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以強者為尊,弱肉強食。但也不當真就毫無底線了。”司幽府君看進了知非否的眼裏去,“第一,魔道不殺魔道人。第二,魔道絕不背主。”


    “這都是當年魔域三千殿共主留下的規矩。”


    知非否聞言輕笑,他不迴答。連漪寄奴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司幽府君目有不悅,漪寄奴以長袖掩笑,開了口。


    她對司幽府君道:“小司幽,奴都忍不住笑你。當年三千殿共主定下這規矩,將大家弄得魔不魔正不正,活生生被盡數逼進魔域這小小方寸之地,四境失一,南詔背離,唯留東境尚且有我等說話餘地。”


    “他自知罪,死去多年,死者為大,奴本不當多說什麽。”漪寄奴眼露冰冷之色,“可你要拿他當年的話出來立規矩,奴便不得不多說上兩句。他當年身死,可不真是因為受蓮華寺的老和尚重創所致。你那時小得很,當然那些東西說什麽便信什麽,三千殿共主不是死在蓮華寺手裏的,他是死在魔道手裏。”


    “種下了因,就會結出果。魔道這個地方,就是藏汙納垢之所,就是那些見不得光、又容不進那些光明敞亮處的妖魔鬼怪待著的地方。在魔道,隻有成王敗寇,隻有勝存敗死,除此之外,便無規矩。”


    “就算是魔尊,若是有誰能殺了他,要奴尊他為新主,也是可行的。”漪寄奴輕笑,“知非否,可是這個道理?”


    知非否卻道:“我與司幽府君至交,他的話自然要聽。”


    漪寄奴輕拈蘭花指半掩麵,瞧著知非否微微眯起了眼,她笑道:“是聽進去,還是一聽即過?”


    知非否手中折扇輕搖,他對上漪寄奴,眼中微露殺機。


    司幽府君直覺氣氛不對,他皺眉喝道:“你們倆也不要爭了,魔尊既召,必然是有要事。怕是與三日後秦湛進攻魔域有關,我等隻需領命便是。”


    漪寄奴道:“說到此事,奴真是不明白。正道尚未緩過氣息,隻需魔尊設計除了秦湛,再重創一劍江寒,魔道重臨四境便是板上釘釘之事。就算魔尊舍不得昔年的徒兒,設下個反間計,逼得正道自己趕走秦湛,不也可嗎?”


    漪寄奴說著長睫一抬、眼波微蕩,看向了知非否:“都說不哭閻王最擅揣度人心,不若你替奴猜一猜魔尊的想法?”


    知非否道:“魔尊的想法旁人自然難測。隻是一,正道四宗並非傻子,反間計是否能起到作用,實在難以預測。二,魔尊對上秦湛,也非有十足把握。除秦湛,重創一劍江寒——”知非否輕笑了聲,“這話說出來,知道的是女閻羅對魔尊實力自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迫不及待想看魔尊與正道兩敗俱傷,好取而代之呢。”


    漪寄奴冷笑,她道:“當年不會做的事,如今自然便也不會做。倒是你,還是先想想怎麽和魔尊解釋祁連劍派吧!”


    知非否卻說:“魔尊就算罰我,也不會此刻罰我。”


    司幽府君聞言問了句:“你早就準備了後路?”


    知非否道:“一則,安遠明終歸死了。二則,魔尊暫時也抽不出旁的人手。”


    司幽府君問:“抽旁的人手作何?”


    知非否答:“攔秦湛入宮!”


    雲水宮內,秦湛將魔域的地圖默寫了出來。


    她指著入口處的十二金殿道:“這裏有兩百前,曾被魔族尊為女首的閻羅殿主‘女閻羅’,按照帛書裏的規則,魔域會撤離所有軍隊人手,但女閻羅絕不會在此之內。往壞裏想,這將是我們遇到的第一人。”


    阿晚作為蜃樓之主,早已將魔域的信息收納歸全,在秦湛話畢,她補充道:“女閻羅擅毒與咒,但她最令人害怕的,卻是一柄一丈一尺五寸五分的槍,槍名梨花白,極難對付。要我來看,最好是選一同樣用長兵之人去對敵。”


    “用長兵,那便是我了。”綺瀾塵垂下眼眸,“桃枝雖僅有三尺五分,卻是對付長兵最好的武器了。”


    秦湛聞言,看了看綺瀾塵,她有些話想說,最後又全吞了迴去。


    她指向了第二處。


    與此同時,溫晦終於到了魔宮大殿。


    其下三人向他行禮,他神色瞧著疲憊而冷淡,目光在知非否身上多停了三分,卻又未質問他一句話,反倒讓知非否心裏忐忑不安。


    溫晦隨意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這個人似乎對於位置從來沒有過特別的喜好。


    他坐了下來,三人麵麵相覷,直漪寄奴大著膽子問了句:“不知魔尊召奴等前來,所謂何事?”


    溫晦順口答:“知非否沒告訴你們嗎?我以為他猜得差不多了。”


    知非否聞言隻覺背脊冷汗直沁,他剛想要辯解兩句,卻忘了這裏還有漪寄奴。


    漪寄奴輕笑:“這倒是,不哭閻王的確已經將他猜到的、魔尊的心事,都說了一二。”她故意說得曖昧又模糊,惹得知非否咬牙隻能說:“屬下隻是見魔尊遣了司幽府君去雲水宮遞賭約,冒犯猜測魔尊召我等或是為了此事。”


    他剩下的也不多說,一副恭敬模樣。


    溫晦看著他,笑了聲,他道:“那我替你說完這剩下的。”


    “我允了燕白劍主闖魔域,但規則上卻也寫的並非毫無漏洞。以我對四宗的了解,他們怕是已經抓住了漏洞,商議著如何闖我魔宮了。”


    漪寄奴不由問:“漏洞?”


    司幽府君道:“我看著也覺得奇怪,魔尊並未在賭約上限製隻允秦湛一人來,隻是說了不動軍。但魔尊總有魔尊的理由。”


    漪寄奴想了想,說:“怕是當真限了秦湛一人來,她反倒不來了吧。”


    她看向溫晦:“若是正道攜四宗高手同闖,那魔尊的意思,便是要我們作這攔路虎?即是如此,為何不再叫上八部九門的首領?”


    溫晦頷首:“賭約要公平才有趣。”


    “正道會來哪幾個,我隱約也猜得出。女閻羅,你的十二金殿是入魔域的首經之處,這第一道門,怕是得請你守住。正道會留下的人選,大約是桃源綺瀾塵。”


    漪寄奴聽到綺瀾塵的名字,眼中劃過一道光,她掩唇笑道:“四宗的第一美人麽,這倒也有趣,我也想看看桃源後來的丫頭,長成什麽樣了呀。”


    溫晦見漪寄奴領命,便看向了知非否。


    知非否心裏覺得不太妙,可卻又毫無辦法阻止溫晦的開口。


    溫晦笑道:“過十二金殿,是奪魄,枯葉宮最善枯木逢春術,便由不哭閻王守這處。”


    知非否心裏一動,他笑道:“不知以魔尊來看,正道會由誰來攻此處?”


    溫晦抬眸掃了他一眼,像是看透了知非否心中所想。


    知非否對於溫晦總是忌憚遠大於尊敬,他甚至覺得溫晦心裏對於他那點微薄的忠誠從來都十分清楚。隻是他並不要魔道的忠誠,他要的隻是聽話。


    利益暫且與他一致的知非否,自然是聽話好用的。但一旦知非否的利益與他產生了衝突——知非否想到溫晦離開煉獄窟時對他說那句話時的威殺,喉結不由滾動。


    若是利益相悖,他們怕便不會再是同盟了。


    現在要大開魔域,放棄了戰爭這種事手段的溫晦,與他的利益……還是一致嗎?


    溫晦輕笑了聲,他懶懶道:“不會是一劍江寒。”


    “見不到司幽府君,一劍江寒不會輕易離開秦湛。”溫晦掃了知非否一眼,“這點你大可放心,我是要守宮人,不是要手下去送死。”


    知非否笑道:“哪裏,能為魔尊捐軀是我等榮耀,知非否隻恨不能為魔域流盡最後一滴血。”


    雲水宮內,秦湛他們也在爭分奪秒的分析安排。


    秦湛道:“魔道雖有八部九門,但八部九門的首領實力也大概是屋外那些水平,真殺起來,不僅攔不住,更是無用廢棋。溫晦既然提了這個法子,就不會再送人去死。魔域一府雙宮,第二處等著我們的,定然是知非否。”


    她此話一出,眾人下意識看向一劍江寒,一劍江寒卻搖了頭:“知非否並不是魔道最難對付的,魔道最難對付的,是司幽府君。他怕是會守在溫晦身邊。”


    秦湛頷首:“所以知非否的人選我等要另擇。”


    雲鬆其實是個選擇,但雲鬆傷勢初愈,知非否又極為狡猾,兩人對上多有風險。秦湛心裏覺得虧欠祁連劍派,決計不可再讓雲鬆受到波及。她正思索著,朱韶卻道:“我去如何?”


    秦湛看了過去。


    朱衣的妖主慢條斯理:“‘枯木逢春術’說到底也是五行術,即是五行術,我卻也想知道,到底是我更強,還是這位不哭閻王更強。”


    秦湛問:“那妖族如何?”


    朱韶答:“由明珠暫代。”他聽見秦湛的話笑了笑,說,“師尊也不必擔心我莽撞,我會帶上雁摩,見勢不對,我便先撤。”


    秦湛想了想覺得可以。


    那就隻剩下溫晦了。


    魔宮內,司幽府君耐著性子聽到現在,實在是不耐煩,他直接問了句:“我呢?去對付一劍江寒嗎?”


    溫晦頷首:“魔宮前有殺戮閣,這一處,由你守。”


    “至於秦湛——”


    雲水宮內,秦湛合上了地圖,她向眾人頷首:“明日出發,各行其則。剩下魔宮內的魔尊溫晦——”


    秦湛眸光堅定道:“由我來。”


    魔宮內,溫晦輕微笑道:“我來。”


    第63章 無間04


    一切已安排妥當,溫晦去見了越鳴硯。


    他並沒有將越鳴硯關起來,準確的說,他隻是將越鳴硯抓迴了魔宮,使他逃不出這裏,除此之外,越鳴硯會做什麽,將做什麽,他似乎都並不關心也不在意。


    溫晦要的,似乎隻是越鳴硯在此而已。


    越鳴硯直覺溫晦雖綁了自己迴來,目的卻不在自己。隻是他如今受製於人,縱使想要探查一二,也是有心無力。


    他被溫晦丟於魔宮後殿足近三日,三日裏隻有魔宮啞言侍女來往照顧他的起居,除此之外,越鳴硯再便也沒有見到其他任何人來過。


    溫晦在魔域裏得萬人尊崇,臨到了他的鹿鳴殿裏,卻隻有一張染了塵的桐木琴,還有一柄不知是為誰準備的碧色長劍。


    越鳴硯在魔宮後殿三日,本以為能窺得溫晦的一二真實,卻不想三日下來,反倒越墜迷霧。魔尊溫晦是個怎樣的人,在這三日前,若說越鳴硯心中還有所感,三日後,在真正的見了魔尊溫晦後,越鳴硯反而不敢確認了。


    因為他著實不像是個入了魔道的人。


    除了他穿著玄色的衣袍,住在魔域的鹿鳴殿裏之外,越鳴硯從他身上尋不到半點瘋魔更不要說是入魔的征兆。


    他足夠冷靜,也足夠風輕。


    若是將鹿鳴殿的大門一關,自看他一人在鹿鳴殿裏撫琴酌飲,怕是不管誰來都會將這處當做是閬風劍閣,而非魔域王宮。


    越鳴硯越是看不透溫晦,他便越謹慎言行。


    直到今日不知為何,溫晦竟有空來尋他。他請了越鳴硯坐在桌前,甚至為他倒了一杯酒。


    越鳴硯接著那玉杯不知該不該喝,溫晦見狀也未在意,他隻是笑了笑,而後摩挲著自己那杯的杯沿緩聲道:“阿湛收你為徒約莫也有十年了,差不多便是我當年教她的年歲了。”


    越鳴硯不知溫晦緣何忽然提起這一點,謹慎答道:“師尊對我恩重如山。”


    溫晦聽見這句話,瞧著越鳴硯的眼神倒有些意味深長,他笑道:“恩重如山?你可知這天下,山也是能傾的。”


    越鳴硯忍不住皺眉,他瞧著杯中酒液微蕩,這一次卻不太願迴答溫晦了。


    溫晦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方才道:“你不嚐嚐嗎?”


    他指了指越鳴硯握在手中,卻並不飲用的那杯酒,慢聲道:“昔年我共從閬風攜出一十七壺酒,時至今日,隻剩下了這一壺——你當真不嚐嚐嗎?”


    越鳴硯聞言愣了愣,他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酒液。酒液澄澈、泛著微青,酒香裹在酒液裏,經年而不散,是一壺好酒。


    越鳴硯想起秦湛和他說過,溫晦也擅釀酒,閬風裏至今都藏著他昔年精心釀造的酒。秦湛也跟著他學過,釀出過幾壺,一並藏在劍閣上的酒窖裏,偶爾還會取出來喝上兩杯。


    越鳴硯看著溫晦拿出的那壺酒上破開的酒封有些熟悉,不由問了句:“這是師尊釀的嗎?”


    溫晦沒有迴答,他隻是飲了自己那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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