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朱韶身後的那名灰衣將軍聞言便是一氣,他握著刀便指向了這瞧著妖裏妖氣的女人,喝道:“哪裏來的鄉村野婦,吾主也是你能置喙之人!?”


    漪寄奴壓根未曾理會她,出手一揚,便是一道毒霧撲來,朱韶見狀捏訣平地起風而散,那毒霧未曾沾染眾人半分,便先落在了十二金殿前的花草上,將花草焉了一半。


    朱韶看了一眼,淡聲道:“用鄉村野婦這樣的詞來形容‘女閻羅’,確實不太合適。但‘市井潑婦’這樣的詞,本王又實在說不出口。雁摩,你可還尋得別的詞?”


    雁摩立在朱韶身後,憋了半天也接不上詞,看得燕白在一旁急得幹跳腳。


    燕白道:“多得是啊!蕩婦、妖婦、不要臉的女人、王八羔子——哎呀,朱韶沒用,連著玉凰山連罵人都不會是嗎!?”


    “秦湛,看看你教的徒弟!”


    秦湛:“……”這時候就又是我徒弟了?還有你從哪兒學的這些話!


    秦湛,尚未打進魔域去,就已經先想要扶住自己發疼的頭了。


    燕白的話雁摩自然聽不到,所以漪寄奴自己接了口,她道:“妖婦吧,這個詞我也聽得耳朵生繭了,不在乎多聽一次。”


    雁摩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漪寄奴的眼睛終於放在了秦湛的身上,她見了秦湛,竟然也收了原本的那副妖嬈模樣,正了身形,向她略欠身行了一禮,口稱道:“燕白劍主。”


    秦湛不知其意,便聽漪寄奴道:“魔尊有令,不得攔您去路。”


    秦湛重複:“不得攔我?”


    漪寄奴躬身答:“是。”


    秦湛又問:“那旁人呢?”


    漪寄奴倩然一笑,手中長槍勁力一掃,竟揚得春風似刀!


    她斂了眉眼,迴答說:“自然是能攔下幾個,便是幾個。”


    秦湛眉梢微動,雁摩低聲道:“劍主和她這種人廢話什麽,我們一起上,徑自先將她打發了去便是了!”


    漪寄奴聞言輕笑:“怎麽,幾個大男人,還要欺負一個弱女子嗎?”


    雁摩真想說“瞧瞧你十二金殿累出的血骨,有哪一階能算你是個弱女子”,但他尚未說,一直沉默著,未曾開過一口的綺瀾塵說話了。


    她姿容清絕,眉目清冷時,尤為傲霜欺豔,與十二金殿前的女閻羅徑自對比,正似一冬一夏。


    綺瀾塵微微抬眸,她淡聲道:“殿主對我四人的到來,似乎毫不驚訝,甚至瞧著早有預計。”


    漪寄奴終於看了她一眼,卻隻是淡笑不語。


    綺瀾塵道:“看來魔尊一早便猜到會是由我們來了,既是如此,秦湛所猜大抵也差不離些許。”


    漪寄奴嘴角微揚,她問:“那又如何?計劃若是張揚在陽光下便失去了效用,那就當不得計劃二字,隻不過是小兒玩鬧罷了。就算魔尊猜到了劍主布局,劍主又同樣猜到魔尊布局。如今局勢已起,兩者難道還會棄局不理嗎?”


    秦湛輕笑了聲。


    她道:“當然不會。”


    漪寄奴橫槍在前,眉眼微垂:“那便請先過奴這一關吧。”


    秦湛看了漪寄奴一眼,收袖急掠而去!


    漪寄奴攔也不攔,自隨她而去。而剩下的四人,她倒是一並視之。


    綺瀾塵見著她,桃枝從袖中出鞘。


    一截褐色的枝幹被她的指尖捏住,她對令三人道:“一劍,你與朱韶速去。若是真如此人所言,前方等著的必然是知非否和司幽府君。知非否心性如何,你最了解不過,他與司幽府君也未必會放秦湛過。在麵對溫晦之前,秦湛但凡多耗損一分力,都是一分敗局。”


    一劍江寒看了一眼綺瀾塵,綺瀾塵的實力如何,作為當初被她含笑稱作“一劍師弟”的一劍江寒自然清楚。他並不覺得綺瀾塵會輸,隻是魔道慣來兇惡,這女閻羅瞧著也不是善茬,他心裏隱憂綺瀾塵會吃悶虧。


    可綺瀾塵卻道:“我留下,自然是有攔住她的底氣,你留下做什麽,觀戰嗎?”


    一劍被她說的一頓,隻得略一拱手,便速速離去。朱韶同樣向綺瀾塵行了一禮,也跟去了。漪寄奴見狀一槍迴轉欲攔,卻被綺瀾塵桃枝一點,以無形氣勁阻擋,漪寄奴槍尖迴防,便漏了空隙予一劍江寒朱韶二人脫身!


    她見兩人逃脫,心裏想著前方是知非否,倒也不追,反倒迴頭看向了綺瀾塵和留下的花語。


    她笑道:“怎麽,留下一個大的一個小的來對付我嗎?”


    “我的十二金殿,可不歡迎不知情趣的女人,也不歡迎不通世事的小孩。”


    綺瀾塵卻分毫不將她的挑釁放在心上,她捏著桃枝的手指從袖沿下露出幾分。泛著粉色的指甲壓在桃枝褐色的枝幹上,顯得有幾分怪異,這幾份怪異讓漪寄奴多看了兩眼。


    下一刻,她臉色突變急退——


    而綺瀾塵手中的那根枯桃枝上卻突然綻放了幾多淡粉色的桃花。


    綺瀾塵眼睫微抬,口中輕語:“春光十載,始盡芳華。”


    “花語且退去,我一人,可能攔得你梨花白?”


    漪寄奴瞧著她,眼裏漸漸染上了笑。


    她倒也不磨嘰,徑直橫了槍,槍尖之上,由她沁毒靈力覆上,銳利難當、兇狠難當。她將這樣一把長槍對準這綺瀾塵,笑道:“那奴便來試試這桃源的‘桃枝’,看它到底有何種能耐,方能被稱作與‘醉光陰’其名的至寶——!”


    綺瀾塵見她一槍攻來,腳下步伐連變閃動身形,可女閻羅的槍倒全然不似她表露出的個性那般矯揉造作。她的槍鋒且利,其意鮮明,半點也不拖泥帶水,正相反——她一槍出,槍靈隨著咆哮於槍尖,似雷獸咆吼,竟是天下最悍然之槍!


    若是漪寄奴手中之槍,是與她外露個性截然不同的果斷霸強。綺瀾塵手中的桃枝,也遠不是表現出的那般盡了芳菲顏色凋零。


    綺瀾塵以握劍勢握住桃枝,在漪寄奴又是一槍迎麵攻來之際,竟是不閃不避,相反,她甚至近了一步。她的右臂後徹,以而上的姿態迎向漪寄奴,桃枝枝頭微探,梨花白的槍尖尚距她有三尺之遠,卻已感受到了徹骨涼意!


    綺瀾塵淡聲道:“冬雪。”


    漪寄奴見寒霜在眨眼間便要覆蓋上的她的槍尖,不得不先行使力震碎槍尖寒冰!她這動作一撤,便給了綺瀾塵欺身尚前的機會!


    阿晚曾說,要對付漪寄奴的梨花白,最好是同樣選一擅長長兵之人應對。


    但綺瀾塵卻說桃枝更合適。


    因為綺瀾塵執起的桃枝,與朧月清折的下三枝不同,她手中的桃枝是桃源裏真正煥發異彩,與“醉光陰”同名的上三枝之最。遠可攜天地氣、凝春風、夏雷、秋露、冬雪。近——則是堪比昆侖寒鐵的利器!


    漪寄奴見狀,毫不猶豫暫棄手中梨花白,梨花白被她拋於上空,以腳尖一抬一刺,又反向綺瀾塵攻去,在綺瀾塵欲避的時候,忽以雙掌粹毒直向她胸口攻去!


    花語突然叫道:“右邊!!”


    綺瀾塵毫不猶豫,手中桃枝直往右去,漪寄奴佯攻被破,隻得仰麵避退,重新接迴長槍,生生受了綺瀾塵一擊。


    她停下步伐微緩,瞅著一旁的花語似笑非笑道:“原以為是個不懂事的娃娃,想著你若不闖便留著你在門外予同伴收屍。可你如今辜負奴的好心,要這般打擾姐姐們的爭鬥,這可不是好娃娃該做的。”


    花語抿著唇,她麵色發白,有汗滴落。很顯然,若是她當時未看到了漪寄奴佯攻反重創綺瀾塵的未來,急忙提醒了綺瀾塵,在剛才的那一次交手裏,受創的大約便是綺瀾塵。


    綺瀾塵也見到花語消耗巨大,不免也心懷擔憂。


    她以桃枝為花語劃下一片結界,對她囑咐道:“多謝,但你還是以保重自己為佳。”頓了一瞬,綺瀾塵說:“為醫者,你活的越久,這世上的人便能活的越久。”


    小花張口欲言,綺瀾塵卻微微笑了起來。


    她微笑的時候,周身的冰雪便似全在春日裏消散,似是剛從樹丫下蘇醒的一股溪流清透。


    綺瀾塵道:“你不用擔心我。”


    小花說不得,那方漪寄奴卻已緩過了氣。


    她也不阻止綺瀾塵這般消耗自身替花語織造結界的做法,反笑問了一句:“桃源的塢主這是打算要同我搏命嗎?哎呀,這可真是少見,又令奴不解。”


    “你與燕白劍主的關係,不也早就毀了嗎?”


    綺瀾塵道:“毀是毀了。我自然是恨她的,但與你恨著金殿倒不一樣。”


    漪寄奴聞言麵色微變。


    綺瀾塵卻慢慢說:“十二金殿女閻羅,我倒是聽過一個不太一樣的故事。我聽聞西境曾有位王子,愛慕心中的姑娘,允她要以十二金殿娶之。隻是王子後而求道,修仙路寂寥,他忘了家中等待的姑娘,反同別派的女修締結了道侶。姑娘以淚洗麵,最終不甘尋了去,一掌命斷王子,攜他的頭顱,於其上立起了十二金殿。”


    “雖遲了十載,但好在是人與金殿,最後都至了。”


    漪寄奴聲淡:“這樣話本上說爛的故事,綺塢主提來做什麽,難不成還想同奴談心,一並聊聊傷心往事嗎?”


    綺瀾塵道:“我恨秦湛,是因她欺騙於我。於我而言,桃源戒律、塢主之位,這些其實都比不得當日的她與魔尊。可她卻為了那樣的東西欺騙了我。”


    “我恨她看輕我、不信我,也恨她為我求全、為我退步。”


    綺瀾塵道:“我恨她,她避我。可她從未背叛我,我又從未背叛她,又緣何不能於此一戰。”


    綺瀾塵眸中戰意燃盛,她揮手斷流,桃枝在她的手中,竟似無形利器,不知會從何而下,更不知會從何處而攻!


    漪寄奴全心提防。


    隻聽綺瀾塵道:“我也不是塢主了,若要作為塢主,自然是不能與你搏命。”


    漪寄奴這才驚覺,綺瀾塵的身上竟然沒有佩戴獨屬於桃源塢主的花令!


    綺瀾塵眉目舒展,語氣清淡:“桃源綺瀾塵,在此領教了。”


    第65章 無間06


    十二金殿掠去,就是魔域奪魄生途。


    原本縈繞在空氣裏的甜膩花香已散不見,唯有霧氣漸彌漫了起來。


    霧氣裏泛著陰涼詭譎的味道,就好似這條路給人的感覺,又冰又涼,仿佛走在閻王道上。


    一劍江寒緩下了腳步。


    朱韶往那霧裏瞧了一眼,倒是先笑了一笑。


    他的手裏攥著一枚係著金黃絡子的紅珠,這珠子在漫道的霧氣裏散著瑩瑩的光。


    朱韶緩聲道:“不哭閻王,枯木逢春。”


    霧裏似也傳來一聲笑,片刻後,知非否從奪魄生途中步出。他仍舊是一身錦衣青袍的打扮,手裏握著他的那柄扇子,朝著朱韶致禮:“玉凰山主,真是想不到……想不到你我初見竟會是在這樣的地方。”


    他故意說的曖昧,朱韶卻毫不為所動。光憑借知非否利用了東境王妃,甚至最後驅使她犧牲成了“噬血陣”這一點,哪怕朱韶與他的母親感情再冷淡,都與知非否有著解不開的仇。


    想到這裏,朱韶又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一劍江寒,不對,不是他與知非否有仇,而是這天下裏於知非否無仇無怨的、怕是根本寥寥無幾。


    這個男人根本就是以災難絕望為趣,人心是他的遊樂場,搖擺操弄他人便是他的目的。


    被他玩弄之人對他越憤恨,越失去理智,他反倒似更能從中獲得滿足。朱韶不過隻看了他一眼,應著同修五行術的緣故,便大抵能看出這個人的本質。


    他的殼子裏是空的,他活在人間,卻又不想生。他沉在了地獄裏,卻又未曾死。


    知非否微微笑著,他側身讓過了秦湛與一劍江寒,甚至友好地多問了句:“二位不先趕著去嗎?”


    說著,他掃了一眼朱韶,慢條斯理道:“越鳴硯可還在魔尊的手,略遲一秒,或許秦劍主再見到你的徒弟,就沒有原先那麽完整了。”


    未免麻煩,秦湛其實並未將越鳴硯被抓一事告訴太多人。旁人隻以為她同安遠明一樣,心憂徒弟,先遣了越鳴硯迴閬風了。朱韶對自己這位幾麵之緣的師弟尚且還多了解些,直到越鳴硯看似溫順,實則個性倔強。在這個時候,無論秦湛用什麽法子,他都絕不會主動離開秦湛的身邊——除非是被迫的。


    所以在雲水宮內,朱韶隻見秦湛未見越鳴硯,更不曾聽秦湛多提他一句,心裏便已隱隱猜到越鳴硯怕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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