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時他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放下。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大好後,打算把財產分了,但他提了一個要求,要孩子們跟他一起來四水島住一段時間。這別墅建了十年,可實際上一家人從來沒有一起來住過。如果不是要分配財產,他們肯定也不會來。誰都沒有想到,他會在島上猝死,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


    何奶奶沒有歎氣,話裏無比平靜,隻是南星聽出了失落。


    良久的沉默,帶著讓人無比落寞的氣氛。


    南星說:“鄭老爺醒過來,一旦遺產分配了,隻怕會更亂,三兄妹的感情並不會好。如今他們隻是希望,鄭老爺的財產能全都分給自己。隻要不如願,爭奪遺產的大戰絕不會停。”


    何奶奶看著說話似尖刀的她,笑了笑:“真是個心裏很現實也很冷漠的姑娘,比我這老太婆的心還要滄桑,但你說的是實話。”


    南星問:“既然知道,那為什麽還要找偷命師?如果不是你牽線搭橋,他們三個人早就請律師了吧?”


    “是,現在也隻是暫緩他們翻臉。”


    “那為什麽要找我?”


    何奶奶默然半晌,緩緩抬頭看著在夜色下鬱鬱蔥蔥的林木,說:“我還想再見他一麵。”


    蒼老的麵龐,卻是小姑娘的語氣。南星的硬心腸,都被她的語氣軟化了。


    億萬身家又如何,她不惦記,隻是想再見他一麵,明知並不是真的複活,明知會更讓人痛心,明知再一次離別會更撕心。


    也想要再見他一麵。


    第19章 魚紋香薰爐(六)


    朝陽初升, 四水島的輪渡重新開了起來, 將對岸的遊客接來小島。島上的店鋪也幾乎在那個點開了, 遊客多, 錢賺得多,但租金也很貴,誰都不想錯過一個遊客。


    楊先生的家沒有占據太多地方,不像鄭家那樣圈了一大塊地,也並沒有臨海,處在小島中央,又臨近遊客眾多的博物館,並不*屏蔽的關鍵字*靜。


    楊家花園裏,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正坐在輪椅上曬太陽,他的臉型棱角太過分明,略顯剛硬, 雖然閉上了雙眼, 但看起來像是在沉思什麽事情, 讓人覺得他心事重重。


    “早餐準備好了。”


    聲音輕緩溫柔,如沐春風。楊江河睜開眼, 眼裏沐浴了陽光,有神, 也很柔和, 是跟周身氣場並不太符合的眼神。


    說話的姑娘已經走到他麵前, 二十多的年紀, 年華正好。她的長相清秀婉約, 聲音更溫婉。她彎身說:“特地讓磨坊的人磨的豆漿,豆香很濃,已經讓廚房去煮了。”


    楊江河握住她的手,說:“最近不是總說困嗎,那別起這麽早,多睡一會。而且我醒來看不見你,以為你去哪了。”


    趙倩點點頭,又說:“難怪我迴來沒看見幾個人,你把他們都叫去找我了?”她探身在他眉心親了一口,說,“我又不跑,你怕什麽。跑了你還怕抓不到我。”


    “是,抓不到。”


    趙倩微頓,伸手擋住他看自己雙腿的視線,說:“我不跑,不需要你抓。”她繞到背後推他的輪椅,說,“屋裏冷,我們再曬曬太陽,一會邱先生也應該起來了。”


    楊江河說:“嗯,等會我會跟邱辭說香薰爐的事。”


    趙倩默了默,說:“不說也沒關係。”


    “昨晚他看過爐子,說找到原主並不難。隻要把香薰爐給他看,他一定可以找到原主,從哪裏挖出來的,又曾在誰的墓中,他不會弄錯。”


    趙倩說:“但他找到爐子原主的前提是,你收藏的東西他全都要看一遍。”她又說,“那邱先生也是個怪人,費那麽大的功夫去找古墓,卻隻提這一個要求,一件也不帶走,隻是非要看看。”


    “有黎遠做保證,不會有問題,真有問題,名譽受損的是黎遠。”楊江河說,“房間裏有攝像頭,他進去的時候我們也會在,所以不用擔心這個。”


    趙倩問:“黎先生和邱先生是什麽關係?感情好得像手足,可又像朋友。黎先生在業界是出了名的謹慎,可卻會為了邱先生擔保這樣怪力亂神的事。為了作保,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


    楊江河朝後麵伸手,放在她推車的手背上,說:“這些不需要我們細究,你不是總覺得那魚紋香薰爐讓你不舒服嗎,可偏不讓我扔,那就讓他找找原因吧。”


    趙倩知道他決定的事沒有辦法改變了,笑笑說:“你都把人請來了,我聽你的。”


    曬了半個小時的太陽,仆人過來說客人已經起來了,趙倩推著他進屋裏,準備和客人一起用早飯。


    邱辭下了樓,和兩人問了早安。用過早飯,楊江河就說:“昨晚給邱先生看的香薰爐,邱先生有把握找到原主?”


    “有,但不能保證時間,而且那個爐子基本在曆朝曆代都有,同期的爐子作為陪葬品的幾率大,並不算特別,所以費的時間會更多。”邱辭說,“如果楊先生決定委托我辦這件事,我隻有一個要求,不催。”


    楊江河說:“當然,把事情辦好也是我唯一的要求,絕不會催促。”他又說,“香薰爐的鑒定資料一會我會讓人拿過來。”


    邱辭說:“我需要自己鑒定,怕資料有誤,浪費時間。”


    楊江河看著這年輕人,沒有說他失禮,覺得自己找的專家不合格,說:“謹慎些也好。”


    吃完早飯,趙倩已經拿了鑰匙去專門放置藏品的房間取香薰爐。


    可過了好一會,趙倩都沒有迴來。楊江河等了會,覺得不對勁,他的妻子做事從來很快,也穩,就算慢了點,也會讓人先迴來說一聲。


    他讓邱辭稍等,就去房間找她。進了房裏,隻見她站在屋子中央,手裏還拿著那魚紋香薰爐,一動不動。


    “倩倩。”


    趙倩聞聲轉身,才迴過神來。


    輪椅滾動,停在了她的麵前。楊江河問:“怎麽了?”


    “有點不對勁。”趙倩說,“平時拿爐子,就像針在紮人,紮得心疼,但今天沒有任何反應。”


    楊江河接過香薰爐查看,沒有看出什麽異樣,依然是那個爐子。他又環視一遍這放置滿藏品的屋子,也沒有什麽問題。


    用完了早飯的邱辭在喝豆漿,甜味剛好,豆味也香濃,是純手工磨坊磨的,因為過濾得很幹淨,幾乎喝不出什麽渣滓。他見楊江河和趙倩出來,臉色卻像是有事發生。他放下杯子,沒有先開口發問。


    “邱先生。”楊江河到了桌前,說,“昨晚我告訴過你,我的妻子跟這爐子有緣,從在博物館看見的那日起,就結了緣。我將它替換出來後,隻要倩倩觸碰它,心裏都會不舒服,所以我想請你查查是什麽緣故。可剛才她卻沒有任何感覺了,你能不能看出什麽來?”


    邱辭的目光落在擺放在桌上的小爐子上,他當然看出什麽來了。


    線,一根紅色的線。


    正勾著爐子。


    他伸手摁住爐子,甚至能感覺得出它在微微發抖。


    那根紅線仿若一把紅色寶劍,正遊走在它周圍,讓它大氣不敢喘。


    是南星昨天在巷子裏收的那根線,她今天又放出來了?為什麽?


    邱辭忽然想起來,南星是偷命師,難道她這次要盜的是這隻爐子的命?


    難怪它瑟瑟發抖,真的是——命懸一線。


    楊江河見他不出聲,問:“邱先生看出點什麽了?”


    “嗯,我出去一趟,你們先把爐子放好。”邱辭想說別被人偷了,但想到如果他提醒一句,很可能抓到南星,又把話收住了。


    南星雖然孤傲冷漠,但並沒有壞心思。邱辭起身順著紅線走,線穿透博物館,一直往巷子方向指。他還沒有走到昨天路過的巷子,就看見南星正往這邊走。


    兩人再次照麵。


    南星一點也不意外會在任何地方看見邱辭了,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說:“巧。”然後又一次說,“再見。”


    冷冰冰的打招唿冷冰冰的告辭,邱辭被逗樂了,轉身問:“南星,你這次要偷的,是不是魚紋香薰爐的命?”


    南星頓下腳步,迴頭看他,問:“為什麽你會知道?”


    “因為我剛從楊先生的家裏出來,那隻爐子被你的紅線拴著,快要被你嚇死了。”邱辭說,“楊先生喜歡熱鬧,所以不介意臨近人多的博物館,同樣的,楊家花園裏有不少園丁,屋子裏也有不少的傭人,收私藏品的門外一直都有人。”


    南星微微擰眉,邱辭又說:“我相信你可以進去,但我記得饕餮酒盞當時鬧出的動靜不小,所以想要不驚動楊先生順利盜走那個爐子,不大可能。”


    “真爐子果然在楊江河那裏。”南星說,“他手裏的香薰爐是費盡心思從博物館裏偷換來的,所以就算我偷走了,也並沒有什麽過錯。”


    邱辭說:“當然沒有過錯,隻是惹出動靜的話,以楊先生對香薰爐的重視程度,絕不會善罷甘休。一旦開始徹查,隻要有一點線索,就會查到你的身上。”


    這些話聽起來,像是一點都不希望她被麻煩找上。


    南星有些意外邱辭沒有要告訴楊先生的意思。


    邱辭見她不說話,也反應過來他像是在護著她,不想讓她冒險。他頓了一會才說:“那爐子對楊太太很重要,並不是因為貪心而偷。”


    他忽然覺得楊江河說的事,還有南星要辦的事,或許可以很好地解決。


    “南星,你想不想跟楊先生做一個交易?”


    “什麽交易?”


    “楊太太和那個爐子有緣,他們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麽緣分,如果你能解開,讓楊先生暫時借你爐子一用,或許可以。”


    聽起來似乎不錯,隻是南星不想通過邱辭來做這個交易。她低眉一想,忽然明白過來,問:“你的工作,並不是偷盜古墓裏的古物,而是幫人解決什麽事情?這一次,是幫楊太太找出和香薰爐的緣分?”


    邱辭沒有想到她這麽敏銳,似乎他再多說一些,南星就會全部猜出來。他笑笑:“跟你一樣,價值連城的和氏璧和戰國時的一枚竹簽在我眼裏,價值都是一樣的。”


    本質不是衝著古董的價值去的,而是因為要辦某件事,才去接觸它們。


    南星又問:“那你為什麽要把這次的交易轉嫁給我?你又怎麽完成任務?”


    邱辭說:“我會讓楊先生答應兩個要求,一個是你的,一個是我的。”


    “所以你什麽都不用做?”


    邱辭想了一下,他好像確實很占便宜。


    南星抿了抿唇角,說:“你應該進中介所。”最後又說,“我拒絕合作。”


    說完,南星就往楊家走,不再給邱辭勸說的機會。


    邱辭看著越走越遠的南星,想到防衛森嚴的楊家,既好奇她會怎麽偷,又擔心她惹上*屏蔽的關鍵字*煩。


    想著,他也跟了上去,迴楊家看看情況,希望不會看到南星被抓。


    第20章 魚紋香薰爐(七)


    爐子上的紋路淺淡, 紋著幾隻遊水的鯉魚。以前趙倩看它們時, 總覺得它們真的在遊水,圍著爐子遊了一圈又一圈。


    但現在鯉魚沒有在遊, 也不像以前那樣紮人。


    楊江河見她從早上到現在一直在看那香薰爐,目光幽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擔心著。


    他並不是太理解為什麽她什麽都不喜歡, 偏偏喜歡這個爐子,明明每次她捧著它, 它都像尖針一樣在紮她。


    她不止一次說過,這爐子討厭她,每次看見爐子, 心裏總會莫名難受。


    在博物館初見時, 他一抬頭, 就見她眼裏都是眼淚。


    未知的事情,讓他不安。所以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都想解開這個謎。


    “倩倩。”


    伏在桌上盯看爐子的趙倩直起腰身, 緩緩倚在他身上,說:“沒動靜, 就好像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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