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午的會議沒有什麽成果。由於所有人都認為接下來還有好幾天時間,心都飛往了外頭,想去初來乍到的土地遊玩。雖然提出了幾個戰爭遊戲的提議,但都在討論之前就曉得不可能實行。


    真響邀請深行一起去祖父家後,他爽快地一口答應。雖然他原本好像預計和學長一起出去,但深行從以前就對觀光沒有太大興趣,甚至不參加集訓也無所謂。由於去哪裏都可以,他一副誰比較強勢就跟誰去的模樣。


    另一方麵,宗田姐弟之間起了小小爭執。真夏一臉意興闌珊。


    「我本來打算去看泰比耶。而且也和鈴原同學說好了。」


    「明天再去就好了嘛。」


    「泰比在等我喔。」


    「爺爺也是啊。如果他知道我們沒有馬上去打招唿,一定會不高興。」


    「那就交給真響,我們兵分兩路吧。」


    「不行!我們要一起去。」


    見到真夏不太想迴小時候居住的戶隱老家,泉水子感到很不可思議。


    「你不想見爺爺嗎?」


    真夏皺起臉迴道:


    「也不是,隻是爺爺太愛嘮叨了。」


    「他會罵人嗎?」


    「偶爾會。」


    真響不容置喙地向弟弟宣告:


    「隻要去露一下臉就好了。今天我也邀請了泉水子,所以不能讓你帶走。等做完了該做的事以後再去。」


    看見真夏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泉水子開始有些擔心。


    (戶隱的爺爺是一個很可怕的人嗎……)


    吃完午餐後,深行才發現是四個人一起去。他問真響:


    「為什麽要帶我和鈴原一起去?」


    「算是……學園學生的代表?而且你們也同時參加了日本史研究會。」


    「原來如此,所以要順便去那裏打聲招唿嗎?」


    真響露出含糊不明的笑容。


    「思,算是吧。不過,去打招唿這件事其實沒有那麽重要。會邀請你們兩個人,主要是因為我想在路上和你們談些事情。」


    「喔……我是無所謂啦。」


    深行沒有流露出太多懷疑的神情,走出旅館,和他們一同出發,一次也沒有向泉水子攀談。這陣子他們不曾交談,總覺得深行很冷漠,但由於泉水子心裏也有著與真響共謀般的愧疚心情,所以不敢主動向深行搭話。


    這天的天氣多雲,稱不上是盛夏豔陽天。


    但是,灰色的天空非常明亮,山棱線也還清晰可見。看樣子不會馬上下雨,反倒是適合散步的天氣。


    從旅館到戶隱老家聽說要四十分鍾路程,這段距離其實也可以搭公車,但空氣非常清新,走在樹蔭底下也不會流汗,所以當然選擇步行。


    路上也有其他健行的觀光客,但熟知這片土地上的真響和真夏選擇了稍微偏離人群的小徑。行人時而走進靜謐的森林,時而脫離,是一條讓人心曠神怡的散步步道。既不像山路那般險峻,上下坡又很和緩,腳下的步道也維護得宜。偶爾還會依稀聽見行駛在幹線道路上的車輛聲,可以知道這裏並不偏僻深幽,但又能盡情享受林木的繁茂。在山上長大的泉水子甚至心想,如果是這樣的步道,她可以一直走下去。


    白樺和落葉鬆等纖細的落葉樹躍入眼簾。泉水子很少看見這種高原樹木。森林的地表上覆蓋著一整片暗綠色的山白竹葉子,但林木間的小徑掃開了竹葉,細長地往前延伸。即便現在是盛夏時節,泉水子也覺得植物正訴說著雪的故事。堅硬的竹葉仿佛在低喃,這片森林不久後將被冷冰的白色事物籠罩。


    真響走在前頭,腳步也像享受散步一樣悠哉。好一半晌,四個人都邊走路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接著不知第幾次穿過樹林時,深行從背後問向真響:


    「你想談什麽事情?我們已經走好一段路了。」


    「啊,嗯……說得也是呢。」


    真響滿不在乎地應聲。


    「我想先問問相樂,你有沒有超越高柳一條的意願。」


    「你是指考試排名嗎?」


    「你明明心裏很清楚。」


    等了一會兒後,深行開口:


    「我無意裝傻啊,你在意的就是成績吧?」


    「我承認之前的考試被相樂追過去了。老實說,我也很不甘心,可是並不意外。因為我早就知道你十分優秀。」


    「有時候隻是碰巧考得不錯而已。用不著為了一次的結果,就討論到要不要超越對方吧?」


    深行想避重就輕,但真響略微加重語氣:


    「可是,從國中起,高柳就一直都是全學年第一名喔。」


    「你好像說過這背後有式神在動手腳吧?」


    「沒錯。所以如果沒有學生能夠破解他的機關,成績上也無法超越他。」


    深行陷入沉思半晌。


    「我並不想成為全學年第一名。隻要能夠保持在前五名以內,就足以應付升學關卡了。」


    真響頭也不迴,望著前方繼續前進,一邊問道:


    「你是認真的嗎?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做山伏修行?」


    「我隻是最近有所涉獵而已,並沒有正式進入那個領域。」


    「那麽,為什麽泉水子會以相樂搭檔的身分進入鳳城呢?」


    「我才希望有人能告訴我耶。」


    深行變作了抱怨的語氣。


    「話說迴來,那個搭檔身分到底是怎麽迴事啊?看你說得理所當然,也有其他學生是用這種方式入學的嗎?」


    「我認為這是為了高柳設置的優待措施喔。可是,如果隻對他格外優待,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也應用在部分學生上。至於究竟有幾個名額,我就不清楚了,但這樣想想就能知道了吧?也就是說,擁有能夠協助自己的搭檔的學生,在某種程度上,是能夠和高柳對抗的存在。」


    冷靜地說明完,真響接著又說:


    「所以,我認為是時候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了。究竟你會參戰?還是不參戰?在術者的世界中,是能夠超越我的人嗎?還是不是?」


    「這種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深行答得極其無奈。


    「一個護身術的初學者,怎麽可能和宗田互相抗衡?就連之前高柳那件事,我也隻是袖手旁觀而已。那種事情若不是天生就具有某些才能,根本辦不到吧?」


    「其實我之前也這麽認為。」


    真響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為此,後頭的三個人也陸續停在原地。這時正好穿過樹林,來到了一片小空地,四個人有些散開,形成了麵麵相望的光景。


    「我也一直以為你就是外表看到的這樣。泉水子也對術式一無所知,所以我也就沒有想太多。可是,我爸爸卻不這麽認為。他說你還隱瞞了一些事情,不能隨隨便便就將你排在其他學生底下。」


    深行蹙眉。


    「我可不記得和教授談論過這些事情。」


    「就算沒有談論到,我爸爸也看得出來喔。」


    「這就是邀請我們去你們父母家的目的嗎?」


    深行問,冷不防看向真夏。真夏縮起脖子。


    「現在才說並不是的話,你也不會相信吧?」


    真響吸了一口氣後,宣告般地開口:


    「我就開門見山地直說了,我希望泉水子站在我這一邊。為了對抗高柳,能夠看穿式神的能力是非常有利的幫助。可是,如果相樂想自己撂倒高柳的話,情況就另當別論。在對付高柳之前,你和我必須先分出高下才行。所以,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能耐。」


    深行的聲音顯得很疲倦。


    「我剛才說過了,我


    沒有那個打算。鈴原又不是我的東西,你根本不需要事先征得我的同意啊。既然她本人想站在你那一邊,那不就好了嗎?」


    真響微抬起下巴。


    「雖然嘴上那麽說,但你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啊。泉水子也這麽說了喔。」


    「鈴原……」


    深行沒有看向泉水子,低聲嘀咕。


    「你幹嘛自己挖坑往下跳啊?」


    泉水子慌忙插話:


    「真響同學,我也覺得相樂同學真的沒有打算施展術式與人競爭。」


    「但是,這可能隻是泉水子不知道而已啊。雖然你說是在父母強製安排下,才會和相樂在一起,可是,為什麽你們的父母會決定相樂是泉水子的搭檔呢?」


    「那是……」


    泉水子一時語塞。因為她知道,現在就算說明雪政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也沒有用。


    深行毅然決然地聲明:


    「鈴原既不是我的手下,我也不想習得靈能。我並不想接觸這些可疑的東西,而是采取正當的途徑上大學,再找到一份正經的工作。」


    真響定晴望著深行,有點感佩地說:


    「聽起來很像是真的呢……也很適合你。」


    「因為我說的是真心話啊。」


    「可是,不行。我更相信爸爸說的話。」


    真響換了一隻腳支撐後,跳舞般畫著弧形邁開步伐。


    「不好意思,但我沒有惡意。我認為相樂是屬於保留實力的那種人。如果沒有發生什麽事情,不會讓別人看到自己真正的力量。不是嗎?」


    從她背後的樹蔭裏,接二連三冒出了人影。


    有七道人影應聲出現。泉水子忽然全身竄起了雞皮疙瘩。


    在意識到這是非比尋常的事態以前,身體就先不寒而栗。盡管如此,她還是無法立即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自樹叢間出現的人影全都戴著紅色天狗麵具。


    天狗麵具的鼻子高高往前突起,有著往左右緊緊抿起的嘴巴,塗了金漆的眼珠上挖有黑洞。身上的襯衫和褲子全是黑色。不管是搖來晃去般不自然的走路方式,還是默不作聲的模樣,看起來都不像是正常人類。泉水子險些放聲大叫,連忙捂住嘴巴。


    小空地明亮得連角落也一覽無遺,但灰蒙蒙的天空沒有灑下半點日光。清一色漆黑的服裝讓人影的手腳看起來就像草叢的斑點,以森林為背景,連身體的輪廓也有些朦朧不明。唯獨紅色的天狗麵具帶著光澤發出亮光,仿佛是秋天的山瓜果實。


    深行小聲對真響說:


    「這樣子叫沒有惡意嗎?」


    「是啊。現在你看到的景象,隻和現實有一點點不同,也進入了次元有一點點不同的世界。畢竟這裏是戶隱,真澄有能力做到這些事情。」


    泉水子驚覺自己沒再聽見行駛於幹線道路上的車輛聲,也沒有聽見鳥鳴。憑空出現的人影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真響撥開及肩的長發,從容不迫地看向深行。


    「真澄就在這些人當中喔,你看得出來是哪一個嗎?其他人就當作是真澄的眷屬吧。他們不算非常強大,但遭到攻擊的話,我想還是會很痛。」


    「為什麽我非得遭到攻擊不可啊?」


    深行出聲抗議,但真響迴道:


    「山伏的本業,不就是降伏危害世人的東西嗎?」


    「那負責教唆的你,本業又是什麽啊?這樣子根本和高柳沒什麽兩樣。」


    「真失禮,我們沒有半個人詛咒你吧?」


    戴著天狗麵具的人影腳步搖搖晃晃地逼近,包圍住他們。真響奉勸深行:


    「總之,你最好先護身。連護身也不做的話,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鈴原不會護身喔。」


    「不用擔心,我會負責保護她。」


    泉水子依然呆若木雞,腦袋跟不上眼下發生的事情。


    真響竟然設下圈套,深行則被逼入險境,這些都讓泉水子不敢置信。可是,戴著天狗麵具的人影看起來不像人類的確是事實,也能明顯感受到威脅。


    七各人的身高和體型各不相同。雖然並非全都體格壯碩,但微微左右搖擺的走路方式讓人心裏發毛,也能感受到潛在的敵意。


    人影好一陣子都是緩步逼近,但忽然高速移動,分散地衝向四方。應該是往上跳躍了吧,但動作卻和橡皮球的彈跳十分類似。就在泉水子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際,真響在她身旁詠唱起了護身真言:


    「唵、囀日羅儗儞、鉢羅撚跛跢野、娑婆賀!」


    深行似乎也詠唱了相同的真言。


    戴著天狗麵具的人影一麵奔跑一麵互相交錯,朝在場四人擲來某種發光的東西。好像是細長的刀刃。泉水子根本無法冷靜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發出尖叫,抱頭就地蹲下,接著感覺到了有東西破空飛過,但沒有任何東西擊中自己。


    真響站在原地,任身體暴露在危險之中,看向隔了一段距離的深行。


    「我說過了吧,太小看對方的話會吃不消。讓我看看你在山中修行的成果吧。」


    泉水子膽顫心驚地抬起頭,隻見深行一臉無計可施,環抱著手臂站在那裏。他的視線依然盯著天狗麵具人影的動作,迴答真響:


    「別以你自己為基準。我怎麽可能已經學會怎麽消滅妖怪。」


    「你還想隱瞞嗎?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下去,你真的不在乎嗎?你最好認清現在隻有兩種選項,一是抓住真澄,二是打破真澄的結界迴到原本的空間。」


    真響的語氣始終非常幹脆。她似乎不是在看好戲,但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同情深行。泉水子總覺得窺看到了她的另外一麵。


    「真響同學,快點住手,別再這麽做了。」


    泉水子聲音顫抖地請求,但真響不予理會。


    「沒關係,泉水子你別說話。」


    「可是,就算挑釁相樂同學,也絕對不會有用的。」


    「半途而廢是最糟糕的事情。」


    真響警告深行。


    「光是護身還不夠,一定要降伏才可以。雖說不是現實,但不小心被打到的話,既會昏迷過去,也有可能被動物靈趁機附身喔。」


    下一波攻擊再度襲來,黑色人影不停跳躍,仿佛上下左右地往四方移動。泉水子又一次閉上雙眼。僵硬的憤怒麵具在半空中飛舞交錯。空洞的眼窩非常駭人,泉水子就算咬緊牙根,下顎還是忍不住直發抖。


    可以聽見深行自暴自棄似地說了:


    「要降伏的話,我需要錫杖。」


    「想要武器的話,隻要在心裏唿喚,就會出現了。」


    真夏的話聲響起。泉水子張開眼睛一看,隻見真夏正從深行的後方走出,手上拿著木製的山伏錫杖——頂端係著好幾個金屬環,互相碰撞後叮當作響。深行略微瞪大了眼睛看向真夏。


    「你是什麽時候……」


    「真要說的話,他們和這把錫杖都是幻影。不過,也像實物一樣確實摸得到。想要弓的話,你也可以想像出弓,甚至是長槍或刀子都行。」


    深行自真夏手中接過錫杖,半信半疑地立在地上。泉水子也聽見了金屬環發出的當啷聲響。


    真夏一副提不起幹勁的模樣,繼續說明:


    「隻不過,這個空間是由真澄所支配,所以若是提升打鬥的等級,對方也會像鏡子一樣反映出來。也就是會給予對方相同的武器。」


    吃驚地環顧四周後,不知何時,戴著天狗麵具的人影全都順理成章般握著鍚杖。


    深行低聲嘟噥:


    「沒有選刀,還真是明智的選擇。」


    「也許吧。但天狗與山伏幾乎算


    是同類,這點倒是讓我相當在意。」


    (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情……)


    拿著武器的人影們看起來更是危險,泉水子開始覺得這樣子太過分了。錫杖既能像木刀一樣揮舞,根部的石突也能當作兇器。要是發生鬥毆,麵對這麽多人,深行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真響同學,快點住手。太危險了。」


    盡管無法起身,但泉水子用比剛才強硬的語氣要求。總是畏畏縮縮的泉水子也開始湧起了些許怒氣。就算真澄願意幫忙,也不該隨心所欲行使自己的能力,借此測試他人的實力……也不該毫無前兆地威脅他人。


    「你不用害怕。直到最後我都會保護泉水子的。」


    「不是,是相樂同學他……」


    真響瞥向泉水子,又很快將目光拉迴深行身上。


    「喔……看來相樂的實力不太值得信任呢。」


    「會習慣這種事情才奇怪吧。快點住手!」


    「都到了這種地步,泉水子也想弄清楚那家夥到底有多少能耐吧?截至目前為止,他什麽都沒有告訴你吧?」


    聽見真響的語氣,泉水子才緩慢察覺到,原來真響會如此不留情,是因為站在泉水子的立場,為她感到憤慨。換言之,這是自己招致的結果。


    「對於成為相樂的搭檔,泉小子一直很不滿吧?」


    「不是的,是我說得太過分了。」


    泉水子再也承受不了,忍不住脫口而出:


    「其實我都知道!相樂同學隻是被牽扯進來而已。明明從小到大這些事情都和他沒有關係,卻因為我而被突然卷進來,他當然會覺得我是一個大麻煩啊!」


    「如果相樂完全是初學者,那我爸爸說的話呢?」


    「人有時候也會判斷錯誤吧!」


    泉水子努力表現出自己的怒氣,但沒能引開真響的注意力。


    「等一下,結果馬上就要揭曉了。」


    深行揮著錫杖,搖響金屬環,開始在口中朗誦經文,但態度十分敷衍了事,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個即將降伏惡鬼、充滿自信的修驗者。


    「手執錫杖,當願眾生,設大施會,示如實道……」


    事實上,看起來也沒什麽效果,深行本人則是一副預料之中的表情。戴著天狗麵具的人影每踏一步就將錫杖立於地麵,邊搖響金屬環邊步步逼近。如今他們不再快速移動,而是一麵威嚇一麵伺機行動。


    深行的朗誦聲戛然而止,似乎是領悟到念了也沒有用。他踢起錫杖斜斜高舉,借此護身防禦。已經無路可逃了。對方已經欺近到他無法脫逃的範圍內。


    天狗正中央的其中一人高舉錫杖,同時往地麵用力一踢,疾衝向前。泉水子再也看不下去,搗著臉龐大叫出聲。但是,由於太過忘我,她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在何種衝動下脫口而出:


    「深行,快點結束這一切!身旁的人是真澄,不是真夏同學!」


    深行大吃一驚,但泉水子的呐喊與天狗揮下錫杖在同一時間發生。深行以手上的錫杖勉強擋下攻擊,但錫杖也因此斷成兩半。緊接著一股更大的衝擊襲來,深行就像被車子撞飛般,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跌坐在地。


    那名揮下錫杖的天狗猛然解除戰鬥態勢,將錫杖往旁一丟,再推起天狗麵具,底下出現了直一夏的臉孔。


    「真響的計劃果然太過火了。」


    真夏的肩膀大力一聳,歎了口氣後,又接著說道:


    「你一定以為自己是女生,就算做了這麽過分的事情,對方事後還是會笑著原諒你吧?」


    真響有些不悅地看向弟弟。


    「我才不是因為我是女生,而是因為我就是我喔。」


    「真響一點也不會反省呢……」


    真夏咕噥完,走向倒在竹叢裏的深行,朝他伸出手。


    「真是多災多難呢,阿深。你還活著嗎?」


    深行並沒有受傷,也沒有昏迷,隻是一臉茫然地看著真夏。


    「身體好麻……」


    「嗯,因為鈴原同學猜對了,真澄很突然就切換迴原本的空間。」


    「遞錫杖給我的人是真澄嗎?」


    斷成兩截的錫杖不翼而飛。因為是幻影,已經消失了。


    深行環顧自己的身體四周後,搖了搖頭讓腦袋清醒,這才捉住真夏的手,讓他拉自己起身。但是,盡管錫杖消失不見了,真夏的頭上還是戴著天狗麵具,身上也還穿著黑色t恤。


    深行滿臉狐疑地問:


    「你怎麽穿成這副德行?」


    「在真響的指示下,我們做了一點準備。」


    真夏迴頭看向自己身後,戴著天狗麵具的人影依然兩手空空地站在空地上。看見的瞬間會嚇一大跳,但很快就能明顯看出模樣和剛才截然不同。每個人臉上的麵具都是夜市攤販上會出現的便宜天狗麵具,站在日頭下的話,絕對不會認錯。此外,戴著麵具的人影體型這時都顯得很清晰,依據身上的衣物,也可以看出這群人都是年輕男子。


    其中一人自真夏背後走近,裝模作樣地開口:


    「歡迎你來到戶隱。」


    間隔了一會兒後,深行有氣無力地說道:


    「兩國學長,你在幹什麽啊?」


    「咦?你瞬間就猜到了嗎?不是應該以為自己遇見了天狗,心跳加快嗎?」


    「天狗才不會穿運動服。」


    「說話別這麽無趣嘛。為了順便當作鈴原同學的試膽歡迎會,我們還特別用心地準備了這身打扮呢。」


    兩國瑞彥邊發牢騷邊摘下麵具,臉上卻掛著燦爛的笑容。其他成員也一一摘下麵具,全是日本史研究會的學生。


    「聽說要一起去宗田同學的爺爺家後,我就想為你們準備一場表演。主題是忍者,你們嚇到了嗎?我們就在這附近舉辦集訓……」


    兩國得意洋洋地說到一半,突然打住,眨了眨眼睛。


    「……啊,鈴原同學不見了耶,她跑去哪裏了?」


    深行、真夏和真響都猛然迴頭,這時才驚覺,泉水子原先的位置上如今空無人影。


    泉水子一眼也不曾看向四周,用兩手捂著臉龐,蹲在地上。她隱約知道空間忽然遭到了破解,類似魑魅魍魎的存在都消失了。但是,泉水子的心情無法那麽容易就切換。


    「鈴原同學,你怎麽了?」


    一旁傳來了真夏的聲音,但說話的人是真澄。總覺得沒看著他的時候,更能感覺出他們的不同。真澄走近時,身上會散發出一種紮著皮膚般的銳利存在感。和真夏傳來的暖意不同,是一種異於常人的氣息——仿佛隻要一有些許偏差,就會驟變成令人打顫的事物。盡管如此,泉水子還是能像迴答真夏一樣,迴答真澄的問題。


    「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為什麽?」


    「因為我根本沒有看清楚任何事情。」


    真澄若無其事地說:


    「你不是看到我了嗎?」


    「我雖然看到了真澄,卻看不清楚自己啊。我好害怕……」


    「你不需要害怕喔。真響隻是在測試而已,而且對象是阿深。鈴原同學絕對很安全吧。」


    「我很害怕啊。遇到這種事情,怎麽可能不害怕……」


    泉水子連聲表示後,真澄也略微正色。


    「這也難怪,畢竟做出了恐嚇的動作嘛。不過,我沒料到反而是你這麽害怕,還以為你會更處變不驚呢。」


    「因為我很清楚。相樂同學絕對應付不了這些事情,他對真響同學說的話也都是真的。」


    泉水子依舊臉蛋低垂,內心一片愁雲慘霧地接著說:


    「當脫口說出是我把他卷進來的


    之後,我才領悟到這就是真相。我不希望自己對他懷有期待……而且,我也形同向真響同學說了他的壞話。」


    她沒有臉再見深行了。深行肯定也察覺到了這一連串事情都是泉水子害的。在怨恨攻擊自己的真響之前,他鐵定會對罪魁禍首泉水子大發雷霆。


    「他一開始就說過了,不想和我扯上關係。這些事情根本是天大的麻煩,隻要沒有我,他也不會遇到這些可怕的事情。相樂同學明明隻要認真讀書,以東大為目標就心滿意足了。體質奇怪的人隻有我,相樂同學明明是平凡人……」


    間隔了一會兒後,真澄問道:


    「什麽嘛,你會這麽沮喪,都是因為阿深嗎?」


    「我就算想變成普通人,也完全變不了。可是,相樂同學隻要不和我待在一起,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人了。我突然明白了這一點。」


    「我嚇過頭了嗎?」


    「真澄也不該做這種事情喔。你明明很清楚對方應付不了。」


    見泉水子的矛頭突然轉向自己,真澄似乎笑了。


    「別以為我神通廣大,什麽都知道啦。不過,我倒是知道阿深就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達到真響他們那樣的境界。」


    「沒有半個人能達到那種境界啦。」


    泉水子氣唿唿地迴嘴後,真澄爽朗地接腔:


    「你精神好一點了嘛。既然不害怕了,差不多該察覺到自己被丟下來了吧?」


    泉水子終於抬起頭,發覺在蹲著的自己身邊,隻有外表是真夏的真澄一個人站在那裏。


    「咦……咦!」


    真澄噗哧一笑。


    「像你這種平常就對現實很遲鈍的人,在這裏迷路的可能性也很高呢。」


    泉水子慌忙起身,張望四周。森林和空地看起來都和剛才一模一樣,卻不見半個人影。


    「咦咦!怎麽辦?」


    「別擔心,我會送你迴去。」


    真澄十分可靠地保證。


    「因為你是找得到我的人啊。我也必須好好珍惜才行。」


    當泉水子從真響的身後走出,正到處東張西望的真響嚇了好一大跳地看向她。


    「真是的,你什麽時候跑到我後麵的?」


    「啊,呃……」


    「我還以為你消失了呢。其實你用不著逃跑啊。」


    見真響說這些話時鬆了口氣的模樣,看來是沒有想到泉水子被留在另一個空間裏。泉水子抬眼偷瞄,發現深行和真夏都吃驚地看著她。但是,他們也沒有對此特別大驚小怪。


    (……深行看起來和平常差不多呢。)


    真夏穿著黑色t恤,深行則神色自若地站在他旁邊。因此泉水子暗暗心想,既然大家都平安無事,就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吧。不需要將自己沮喪時對真澄說的話告訴任何人。


    「我其實不想害泉水子這麽害怕的……」


    真響過意不去地說。但是,空地上還站著身穿黑衣的人影。泉水子急忙躲到真響背後,再一次探頭窺看後,總算認出了對方的臉孔。


    「你是……兩國學長嗎?」


    兩國眉開眼笑地說:


    「哎呀,鈴原同學真的嚇了很大一跳嗎?看來效果太好了呢。你的反應和老成的相樂完全不同,真是教人開心。」


    泉水子還眨著眼睛,他就興高采烈地接著說道:


    「除了我以外,今天在場的日本史研究會成員,你都是第一次見到吧?所以我們才會絞盡腦汁,想讓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最後想出了這個結果。目前為止,日本史研究會清一色都是男生,但請別以為我們不歡迎女生喔。那麽,重新再向你自我介紹一次,我是日本史研究會會長兩國,請多多指教。」


    他走上前,畢恭畢敬地朝泉水子遞出自製名片。緊接著,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們也相繼遞上名片。


    「我是業務部長,前田。請多多指教。」


    「我是公關課長,長穀川。請多多指教。」


    「我是一般會員,複本。請多多指教。」


    「我也是一般會員,本莊。請多多指教。」


    「我也是一般會員,太田黑。請多多指教。」


    當泉水子手上多了六張名片時,兩國又開口說了:


    「除此之外,還有三年級的幹部小穀學長和藤本學長,直到學園祭前,都會擔任我們的顧問。除了smf的活動外,我們還打算研究戰國時的忍者,作為學園祭主題的戰國時代研究。」


    的確讓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呢——泉水子不禁深感讚同,點了點頭。


    二


    日本史研究會的所有成員也將一同拜訪真響的爺爺,當麵打聲招唿。他們似乎已與真響討論過了這件事情,一行人在此會合。


    「以前我也跟和田學長一起拜訪過宗田同學的爺爺家喔。因為聽說可以聽到從前的曆史。」


    大概是看到了泉水子還有些納悶的表情,兩國更加積極說明:


    「宗田同學的爺爺在自己家中設置了古武道的道場。你知道戶隱流嗎?聽說戶隱流還殘留著吸收了忍法流派的武術,我想應該能夠作為研究戰國時代的參考資料,所以這次打算去那邊向他們討教。如果能在學園祭上介紹忍者的曆史,應該也會稍微引起其他學生的注意吧?」


    「喔……」


    泉水子含糊其辭地應聲後,兩國將矛頭指向不遠處的深行:


    「相樂也是成員之一吧?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身為夥伴,你也說點東西引起鈴原同學的興趣吧。」


    深行僅猶豫了幾秒,旋即開始滔滔不絕:


    「戶隱流就是那個吧,據說是跟隨木曾義仲的戶隱山修驗者在義仲遭到源義經的討伐後,逃亡到了伊賀,十二世紀左右,與伊賀忍法合並後創造出了戶隱流。」


    「始祖就是仁科大助,別名戶隱大助。怎麽,你調查得很仔細嘛。」


    「畢竟要來戶隱,應該要知道這點背景吧。」


    「這一帶武術的風氣非常興盛,旁邊的飯繩山也誕生了神道無念流。正是幕末時期桂小五郎、新撰組的芹澤鴨和永倉新八等人使用的劍法。戰國時代武田家和真田家驅使的間諜,肯定都來自戶隱和飯繩;就算不去伊賀,光是調查這個地方的忍者也很有趣喔。」


    興衝衝地連珠炮講完,兩國笑容可掬地問向泉水子:


    「鈴原同學,要不要試試看扮成女忍者呢?看起來完全不像女忍者這一點,反而非常適合你喔。有沒有興趣啊?」


    「這個……」


    泉水子隻能偏過腦袋瓜。她重新發現,兩國瑞彥不把玩相機的時候,就是一個曆史狂。他似乎全神貫注在學園祭的主題上,態度也和先前不太一樣,洋溢著自信。從他要求所有人變裝這點來看,也感受得到他的豐沛熱情。


    泉水子偷偷覦向真響。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真響與smf的人接觸。


    泉水子一直很好奇,和知道是自己粉絲俱樂部會員的人們見麵時,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但真響的態度與平常沒有什麽分別,看起來也沒有特別歡欣雀躍。說話內容也都是以介紹人的身分,說明旅館與爺爺家的情況。


    smf的男生們也沒有包圍住真響,過於明目張膽地對她百般奉承。也許是心中早有默契,不要直接在本人麵前表現出來吧。所以才會是幕後活動啊——泉水子暗暗了然於心。


    但是,即便沒有明顯表現出來,所有人也確實是以真響為中心聚在一起,處之泰然的真響反而可說是特別的少女。就像真正的王侯不會意識到群眾那般。


    (真響同學就是這種女孩子呢……)


    到了此刻,泉水子也覺得c


    班的女生評論真響是「a班的女王陛下」很有道理。也因為真響是這種女孩子,她才能夠以強硬的手段測試深行。


    泉水子也終於能夠明白,真響的這種個性處在微妙的平衡點上,有些人會覺得很有魅力,有些人則會產生反感。


    (但是,盡管如此……)


    泉水子還是覺得真響的魅力略勝一籌。真響的魅力在同年的女孩子間分外突出,泉水子並不想現在立即離開她身邊。


    為了安撫還不習慣的泉水子,兩國頻頻與她交談之後,朝著相同的目的地邁進。日本史研究會一行人邊鬧哄哄地交談邊跟在兩國後頭。泉水子等了一會兒後,真響走迴她身邊。


    深行有些調侃地說:


    「這樣看來,所有人都是與你同行的手下嗎?」


    真響看向深行,麵露無奈。


    「他們不曉得真澄的存在,和真澄一點關係也沒有喔。是真澄稍微利用了他們一下而已。」


    接著她像是改變主意,說:


    「我承認剛才手段太粗魯了,我向你道歉。因為我實在無法相信你從來沒有降伏的經驗。」


    「這下子你滿意了嗎?」


    「都怪相樂不好,誰教你看起來本領那麽高強。」


    「是我的錯嗎?」


    深行皺起臉,壓低音量又說:


    「如果能讓你盡早將我從假想敵的行列中去除,我會感激不盡。隻因為考試考了高分,就被你視為敵人的話,我以後在學園可待不下去。」


    真響揶揄地問:


    「懷恨在心了嗎?」,


    「就算想怨恨,實力差距也太大了吧。我的原則是不打沒有勝算的仗。」


    深行的語氣不慍不火,但真響大概也明白了他是個自尊心強的男生。


    「可是輸給女生,還是會很火大吧?」


    深行輕輕聳肩。


    「我倒認為自己輕輕鬆鬆就跨過女人這層障礙了,反倒是你比較拘泥於這一點吧?」


    真響默不作聲了半晌,接著才開口說道:


    「術式和法術基本上都是男人創造出來的,運用的人基本上也都是男性吧。成為陰陽師的都是男性,武道家也差不多喔。即便有女流之輩,也不會成為主流。世界規模的宗教也是如此,總是先設有女人結界或是女人限製。修驗道的思想也是一樣的吧?」


    「是啊,沒錯。」


    深行大方承認後,真響繼續說道:


    「發現泉水子過於一無所知後,我突然想知道山伏的想法。因為總覺得你們是依男女之別分攤職責。我本來想,如果你是刻意將毫無防備的泉水子丟在一邊,坐視不管,我絕對饒不了你,但好像不是這麽一迴事呢。」


    深行沒有直接迴答真響的看法,轉而問道:


    「宗田對自己又有什麽想法?你之前好像說過自己的背景底細比起陰陽道,更接近修驗道,但你也不清楚修驗道嗎?」


    「因為戶隱的爺爺是武道家啊,鑽研的事物與修驗道不同。」


    真響低聲嘀咕後,突然間滿懷期待地問:


    「難不成你比較擅長武術?」


    「很遺憾,武術我也是最近才開始涉獵。」


    聽到深行迅速的迴答,真響垂下肩膀。


    「是嗎……你真難捉摸呢。」


    「至少你知道了我沒有參戰的意圖吧。」


    深行看向走在前頭的smf男生,拉低音量。


    「我知道你在網羅能夠對抗高柳一架的人,我也無意插嘴幹涉,但別期待我能發揮出smf成員以上的能力。因為能以旁觀者的立場待在如月會長身邊,我就非常感激了。」


    「你的意思是,對泉水子而言也是如此嗎?」


    真響確認性地詢問後,深行頓了好幾拍才迴答:


    「大概是吧。可是,我沒有立場指使她。讓本人自己選擇吧。」


    真響試探地注視著深行,然後吟吟微笑。


    「我很擅長凡事往好的方麵想喔。就算你略有不滿,我也不會在意。那麽從今以後,我也會讓泉水子陪在我身邊。」


    這段對話也傳進了泉水子耳裏,但她無法插話。


    盡管她與深行從一開始就是一對徒有虛名的搭檔,但總覺得原先還存在於兩人之間發揮作用的某種連結,在真響說了這些話以後,就徹底地消失了。


    (我原以為自己對深行不抱任何期待的……)


    自己明明很清楚——泉水子胸口隱隱作痛地想。她是依自己的意誌與宗田三姐弟扯上關係,甚至答應了邀約,來到戶隱。就算知道這一切都是真響的計劃,事到如今她也無法反對,也不想反對,想繼續當一個備受真響期待的夥伴。


    (……可是,為什麽一聽到深行不會加入,我就這麽不安呢?)


    泉水子驀地驚覺,自己一直在內心深處仰賴著深行擁有的常識。


    正因為深行不仰賴術式,站在普通人的角度看待所有事情,泉水子才希望他待在自己身邊。可是,這個想法既任性,她也覺得自己的願望很矛盾。


    (我會不會因為太想變平凡,反而在奇怪的事情上鑽牛角尖呢?明明嘴巴上說是自己把他卷了進來,給他添了麻煩,但其實很希望深行被卷進來嗎……)


    泉水子無法順利厘清自己的心情。但是,一想到深行會撒手不管,她就沒來由地十分難過。


    戶隱的宗田家相當超乎想像。


    不論是有著屋頂的大門、占地之寬廣,還是鬆樹等庭園樹木,都富麗堂皇到了足以稱作是旅館的地步。武道場就在住宅隔壁,盡管另外建了一扇正門,但占地互相毗連。武道場也是一棟莊嚴輝煌到了讓人誤以為是寺院的建築物,但沒有那麽老舊。是一棟有著黑色瓦片屋頂的平房,橫幅相當寬廣。


    真響一抵達就直接走向武道場,似乎是已經先說好了在那裏迎接一行人。十名高中生魚貫穿過正門。


    一名男性穿著類似作務衣(※僧侶處理雜務時穿的一種日本傳統工作眼,上半身為筒袖,下半身是褲子。)的藏青色服裝,迅速走出道場玄關,親密地與真響及真夏互道寒暄。他們的祖父也隨即自道場中現身。那是一名活力十足的老人,身上也穿著類似作務衣、看得出來常穿的黃褐色服裝,態度更是落落大方,毫不扭捏做作。兩個人看上去笑臉迎人,也非常親切地招待它們,但身上都散發著讓一群高中生不由得緊張冒汗的氣質。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言行舉止中沒有絲毫破綻吧。


    宗田爺爺省略了寒暄,直接說道:


    「我很高興東京的學生願意來到這裏學習古老的事物。為了你們這些第一次接觸古武道的年輕人,今天將由大貫以淺顯易懂的方式,為各位講解古武道中的忍法體術,希望各位別把古武道想得太過艱深難懂。」


    他的態度不像是麵對孫子帶來的朋友,完全是以道場主人的身分,接待一群為了學習傳統武藝而來的學生。泉水子和深行也在不知不覺間,自然而然地和兩國他們一起聆聽講解。


    (宗田爺爺的氣質和宗田爸爸截然不同呢……)


    泉水子十分意外。


    就算將父子倆擺在一起看,也沒有多少神似的地方。宗田爺爺斑白的頭發剃得極短,眉心間有著深深的皺紋,再加上經過鍛鏈的強健體魄,在在是一名老當益壯的長者,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武人。和不管橫看豎看都散發著學者風範,待人溫和的宗田父親可說是強烈的對比。


    (……看不太出來宗田爸爸是在這種家庭下長大的。)


    幾名學員在木質地板的道場深處靜靜地練習招式。因此高中生們在麵向庭院的緣廊上集合,在此聆聽大貫的講解。


    「坐


    下之後,盡管依自己喜歡的姿勢吧。我不會勉強你們做不習慣的事情。」


    大貫開口說話後,聲音十分清朗。看起來約莫四十歲上下,但由於頭發剪短,體格勻稱,看來更為年輕。清瘦的五官看起來就像修行僧,表情沉穩恬靜,但又帶有些許鋒利。


    日本史研究會的成員們拿出了筆記本等文具,毫不客氣地盤起腿或是立起一隻腳坐著。


    泉水子雖然平常生活也是麵對桌椅,但比起其他學生,她並不覺得在木質地板上正座是件很辛苦的事。因為若在神社中長大,多得是這種機會。


    「前半段,我先從古武道的定義開始說明。所謂古武道,即是明治時期之後進行整合的現代武道的反義詞,也就是未在我們已知的劍道、柔道、弓道等現代武道中傳承下來,直到近代為止的武藝總稱。武士為了戰鬥所施展的技藝和兵法,從室町時代左右起有係統地細分成了劍術、柔術和弓術等,進而形成了流派,但直到大正時代以後,才正式統稱為『武道』。


    在這之前,這些都稱作『武術』,終究隻是『術』而已,不像現在一樣著重於競賽,分出排名,既是在戰鬥巾保護自己的實用招式,另一方麵也是賭上性命的決鬥——古武道中還留有這樣的思維。所以古武道友很多流派都禁止與其他流派比試,在現代武道中因為危險而不使用的暗器等武器,也原封不動地傳承了下來。」


    大貫的說明非常流暢,看似相當習慣講解。可能常有機會向初學者說明吧。


    「盡管流派五花八門,但因為武術的曆史悠久,除了不包含在暗器和現代武道內的體術技法外,有時藥劑調配和咒術會互相融合。從精神修行這個層麵來看,有很多武術也與禪宗及密宗等宗教修行有關。說到這邊,各位就能清楚明白為何忍術會列在古武道之中了吧?」


    兩國邊抄筆記,邊思思點頭。


    「我想各位都將忍者使用的招式稱作忍法或是忍術,通常腦海中想像到的也都是在電視劇、電影、漫畫和小說上看到的忍者技巧。那些招式都非常有趣,但多數都必須在虛構故事裏才有可能實現。為了排除這種虛幻的忍術,我想特別加以區分,將古武道中傳承下來的實用招式,稱作『忍法體術』。


    忍法體術與其他武術的不同在於,忍者的目的一般都是諜報行動和密探工作,因此首要之務就是完成使命。換言之,忍法體術是一種潛入敵營、再讓自己成功脫逃的技術,發動攻擊也多是為了逃跑。不需給予致命傷,一遇上敵人,就要封住對方的行動,或是讓對方暫時失去視力,看不見自己逃往哪個方向。這一招就稱作『遁走型』。」


    大貫自後方招來助手,實際表演幾個招式,因此男生們都雙眼燦然生輝地往前探出身子。


    大貫先是抓住對方撲來的手臂,往意想不到的方向扭轉,再掃起對方的腳,攻擊身體構造上的弱點。這些招式都讓人聯想到了柔道和合氣道。緊接著大貫縱身跳躍,遠離遭到突襲的對象,翻滾一圈後,再從死角遁逃,兩人聯手完成了一連串的表演。動作果真靈敏又迅速。


    「這時候攻擊倒下的人的眼睛,是忍法體術的慣例。」


    大貫將手伸進胸前的衣領交疊處,取出了一顆蛋向眾人展示。


    「這是將蛋殼中的蛋液放掉,再塞進辣椒粉等刺激性香料後,黏上日本紙所做成的暗器。事先藏在懷裏,再於掌中將蛋殼捏碎,依手裏劍的訣竅擲出。」


    高中生們麵麵相覦,開始議論紛紛。


    「我也能馬上做出這種暗器。」


    「在路上被人找碴的時候,會想要丟丟看呢。」


    「可是穿著t恤,沒有地方可以塞喔。」


    看向開始蠢蠢欲動的男生們,大貫露出笑容。


    「在附近的土產店裏,應該也有販賣手裏劍的複製品,但如果想擲中目標,就需要大量的練習。手腕的力量非常重要。車劍雖然能夠飛得較遠,但很難命中目標,所以實戰時不如棒劍那麽適合(※手裏劍的基本形狀為車劍和棒劍兩種,車劍就是星形等造型有棱有角,棒劍顧名思義就是細鐵棒狀。)。話雖如此,忍者之所以投擲手裏劍,也是為了爭取時間以利逃脫。由於鐵具有重量,和小說中不同,其實隻會在懷中放置少量的手裏劍。」


    大貫從懷中拿出了很像是黑衣忍者會使用的、四邊皆成刀刃狀的手裏劍,然後水平地投向庭院的樹木。手裏劍優美地往前飛出,但確實沒有命中樹幹。


    「如果要練習投擲手裏劍,可以利用名片,因為非常便於攜帶。要盡可能讓薄薄的名片一邊旋轉一邊往前飛出。」


    聽到大貫這段話,一名日本史研究會的成員訝聲大叫:


    「啊!所以才要我們帶名片嗎?」


    會長無比得意地仰起頭。


    「嗬嗬嗬,總算明白我的用意了嗎?」


    大貫接下來好一陣子開始指導試著投擲自己名片的一行人,最後環顧四周,問道:


    「有沒有人想實際練習看看遁走型的對打呢?真夏,你要不要先示範?」


    遭到指名,至今一直靜得仿佛被埋沒了的真夏連連搔頭。


    「咦咦!可是我最近完全沒在練習耶。」


    「但還是跟第一次嚐試的人不一樣吧。」


    真夏一臉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上前。但是,實際上與大貫交手後,身手卻十分矯捷。由於還有些人專注在投擲名片上,沒有看見這一幕,但麵向前方坐著的泉水子可是大吃一驚。因為她完令沒料到真夏竟然具有武道的資質。


    真夏往後翻滾了一圈接著起身後,大貫讚道:


    「不愧是真夏,做得很好嘛。」


    真夏似乎自己也相當驚訝。


    「看來身體還記得很清楚呢。」


    「好像是呢。身為戶隱人,我很欣慰喔。」


    大貫說,再次看向高中生們。


    「這迴換你和真夏交手看看吧。」


    「我嗎?」


    「沒錯,就是你。」


    由於在清一色穿蔣黑色服裝的男生中,隻有深行穿著白色格紋襯衫加上t恤,確實非常醒目。此外,他也沒有名片,所以看起來閑得發慌吧。


    深行慢條斯理地起身走到前頭,但以毫不掩飾的懷疑神情看向真夏。真夏八成注意到了,對深行說:


    「這單純隻是交手練習而已,不會發展成奇怪的事態啦。」


    「……但我總覺得你們用盡各種方法在試探我。」


    「沒這迴事。阿深大可以主動攻擊喔。」


    「怎麽攻擊?」


    「你之前學過柔道或是合氣道嗎?」


    「我才沒學過那種東西啦。」


    泉水子知道深行已開始向野野村學習古武道的基礎,但即便是泉水子,也看得出來深行還不熟練。也許是流派不同,教導的內容也不一樣吧。不過,無論是柔道、合氣道還是空手道,泉水子都看不出來招式有什麽區別。


    大貫一一指導了細節以後,深行也不知在第幾次的練習下,有模有樣地比劃出了一連串的動作。大概是掌握到訣竅後覺得很好玩,深行也露出了笑容。


    「你的悟性很好呢。平常也有參加運動類社團嗎?」


    聽到大貫的問題,深行邊拉平襯衫邊搖頭。


    「不,我參加的是文化類社團。」


    「真是可惜。如果你再好勝一點,說不定能到達不錯的境界。」


    「如果要運動和升學二選一,我已經在國中的時候就決定好了。」


    雖然迴以否定的答案,但從深行稍微活絡身體就顯得朝氣蓬勃這點來看,可知他原本並不討厭運動。他似乎也對大貫頗有好感,態度十分坦率。


    泉水子忽然注意到真響不在自己身旁,轉頭東張西望。於是發現真響的祖父不知何時正站在走廊附近,看著大貫指導高中生們。真響則站在祖父身邊,頻頻向他說明某些事情。


    察覺到泉水子的視線後,真響與她四目相接,並且招了招手。深行及真夏和大貫還在說話,隻有自己一個人走過去雖然很不好意思,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泉水子走向真響兩人。


    道場主人目光銳利地看著泉水子低頭行禮後,這麽說了:


    「你就是鈴原泉水子小姐嗎?真是令人歎為觀止的大家閨秀,近年來已經很少能看到這麽得體端莊的姑娘家了。看得出來令尊令堂對你疼愛有加呢。你學習過小笠原流禮法嗎?」


    泉水子大吃一驚,忙不迭搖頭,麻花辮跟著跳動。


    「您千萬別這麽說,我根本……」


    「光是一個動作,就看得出一個人的氣質喔。明治時代以後,小笠原流以良家婦女皆熱中學習的禮法聞名,但原本隻是馬術和弓術融合為一的一般武家禮儀。與武人的坐姿,也算是一脈相通。真夏先前在關東學習的流鏑馬弓術,也是小笠原流的一派。」


    真響在一旁麵帶微笑,泉水子則是內心直冒冷汗。


    「這些事情我都一竅不通,父母也沒有特別教導我。」


    「是嗎?如果你是在環境的造就下自己學會了,那也非常了不起。請你務必以朋友的身分,做我孫女的表率。這孩子實在太野了,不管我怎麽說她,始終像個男孩子一樣,就連現在,也隻是外表有點女人味而已。」


    「是是是。」


    真響開口打岔。聽她的口吻,似乎已經聽習慣了這些叨念。


    「就算隻有外表有女人味,又有什麽關係?爺爺,現在這個社會都說第一印象九成靠外表喔。不過,我倒是打一開始就料到爺爺會一眼就很欣賞鈴原同學了。幸好我把她帶迴來了吧?」


    「是啊。和這樣的大家閨秀同寢室的話,看來你在東京的學校生活也還有點指望。」


    雖是一位看似頑固又不好親近的老人家,但在他們說話的語氣裏,充分感覺得出孫女真響備受寵愛,真響迴話時也深知這一點。盡管泉水子暗暗膽顫心驚,但也對拜訪宗田家一事順利結束感到鬆了口氣。雖然不太明白自己為何會受到讚美,還擔心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但總比真響的爺爺皺起眉板著臉孔麵對自己好。


    走出宗田家大門後,兩國向泉水子搭話。看來他無意間也聽見了道場主人和泉水子的對話。


    「鈴原同學真有長輩緣呢。武道家爺爺對你可是稱讚有加喔,我對你刮目相看了。」


    「才沒有……如果我在宗田爺爺家長大的話,也會和現在不太一樣吧。」


    泉水子說得吞吞吐吐,走在一旁的真響爽快開朗地說:


    「哎呀~泉水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是老人殺手,真是幫了大忙。因為我爺爺心情不好的時候,真的沒有人受得了他的壞脾氣。尤其看到現在的年輕人,覺得他們很沒出息的時候,情況更是嚴重。邀請你過來真是非常正確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我們,很有可能惹他不高興嗎?」


    兩國問向真響,她聳了聳肩。


    「因為我們怎麽看都像是文科讀書人嘛。」


    「突然要求我們變成運動派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兩國嘟噥低語的時候,泉水子發現真夏一次也沒有靠近過祖父。不像真響主動挨向耝父,甚至偶爾耍嘴皮子,真夏從頭到尾都單純將自己當作是男生團體中的一人。


    「可能男生都是這樣吧……畢竟真夏有時候也很冷淡。」


    盡管有些在意,但泉水子轉念如此想道。


    ※  ※  ※


    迴程路上,真夏和深行肩並著肩行走。


    兩人很少交談,但走到與日本史研究會成員碰頭的那片空地時,真夏無預警地開口說道:


    「結果阿深是不折不扣的初學者呢。這次的確是我老爸判斷錯誤。」


    深行歎了口氣。


    「別花這麽久時間才明白啦。麻煩宗田跟你都好好聽本人說話好嗎?」


    「話是沒錯啦……」


    真夏一臉沉思。


    「但我也能明白真響為什麽會懷疑你。因為沒什麽經驗的人,如果看見了真澄或是遇上這類的事情,應該會更加恐慌才對。但是,就最近才接觸這個世界的人而言,你的反應好像太過無動於衷了。」


    「我可是嚇得不輕喔,你也看到了吧?」


    「可是,一迴到現實後,你就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吧。」


    「你要我怎麽向那群戴著土產店麵具的家夥抱怨啊?」


    深行氣憤難平。


    「我會怕的事情還是會怕,會痛的事情還是會痛啊。麻煩你別說得好像我沒有正常人的神經一樣。」


    「的確,如果被那群家夥攻擊到,會很痛吧。」


    真夏點點頭。


    「雖然不是現實,但聽說如果和現實混淆,有時真的會出現傷口。」


    「你們竟然做這麽危險的事?」


    「因為阿深看起來抗壓性很高,似乎能靠自己的力量度過難關啊。雖然實際上是鈴原同學結束了這件事情。」


    深行陷入沉默,不久之後真夏細聲說道:


    「明明老是被大家利用,鈴原同學為什麽可以那麽沒有自覺呢?」


    深行沒有迴答,似乎也在思考相同的問題。


    ※  ※  ※


    與日本史研究會會員分道揚鏢後,泉水子一行人恢複到最一開始的四名成員,返迴執行部下榻的旅館。他們待在武道場的時間不如想像中長,踏上歸途時,時間還顯示在四點半左右。


    現在是夏季,天色還非常明亮。


    真響開口說了:


    「如月學姐她們說過會去寶光社和火之禦子社看看,應該還沒有迴來吧。尤其火之禦子社供奉著舞樂藝能的神明,如月學姐肯定特別有興趣。」


    「火之禦子是指哪位神明呢?」


    「供奉的神明是天鈿女命,也就是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的神話中,當天照大禦神將自己關進天之岩戶時,在岩戶前跳舞的那位占老神隻。戶隱神社的傳統民俗活動神樂現在也還非常昌盛,例行祭祀時一定會獻舞。」


    泉水子也點點頭。


    「嗯,導覽手冊上好像也介紹過……戶隱神社共有五社吧?」


    泉水子當然不是在沒有看過任何觀光導覽手冊的狀態下就前來。導覽手冊上,最詳細介紹的故事就是戶隱山和「開啟天之岩戶」神話的關聯。相傳是天手力雄命撬開了天之岩戶,將岩戶拋向遠方後,變成了現在的戶隱山高峰。


    「沒錯,寶光社和火之禦子社都在下麵,奧社和九頭龍社則座落在更深處的半山腰。現在不管要去哪個神社都太遠了,不過,我們要不要也在這附近逛逛呢?」


    雖然已經走到了旅館旁邊,但現在的時間不早也不晚,讓人覺得就這麽迴到房間相當可惜。四個人也不自覺停下腳步,但深行說了:


    「我就不用了。我覺得今天這樣子就很足夠了。」


    「戶隱可是深不可測的喔。」


    真響對他微笑。


    「不多深入了解的話,太可惜了吧?」


    泉水子十分遲疑。她既希望有機會和深行說說話,但就算有了機會,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時,真夏漫不經心地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確認來電通知。


    「啊,有簡訊。」


    真響一臉意外地看向弟弟。


    「誰,媽媽嗎?」


    「不是耶,是騎馬俱樂部的三


    村先生。」


    真夏看起了簡訊,但在場其他人旋即發現他中途就臉色大變。真夏緊皺起眉,瞪著手機上頭的文字。


    「……泰比的情況好像不太樂觀,他說我如果人就在附近,現在馬上過去一趟。」


    「泰比嗎?」


    「我得過去才行,而且今天本來就該去了。」


    真夏說得無比堅決,闔上手機。


    「等一下啦,既然如此,那我也要去。」


    真響迅速接話,泉水子也慌忙要求加入。


    「那我也要去。因為你原本也要介紹泰比給我。」


    真夏看向兩人,卻沒有流露出高興的神色。


    「不,既然泰比生病了,我一個人去比較好。而且跑到騎馬俱樂部的話,肯定無法在晚餐時間趕迴旅館,那樣子不好吧?」


    「照這樣說,你也一樣吧?我們先問千惠美阿姨有沒有人能開車載我們,探視完泰比後,再馬上趕迴來。」


    真響果斷地下達決策,但真夏搖了搖頭。


    「不行。」


    「為什麽?」


    「真響不可以來,你是籌辦集訓的負責人吧?既不能給千惠美阿姨添麻煩,你自己撇下這些事情跑去其他地方的話,也不曉得學生會長他們會說些什麽。」


    緊接著真夏也對泉水子說:


    「對不起喔,鈴原同學。等泰比恢複健康,我再讓你見它。生物生病時,如果周遭太過吵雜,反而會造成反效果。」


    見到真夏極少出現的僵硬神情,泉水子不知所措。總覺得他雖然還在說話,但意識早已飛到了遠處。真響也有些恐慌。


    「你的意思是為了泰比,你要放棄集訓嗎?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才讓你加入執行部?」


    「泰比更重要。就算是真響,也改變不了這一點。」


    「真夏!」


    真響十分生氣,但聲音聼起來又有些恐懼。


    「我絕對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去。三村先生一定會為泰比施以最好的治療,明天我們再一起去就好了。」


    「不行,我和泰比約好了。」


    真夏咬緊牙根,又說道: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脫隊的話,應該不會對這裏造成影響。因為真澄也在。」


    真響瞪大雙眼。


    「難道……你想讓真澄做你的替身嗎?」


    「真澄從以前就很向往學校生活。雖然這隻是學生會的集訓,但還是能稍微體驗一下吧。」


    「你在說什麽啊?」


    「這裏是戶隱,真澄沒問題的。」


    真響喘了一口大氣。


    「真夏,難不成……你……」


    隻見真夏像是往後退了幾步,空間突然切換,泉水子仿佛聽見了「啪」的響亮轉換聲。眨了一下眼皮之後,真夏已不在眼前。


    而是真澄站在那裏。


    三


    真響、泉水子和深行都反應不及,瞬間茫然地動也不動。


    現在距離傍晚時分還早,又處在明亮大馬路的正中央。旅館附近有許多民宅,也能看見其他路人。因此三個人完全料想不到,真夏和真澄竟然會在人來人往的情況下赫然交換身分。


    「真澄……?」


    乍看之下,沒有太大的變化。一名打扮和真夏相同,長相也如出一轍的少年就站在那裏。隻有與他麵對麵的人才知道,真夏已經不在了。


    隻有一個地方不一樣,那就是真夏自從知道了泰比的消息以後,表情一直很焦慮僵硬。眼前的少年卻是無憂無慮的笑臉。


    「我來當學生羅!」


    「真澄,你讓開!我還有話跟真夏說!」


    真響從驚愕中迴神後,氣惱地想伸手推開真澄,仿佛真夏就躲在他身後一樣。但真澄捉住她的手。


    你不可以去追他,真夏已經前往騎馬俱樂部了。那家夥現在腦海裏隻有這件事情,就讓他去吧。」


    「不可以讓真夏一個人照顧泰比。泰比年紀大了,天曉得會發生什麽事。」


    「正是因為這樣,真響不應該去。」


    真澄望進她的雙眼,說道:


    「真夏認為你們兩個人都去的話就糟了。況且你在這邊還有工作吧,我也會幫助你籌辦集訓。我很想試試看呢。」


    真響明顯退縮,看起來甚至有幾分畏懼。她輕聲細語地問真澄:


    「……從什麽時候開始,比起我,你更以真夏的意誌為優先了?」


    「沒這迴事。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吧,我的確比較容易冒充真夏,畢竟我是真澄嘛。」


    「真夏現在在哪裏?」


    「別擔心,他去了公車站。再過一會兒,你就可以打電話給他了。」


    泉水子呆愣地聽著他們的對話,終於領悟到真夏之所以看起來像是瞬間消失,是因為他走的是「次元不同的世界」。在戶隱當地,他可以做到這種事情。畢竟親眼看到了,所以可以理解,但還是無法抹除掉心頭上怪異的感覺。


    她忍不住看向深行,想問問看理所當然般映照在自己眼中的光景,在他眼中是否也一樣。


    「相樂同學……你覺得看起來怎麽樣?」


    「看起來就是真夏,但講話語氣不一樣。」


    「你相信他是真澄嗎?」


    深行沉吟地迴答:


    「畢竟就發生在自己眼前,也隻能相信了吧。不過,看起來也確實有點像多重人格的病患就是了。」


    「啊,剛才真是不好意思:」


    真澄轉向他們說,語調開朗。


    「希望你們別因為剛才那點小事就生氣。因為我朋友很少,所以很擔心呢。」


    深行環抱手臂,老大不客氣地由上往下打量他。


    「你連在這裏也會施展幻術嗎?」


    「不會不會,因為我是來當真夏的替身啊。」


    「所以會吃飯洗澡?」


    「嗯,交給我吧!」


    真響默不作聲,思忖了好一陣子,最後一臉為難地看向深行。


    「……和真夏同房的人是相樂吧?」


    「是我和柴田學長。」


    「也就是說,真澄當真夏替身的話,隻能由你顧著他了。女生有很多方麵都無法顧及。」


    「……會演變成這種結果啊。」


    深行露出了百般不情願的表情。這也難怪,連泉水子也不禁同情他。明知道對方不是人類,還要睡在他旁邊,需要相當大的膽量。


    「什麽什麽?隻要阿深答應就沒問題了嗎?」


    真澄天真無邪地打岔。


    「就和麵對真夏時一樣,我們好好相處啦。阿深擁有和真夏一起過夜的記憶吧?我也可以參考你那份記憶,做得跟那時候一模一樣喔。」


    真響垂下眼皮,口吻十分過意不去。


    「……可以麻煩你嗎?雖然我的立場沒資格拜托你。」


    真響猶豫不決地小聲說明緣由:


    「真夏經常說,讓真澄開心也很重要。因為那家夥搞不好會為此感到難過……我想,這大概就是他的用意吧。要我們別連累真澄,讓他一起跟著難過。」


    隱約可以看出真澄的感受和常人不太一樣。就連這個時候,他也似乎不怎麽能理解地笑吟吟問道:


    「嗯嗯?你們在說什麽?」


    深行感到佩服地看向真響。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感性的宗田。」


    「別調侃我啦!」


    「我隻要像平常那樣就好了吧?」


    「我倒覺得要像平常那樣很困難喔。」


    「總會有辦法的吧。」


    一明白深行願意答應,真澄更是開心


    地笑了起來。


    「嗚哇啊,這種好事可不多,我現在幹勁十足喔!」


    (不可以讓真澄難過……是因為就算不這麽做,他的處境也令人心酸嗎?)


    泉水子欽佩於他們對神靈弟弟的體貼。三胞胎之間的羈絆雖然教人心頭一暖,泉水子卻在意起獨自一人前往年邁馬匹身邊的真夏。


    (可是,這也就是說,真夏獨自一人難過也沒關係嗎……?)


    迴到旅館後,果不其然屋內十分冷清,現在這個時間迴來的隻有他們四人。


    深行帶著真澄前往二樓,泉水子和真響則先迴到女生房間。


    一進房間,真響就開始打電話。明顯看出她非常擔心真夏。


    「真是的,跑到深山裏的話,隻要方位有些偏差就收不到訊號……」


    真響在房內心神不寧地來迴踱步,站在玻璃窗戶附近連打了好幾次電話,但真夏都沒有接。最後她似乎是死了心,撥打其他電話。


    「您好,一直以來給貴俱樂部添了很多麻煩,我是泰比的馬主宗田家的人。嗯,是的。我能和三村先生說幾句話嗎?」


    泉水子在一旁看著,看來真響成功聯絡到了騎馬俱樂部的三村。一會兒後,真響開始說話:


    「……是的,我剛才看見了您發來的簡訊。我想真夏很快就會過去,等他到了,能請您轉告他,打通電話給我嗎?不好意思。那麽,泰比的情況怎麽樣了?」


    暫時聽完三村的說明,真響就掛斷電話,神情十分擔憂,歎了口氣後說:


    「聽說泰比站不起來了。之前它就有疝氣痛的毛病,但從來沒有突然無法起身的情況。」


    「很危險嗎?」


    「我想很危險。」


    真響低聲說完,忽然藏不住焦躁地激動說道:


    「啊啊,真夏真是的!把馬看得跟人一樣重要。如果是爺爺病危,他的反應搞不好還比較冷靜呢!」


    泉水子也這麽覺得,但不敢附和表示讚同。


    「那是你們從小一起養大的馬吧,會視為家人也不奇怪啊。」


    「真希望他能明白,有時候壽命已盡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可是,真夏好像更容易被這件事情影響到……」


    真響赤裸裸地流露出了擔心。可以的話,似乎想馬上衝到真夏身邊。


    「真夏和真澄從以前開始,就習慣兩個人互相保持平衡。雖然是三胞胎,但我這方麵和他們不一樣。所以真澄現在那麽活潑開朗,我反而覺得是某種不好的預兆。相對地,真夏他……」


    真響話還沒有說完,就有人打開房門。真澄大剌剌地走了進來。


    「這裏就是真響和鈴原同學睡覺的房間嗎?真是不錯呢,比二樓還大!」


    泉水子手足無措,真澄卻毫無忌憚地直接坐在兩人身旁。


    「難得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怎麽能各自窩在自己的房間打發時間呢。再多聚聚吧,除了洗澡、上廁所和睡覺以外。」


    泉水子不禁連連眨眼,茫然地看著真澄。如果是真夏,應該不會說這種話。真響也一副相當懷疑的樣子。


    「真澄,你真的有心假扮成真夏嗎?」


    「有啊。可是,稍微說說我的願望又有什麽關係?因為幾乎沒有機會可以和真響長時間待在一起嘛。」


    深行從敞開的門口探進頭來,並未直接走進女生房間。


    「這下子該怎麽辦啊?」


    真響看向深行,無奈地說了:


    「如月學姐她們好像暫時還不會迴來,相樂也進來陪我們吧。真澄的情緒還非常激動。」


    深行走進房內,在真澄身旁坐下,同時納悶地說了:


    「你們個性也差太多了吧?」


    「這是平衡的問題。」


    (真澄有點像是黏人的小狗呢……)


    泉水子心想。真夏並不是會將眷戀不舍表現在臉上的少年。雖然發生事情的時候另當別論,但平日總是吊兒郎當,甚至完全不在乎真響。


    論及這點,深行也是不會纏著他人的少年。可是,他好像對真澄感到十分好奇,在女生房裏坐下後,積極地問東問西,這也是一幕罕見的光景。


    當然,泉水子也很想問問看,真澄的感覺和人類相似到了哪種地步。但是,即便是泉水子不敢問的問題,深行也單刀直入。


    「就算分隔兩地,你也知道他們姐弟兩人在做什麽嗎?」


    「不,那倒不至於。」


    「見麵的話,可以馬上知道他們過去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嗯,見麵的話。」


    「那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嗎?比方說,現在宗田在想些什麽。」


    「要是能知道的話,我也不用那麽辛苦啦!」


    在知道是神靈在說話的前提下,真澄的迴答常常讓人啼笑皆非。不僅泉水子忍不住笑了,不久過後,原來還一臉憂鬱的真響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們四個人看起來好像非常要好……)


    泉水子十分不敢相信,真澄加入了以後,竟然會發展成這樣。但是,既然能處得這麽開心,她也不想多嘴製止。由於聊天聊得忘我,都忽略了時間的流逝。


    直到發現了站在門口的仄香和玲奈正冷冷地看著房內時,一群人才恍然迴神,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去。秋之川玲奈用壓抑著感情的聲音說:


    「我非常清楚明白你們感情很好,但能不能在外麵和樂融融地團圓呢?可以的話,我想換衣服了。」


    「真是抱歉,本來隻打算叨擾一下子。」


    深行迅速起身,拉起還一臉不明所以的真澄,走出了女生房間。但泉水子和真響無法輕易脫逃,隻能緊張地嚴陣以待。然而,仄香走進房間脫掉外套後,卻沒有再多說什麽。


    「先決定洗澡的順序吧。采輪流的方式,今天能由玲奈和我先去洗澡嗎?」


    「當然,請便。」


    玲奈一臉「再多教訓她們幾句也無妨啊」的表情看向仄香,但學生會長完全沒有這個打算,因此玲奈也沒有再冷嘲熱諷。


    晚餐之際,執行部全員到齊。


    大河內、星野和今井都火速換上了旅館的浴衣和外褂,非常有旅館房客的風情。當餐桌上的男生過半數,吃飯時的光景也大不相同。對於昨晚和今晚食物一掃而空的速度之快,泉水子都感到大開眼界。


    泉水子十分在意代替真夏的真澄表現得如何,因此吃飯時間一直盯著他瞧,但執行部的學生似乎沒有半個人察覺到。的確,看起來和真夏一模一樣。真澄和周遭眾人一樣精神抖擻地吃著飯,擺在眼前的食物也逐漸被他清空。


    旅館還特地將戶隱薔麥麵盛在偌大的盤子上,送上餐桌。見到真澄拿起筷子和其他男生爭相夾起麵條的模樣,泉水子偶爾也會突然忘了那是真澄,以為眼前的人是真夏。雖然她也納悶過,真澄吃進肚裏的東西都消失到了哪裏去,但也看不出所以然來。


    吃完晚餐後,泉水子和真響都決定去洗澡,當她們對著想和她們待在一起的真澄說:「我們接下來要去洗澡。」時,他迴道:「那我也要去洗澡。」莫名地引人發笑。


    由於不是溫泉,旅館裏的公共浴池並不算大。不過,隻由兩個人獨占的話,還是能泡得非常愜意。


    鳳城的女生宿舍的泳池也不小,但是必須先登記再排隊等候,非常麻煩,又有時間限製,因此泉水子和真響通常都在淋浴間隙早。好久不曾像現在這樣,既不用顧慮學姐,又能盡情泡在熱水裏。


    泉水子習慣早上才洗必須耗費不少時間的一頭長發,現在是將依然綁著的麻花辮層層卷在腦袋瓜上,泡在冒著熱氣的浴池裏。緊接著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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