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蛋說這話時沒有一點猶豫,像是篤定了錢老板就是犯人。


    南星沒有答話,她掃了一眼這裏的人,似乎誰都有殺死孫媛的可能。


    老賀說是金王,孫方說是老賀,阿蛋說是錢老板。


    那錢老板心裏是不是也有真兇人選?


    可就算每個人都懷疑著誰,他們現在看起來,卻像是誰也沒有在懷疑誰。


    她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也不會特意去找線索抓兇手。她唯一要做的,是找到跟孫媛冥冥中有聯係的東西,借了命,讓孫媛複活,交易就算完成,其餘的都不關她的事。


    南星吃完餅幹,就重新拿起背包站起身。阿蛋問:“連水都不用喝?”


    “嗯,我去附近轉轉。”


    幾個人瞧著她離開,她一走,氣氛冷了不少。


    好一會蔣正才開口:“我訂了機票,等阿媛頭七過了,我就走。”


    眾人更加沉默,突然錢老板冷笑一聲:“殺人兇手。”


    蔣正愣了愣,神情瞬間憤怒:“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阿媛有企圖,那天去三寶山小木屋裏的人,是你吧?我拿了柴迴來,聽見有人從屋裏跑了,那個人就是你!”


    錢老板氣得把砂煲一放,又一次冷笑:“什麽蠟燭燒沒了,什麽有人從屋裏跑了,都是你瞎編的,阿媛分明是你殺的。”


    蔣正怒火中燒,正要去揍他,就見一直沒吭聲的孫方衝了過去,一拳揍在錢老板的臉上。


    錢老板應聲倒地,牙都快被這拳打崩了。孫方抓了他的領子又是一拳,蔣正也過去搭把手,錢老板瞬間被揍得毫無還手之力。


    阿蛋嚇壞了,還好老賀反應過來,忙過去勸架。


    寶珠山下,亂成了一鍋粥。


    驚鳥飛過,鳴聲撕裂。


    還沒有走遠的南星聽見了營地的聲音,沒有迴頭,也沒有迴去。


    隻是她聽見了一句話。


    蔣正說,那晚他撿柴迴來,聽見有人從阿媛待著的木屋逃跑了。


    那時蔣正往前門來,那個人就隻能從窗戶逃走。


    那個人做了什麽?是他殺了阿媛?


    阿媛死後,那人一定迴去過,還抹平了自己逃走時留下的腳印。


    南星抬頭看著熾熱的烈日,日光刺眼,讓人精神恍惚。南星想,有些人,比金王的詛咒更可怕。


    她收迴視線,聽見一側有穩健的腳步聲,穿透陽光往那看,四寶山下,有人正往這走來。


    那人背上背著個袋子,四五支不能完全裝下的工具冒了頭,在那人背後探出。他背光而行,地上的影子像一尊千手佛像。


    被地上石頭吸引了目光的邱辭察覺到有人看自己,抬頭一看,就笑了。


    “巧,我就說了,不能說再見。”


    第7章 饕餮酒盞(六)


    如果不是南星實在想不到一個被跟蹤的理由,機票也不是她自己親自訂的,黃狗濺水也不是人為可以控製,她大概要以為邱辭在暗戀跟蹤她。


    邱辭感歎說:“如果不是太巧,我都以為你在暗戀跟蹤我。”


    被搶了台詞的南星輕聲一笑,邱辭見她笑得太冷,也笑笑:“好吧,我現在知道你沒有在暗戀我了。”


    南星說:“你要往哪走?”


    邱辭隨便指向東南邊,南星立刻轉身,說:“我知道你不會往那走。”


    邱辭失聲笑了笑。


    “你先走,我過了半個小時再動身,絕不往東南方,如果再碰見,你就把你的八字給我合合,說不定有天大的緣分。”


    邱辭見她不答話地走了,像草原的獨狼,孤傲冷漠。她絕對不是淘金客,但也絕對不是跟他一樣。等她走遠了,邱辭才盤腿坐下,隨手拿了地上石子擺布。


    石子取之不盡,邱辭擺的陣不過兩個巴掌寬大,但圖卻可以收盡這整個寶珠山。


    太極八卦圖。


    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陣裏的陰陽魚在遊動。


    兩條黑白魚在石子陣上擺尾戲水,活物一般。


    它們最後停留的地方,所指方向,並不是東南方。


    邱辭想到那清冷孤傲的星星姑娘,鬆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有跟蹤狂的嫌疑。


    他伸手抹亂石子,陰陽兩魚瞬間消失。


    寶珠山山山相連,形成了一個圈,從這個“圈”出來,三四百米外還是山。


    南星迴頭看了看身後,沒有邱辭的人影。她把背包取了下來,從裏麵暗格抽出一張黑色的紙張,點火燒成灰燼。


    紙遇火,很快就燒開了。火光散去,本該變成灰白的紙,卻變成了一張白色的紙。像那火光隻是為這黑紙褪去了顏色,隱約中,有墨水香氣。


    南星將紙拋入空中,無風乘行,卻飄向遠處。


    她快步跟上紙飛往的方向,一直隨它前行。


    紙飄過一條寬敞的幹涸河流,停在了對麵。南星跳下河床時,才想起這條河她來時也爬過,老賀曾說這河本來有水,聽說是清朝時河流改道,這河床就幹涸了。河本來沒這麽深,但在這裏發現了金沙,淘金客瘋狂淘沙運到附近去洗,這河床就變深了。


    南星站在幾乎有一人高的河床之中,順著這溝壑看去,河床太深,像置身兩邊陡峭的峽穀中。有風聲,獸聲,鳥鳴,順著“峽穀”而來,聲音隱隱淒厲。


    她爬上河床,那白紙才再次動了起來,像盡責的導遊,帶她進了又一座山林。


    這座山跟寶珠山差不多的地質,但山勢沒有寶珠山的幾座山那麽陡那麽險。


    隻不過估計沒有人走,這裏連路都看不見,到處都是擋人的鉤藤,一不小心,就會被攔路的刺頭勾了衣服,劃拉出一道口子來。


    白紙在空中像被風打亂的雪花般翻滾前行,南星時而抬頭看那白紙飛往的方向,時而看看後麵,沒有人跟蹤。


    白紙飛上山頂,又開始往下。


    從山頂下來,對麵仍是一座山,而白紙停留的地方,就是這座山的山腳下,不再往前,稍留片刻,瞬間化作灰燼。


    南星愣了愣,沒想到會是這。她剛才在山頂已經觀察到對麵山巒的形狀,雖然山巒走勢如龍,但形態卻如受驚長蛇。


    龍脈雖好,但形態如蛇,卻是大兇,蛇形畏怯退縮,葬在這裏,隻有兇,兇至極致,甚至會亡國滅家。


    沒有人會選這種地方來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紙停留的地方就是這裏。


    南星蹲身探地,剛抓了一把泥土,手勢就頓住了。她迴頭往身後看,高有兩米的雜草聲音簌簌,有人正往這邊走。她低頭看看手裏的土,從背包裏抽出一個袋子,把泥裝入。等她將袋子放迴背包裏,那人也終於走出來了。


    出來的人卻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撥去勾住腿的鉤藤,見了南星笑道:“我見你往山上爬,想過來告訴你這兒有條捷徑可以到這,但你走的太快,我從捷徑過來,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難怪剛才她一路留意後麵都沒看見人,阿蛋卻出現在了這。


    “南星姐,你在找什麽嗎?你要去哪,我帶你去吧,這兒我熟悉。”


    “到處走走。”南星說,“走吧,迴去了。”


    “嗯。”阿蛋手裏還拿著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長,磨得很亮。鋒利的砍刀劃過擋路的雜草,開起路來很快,他在前頭帶著路,一會開口說,“南星姐,你不是來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這瘦小的少年身後,問:“你看得出來?”


    阿蛋立刻笑了起來:“當然啊,沒有哪一個淘金客像你這樣的,不帶淘盤,不帶砍刀,還背著個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麽的?”


    “不知道,不過肯定也不是老賀的侄女,老賀的長相是出了名的醜,南星姐長得這麽漂亮,怎麽可能有血緣關係。而且老賀對你客客氣氣的,根本不像個長輩。”


    阿蛋說著話,見前麵有草攔路,抬手去砍,沒想到草下麵藏了一根帶刺鉤藤,手沒入草裏,立刻被鉤藤纏上,尖銳的刺刺進肉裏,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鉤藤又堅硬,一時沒扯斷,反倒把手勁一扯,沒抓穩的刀被慣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腳背上。


    被砍出一條傷口的腳立即滲出血,將鞋麵都染紅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脫掉被豁開一道口子的鞋,腳背鮮血如注,如噴泉湧出。


    南星忙隨手拔了旁邊的草給他捂住,取下背包從裏頭拿藥和紗布。


    “還好……”阿蛋慘白著臉說,“還好有鞋子擋了擋,不然我的腳就要廢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樂觀。


    “不過鞋沒用了。”阿蛋還是很心疼,又問,“補補還能穿吧,鞋太貴了,買不起,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買到的。以前阿媛姐還在的時候……她就常幫我補鞋……補衣服,她對我,就像對親弟弟。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幫我補鞋子了……”


    阿蛋念叨著,又想起了孫媛。想著,眼底就有了憤恨:“南星姐,錢老板就是兇手,他真的就是兇手,為什麽你不懷疑他?”


    “這些話,你應該跟警察說。”


    阿蛋頓了頓,“嗯”了一聲。


    南星見他的腳沒有流血了,又敷了點藥粉,用紗布替他纏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這邊走。


    正纏著紗布的南星沒有空站起來看看是誰來了,那人也沒有想到這裏有人,等撥開雜草,一眼看見有兩個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頭一看,兩人眼神對上,撞出巨大的誤會來。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裏的紗布纏好,說:“好了,你讓他背你迴去吧,反正等會他還是會摸來營地的。”


    邱辭頓了頓:“這裏不是東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蹤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開路。”


    “我……”邱辭哭笑不得,完了,變態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來了,他衝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給我。”


    南星沒迴頭,她知道邱辭不是在跟蹤自己,但為什麽走的路線全都一樣。她皺了皺眉,迴頭朝邱辭看去。


    邱辭沒有俯身背阿蛋,遠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剛才白紙停留的位置。不過一會,就收迴視線,念著“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來。


    南星的眉頭擰得更深,折出兩個川字。


    迴到營地,錢老板正在門口放的長椅上曬太陽,見多了個陌生人,問:“新來的?麵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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