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這一場變故,最後收尾的方式,竟然會是以正道內鬥為止。


    雪發的女子似是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做了,反愣在原地。烏發的青年不知何時起了,正瞧這變故瞧得津津有味,間或他也會望向道子一眼,見道子沒什麽吩咐,便也樂得觀起這場內鬥。


    雲水宮的泥土被血染成了紅褐色,拔劍的那些人似乎也意識到他們贏不了雲水宮內的勢力,邊打邊退,最後竟然也逃了出去。雲水宮內重歸了寂靜,隻有鮮血和屍體,證明先前的一場動亂不是夢。


    活下來的人眼眶發紅,些微喘著氣。


    他們看向雲水宮上。


    道子似乎從來便沒有在意過這處,他隻是在瞧著雲水宮內樹丫伸出的一朵淡色的花。


    烏發的青年見了道子神色,忽轉頭看向了知非否,他笑著道:“你該知道,以鳳舞的能力,一夕間滅了這宮中所有的不敬者並不算難事,又何故弄得這般複雜,還放走了一批。”


    知非否輕笑了一聲,他道:“若不放過這一批,剩下的那些叛逆者們又要如何聚集呢?”


    “有人召集,總好過一一去找不是嗎?”知非否道,“況且有些事並非力強便可得,留下些可用的人手是必須的。”


    那烏發的青年盯著他,忽而便笑了。


    他道:“你是尊上在此處尋的仆人?倒也有趣。”


    “他們叫你什麽,不哭閻王,這名字可真夠怪的。”


    知非否笑了笑。


    那烏發青年也笑了,他說:“說起來,他們才是你的同類吧,你下手可真不留情呀。”


    知非否淡聲道:“同類裏也要分門別類,好比善惡,好比強弱。細分下去,也就不能算是同類了。”


    烏發青年聽了,點頭道:“這倒是,我脾氣就很好,鳳舞脾氣就不好,我們還是姐弟。”說著,烏發青年又問:“那你算這其中的哪一種?”


    知非否微笑答:“狼心狗肺的那一種。”


    烏發青年一怔,緊接著不可抑製地哈哈大笑,他差點笑出眼淚來,對知非否道:“你可真有意思,鳳舞,你聽見沒有?”


    “我頭次聽見有人說自己狼心狗肺。”


    名為鳳舞的雪發女子冷冷瞪了青年一眼,既未開口,卻也未放鬆半點對知非否的警惕。


    她隻是瞧見了道子,猶豫片刻後上前道:“尊上可是有心事,我與鳳鳴此來,便是為了替尊上分憂,尊上若有事不妨盡吩咐我與鳳鳴。”


    道子卻未說話,好半晌,他對鳳舞說:“雲水宮內有一樣東西,叫作一夢華胥,你替我尋來。”


    雪發女子也不問為何,直接稱是。倒是他的弟弟忍不住問了句:“那是什麽東西,咱們沒有替代著用的嗎?”


    道子答:“是織夢用的。”


    烏發青年愣住,他困頓不解:“夢……是什麽?”


    知非否聞言笑了,他悠然道:“是可以給你答案的東西。一夢華胥,喚春景,織心夢。他能告訴你一些……”知非否的眼中忽得溫柔些許,他輕聲道:


    “……一些你以為自己不知道的答案。”


    他這話,顯然鳳鳴鳳舞兩人都未聽懂。


    隻有道子寂然不語。


    知非否也不說,於他而言,事情到了這一步,道子個人的想法與行動已經無需再太過在意了。魔域雖毀,但正道內部即將再戰——他想要的,依然在繼續。


    知非否告退,快近他在雲水宮暫時的住處時,忽覺胸口鈍痛。與朱韶對敵,他也卻未占到多少便宜,剛才一戰又牽動傷口,令他額間沁出一二滴冷汗。


    大約是傷勢的緣故,知非否似乎又見到了朱韶當日在魔域,借五行術凝在他眼前的、宛如真人的女子幻影。


    那人影趴在庭院的棋盤邊,見他迴來,撥弄著棋子問他:


    “玨王爺,你那麽會下棋,好像南詔裏所有的人都在你的棋盤裏,我在不在的呀?”


    “在的話,我想選天元的位置,它在正中,好看!”


    知非否微微合了眼,再睜開時,眼前已無幻影。


    他輕笑聲:“我下棋,從不走天元。”


    雲水宮外三千裏,闕如言正欲迴閬風向宋濂當麵述說“秦湛叛變”的這一變故。


    她尚未至閬風,卻先在南境與東境交匯處,發現了魔道重傷的司幽府君。


    那人渾身是血,幾乎尋不出好處來。發現司幽府君的弟子還以為自己瞧見的是屍體,差點尖叫出聲。


    闕如言試探地走近,手指尚未來的及去探他鼻息,便被已陷入重度昏迷的這人扼住手腕!


    闕如言驚了一瞬,下意識就要點上這人重穴,卻不想司幽府君竟然從昏迷中清醒過一瞬,他看見了闕如言,認出了闕如言,低聲道:“是你……閬風的……”


    他鬆開了手,對闕如言道:“快逃,去找秦湛,他是要殺了所有人——隻有秦湛——”


    司幽府君嗆出一口血,他再不能多說話,隻能甩開闕如言,最後道:“逃——!”


    闕如言被他一推,片刻後才緩過了神。


    她抓住司幽府君,急切道:“你說什麽,秦湛怎麽了?還有‘他’,‘他’是誰?這到底是怎麽迴事。秦湛沒有叛變對不對,你知道什麽——?”


    闕如言太急了,以至於都要弟子提醒她:“師父,您,您輕些,他已經徹底失去意識了,您再動手,怕,怕就真死了。”


    闕如言:“……”


    闕如言咬牙,她也顧不得此時仍在野外,對弟子吩咐道:“取我針來。”


    弟子一怔:“師父?”


    闕如言冷聲道:“今日我在,就算是閻王親來,我也要讓他先開口說完!”


    第76章 一夢華胥06


    修真界有這麽一句話,叫做佛祖渡世,闕氏渡人。闕氏的“渡人”不是說將人從無盡愁海中渡去彼岸,而是說闕氏的金針可以將人從地府冥河中拉迴,與閻王搶人,渡人返世的意思。


    闕如言作為藥閣閣主,本就是此代闕氏金針中的佼佼者,她既說不讓司幽府君死,哪怕司幽府君被震斷了心脈,一隻腳已經踏上了奈何橋,闕如言也能強將他留在人世裏過了這五更。


    闕如言檢查了司幽府君的狀況,他看起來受傷頗重,其實大多都是小傷,真正的致命傷在他左胸上三寸。是一道幾乎凝成了實質的劍氣留下的傷口。


    闕如言在檢查傷口時不住心驚,這般淩厲劍氣怕是連秦湛都做不到,司幽府君得是遇上了誰,才會受上這麽嚴重的傷?


    她雖困惑,手下卻不停。


    弟子見她眉梢緊蹙,額間沁出汗水來,也不敢打擾,隻得一直等著,直到闕如言鬆了那口氣,迴首問弟子話,弟子方連忙接了她手中金針,遞了汗巾過去。


    弟子瞧著司幽府君幾乎要被炸成了刺蝟的左胸,忍不住問了一句:“他是能活了嗎?”


    闕如言頓了一瞬,而後才道:“或許不能算。”


    弟子聞言不明,闕如言方才說:“那一道劍氣,瞧著是擦著他的心髒而過,為他留下了一條命來,實則卻是斷了他的靈絡經脈……司幽府君這一生的修為,怕是日後再也使不出了。”


    魔道司幽府,狂人莫問君。


    誰都知道魔道的司幽府君是個喜戰好鬥之人,對他而言,沒有什麽會比一場盡興的戰鬥更令人痛快。這樣的一個人……若是日後再也戰不得甚至贏不得,怕還真不如死了。


    弟子瞧著司幽府君的眼神裏不免透出了三分憐憫,闕如言對弟子吩咐道:“將他搬上車去,等他醒了,即刻通知我。”


    弟子領了命,而後又問:“師父,那我們還迴閬風嗎?”


    他看了眼司幽府君,猶豫道:“現在正道正是對閬風態度微妙的時候,若是我們帶了魔道的司幽府君迴去……雲水宮那裏,怕是更不好交代。”


    闕如言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本以為越鳴硯在做了首領後會想辦法為秦湛洗清疑點,卻沒想到越鳴硯半點也未曾提過,隻是隨著正道的那些人一同商量著要如何對付秦湛。她又氣又急,卻礙於閬風的地位不能多說一句。雲水宮讓她待得發悶,所以才隨便尋了個借口,打算先迴閬風去。


    隻是如今帶著司幽府君,倒是確實不方便了。


    闕如言猶疑一刻,開口道:“那便先不迴去了。”


    弟子問:“那我們去哪裏?”


    闕如言還未來得及迴答,忽察覺天有異變!她抬頭看去,隻見天地之間祥雲盡染,一道雪白光柱自天而降。從那光柱之中,有似龍似蛇之物,一並來了!


    闕如言瞧得心驚,她身側的弟子自然也看見了。


    那弟子不敢確定道:“那,那是什麽東西?它去的方向……好像是雲水宮?”


    闕如言悚然。


    她尚來不及做出決斷,又有鳥鳴而來。


    那是一隻有著淡朱色羽毛的鳥,在霞光中準確無誤的尋到了闕如言,長鳴一聲,在落地時卻成了一名著粉衣的姑娘。


    闕如言一眼認出了她:“朱韶身邊的侍女?”


    來人正是被雲水宮所驅趕的玉凰山妖族。明珠向闕如言微行了一禮,再抬頭時,眉眼間頗為凝重,她極快道:“闕閣主,雖是冒犯,但事急從權。明珠奉命而來,請您一聚。”


    闕如言:“朱韶?”


    明珠未答,隻是又行一禮。


    闕如言忍不住皺眉:“他尋我做什麽。”


    她話剛說完,陡然間意識到了明珠話中真正的意思。


    朱韶是同秦湛一並失蹤,至今不得消息,玉凰山正是因此才被雲水宮一並歸去敵人裏。而如今明珠又隻稱奉命而來,卻不直言到底是奉了誰的命,刻意說的含混不清——


    怕是朱韶的確是在與秦湛一道,玉凰山如今口稱的奉命,說的是秦湛之命。


    闕如言想通這一點,心中不免酸澀。一方麵她覺得秦湛真是大膽,雲水宮已經發出了她的絕殺令,她居然仍然敢給算是站在雲水宮這方的自己發出消息。另一方麵,闕如言又隱隱覺得高興,高興秦湛在這種情形下依然想到了她。


    明珠再行一禮,她問:“請問闕閣主,此約您可願一赴?”


    闕如言頷首,她道:“當然。”頓了一瞬,闕如言咬住了“妖主”二字道:“妖主既然敢請,我便沒什麽不敢去的。”


    明珠聞言,便知道闕如言已經知道了她的意思,麵上原本凝重的表情也鬆開了一息。


    她微微笑了笑,對闕如言說:“北境故人處,靜候閣主赴約。”


    說罷,粉衣的少女在轉瞬間又成了那隻有著淡朱色羽毛的鳥,眨眼間便無了蹤影。這時天中異像也已消失,弟子不免再度詢問闕如言:“師父當真要去赴約嗎?妖主如今立場不明,他若是——”


    闕如言道:“正是因此我才要去,如今魔域狀況不明,天又突降異像。這日後還不知會發生什麽,自然是能多一個朋友總好過多一個敵人。”


    頓了一瞬,她又知道弟子是在擔心她,又說:“你若是不放心,便按計劃迴閬風去,告知宗主我的去向。想來顧忌著閬風,玉凰山也不敢對我如何。”


    弟子自然稱“是”,隻是這樣一來,話題便又要扯到了重傷的“司幽府君”身上。闕如言思忖一瞬,開口說:“我帶他走。”


    司幽府君傷重,的確也離不開闕如言。更何況明珠說的地點是“北境故人處”,闕如言在北境隻有一個故人。


    如果是他……司幽府君或許還能有救。


    闕如言看著重傷昏迷中的司幽府君,終是仍有不忍,歎了口氣。


    與弟子分道揚鑣後,闕如言便帶著司幽府君一路往北境,因著司幽府君傷重,闕如言也走不快。用一葉舟大約隻需要兩三日的功夫,闕如言足足用了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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