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確實想不起來了,她六十年前發現自己大概活不到劇情發生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最初修真的時候也沒想過自己最後會走這麽遠,如今再要拎起六十年前的事情想——她發現自己記商陸的臉都比記那部她斷斷續續看了幾集的電視劇清楚。


    命運還真是奇妙。


    秦湛想不起來,便也放棄了。


    越鳴硯是主角也好不是也罷,修真修到秦湛這個地步,對這些事情還真的不太在乎了。


    她擱下了杯子問燕白劍:“對了,你的絡子上要不要串幾顆珠子?”


    燕白想了想:“昆侖玉的話,我覺得還成。”


    秦湛:“……你要求還真多。”


    燕白不滿意道:“你能給越鳴硯東海水晶,為什麽不能給我昆侖玉?秦湛,你可不要做喜新厭舊的人渣!”


    秦湛心想,我就算喜新厭舊這話也該朱韶說啊,你一把劍和我徒弟爭什麽。


    但秦湛好歹沒說,隻是點頭道:“好好好,昆侖玉。”


    燕白滿意了,他一迴頭,正好瞧見越鳴硯下了塔。


    越鳴硯看起來和去時有了很大的不同,卻又好像沒什麽不同。


    秦湛迴首看去,一眼便瞧見了他鼻梁上架著的嵌在了金絲框裏的水晶鏡片,細細的大約刻著咒文的秘銀鏈子拴著鏡框兩側墜在他的肩膀上,攏合在後。


    越鳴硯原本謹慎而緩慢的腳步快了一些,秦湛遠遠的瞧著他,他也像感覺到一般,向秦湛看去。


    這一次,他眼裏瞧見的再不是白色的霧。而是白衣飛袂的秦湛。


    他見到了秦湛束在玉冠裏的黑發,瞧見了她微挑的墨眉,也看見了她那雙似由雪山水凝就的雙眼。


    越鳴硯第一次如此的清楚的見到秦湛的相貌,他站在了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直到秦湛牽動了嘴角。


    越鳴硯這一次清楚的見到了秦湛笑,她笑起來仿若陽光化在雪上,清透到讓越鳴硯一時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想象中的秦湛,還是真實的秦湛。


    越鳴硯想,應該是真實的秦湛,他想象不出這樣的燕白劍主。


    就在這時,他聽見秦湛略帶沙啞的聲音。


    這聲音平靜而冷淡,叫著他:“小越,我們迴去了。”


    越鳴硯心中驀地一緊,他下意識眨了眨眼,眼前的秦湛還是如此清晰,他方慌慌張張低下頭,想要跟去她身後。


    可秦湛卻道:“低什麽頭,你是我秦湛的徒弟,沒有低頭的道理。”


    越鳴硯又抬起頭,秦湛的麵容便能清晰印在他眼裏。


    秦湛漫不經心道:“我從未低頭,自然也不會教你低頭。你且記著,劍修走得路要遠比其他四閣兇險。我們的道是從劍中悟出來的,劍不折,人也不可彎。你要證劍道,便要先學會抬頭。”


    越鳴硯下意識要低頭稱是,卻被秦湛抬住了下巴。秦湛的手泛著些涼意,讓越鳴硯一時間覺得下顎觸感尤為清晰。


    秦湛道:“抬著頭說,低著頭,誰知道你是真的說是,還是敷衍我。”


    越鳴硯被抬著頭,他的眼睛透過東海的水晶清楚的看見秦湛淡漠的神情,他抬著頭說了“是”。


    秦湛滿意了。越鳴硯瞧著什麽都比朱韶好,唯有一點,太缺乏自信。


    而這是修劍道最不能缺的一點。


    劍修兇險,唯有十分信任自己的劍,與自己的劍共通一體方才能有所得。而若是修者連自己都不自信,又要如何去信任自己的劍呢?


    秦湛雖然是為了私心而收徒,但她當年既然有好好教過朱韶,如今自然隻會更認真的教導越鳴硯。


    秦湛見越鳴硯已經明白了的用意,便鬆了手。


    燕白劍在一旁幽幽道:“你這種說法,也不怕你徒弟誤會,日後與人相處一句不合先拔劍。”


    越鳴硯剛想低頭又生生克製住,他對燕白劍說話的方向道:“晚輩不會的。”


    秦湛倒是被燕白劍提醒了,她自己如今是不虛主角這東西的,但越鳴硯……越鳴硯到底是不是主角啊。


    秦湛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和一般人拔劍倒是沒什麽,輸了也不過是你技不如人,有我在死應該死不了。不過如果你遇上了一樣姓越的,還是離遠些比較好。”


    越鳴硯不明其意但都應了。燕白劍聽不明白,問了秦湛很久,秦湛沒辦法,隨便編了個“同姓不相殘”的理由搪塞了過去。


    總不能說是她還是有點虛,怕越鳴硯其實不是主角,惹了真正的主角一不小心成了炮灰,命定的自己連救也來不及救吧?


    這話說出去可太丟麵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秦湛,一個非常要麵子的大佬。


    第5章 天下第一劍05


    築閣做出來的東西都很靠譜。


    秦湛拿了築閣給越鳴硯做的眼鏡瞧了一眼,便認出了金鏈上絞著的那些咒文。她將水晶的鏡片還給了越鳴硯,對他道:“待日後你得到了什麽好材料,記得去給徐閣主送一份禮。他給你做這東西可花了不少心思。”


    東海水晶通透性好不錯,易碎性也是一等一的。徐啟明在金鏈上絞入咒文可以使得這東西水火不侵也摔不碎,幾乎是將用在護甲上的咒文簡化重編用給了——這可非常廢功夫,看來這東西是徐啟明親自做的,除了他築閣裏也沒有其他人能做到了。


    越鳴硯應了,能看清事物的體驗對他而言十分新奇。秦湛見狀,便讓燕白劍帶他去逛逛。


    越鳴硯跟著燕白劍走在劍閣裏。


    劍閣裏有一座選劍樓,是劍閣弟子取劍的地方。


    越鳴硯順著燕白劍的話看見了那棟黑色的建築,有些疑惑。他問道:“那一樓的劍都可以隨便選嗎?”


    燕白劍瞥了一眼,頗為不屑,他道:“也不是。選劍樓是劍閣閣主的私產,能不能進去選劍是閣主說了算。不過聽秦湛說過,有任閣主收了很多弟子,改了規矩來著,他為自己所有的弟子大開選劍樓。後來閬風劍閣的弟子就都去那裏選劍了。”


    越鳴硯點了點頭,燕白劍像是想起什麽,忽而又道:“但那位閣主也立下了規矩,一人一生隻得入劍樓選一柄劍。而且他認為劍貴高潔,所以隻允許選劍者碰自己選中的劍。記著,你選誰才能碰誰,若是碰錯了,也隻能帶著那柄碰錯的出去。”


    說到這裏,燕白劍顯然有點兒心虛。


    越鳴硯向選劍樓看去,這棟足有三層的烏木四角樓從他的位置瞧去,正似一把寬劍砸在劍閣的山峰上。越鳴硯粗略以劍閣的大小估算了一下,這樓裏少說也有百把藏劍——越鳴硯又想起燕白說的那句“選劍樓是閣主的私產”——昔年劍閣豪強借此可窺見一斑。看來劍閣會被稱作閬風第一閣,甚至越過宗主掌門的正法閣去,也不是毫無緣由。


    燕白劍越鳴硯沉默,以為他是擔心選劍的事情,便對他道:“你也不用擔心,雖然那位閣主改了規矩,但選劍樓是閣主私產這件事仍然沒有變。那些劍又不是我,不存在拿了能不能用的問題——隻要秦湛同意,你拿幾把都成!”


    越鳴硯自幼活於凡塵,除卻幼時曾被閬風修者相救外,從不曾接觸過這些。他如今見著選劍樓巍峨,又聽燕白說昔年曾有閣主為弟子大開選劍閣,便越發不能明白如此強大的閬風劍閣時至今日,怎麽會隻留下了秦湛一人,如今又隻有自己這麽一個傳人。


    他不免問燕白:“劍閣弟子……如今就隻有我嗎?”


    燕白道:“對,之前還有個朱韶的,但你也知道朱韶現在不算了。”


    越鳴硯問:“師叔師伯呢……還有他們收的弟子……也都沒有嗎?”


    燕白劍迴憶了片刻肯定道:“你的師叔師伯我可以肯定沒有,但秦湛的師叔師伯我就不清楚了……應該是有的吧。”


    燕白劍還有些印象,他被秦湛取走後,尚且沒來得及和秦湛多說上兩句話,就被她提著上了劍閣大殿。那時候劍閣烏壓壓地有著許多人,秦湛握著他,第一次拔他出鞘,逼退了當時劍閣上所有的人。


    她沒有殺人,但在那一戰裏,卻斷了很多人的劍,讓燕白光是看著都覺得骨頭發疼。


    現在迴想起來——秦湛趕走的那些人,穿著的不都是閬風劍閣弟子的服製嗎?


    可這些事情就牽涉到秦湛的過去,燕白不想瞞越鳴硯,可又怕秦湛怪他多嘴,幹脆找個折中的辦法,他道:“我雖然是六十年前入的選劍樓,但有十年的時間都被困在選劍樓的陣法裏,五十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對越鳴硯道:“你要是真的好奇,我知道有個地方肯定有答案!”


    和別的宗門一樣,閬風也有存放著各類典籍記錄的藏書樓。每閣自身的藏書樓裏基本隻放與本樓相關的修行典籍,所以也隻有本門弟子可以進入。但主峰大殿後的藏書樓則不同。這樓裏擺放的都是最基礎通用的典籍,又或者經典講義,再者就是存放閬風的曆史——連同正法閣,五閣所有的記錄都在主峰的藏書樓裏。


    越鳴硯原本也隻是一時困惑隨口一問,並沒想過要離開劍閣。但燕白劍卻說沒關係,迴頭找個理由就行。


    越鳴硯拗不過燕白,隻得往藏書樓去。


    燕白教越鳴硯:“若是秦湛事後問起來,咱們就說咱們是去翻入門心法的,嘿,她也挑不出毛病。”


    越鳴硯沒有迴話。這時候是各閣午課的時候,劍閣沒有幾個人,也就沒有早晚課的規矩。越鳴硯一個人進了藏書樓,樓裏這時候除了灑掃仆人外,並無弟子。


    燕白道:“你要找秦湛師叔師伯那就得從她師父那找,我記得是第三十一。”


    他進了樓,跟著燕白的聲音直往劍閣的藏書架上,翻找著上一代劍閣閣主的記載,然而劍閣傳承約有三十二代,有寫著秦湛的第三十二,也有寫著秦湛師祖的第三十,偏偏就是沒有這第三十一。


    燕白突然像是想起什麽,對越鳴硯道:“別找這個了,這個估計是找不到了,宋濂肯定銷毀了。”


    越鳴硯一臉霧水:“銷毀?好好的,宗主為什麽要銷毀師祖的記載。”


    燕白憋了半天,覺得這事不算是秦湛的隱私,越鳴硯早晚也會知道,幹脆道:“因為他背叛了嘛!他背叛閬風墮入魔道了,當年為這事,秦湛差點被關進築閣裏去。”


    越鳴硯,越鳴硯被燕白隨口爆出來的秘密給驚呆了。


    世人都知道當年除魔,閬風出力最大,可誰能想到,出力最大堪稱正道楷模的閬風,竟然也出了個叛徒?這個叛徒還是除魔出力最多的劍主秦湛的師父、劍閣的第三十一代閣主?


    他一時不能緩過神,燕白嘀咕著:“所以你知道秦湛運氣多差了吧。好不容易修到今天這境界,師父師父背叛了,徒弟徒弟背叛了。你說她能不強嗎?不強早就被釘上試劍石上用來泄憤啦。”


    說著,燕白劍又叮囑了一句當初徐啟明也說過的話:“你可別學他們啊。”


    越鳴硯緩迴了神,他這時候方才明白為什麽徐啟明會讓他不要信衍閣的話,秦湛又為何會說那句話。若是他未見過秦湛,隻聽這些過往,怕是也會認為秦湛早晚要叛變。


    她有著一個背叛了的師父,又有一個背叛了的徒弟——她就算說自己沒有離開閬風的意思,怕是連宋濂自己也不敢盡信。


    若是他信,又何必半逼著秦湛收徒呢?


    山下從來不提這件事也是順利成章了,和朱韶的背叛不同,燕白劍主的師父背叛——這件事實在是太大了,從閬風的態度來看,在修真界裏敢提的人怕也不多。幾十年一過,修真界諱莫如深,山下自然也就忘了燕白劍主師父的事,隻會記得她是如何英勇。


    越鳴硯想了想,抽出了第三十代閣主的記載看。第三十代閣主道號玉璣,活了近五百歲,最後因無法突破修為界限而壽元耗盡,坐化於劍閣。他在位的時候,劍閣一共收徒三十七人,普通灑掃弟子有一百六十八人。他直到四百五十歲才收了第三十一代閣主,並最終將閣主之位傳給了他。


    也就是說,秦湛是有師叔師伯的。


    越鳴硯看著書簡,第三十一代閣主的名字被墨跡給汙了,隻能瞧出是兩個字。


    他又去翻秦湛還在記載中的典籍,發現她的典籍裏無人敢用墨塗,可有關她的師父,這第三十一代閣主的事情都被施了咒語,根本瞧不清楚。不過好在他們在秦湛的記載裏找到了有關劍閣無人的真相。


    典籍裏記載了這麽一句話:湛年雙十,取燕白,驅劍閣眾。


    越鳴硯垂下眼,燕白劍是知道這件事的,所以他也隻是咳嗽了一聲,假意道:“哎我想起來了,對,是這麽迴事,秦湛那時候就很厲害啦。”


    秦湛在修行上就是一個怪物。她二十歲的達到的境界已經是許多人窮其一生也未必能觸摸到的天花板。但能做的到,和為什麽要做又是另一迴事。


    燕白告訴了他劍閣為何無人,卻不肯告訴他理由。秦湛當年為什麽要將劍閣的弟子都趕走呢?當時的宗主和前閣主竟也沒說話嗎?這實在不像是秦湛會做的事情。若說這是那位入了魔的前閣主所下的命令,越鳴硯倒覺得更說的通些。


    越鳴硯已經察覺到燕白引導他來查閱典籍,是因為不想過多的去說秦湛的私事,也就不再多問。他發現他的師尊就像一個巨大的謎團,所有人都對她又敬又怕,而她自己卻毫不在意,任憑他們緘口不言又或傳蜚語流言。她隻是坐在劍閣裏,手指搭在她的劍上,便無人敢犯。


    越鳴硯輕聲問道:“前任閣主是四十年前才叛變的,燕白先生應該見過他?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燕白嘀咕了幾句,最後道:“很難形容,你要真想知道,還是去問秦湛吧。”


    燕白拒絕告訴他,這也在情理之中。越鳴硯麵上未多顯神色,他將書卷掩了,擱迴原來的地方。正欲出門的時候,碰上了正法閣最新收的那批弟子。


    整理藏書閣是正法弟子的課業之一,他們互相嬉笑著結伴走來,剛進門就遇上了要出去的越鳴硯。


    越鳴硯顯然也有些驚訝,他拱手向眾人見了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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