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邱奕換好衣服,從飯店後門走了出去,站在後門的垃圾桶旁邊點了根煙叼著,低頭掏出了手機。


    手機上有一個十分鍾之前打過來的未接來電,是老爸的號,他把電話撥了迴去。


    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接起來了,那邊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哥哥。”


    “邱彥?你怎麽還沒睡?”邱奕皺了皺眉,“剛電話你打的?”


    “已經睡了,在**給你打的。”邱彥小聲說。


    “我這就迴去了,你馬上睡覺,”邱奕說,“我到家的時候你要還醒著你就完了。”


    “我現在就睡著了。”邱彥很快地說了一句,電話掛斷了。


    邱奕抽了兩口煙,手機上還有幾條張曉蓉發過來的廢話,他刪掉了,把手機放迴兜裏的時候,身後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他迴頭的時候聞到了香水味兒。


    “曼姐。”他跟從後門走出來的女人打了個招唿。


    曼姐叫肖曼,三十多歲,是飯店的兩個老板之一,平時的運營都是她在負責。


    “今天辛苦啦,”肖曼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你是前陣張婷介紹來的那個吧,叫邱奕?一直還沒跟你聊過呢。”


    肖曼沒什麽架子,跟員工關係很近,喜歡聽人叫她姐,沒事愛找員工聊聊天。


    “嗯。”邱奕點點頭,錯開一步站在了肖曼的下風,把手裏的煙掐了。


    “這點煙味兒沒什麽的,”肖曼笑笑,盯著他又看了兩眼,“你家住哪兒?我順路送你迴去吧。”


    “不用了,我騎自行車來……”邱奕說。


    “這麽大的風騎什麽自行車,”話被肖曼打斷了,在他背上拍了拍,“車扔我車上就行,走。”


    沒等邱奕再說話,肖曼已經轉身往停車場走了。


    邱奕皺了皺眉,跟在了她身後。


    肖曼的車是輛豐田皮卡,邱奕連“後備箱放不下自行車”這樣的理由都沒法找,隻得把自己的車扔到了後鬥裏,上了肖曼的車。


    “張婷說你今年上高二是吧?”肖曼開著車往他家的方向開。


    “嗯。”邱奕應了一聲。


    “這樣又上課又打工的辛苦麽?”肖曼又問。


    “還成,”邱奕看著窗外,“沒感覺。”


    “一個學生這麽辛苦出來打工,是家裏有困難麽?”肖曼偏過頭看了看他。


    “嗯。”邱奕轉過臉。


    “要有什麽困難跟我說,咱們飯店對員工能幫的都會幫。”肖曼說。


    “謝謝曼姐。”邱奕笑了笑。


    “小夥子不太愛說話嘛。”肖曼挺有興趣地繼續看著他。


    “天冷。”邱奕再次把臉轉向窗外。


    這句話讓肖曼笑了半天,最後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你挺逗的。”


    邱奕家離飯店有點遠,在一片有些年頭的胡同裏,地段不錯,老爸一直在等著拆遷,不過等了十幾年也沒動靜。


    迴到家的時候,院子裏很安靜,幾戶人都已經關了燈。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家裏客廳裏的燈也關了,門邊燈亮一個小夜燈,老爸臥室的門縫下隱隱還透出幾絲光線。


    他沒開燈,輕手輕腳地推開老爸臥室的門,輕聲說:“我迴來了。”


    “比平時早點啊。”老爸坐在輪椅上說了一句。


    “邱彥睡著了吧,小點聲兒,”邱奕進了臥室,迴手把門關上,“你也睡吧,要上廁所嗎?”


    “上過了。”老爸放低了聲音。


    “不用老等我,我迴家的時間沒準兒。”邱奕把輪椅推到床邊,把老爸往**抱的時候肋下一陣疼痛,他咬了咬牙,放下了老爸之後才搓了搓被邊南一膝蓋頂傷的位置。


    關好老爸臥室的門,邱奕進了自己房間,借著窗外的光線看到邱彥正趴在枕頭上,大半個後背露在被子外麵。


    他走過去彎腰盯著邱彥的臉,小家夥閉著眼睛,睫毛輕輕顫著。


    “裝呢。”邱奕說。


    邱彥沒動,還是閉著眼睛,隻是睫毛一下下顫得更厲害了。


    “下迴再讓我看到你十點之前沒睡覺,你以後就都不用睡了。”邱奕說。


    “那你早點迴來不行嗎?”邱彥睜開了眼睛,有些委屈地說。


    “不裝了?”邱奕在床邊蹲下,“我早點兒迴來成啊,以後沒錢了你推著爸出去要飯麽?”


    邱彥咬了咬嘴唇,把臉埋進了枕頭裏,過了一會兒,他的肩輕輕**了幾下。


    “哭了啊?”邱奕起身把衣服脫了,換了件t恤,拉開門走了出去,“我去衝個澡,給你十分鍾哭。”


    邱奕洗漱完了迴到屋裏的時候,邱彥還趴在枕頭上,不過已經沒在哭了。


    他關掉燈,上了床,躺到邱彥身邊,伸手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過來,哥抱抱。”


    邱彥迅速翻了個身鑽進了他懷裏抱住了他的腰。


    “哎,”邱奕躲了躲,“別壓我肋骨,疼。”


    “哥哥,”邱彥把臉埋在他胳膊裏,帶著鼻音,“你又打架了。”


    “不是我先動手的,”邱奕摟了摟邱彥,眼前晃過邊南憤怒的眼神,他笑了笑,“我就是嘴欠了一句。”


    “我今天得了一朵小紅花,數學測驗我得滿分。”邱彥小聲說,聲音裏透著得意。


    “是麽?真厲害,”邱奕坐了起來,從床邊搭著的外套裏摸出錢包,拿了個鋼蹦出來,放進了床頭的存錢罐裏,在邱彥臉上彈了一下,“趕緊睡。”


    周末兩天的上午,是邱彥最開心的時間,平時邱奕白天上課,晚上打工,周末兩個下午還得給幾個初中小孩兒補課,能跟他呆著的時間隻有周末上午了。


    從早上邱奕起床出門買早點開始他就像影子似地跟在邱奕身邊,說個不停,學校的事,老師說了什麽,同桌說了什麽,絮絮叨叨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邱奕一般不搭話,時不時嗯嗯兩聲算是迴應,他就能繼續說下去。


    一個上午邱奕都坐在院子裏陪著他玩,一會兒捏橡皮泥,一會兒畫畫的,快中午的時候邱彥揉揉鼻子,猶豫了一下,說:“哥,我想吃牛肉幹。”


    “行,”邱奕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平時他不讓邱彥吃零食,不過周末會放鬆些,“帶你去買吧。”


    胡同口就有個小超市,邱彥站在零食架子前有些糾結,牛肉幹和豆腐皮無法取舍。


    “都想吃,都買行嗎?”他揚著臉問邱奕。


    “不行,挑一個。”邱奕迴答得很幹脆。


    “那你不吃嗎?”邱彥有些鬱悶。


    “不吃。”邱奕說。


    “我都想要。”邱彥拉了拉他褲子。


    邱奕轉身往超市門口走。


    “牛肉幹牛肉幹牛肉幹……”邱彥趕緊在他身後一連串地喊。


    “大的小的?”邱奕走迴架子前。


    “大的。”邱彥指了指大袋的那種。


    “中午還吃不吃飯了?”邱奕笑了笑,拿了大袋的去交了錢。


    “吃啊。”邱彥很開心地跟在他身後蹦著。


    邊南和萬飛一直睡到中午才被萬飛媽媽拍著門叫醒了:“吃飯了!別睡了!真懷疑你們平時在學校睡不睡覺!”


    “睡啊……”邊南伸了個懶腰,往萬飛那邊蹬了幾腳,“就是睡不夠……”


    萬飛差點兒被他蹬下床去,歎了口氣,坐了起來。


    “有信息吧?”萬飛看到邊南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在閃著燈,拿過來看了一眼,“哎喲張曉蓉?”


    “拿來!”邊南一把搶過手機。


    張曉蓉半小時前給他發了微信,邊南想聽,手機舉到耳邊了又停下了,看著萬飛。


    萬飛正等著呢,一看他這樣子就很不爽地把他身上裹著的被子一掀:“怎麽了,怕讓我聽到人家拒絕你啊?”


    “靠,別耍流氓,洗澡的時候還沒看夠呢麽……”邊南扯了扯內褲,又嘿嘿樂了兩聲,“小爺要真被拒了也算人生頭一遭,你見證一下吧。”


    “行。”萬飛摳了摳耳朵。


    邊南按了收聽,手機裏傳來張曉蓉很溫柔的聲音:“你傷怎麽樣了啊?”


    “我操!”萬飛吼了一聲,“我靠!”


    邊南也愣了愣,這句溫柔的問候瞬間把他之前對張曉蓉的不爽一掃而空,他看了萬飛一眼,對著手機說了一句:“沒事兒,你幹嘛呢?”


    “今兒出的是太陽還是月亮啊,”萬飛跑到窗邊一把拉開了窗簾,“是太陽啊……她是不是那天被你看到了心虛啊?”


    “心虛什麽?我又不是她什麽人,”邊南把手機扔到一邊,跳下了床,套上衣服跑進了客廳,衝著萬飛媽媽喊了一聲,“大姨!”


    “快洗個臉吃飯,這都已經省了一頓了,我要不叫你倆,今兒都不準備吃飯了吧?”萬飛媽媽笑著說。


    吃完萬飛媽媽做的一大桌菜,邊南半躺在沙發上,手裏拿著手機一下下拋著。


    拋了十來下,張曉蓉的迴複過來了:“被同學放鴿子了,一個人逛街好無聊啊……”


    邊南拿著手機,想了想,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響了好幾聲張曉蓉才接了電話,有些懶散地喂了一聲。


    “在哪兒逛呢?”邊南問。


    “步行街唄,還能在哪裏逛啊,”張曉蓉說,“幹嘛?”


    “我過去,”邊南站起來,進萬飛屋裏拿了外套邊穿邊說,“你二十分鍾以後在滿記等我。”


    萬飛家離步行街很近,打車過去也就十來分鍾,邊南到滿記的時候時間正好。


    他往裏掃了一眼,沒看到張曉蓉,於是打了個電話過去。


    “啊,我正從影城這兒往那邊走呢,”張曉蓉的聲音不急不慢的,“你等我兩分鍾吧,我拿著東西走得慢。”


    “你原地等我吧,我過去。”邊南說,這也就是張曉蓉,換個姑娘他還真沒這麽好耐心。


    他掛掉電話,把手機放迴兜裏正要往影城那邊走,一抬頭,腳步停下了。


    嗬嗬。


    嗬嗬!嗬嗬……


    緣分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啊。


    但讓邊南最意外的不是在步行街隨便走兩步就能碰上邱奕,而是邱奕身邊居然站著邊馨語!


    邱奕居然能跟邊馨語扯上關係?


    這他媽是怎麽迴事兒?


    邊南站在原地看著邱奕,愣了半天也沒想好是該裝沒看到走開還是上去給一拳還是繼續愣著。


    或者是跟邊馨語說聲生日快樂?


    邱奕顯然也挺意外,站著也沒動。


    “喲,邊南?”邊馨語打破了沉默,挑了挑眉,發現邊南的視線並不在她身上時,她扭頭看了看邱奕,有些茫然,“哎,你倆認識啊?”


    “算是吧。”邱奕笑了笑。


    “走吧。”邊馨語斜了邊南一眼,拉了拉邱奕的袖子,徑直往前想從邊南身邊過去。


    邱奕沒動,還是看著邊南。


    邊南現在心裏的感覺有些難以形容,甚至跟邱奕結下的那些梁子都已經不是重點,邱奕跟張曉蓉,邱奕跟邊馨語,這都是怎麽迴事,他這會兒都已經不關心,麵對邱奕帶著挑釁的眼神他都沒什麽感覺了。


    他滿腦子裏隻有一句話,邊馨語認識邱奕,她會跟邱奕說麽,會說什麽?


    他沉默著跟邊馨語擦身而過,頭也沒迴地往前走了。


    “走吧!”邊馨語提高聲音衝邱奕又叫了一聲。


    邱奕迴頭看了邊南的背影一眼,跟上了邊馨語的腳步。


    往前走了一段之後,邱奕問了一句:“你跟邊南什麽關係?”


    “我跟他?”邊馨語冷笑了一聲,聲音裏全是不屑,“我跟他能有什麽關係,說出來嚇死你。”


    “哦。”邱奕笑了笑,沒說別的。


    邊馨語又冷笑了一聲:“你是不是以為邊南跟我是兄妹什麽的。”


    “不是麽?”邱奕看了她一眼。


    “算是吧,不過說出來不夠丟人的,”邊馨語皺了皺眉,“他是我爸跟別的女人生的。”


    邱奕的腳步頓了頓,邊馨語轉過身退著走了幾步,聲音有些冷:“他是賤三兒的兒子。”


    邱奕沒說話。


    邊馨語說完這話之後也沒再繼續,換了個話題:“你說我把發梢燙一下怎麽樣?”


    “你們學校讓高一的燙頭?”邱奕問。


    “就燙發梢有什麽啊,”邊馨語甩甩頭發,“你覺得燙了好看嗎?”


    “不知道。”邱奕說。


    “哎,就寒假你給陳婷婷補課的時候,我不是去找她麽,那時發梢就是卷的啊。”邊馨語提醒他。


    “……不記得了。”邱奕想了想。


    “這都不記得?”邊馨語有些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那我那時頭發比現在長很多呢,你不會也不記得吧?”


    邱奕用手遮著嘴輕輕咳了一聲:“你剪頭發了?”


    “喂!”邊馨語瞪著他提高了聲音,“你是不是連我長什麽樣子都不記得啊?”


    “不至於,”邱奕說,“看到你的時候會想起來。”


    邊馨語還想說什麽,邱奕指了指右邊的路:“你是要去做頭發吧,我走了,補課時間快到了,生日快樂。”


    沒等邊馨語說話,邱奕轉身順著右轉的路大步走了。


    邊南看到張曉蓉的時候,她正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低頭玩著手機,長發擋掉了半張臉,看上去安靜而舒服。


    不過本來會讓邊南心動的場麵現在卻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了,他走到張曉蓉旁邊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嚇我一跳,”張曉蓉扭頭看到是他,拍了拍胸口,“怎麽不叫我一聲呀。”


    “叫你一聲不也一樣麽,”邊南說,“吃飯了沒?”


    “我減肥,”張曉蓉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都圓了一圈兒了。”


    “看不出來,挺好看的。”邊南看了她一眼。


    “怎麽都這麽說。”張曉蓉笑了起來。


    “都?還有誰這麽說啊?”邊南追了一句。


    “沒誰。”張曉蓉笑笑。


    邊南覺得張曉蓉這笑容有點兒提示得太明顯,他也笑了笑:“邱奕?”


    “別亂猜,”張曉蓉收起笑容,過了兩秒鍾又皺著眉說,“他也沒有別的意思。”


    邊南本來就不是個太有耐心的人,加上現在心情跟剛掉河裏特別沒麵子地被人撈起來之後又被一腳踹下去了似的很煩躁,張曉蓉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話讓他相當不爽:“我說他有別的意思了麽?”


    張曉蓉愣了愣,這是邊南第一次對她用這樣的語氣,她攏攏頭發:“我也沒說什麽啊,你們兩個都是我的朋友,我隻是不希望你們因為我弄得跟有仇似的……”


    “朋友?”邊南靠在椅背上看著她,“邱奕是怎麽迴事兒我不知道,但我是在追你,你別說你不知道。”


    張曉蓉低了低頭,臉上還是帶著微笑:“邊南……”


    “我這人脾氣不好,也沒什麽耐性,”邊南打斷了她的話,煩躁得不行,“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直說,這麽吊著我有意思麽?過癮?”


    “你說什麽呢!”張曉蓉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沒什麽,”邊南站了起來,“就字麵兒意思,願意不願意一句話的事,想兩邊兒都吊著我不陪著。”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頭也不迴地走了,張曉蓉在後麵還喊了句什麽他也沒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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