲而去,瞬間消失在天際。


    ……


    初升的紅日躲在雲層裏隻露出半張臉,仿佛被這滿目的瘡痍嚇破了膽。


    一夜的狂風暴雨,一夜的雷鳴電閃,高聳入雲的參天大樹燃燒成黑炭,倒在地上冒著縷縷青煙,孕育生靈的大地輪為焦土,四處是坑窪與溝壑,整個山林死寂一片,隻有毛色與背景渾然天成的黑貓淒婉而又哀怨地叫著。


    白發老者從雲端而降,衣袍翻飛,一塵不染的白靴踩在黑色的焦土上竟然沒有點染上半點汙漬。


    他腳步輕緩而又穩健地走來,目光落到黑貓身旁一具全身焦黑快要看不出人形“屍身”上,沉吟了半晌,肅然道:“不過短短六十三年,你便遭受天劫,可知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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