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哩。”
絢乃做完上午的禮拜，迴到了車庫。她揮舞著手臂——感覺與其說是累了，比較像是工作終於告一個段落那樣——享受著解脫感。
“辛苦啦！”
詩流久慰勞她。矮個子褐色少女抱著裝了看似破銅爛鐵的零件的瓦楞紙箱，將之放在一旁的台子上，朝腳下唿喚。
“哼，歡迎你迴來！”
從龍蝦王背後發出悠哉聲音的是那堤。兩人在絢乃當牧師主持周日禮拜的時候幫忙組起了破爛超鋼機的引擎，穿著學校指定運動服的她們為此弄得一身油汙。
“佩姬氏人呢？”
“嗯？喔。她在禮拜堂那邊照顧那些等父母來接的小孩子啊。這向來是佩姬的工作。”
“這樣啊，她真受歡迎啊！”
“是啊。不過，我實在無法苟同她以唬弄小孩子為樂，反正小孩子也覺得開心就好了。”
絢乃苦笑著走進倉庫。當她看見組合起來的龍蝦王，不禁發出感歎。搬來時還滿布灰塵的外裝已經擦得幹幹淨淨，幾個重要部分也添了油，怎麽看都是台堂堂的農耕作業用機械。
“哦，能動嗎？”
“雙腕實在無法處理，所以還沒裝迴去；引擎跟輪胎應該會轉。說真的，要是沒有雪拉氏昨天從圖書館借迴來的技術書，早就舉雙手投降了！”
“真不愧是雪拉，真可靠……咦？話說雪拉跟茸味同學呢？”
絢乃東張西望起來——也不想想這麽狹小的車庫，怎麽可能有空間躲得下兩個人。
“雪拉氏那對情侶檔出去采購了！大家從今晚起就要住在這裏了，飯菜量自然大增，所以需要男生來搬東西！”
“人有這麽多嗎？”
“嗯。佩姬氏說人多比較開心，就找了其他朋友來。是誰來著啊，好像是馬鹿還是色拉喔？”
“不對啦，詩流久。怎麽可能會有人取那麽奇怪的名字～”
“啊對了！先別說這個，絢乃，我們來試跑。”
“我讚成詩流久～”
兩人興致出奇高昂的活潑模樣雖然看得絢乃苦笑起來，但絢乃自己其實也想趕快看看它動起來的樣子。
“ok哩。”
於是她們馬上就把這台怎麽看都像耕耘機的機器拖到院子。這工作是身為番長能力者的絢乃的個人秀。
當絢乃把龍蝦王搬到教會正麵，“牧師～！”從禮拜堂傳出唿喚絢乃的聲音。
幾個小孩從窗戶探出頭來朝絢乃揮手，絢乃也朝他們揮手致意。
“大家不可以妨礙她們喔～”
佩姬一提醒，孩子們迴答“我們看就好～”
絢乃再次朝那些等父母來接的小孩揮揮手，便把小孩托付給佩姬，自己重新迴到龍蝦王啟動測試上。
三個人一邊研究解說農業用引擎二三事的教戰書，一邊按部就班地開始啟動引擎必要的步驟。她們替油箱加滿油、拿銼刀清理中古火星塞……好，接下來就隻剩啟動了……就在這時，有人出聲叫住她們。
“你好，大姐頭！”
“好久不見。”
原來是馬頭和鹿山來了。兩人都穿著學校指定的運動服，戴著手套，帶著大包小包的換洗衣物和伴手禮。
“你們來得真好哩，稍微離遠點看著啊。接下來龍蝦王要亮相了！”
“它看起來好像耕耘機喔。”
馬頭這一問——
“因為就是耕耘機啊！”
詩流久迴答。
“別在意、別在意！那我要上囉！”
絢乃氣勢洶洶地抽了一下啟動拉繩。連續響起輕快的炸裂聲後，引擎啟動了。
“看樣子會成功！”
鼻頭沾著一抹油汙的那堤有些激動地握拳。
“那我現在慢慢前進！”
絢乃將排檔打至“前進一”，油門杆握到底……
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咦？”
絢乃感到不可思議，四人感到不可思議，圍觀的孩子們感到不可思議。
“春日井同學，那個……”
順著馬頭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傳達動力的皮帶似乎已經疲乏……根本就是空轉。
◆
“所以說，千千，似乎還要再花些時間。”
絢乃哇哈哈笑著跟千美繪說明今天一天的始末。
這裏是春日井家的院子。供信徒停車的砂礫區如今升起火堆，絢乃等人再加上剛剛才帶著豆皮壽司過來的千美繪和颯拉，大夥圍成一圈吃著晚餐。
絢乃、佩姬、詩流久、那堤，上述愛智學院女子工業高級中學組四人。加上——
茸味、雪拉、千美繪、颯拉、馬頭、鹿山，謳夏高中組六人。
不知不覺間，合宿參加者已經變成總計十人的大團體了。
他們從教會搬出平常講道時使用的大白板立在絢乃身後，上麵列舉了激活龍蝦王待解決的事項。
結果星期天一天作業下來，龍蝦王目前動起來1僅隻於普通農作業機械程度而已。諸如馬力不足、以及改造成機器人的條件等，還有一大堆問題要解決。
眾人紛紛討論著今後的方向，其中茸味問坐在隔壁的馬頭道：
“馬頭，照現在這樣稱不上超鋼機，隻是普通的耕耘機吧？”
“是啊。”
馬頭迴答：
“超鋼機武鬥會的參賽機體要認可為超鋼機是有條件的。”
“我記得規則上有寫……印象中是‘裝備可格鬥之機械臂’或‘透過ai自律行動’二選一？沒想到這麽簡單。”
“是啊，或許你會覺得意外，‘運用雙腳步行’這點並不受重視。總之，這表示普通的戰車就不能算數。可以參賽的機體要不就是自律機械、要不就是人類操縱的生物型機器，意思應該就是這樣。”
“這麽說……依我們的情況，並沒有多餘心力改造成自律型……所以今天還沒處理到的手腕是必備的囉？”
“沒錯。”
絢乃拿起千美繪媽媽親手做的豆皮壽司放進嘴裏，邊嚼邊無奈地聳聳肩：
“時限五天。在那之前我們得改良或更換引擎，並裝備格鬥臂才行。”
“哼～絢乃跟我跟詩流久已經決定請假不去上學了！”
絢乃表示要是不這麽做，就怕會來不及。
“那我也……”
“不行，茸味。你要乖乖去上課，下了課再趕過來協助。”
茸味一時衝動也說要請假，話還沒出口，就被雪拉教訓，顯得有些泄氣。
“阿茸在女友麵前已經抬不起頭來了！”
鹿山一吐槽，茸味跟雪拉當場紅著臉麵麵相覷。大夥看著那兩人，都笑出聲來。
“那雪拉氏呢？”
發問的人，是用起餐來出乎意外優雅的詩流久。
“我要看學生會的情況吧。我是想盡可能交給城山同學他們處理，盡快趕來，不過應該有極限。炊事可以交給我，不過別期待我能成為組裝戰力。我想想喔，頂多就是代替千斤頂抬抬重物吧？”
雪拉彎起細瘦的手臂，擺出大力士的姿勢。
“了解哩，那麽千美繪呢？”
“嗯，我會跟茸味同學一起來。”
聽到千美繪的發言，雪拉的背脊不寒而栗。
（要跟茸味一起……！）
雪拉心裏一驚。既然千美繪已經跟茸味告白，就再也不是以往的“普通同學”了。當然，這並不表示馬上就會出事……不過會著急就是會著急……
“我也一起。”
“哦，千美繪、颯拉，謝啦
。”
“我們加油吧，茸味同學。”
“啊……嗯。”
“哦，千千？瀨戶同學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茸味同學？”
“咦？”
千美繪稍微臉紅起來，似乎沒料到絢乃會追究這件事。
同時，這迴換茸味的背脊不寒而栗。
（……對喔，變成茸味同學！）
茸味膽顫心驚。他還沒告訴雪拉千美繪告白的事，因此並不希望那件事以這種方式曝光。這要怪都要怪自己沒勇氣，不過會著急就是會著急……
“不久之前吧。”
聽了千美繪靦腆的迴答，鹿山注視著千美繪，馬頭則看著鹿山的側臉……惟獨這兩人一臉舉棋不定的表情。
◆
探頭一看，禮拜堂雖暗，並不到漆黑的程度。
朦朧月光從低空射了進來，淡淡照著教會的聖域。
春日井教會並沒有那種常見的長椅。有的是鋪著地毯的木板地，據說前來禮拜的信徒都是坐在那裏聽絢乃講道的。
從今天起大家都要在這裏過夜。比賽是下個星期六。這次合宿，如果修理費時，就得延續近一個星期；如果能提前結束，當然就到此打住。
茸味和雪拉的任務就是把這裏大致打掃一遍、鋪好床鋪——為此必須先把來客用棉被從教會二樓的倉庫搬下來才行。話雖如此，大家暫時還會圍在火堆旁聊天、繼續作業，並不急著就寢。
所以兩人悠哉悠哉地走著。
他們在正門玄關脫下鞋子，雪拉邊走進禮拜堂邊說道：
“以前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有點害怕這裏呢。”
“現在也非常恐怖。”
跟著走進裏麵的茸味坦白說出感想。
一方麵是因為怕黑，一方麵是想起之前佩姬找他來逼他跟雪拉分手時的恐懼，不過雪拉並不知情。
“你會怕嗎？”
她說完便噗嗤笑了出來，從下方朝茸味伸出小手。
“那麽，我們手牽手吧？”
雪拉的指尖碰到茸味的手，不分誰主動誰被動，輕輕互握。
“這樣就不會怕了。”
“是。”
茸味也這麽覺得。
他們注視著彼此的臉，眼前的小小雪拉在窗外月光照耀下清晰浮現，看起來有如妖精。那仿佛是遙遠世界的幻影，隨時會溶解消失，茸味實在不想放開他唯一觸碰的手。
彼此稍微使力握緊了些。
雪拉微笑。微笑仿佛在訴說她不會放手、別放手。
真是不可思議。
他感覺兩人是心意相通的。他強烈地這麽覺得。
雪拉牽著茸味的手道：
“你看那個！”
順著雪拉所指的方向看去，禮拜堂角落用木板隔出了一間小屋。那間裝了兩扇門的小房間就是春日井教會的“告白室”。
據絢乃所言，本來新教教會是不會有那種設施的，不過絢乃的父親——春日井貴誌丸牧師為了信徒而設置了那個房間。
“茸味，要不要來玩告白遊戲？我從以前就想試一次！”
雪拉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這麽說完，便拉著茸味來到那個小房間前。稍微猶豫後，她放開了茸味的手。雪拉踮腳轉了一圈揮別不舍，接著湊近茸味的臉說：
“那麽，我這邊，茸味那邊。”
雪拉指著右側的門欣然微笑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左側的門進去。
告白室裏就真的是一片漆黑，沒有窗戶之類的東西。唯一的空隙，就是位於茸味胸前、用來讓兩邊房間互通聲音的小窗格。
對麵房間傳來門關上的聲響。不久從窗格傳來雪拉的聲音道：
‘茸味？’
“我在，雪拉學姐。”
‘嗯。’
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相當滿意彼此聲音的互動。
茸味想象雪拉點頭的模樣，表情柔和了起來。
‘呃……’
雪拉沉默著，她似乎思索了一下後——
‘那，要開始囉。’
她如此宣言，接著清了一下喉嚨：
‘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咦？”
‘請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懂嗎？’
“啊，是。”
茸味苦笑起來，心想原來是這麽迴事。
隔著一道牆，對麵的雪拉邊說邊害羞的模樣，他簡直了如指掌。
光是想著雪拉，茸味的心情就變得非常溫柔。他想要讓這個女孩開心。
所以茸味眯起眼睛告訴她。他抱持著莊嚴的態度，平靜、卻不失堅定有力地告白。
“我愛來棲雪拉。我喜歡雪拉學姐。我愛戀著雪拉姐。”
短暫空白後，有什麽東西撞到了牆壁，發出“咚”的一聲。
雪拉發出了細小、卻顯得愉悅的聲音：
“……傻瓜。”
她這麽喃喃自語。
這次輪到茸味道：
“那麽，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
話說到一半，他心驚肉跳了一下。
（這……）
他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他沒想到要說出這短短一句話，竟是如此沉重。
明明相信對方一定會說自己的名字，他卻如此害怕。一想到萬一對方說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竟有如失足般恐怖。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麽簡單的一句話竟然需要那麽大的能量。
茸味現在才發覺，雪拉是懷著這種心情問他的。
茸味深唿吸……
接著再一次……
“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他像在祈禱似地問了。
她沒有馬上迴答。如果是普通對話，那不過是稍微停頓不到半秒的時間——如今卻漫長得近乎永遠。
‘我……’
雪拉如旋律般的聲音從窗格流了過來。那是偏高卻不失穩重的少女聲，跟成熟的雪拉如出一轍、卻略顯稚嫩的聲音，光是耳聞，就足以填滿、充實著茸味的心。
‘我……我喜歡瀨戶茸味。我愛戀著茸味。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愛茸味。’
兩人的聲音重疊。
“我喜歡你。”
‘最喜歡你。’
平常表達愛意時，心髒總是跳得好快，快得要痛起來；不過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卻平靜得令人吃驚。
相戀之情滲入心底，他內心出奇平靜地接受了雪拉的喜歡。
他起了念頭。他覺得如果是現在，他就開得了口坦承一切。
瞞著她的事、說不出的話……毫無保留地……
他覺得為了對得起現在的這句話、對得起自己的“喜歡”，他非說不可。
他深唿吸——
“雪拉學姐。我有話……非告訴雪拉學姐不可，我有話一直沒告訴學姐。”
‘什麽事？’
“學姐願意聽我說嗎？”
牆壁另一頭傳來……大概是……雪拉的頭發沙沙搖晃的聲音，她應該是點了頭。不過雪拉似乎隨即想到：隔牆光是點頭，對方大概感覺不到……
‘好。’
於是她改以口頭迴應。
茸味做好心理準備後說了：
“前幾天禦濱同學跟我告白了，她說她喜歡我。”
她並沒有迴應……
雪拉默不作聲地等茸味繼續說下去……
“我跟她說了對不起，我跟她說，
我最喜歡雪拉學姐，所以不能跟她交往……”
‘隻有這樣？’
“我們，接吻了。”
茸味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才好。該怎麽做才能既不貶低千美繪的勇氣、又不傷害雪拉……茸味根本沒辦法做到那麽高明，隻是一再沉默下去。
這時雪拉拯救了這痛苦的寂靜。
‘不是茸味主動的吧？’
“啊……對，我發誓！”
他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短暫空白後——
‘來棲雪拉，赦免瀨戶茸味了。’
雪拉緩緩地、像在玩味似地低語，赦免了茸味。
‘不過，有所隱瞞並不可取，我要罰你吻我一百次。’
“是！”
‘一千次。’
“是！”
‘那，一萬次。’
“是！”
‘我討厭光說不練喔？’
“那當然！”
短暫寂靜後——
‘……嗯。謝謝你願意告訴我，茸味。’
“咦……”
‘你一定很煩惱吧？煩惱不知道該怎麽告訴我才好。不過茸味，要知道我是大姐姐，那點程度我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你可以再多依賴我一點……知道嗎？禦濱同學固然是個強敵，不過我是不會輸的，因為我比禦濱同學還要更加喜歡茸味嘛。’
“啊……好。說真的，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
‘嗯。’
她簡短的一聲迴應，就像在安慰他一樣。
‘還有，惟獨這次不可以說“對不起”。要知道，禦濱同學所做的事，對身為戀人的雪拉學姐來說的確無法原諒。可是，對身為女孩子的來棲雪拉來說，可是痛切地明白……她是認真的。’
所以——
‘茸味要好好珍惜不惜主動親吻茸味的禦濱同學的心情。然後，我們要親吻好多次，忘了那件事，’
“啊……是！”
‘迴答得很好。’
然而雪拉就此沉默。
一點聲音也沒有，甚至聽不見任何衣物摩擦的聲響。
茸味在意起現在的情況，就在他不自覺要衝出告白室的前一刻……雪拉像是下定決心一樣——
‘我也要……拿出勇氣來才行……’
茸味聽見她這麽喃喃自語。
‘欸，茸味？’
“啊……是。”
‘聽我說，茸味。我之前說過，有件事非告訴你不可吧？’
“對。”
‘茸味願意……聽我說嗎？’
她鄭重其事地問道。
‘我想，你大概會嚇一跳。’
茸味嚴肅起來。
剛剛雪拉救了自己，這次換他接納雪拉。
“沒問題，相信我。除了另結新歡要求分手以外……不管任何事我都承受得了。呃，千萬別說要分手，我聽了搞不好會死掉。”
‘謝謝你。’
雪拉就此沉默……
黑暗之中，隻有時間不斷靜靜流逝著。
不久，雪拉娓娓道來：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才好……我啊，是機器人。’
“是。”
‘……就是啊，聽我說了，可別嚇一跳喔。我啊，有時候會失去記憶。’
茸味不敢說他知道，隻有輕聲迴答“是”。從雪拉無頭無腦的說話方式——這不像平常的她——就足以想象她是一邊想、一邊迷惘地說著。
‘起初我不懂這是為什麽……不過，反複幾次後，我漸漸懂了。茸味知道“霍森傳動裝置”吧？’
“是的，那是雪拉學姐你們的魂之器……這是聽拉爾夫先生說的。”
‘人類都是由雙親所生。我們的開發者……班內特女士將之比喻為撞球。萬物皆有靈魂，要使那個靈魂動起來，必須要雙親推動孩子的靈魂才行，這是班內特女士的想法。’
這番話，跟之前拉薇妮亞在泉秋院水脈這位女孩墓前告訴他的話幾乎一樣。
‘但靈魂這顆“球”有容易滾動和不易滾動之分。籠統來說，有機物容易滾動，無機物則是極其不易滾動……所謂的霍森傳動裝置，就是用來使無機物寄宿靈魂的係統。相當於雙親的某人啟動霍森傳動裝置，便能使無機物的箱子寄宿靈魂……也就是靈格，霍森傳送裝置就是這樣的係統。’
“是，我懂。”
‘嗯。所以，我、拉薇、佩姬、颯拉……大家都有啟動靈魂的靈魂之母。拉薇是人類的女孩。佩姬是……無名的天使。颯拉的母親是誰，我就不知道了……我們超鋼女之所以全是女孩子，是因為能夠推動靈魂的是女性，所以男孩子是無法借由霍森傳動裝置誕生的。我們跟擁有雙親的人類不一樣，隻有母親的我們注定要當女孩子。’
“這……我就不知道了。”
‘嗯，接下來要進入正題……’
雪拉的聲音稍微生硬起來。
‘我的霍森傳動裝置是原型……未完成……的樣子。我想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體內，那個，還留著靈魂之母的人格……拉薇和佩姬都不會這樣，就隻有我有時候會……像是雙重人格那樣，換那個人出現的樣子……’
雪拉沉默了下來。
那絕非一時半刻。
最後，雪拉如耳語般輕聲開口：
那是個帶著請求的問句。
‘對不起，茸味。這種事聽了果然不舒服吧？’
“沒這迴事，一點也不會。”
從牆壁另一邊傳來喃喃一聲“咦……”
‘聽、聽我說，茸味。我想茸味一定隻是還沒聽懂我說的意思，才會覺得沒關係。況且茸味要是聽了啟動我靈魂的人是誰，肯定會覺得更討厭……啟動我靈魂的……是一個惡魔喔？不像拉薇那樣是人，也不像佩姬那樣是天使喔？’
“我知道，她是個很棒的母親。”
從雪拉所在的小房間傳來“叩咚”一聲。茸味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更明確。
“很久之前，就在我們第一次約會那天，我就見過雪拉學姐的……靈魂母親，我們稍微談過了。而且我跟寄宿在女王碎片的另外一個人，也有幸稍微談了一下。所以……這些事，我統統知道。因為佩姬小姐要我在雪拉學姐主動開口以前都別說……所以我一直瞞著學姐。今天學姐告訴我的事，我其實都知道的。”
‘咦……’
“學姐的母親……對我說，雪拉學姐就拜托我了。”
“茸……味……”
雪拉的聲音微弱得快聽不見一樣。
‘瀨戶茸味赦免來棲雪拉了，是這樣嗎？’
‘嗯……嗯。’
他聽到她的哭聲。
他想讓她安心，於是編織出一些話語，希望他的熱度能穿透這麵牆壁傳達給她。
“沒問題的。瀨戶茸味今後，依然最喜歡雪拉學姐。”
一定已經傳達到了——茸味如此希望。
◆
——總覺得，自己好像說了這輩子最多的“最喜歡”耶……
茸味想到這點，暗自竊喜之際，“你在聽嗎？”坐在隔壁的雪拉有點不悅地問道。
“是，我在聽。”
茸味這麽迴答——
“那就好。”
雪拉刻意取下刀狀感應器，頭靠向茸味的手臂。
“怎麽了？”
“我想直接靠著你。”
雪拉麵帶笑容責備茸味的遲鈍。
眼前是鋪得比人數還多的被褥。男生一邊，女生一邊，中間用屏風隔開。
茸味和雪拉就
坐在正中央的棉被上天南地北地聊。
今天的購物、童年迴憶、折枝跟拉爾夫的求婚、國中時代茸味眼中的千美繪……有些無關緊要、有些是彼此坦誠相對以後才有辦法聊。
就這樣過了三十分鍾的時候——
“我們差不多該去叫大家了。”
茸味說出了心知肚明、卻避而不談的話。雖然不舍，不過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大家似乎都還在火堆周圍聊天，要是放著不管，應該會一直聊下去，不過太晚就寢會影響到明天以後的作息。
“是啊，得去叫他們才行。”
如此迴答的雪拉，也是顯得依依不舍的樣子。
不過不去不行，“我們走吧。”就在茸味要站起來時……
雪拉抓住他的衣擺，留住了他。
“學姐？”
“茸味，你像我這樣。”
雪拉高跪在棉被上。茸味依言在棉被上跪下來後，換雪拉站起來繞到茸味正麵，在他麵前立定。
這麽一來，小雪拉的視線就比茸味的視線要高出一點。外表明明依然是小學六年級生，茸味卻覺得她好像變迴大姐姐雪拉一樣，感覺好不可思議。
雪拉映著月光的表情美得令人吃驚。
茸味再次愛上了雪拉。
“我們的約定。”
“一萬次，對吧。”
“嗯。”雪拉沒出聲，默默頷首。幼小……卻是個大姐姐的雪拉。
茸味懷著有如做夢的心境——
像是深受其吸引一樣……
……吻下一萬次約定的第一次。
◆
黑轎車開走了。
拉薇妮亞目送著佐倉駕駛的那輛車離去後，開始徒步走上通往春日井教會的坡道。
拉薇妮亞心想，揚言“不去”的她要是來了，大家大概會嚇一跳。所以她才吩咐車子開到山腳下就好，以免驚動大家。
老實說睡眠環境之差多少令人掛心，不過大家那麽開心，惟獨她被排除在外，實在有些不是滋味，所以她才改變心意。她才不是因為昨天澤砥邊茄茄和筱芽舞登一事就開始思念起人群來……大概吧。
……不，絕對不是。
當接近丘頂，春日家廣大——話雖如此，跟泉秋院家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的占地逐漸映入眼簾。四周並沒有欄杆，豎立著白十字架的教會正麵隻有一座馬蹄形的水泥拱門。
拉薇妮亞一邊感到不可思議——她每次來都會想，這道門用意何在——一邊靠近一看，大夥就聚集在教會入口。
“……？怎麽了？”
拉薇妮亞徹底忘記自己要嚇大家，滿腹疑問地靠了過去。
她老老實實穿過拱門進去後，就看到馬頭沒跟其他人一起在教會入口偷窺，一個人站在稍遠處。
“馬頭先生？”
“喔，泉秋院的拉薇妮亞同學。你好。”
拉薇妮亞指著教會，不發一語地問那是怎麽迴事。
“大家在偷看我們學校的學生會長和瀨戶。”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呀……”
拉薇妮亞按著額頭，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大大歎氣。
“作業呢？”
“今天已經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就等大家輪流去洗澡睡覺了。”
“……這樣啊。”
拉薇妮亞對馬頭留下“感謝喔……”這句話，便大剌剌地靠近眾人背後——
“各位麻煩讓開啊。”
她小聲驅趕他們，便穿過門前驚訝於拉薇妮亞登場的七人，走進玄關敞開大門。
“兩位，各位都在看……咦！”
拉薇妮亞像冰雕一樣僵掉。
茸味跟雪拉正在棉被上進行身高差親吻。
一發覺拉薇妮亞闖了進來，兩人倉皇地停止接吻，抱在一起睜圓眼睛。
兩人嚇得頭昏眼花、羞得滿臉通紅……嘿嘿地傻笑。
這時拉薇妮亞才猛然迴過神來，說道：
“兩位……”
“呃～嗯。”
“呃，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食指摳摳臉頰，一副“被發現了耶”的樣子。
於是……拉薇妮亞連日累積的鬱憤爆發了：
“茸……茸味先生，對方可是國中……小學生喔！兩位到底是……啊啊夠了，真是敗給你們了！”
絢乃做完上午的禮拜，迴到了車庫。她揮舞著手臂——感覺與其說是累了，比較像是工作終於告一個段落那樣——享受著解脫感。
“辛苦啦！”
詩流久慰勞她。矮個子褐色少女抱著裝了看似破銅爛鐵的零件的瓦楞紙箱，將之放在一旁的台子上，朝腳下唿喚。
“哼，歡迎你迴來！”
從龍蝦王背後發出悠哉聲音的是那堤。兩人在絢乃當牧師主持周日禮拜的時候幫忙組起了破爛超鋼機的引擎，穿著學校指定運動服的她們為此弄得一身油汙。
“佩姬氏人呢？”
“嗯？喔。她在禮拜堂那邊照顧那些等父母來接的小孩子啊。這向來是佩姬的工作。”
“這樣啊，她真受歡迎啊！”
“是啊。不過，我實在無法苟同她以唬弄小孩子為樂，反正小孩子也覺得開心就好了。”
絢乃苦笑著走進倉庫。當她看見組合起來的龍蝦王，不禁發出感歎。搬來時還滿布灰塵的外裝已經擦得幹幹淨淨，幾個重要部分也添了油，怎麽看都是台堂堂的農耕作業用機械。
“哦，能動嗎？”
“雙腕實在無法處理，所以還沒裝迴去；引擎跟輪胎應該會轉。說真的，要是沒有雪拉氏昨天從圖書館借迴來的技術書，早就舉雙手投降了！”
“真不愧是雪拉，真可靠……咦？話說雪拉跟茸味同學呢？”
絢乃東張西望起來——也不想想這麽狹小的車庫，怎麽可能有空間躲得下兩個人。
“雪拉氏那對情侶檔出去采購了！大家從今晚起就要住在這裏了，飯菜量自然大增，所以需要男生來搬東西！”
“人有這麽多嗎？”
“嗯。佩姬氏說人多比較開心，就找了其他朋友來。是誰來著啊，好像是馬鹿還是色拉喔？”
“不對啦，詩流久。怎麽可能會有人取那麽奇怪的名字～”
“啊對了！先別說這個，絢乃，我們來試跑。”
“我讚成詩流久～”
兩人興致出奇高昂的活潑模樣雖然看得絢乃苦笑起來，但絢乃自己其實也想趕快看看它動起來的樣子。
“ok哩。”
於是她們馬上就把這台怎麽看都像耕耘機的機器拖到院子。這工作是身為番長能力者的絢乃的個人秀。
當絢乃把龍蝦王搬到教會正麵，“牧師～！”從禮拜堂傳出唿喚絢乃的聲音。
幾個小孩從窗戶探出頭來朝絢乃揮手，絢乃也朝他們揮手致意。
“大家不可以妨礙她們喔～”
佩姬一提醒，孩子們迴答“我們看就好～”
絢乃再次朝那些等父母來接的小孩揮揮手，便把小孩托付給佩姬，自己重新迴到龍蝦王啟動測試上。
三個人一邊研究解說農業用引擎二三事的教戰書，一邊按部就班地開始啟動引擎必要的步驟。她們替油箱加滿油、拿銼刀清理中古火星塞……好，接下來就隻剩啟動了……就在這時，有人出聲叫住她們。
“你好，大姐頭！”
“好久不見。”
原來是馬頭和鹿山來了。兩人都穿著學校指定的運動服，戴著手套，帶著大包小包的換洗衣物和伴手禮。
“你們來得真好哩，稍微離遠點看著啊。接下來龍蝦王要亮相了！”
“它看起來好像耕耘機喔。”
馬頭這一問——
“因為就是耕耘機啊！”
詩流久迴答。
“別在意、別在意！那我要上囉！”
絢乃氣勢洶洶地抽了一下啟動拉繩。連續響起輕快的炸裂聲後，引擎啟動了。
“看樣子會成功！”
鼻頭沾著一抹油汙的那堤有些激動地握拳。
“那我現在慢慢前進！”
絢乃將排檔打至“前進一”，油門杆握到底……
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咦？”
絢乃感到不可思議，四人感到不可思議，圍觀的孩子們感到不可思議。
“春日井同學，那個……”
順著馬頭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傳達動力的皮帶似乎已經疲乏……根本就是空轉。
◆
“所以說，千千，似乎還要再花些時間。”
絢乃哇哈哈笑著跟千美繪說明今天一天的始末。
這裏是春日井家的院子。供信徒停車的砂礫區如今升起火堆，絢乃等人再加上剛剛才帶著豆皮壽司過來的千美繪和颯拉，大夥圍成一圈吃著晚餐。
絢乃、佩姬、詩流久、那堤，上述愛智學院女子工業高級中學組四人。加上——
茸味、雪拉、千美繪、颯拉、馬頭、鹿山，謳夏高中組六人。
不知不覺間，合宿參加者已經變成總計十人的大團體了。
他們從教會搬出平常講道時使用的大白板立在絢乃身後，上麵列舉了激活龍蝦王待解決的事項。
結果星期天一天作業下來，龍蝦王目前動起來1僅隻於普通農作業機械程度而已。諸如馬力不足、以及改造成機器人的條件等，還有一大堆問題要解決。
眾人紛紛討論著今後的方向，其中茸味問坐在隔壁的馬頭道：
“馬頭，照現在這樣稱不上超鋼機，隻是普通的耕耘機吧？”
“是啊。”
馬頭迴答：
“超鋼機武鬥會的參賽機體要認可為超鋼機是有條件的。”
“我記得規則上有寫……印象中是‘裝備可格鬥之機械臂’或‘透過ai自律行動’二選一？沒想到這麽簡單。”
“是啊，或許你會覺得意外，‘運用雙腳步行’這點並不受重視。總之，這表示普通的戰車就不能算數。可以參賽的機體要不就是自律機械、要不就是人類操縱的生物型機器，意思應該就是這樣。”
“這麽說……依我們的情況，並沒有多餘心力改造成自律型……所以今天還沒處理到的手腕是必備的囉？”
“沒錯。”
絢乃拿起千美繪媽媽親手做的豆皮壽司放進嘴裏，邊嚼邊無奈地聳聳肩：
“時限五天。在那之前我們得改良或更換引擎，並裝備格鬥臂才行。”
“哼～絢乃跟我跟詩流久已經決定請假不去上學了！”
絢乃表示要是不這麽做，就怕會來不及。
“那我也……”
“不行，茸味。你要乖乖去上課，下了課再趕過來協助。”
茸味一時衝動也說要請假，話還沒出口，就被雪拉教訓，顯得有些泄氣。
“阿茸在女友麵前已經抬不起頭來了！”
鹿山一吐槽，茸味跟雪拉當場紅著臉麵麵相覷。大夥看著那兩人，都笑出聲來。
“那雪拉氏呢？”
發問的人，是用起餐來出乎意外優雅的詩流久。
“我要看學生會的情況吧。我是想盡可能交給城山同學他們處理，盡快趕來，不過應該有極限。炊事可以交給我，不過別期待我能成為組裝戰力。我想想喔，頂多就是代替千斤頂抬抬重物吧？”
雪拉彎起細瘦的手臂，擺出大力士的姿勢。
“了解哩，那麽千美繪呢？”
“嗯，我會跟茸味同學一起來。”
聽到千美繪的發言，雪拉的背脊不寒而栗。
（要跟茸味一起……！）
雪拉心裏一驚。既然千美繪已經跟茸味告白，就再也不是以往的“普通同學”了。當然，這並不表示馬上就會出事……不過會著急就是會著急……
“我也一起。”
“哦，千美繪、颯拉，謝啦
。”
“我們加油吧，茸味同學。”
“啊……嗯。”
“哦，千千？瀨戶同學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茸味同學？”
“咦？”
千美繪稍微臉紅起來，似乎沒料到絢乃會追究這件事。
同時，這迴換茸味的背脊不寒而栗。
（……對喔，變成茸味同學！）
茸味膽顫心驚。他還沒告訴雪拉千美繪告白的事，因此並不希望那件事以這種方式曝光。這要怪都要怪自己沒勇氣，不過會著急就是會著急……
“不久之前吧。”
聽了千美繪靦腆的迴答，鹿山注視著千美繪，馬頭則看著鹿山的側臉……惟獨這兩人一臉舉棋不定的表情。
◆
探頭一看，禮拜堂雖暗，並不到漆黑的程度。
朦朧月光從低空射了進來，淡淡照著教會的聖域。
春日井教會並沒有那種常見的長椅。有的是鋪著地毯的木板地，據說前來禮拜的信徒都是坐在那裏聽絢乃講道的。
從今天起大家都要在這裏過夜。比賽是下個星期六。這次合宿，如果修理費時，就得延續近一個星期；如果能提前結束，當然就到此打住。
茸味和雪拉的任務就是把這裏大致打掃一遍、鋪好床鋪——為此必須先把來客用棉被從教會二樓的倉庫搬下來才行。話雖如此，大家暫時還會圍在火堆旁聊天、繼續作業，並不急著就寢。
所以兩人悠哉悠哉地走著。
他們在正門玄關脫下鞋子，雪拉邊走進禮拜堂邊說道：
“以前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有點害怕這裏呢。”
“現在也非常恐怖。”
跟著走進裏麵的茸味坦白說出感想。
一方麵是因為怕黑，一方麵是想起之前佩姬找他來逼他跟雪拉分手時的恐懼，不過雪拉並不知情。
“你會怕嗎？”
她說完便噗嗤笑了出來，從下方朝茸味伸出小手。
“那麽，我們手牽手吧？”
雪拉的指尖碰到茸味的手，不分誰主動誰被動，輕輕互握。
“這樣就不會怕了。”
“是。”
茸味也這麽覺得。
他們注視著彼此的臉，眼前的小小雪拉在窗外月光照耀下清晰浮現，看起來有如妖精。那仿佛是遙遠世界的幻影，隨時會溶解消失，茸味實在不想放開他唯一觸碰的手。
彼此稍微使力握緊了些。
雪拉微笑。微笑仿佛在訴說她不會放手、別放手。
真是不可思議。
他感覺兩人是心意相通的。他強烈地這麽覺得。
雪拉牽著茸味的手道：
“你看那個！”
順著雪拉所指的方向看去，禮拜堂角落用木板隔出了一間小屋。那間裝了兩扇門的小房間就是春日井教會的“告白室”。
據絢乃所言，本來新教教會是不會有那種設施的，不過絢乃的父親——春日井貴誌丸牧師為了信徒而設置了那個房間。
“茸味，要不要來玩告白遊戲？我從以前就想試一次！”
雪拉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這麽說完，便拉著茸味來到那個小房間前。稍微猶豫後，她放開了茸味的手。雪拉踮腳轉了一圈揮別不舍，接著湊近茸味的臉說：
“那麽，我這邊，茸味那邊。”
雪拉指著右側的門欣然微笑後，便迫不及待地打開左側的門進去。
告白室裏就真的是一片漆黑，沒有窗戶之類的東西。唯一的空隙，就是位於茸味胸前、用來讓兩邊房間互通聲音的小窗格。
對麵房間傳來門關上的聲響。不久從窗格傳來雪拉的聲音道：
‘茸味？’
“我在，雪拉學姐。”
‘嗯。’
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相當滿意彼此聲音的互動。
茸味想象雪拉點頭的模樣，表情柔和了起來。
‘呃……’
雪拉沉默著，她似乎思索了一下後——
‘那，要開始囉。’
她如此宣言，接著清了一下喉嚨：
‘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咦？”
‘請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懂嗎？’
“啊，是。”
茸味苦笑起來，心想原來是這麽迴事。
隔著一道牆，對麵的雪拉邊說邊害羞的模樣，他簡直了如指掌。
光是想著雪拉，茸味的心情就變得非常溫柔。他想要讓這個女孩開心。
所以茸味眯起眼睛告訴她。他抱持著莊嚴的態度，平靜、卻不失堅定有力地告白。
“我愛來棲雪拉。我喜歡雪拉學姐。我愛戀著雪拉姐。”
短暫空白後，有什麽東西撞到了牆壁，發出“咚”的一聲。
雪拉發出了細小、卻顯得愉悅的聲音：
“……傻瓜。”
她這麽喃喃自語。
這次輪到茸味道：
“那麽，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
話說到一半，他心驚肉跳了一下。
（這……）
他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
——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他沒想到要說出這短短一句話，竟是如此沉重。
明明相信對方一定會說自己的名字，他卻如此害怕。一想到萬一對方說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竟有如失足般恐怖。
他做夢也沒想到，這麽簡單的一句話竟然需要那麽大的能量。
茸味現在才發覺，雪拉是懷著這種心情問他的。
茸味深唿吸……
接著再一次……
“奉聖父、聖子、聖靈的名……請說出你喜歡的人的名字。”
他像在祈禱似地問了。
她沒有馬上迴答。如果是普通對話，那不過是稍微停頓不到半秒的時間——如今卻漫長得近乎永遠。
‘我……’
雪拉如旋律般的聲音從窗格流了過來。那是偏高卻不失穩重的少女聲，跟成熟的雪拉如出一轍、卻略顯稚嫩的聲音，光是耳聞，就足以填滿、充實著茸味的心。
‘我……我喜歡瀨戶茸味。我愛戀著茸味。我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愛茸味。’
兩人的聲音重疊。
“我喜歡你。”
‘最喜歡你。’
平常表達愛意時，心髒總是跳得好快，快得要痛起來；不過現在不知道為什麽，卻平靜得令人吃驚。
相戀之情滲入心底，他內心出奇平靜地接受了雪拉的喜歡。
他起了念頭。他覺得如果是現在，他就開得了口坦承一切。
瞞著她的事、說不出的話……毫無保留地……
他覺得為了對得起現在的這句話、對得起自己的“喜歡”，他非說不可。
他深唿吸——
“雪拉學姐。我有話……非告訴雪拉學姐不可，我有話一直沒告訴學姐。”
‘什麽事？’
“學姐願意聽我說嗎？”
牆壁另一頭傳來……大概是……雪拉的頭發沙沙搖晃的聲音，她應該是點了頭。不過雪拉似乎隨即想到：隔牆光是點頭，對方大概感覺不到……
‘好。’
於是她改以口頭迴應。
茸味做好心理準備後說了：
“前幾天禦濱同學跟我告白了，她說她喜歡我。”
她並沒有迴應……
雪拉默不作聲地等茸味繼續說下去……
“我跟她說了對不起，我跟她說，
我最喜歡雪拉學姐，所以不能跟她交往……”
‘隻有這樣？’
“我們，接吻了。”
茸味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才好。該怎麽做才能既不貶低千美繪的勇氣、又不傷害雪拉……茸味根本沒辦法做到那麽高明，隻是一再沉默下去。
這時雪拉拯救了這痛苦的寂靜。
‘不是茸味主動的吧？’
“啊……對，我發誓！”
他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
短暫空白後——
‘來棲雪拉，赦免瀨戶茸味了。’
雪拉緩緩地、像在玩味似地低語，赦免了茸味。
‘不過，有所隱瞞並不可取，我要罰你吻我一百次。’
“是！”
‘一千次。’
“是！”
‘那，一萬次。’
“是！”
‘我討厭光說不練喔？’
“那當然！”
短暫寂靜後——
‘……嗯。謝謝你願意告訴我，茸味。’
“咦……”
‘你一定很煩惱吧？煩惱不知道該怎麽告訴我才好。不過茸味，要知道我是大姐姐，那點程度我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你可以再多依賴我一點……知道嗎？禦濱同學固然是個強敵，不過我是不會輸的，因為我比禦濱同學還要更加喜歡茸味嘛。’
“啊……好。說真的，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
‘嗯。’
她簡短的一聲迴應，就像在安慰他一樣。
‘還有，惟獨這次不可以說“對不起”。要知道，禦濱同學所做的事，對身為戀人的雪拉學姐來說的確無法原諒。可是，對身為女孩子的來棲雪拉來說，可是痛切地明白……她是認真的。’
所以——
‘茸味要好好珍惜不惜主動親吻茸味的禦濱同學的心情。然後，我們要親吻好多次，忘了那件事，’
“啊……是！”
‘迴答得很好。’
然而雪拉就此沉默。
一點聲音也沒有，甚至聽不見任何衣物摩擦的聲響。
茸味在意起現在的情況，就在他不自覺要衝出告白室的前一刻……雪拉像是下定決心一樣——
‘我也要……拿出勇氣來才行……’
茸味聽見她這麽喃喃自語。
‘欸，茸味？’
“啊……是。”
‘聽我說，茸味。我之前說過，有件事非告訴你不可吧？’
“對。”
‘茸味願意……聽我說嗎？’
她鄭重其事地問道。
‘我想，你大概會嚇一跳。’
茸味嚴肅起來。
剛剛雪拉救了自己，這次換他接納雪拉。
“沒問題，相信我。除了另結新歡要求分手以外……不管任何事我都承受得了。呃，千萬別說要分手，我聽了搞不好會死掉。”
‘謝謝你。’
雪拉就此沉默……
黑暗之中，隻有時間不斷靜靜流逝著。
不久，雪拉娓娓道來：
‘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才好……我啊，是機器人。’
“是。”
‘……就是啊，聽我說了，可別嚇一跳喔。我啊，有時候會失去記憶。’
茸味不敢說他知道，隻有輕聲迴答“是”。從雪拉無頭無腦的說話方式——這不像平常的她——就足以想象她是一邊想、一邊迷惘地說著。
‘起初我不懂這是為什麽……不過，反複幾次後，我漸漸懂了。茸味知道“霍森傳動裝置”吧？’
“是的，那是雪拉學姐你們的魂之器……這是聽拉爾夫先生說的。”
‘人類都是由雙親所生。我們的開發者……班內特女士將之比喻為撞球。萬物皆有靈魂，要使那個靈魂動起來，必須要雙親推動孩子的靈魂才行，這是班內特女士的想法。’
這番話，跟之前拉薇妮亞在泉秋院水脈這位女孩墓前告訴他的話幾乎一樣。
‘但靈魂這顆“球”有容易滾動和不易滾動之分。籠統來說，有機物容易滾動，無機物則是極其不易滾動……所謂的霍森傳動裝置，就是用來使無機物寄宿靈魂的係統。相當於雙親的某人啟動霍森傳動裝置，便能使無機物的箱子寄宿靈魂……也就是靈格，霍森傳送裝置就是這樣的係統。’
“是，我懂。”
‘嗯。所以，我、拉薇、佩姬、颯拉……大家都有啟動靈魂的靈魂之母。拉薇是人類的女孩。佩姬是……無名的天使。颯拉的母親是誰，我就不知道了……我們超鋼女之所以全是女孩子，是因為能夠推動靈魂的是女性，所以男孩子是無法借由霍森傳動裝置誕生的。我們跟擁有雙親的人類不一樣，隻有母親的我們注定要當女孩子。’
“這……我就不知道了。”
‘嗯，接下來要進入正題……’
雪拉的聲音稍微生硬起來。
‘我的霍森傳動裝置是原型……未完成……的樣子。我想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體內，那個，還留著靈魂之母的人格……拉薇和佩姬都不會這樣，就隻有我有時候會……像是雙重人格那樣，換那個人出現的樣子……’
雪拉沉默了下來。
那絕非一時半刻。
最後，雪拉如耳語般輕聲開口：
那是個帶著請求的問句。
‘對不起，茸味。這種事聽了果然不舒服吧？’
“沒這迴事，一點也不會。”
從牆壁另一邊傳來喃喃一聲“咦……”
‘聽、聽我說，茸味。我想茸味一定隻是還沒聽懂我說的意思，才會覺得沒關係。況且茸味要是聽了啟動我靈魂的人是誰，肯定會覺得更討厭……啟動我靈魂的……是一個惡魔喔？不像拉薇那樣是人，也不像佩姬那樣是天使喔？’
“我知道，她是個很棒的母親。”
從雪拉所在的小房間傳來“叩咚”一聲。茸味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比剛才還要更明確。
“很久之前，就在我們第一次約會那天，我就見過雪拉學姐的……靈魂母親，我們稍微談過了。而且我跟寄宿在女王碎片的另外一個人，也有幸稍微談了一下。所以……這些事，我統統知道。因為佩姬小姐要我在雪拉學姐主動開口以前都別說……所以我一直瞞著學姐。今天學姐告訴我的事，我其實都知道的。”
‘咦……’
“學姐的母親……對我說，雪拉學姐就拜托我了。”
“茸……味……”
雪拉的聲音微弱得快聽不見一樣。
‘瀨戶茸味赦免來棲雪拉了，是這樣嗎？’
‘嗯……嗯。’
他聽到她的哭聲。
他想讓她安心，於是編織出一些話語，希望他的熱度能穿透這麵牆壁傳達給她。
“沒問題的。瀨戶茸味今後，依然最喜歡雪拉學姐。”
一定已經傳達到了——茸味如此希望。
◆
——總覺得，自己好像說了這輩子最多的“最喜歡”耶……
茸味想到這點，暗自竊喜之際，“你在聽嗎？”坐在隔壁的雪拉有點不悅地問道。
“是，我在聽。”
茸味這麽迴答——
“那就好。”
雪拉刻意取下刀狀感應器，頭靠向茸味的手臂。
“怎麽了？”
“我想直接靠著你。”
雪拉麵帶笑容責備茸味的遲鈍。
眼前是鋪得比人數還多的被褥。男生一邊，女生一邊，中間用屏風隔開。
茸味和雪拉就
坐在正中央的棉被上天南地北地聊。
今天的購物、童年迴憶、折枝跟拉爾夫的求婚、國中時代茸味眼中的千美繪……有些無關緊要、有些是彼此坦誠相對以後才有辦法聊。
就這樣過了三十分鍾的時候——
“我們差不多該去叫大家了。”
茸味說出了心知肚明、卻避而不談的話。雖然不舍，不過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大家似乎都還在火堆周圍聊天，要是放著不管，應該會一直聊下去，不過太晚就寢會影響到明天以後的作息。
“是啊，得去叫他們才行。”
如此迴答的雪拉，也是顯得依依不舍的樣子。
不過不去不行，“我們走吧。”就在茸味要站起來時……
雪拉抓住他的衣擺，留住了他。
“學姐？”
“茸味，你像我這樣。”
雪拉高跪在棉被上。茸味依言在棉被上跪下來後，換雪拉站起來繞到茸味正麵，在他麵前立定。
這麽一來，小雪拉的視線就比茸味的視線要高出一點。外表明明依然是小學六年級生，茸味卻覺得她好像變迴大姐姐雪拉一樣，感覺好不可思議。
雪拉映著月光的表情美得令人吃驚。
茸味再次愛上了雪拉。
“我們的約定。”
“一萬次，對吧。”
“嗯。”雪拉沒出聲，默默頷首。幼小……卻是個大姐姐的雪拉。
茸味懷著有如做夢的心境——
像是深受其吸引一樣……
……吻下一萬次約定的第一次。
◆
黑轎車開走了。
拉薇妮亞目送著佐倉駕駛的那輛車離去後，開始徒步走上通往春日井教會的坡道。
拉薇妮亞心想，揚言“不去”的她要是來了，大家大概會嚇一跳。所以她才吩咐車子開到山腳下就好，以免驚動大家。
老實說睡眠環境之差多少令人掛心，不過大家那麽開心，惟獨她被排除在外，實在有些不是滋味，所以她才改變心意。她才不是因為昨天澤砥邊茄茄和筱芽舞登一事就開始思念起人群來……大概吧。
……不，絕對不是。
當接近丘頂，春日家廣大——話雖如此，跟泉秋院家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的占地逐漸映入眼簾。四周並沒有欄杆，豎立著白十字架的教會正麵隻有一座馬蹄形的水泥拱門。
拉薇妮亞一邊感到不可思議——她每次來都會想，這道門用意何在——一邊靠近一看，大夥就聚集在教會入口。
“……？怎麽了？”
拉薇妮亞徹底忘記自己要嚇大家，滿腹疑問地靠了過去。
她老老實實穿過拱門進去後，就看到馬頭沒跟其他人一起在教會入口偷窺，一個人站在稍遠處。
“馬頭先生？”
“喔，泉秋院的拉薇妮亞同學。你好。”
拉薇妮亞指著教會，不發一語地問那是怎麽迴事。
“大家在偷看我們學校的學生會長和瀨戶。”
“你們這是在做什麽呀……”
拉薇妮亞按著額頭，一副啞口無言的樣子大大歎氣。
“作業呢？”
“今天已經告一段落了。接下來就等大家輪流去洗澡睡覺了。”
“……這樣啊。”
拉薇妮亞對馬頭留下“感謝喔……”這句話，便大剌剌地靠近眾人背後——
“各位麻煩讓開啊。”
她小聲驅趕他們，便穿過門前驚訝於拉薇妮亞登場的七人，走進玄關敞開大門。
“兩位，各位都在看……咦！”
拉薇妮亞像冰雕一樣僵掉。
茸味跟雪拉正在棉被上進行身高差親吻。
一發覺拉薇妮亞闖了進來，兩人倉皇地停止接吻，抱在一起睜圓眼睛。
兩人嚇得頭昏眼花、羞得滿臉通紅……嘿嘿地傻笑。
這時拉薇妮亞才猛然迴過神來，說道：
“兩位……”
“呃～嗯。”
“呃，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伸出食指摳摳臉頰，一副“被發現了耶”的樣子。
於是……拉薇妮亞連日累積的鬱憤爆發了：
“茸……茸味先生，對方可是國中……小學生喔！兩位到底是……啊啊夠了，真是敗給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