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忽然大了起來,梅樹林中越發冷,梅逐雨還未來得及開口說去樓中避風,武禎就摸了摸他的手關心道:“突然起風了,是不是冷了?咱們還是去樓裏吃點東西暖暖身子,讓他們準備的菜應當也好了。”


    說罷當先帶路往前走。


    梅逐雨默默扶住了她,護著她在風雪中穩穩的往前走,同時心裏又生出那種好像被搶走了話的微妙感。


    武禎敏銳的察覺到什麽,捏著他的手指笑道:“我可比你大幾歲,自然要照顧我的小郎君,小郎君不如叫聲姐姐來聽聽?”


    她開玩笑的說,沒注意腳下,不小心滑了一下。


    梅逐雨將她扶穩,又忽然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垂頭說了句:“……我抱姐姐走這段路。”


    沒想到他還真叫姐姐,武禎一愣之後,驚天動地的咳嗽起來,咳得臉頰都紅了,就這樣還不忘攬著梅逐雨的肩笑他:“咳咳!小郎君如此有求必應,我可要忍不住得寸進尺了!”


    “再叫一聲,再叫一聲姐姐聽聽!”


    方才梅逐雨也是突然之間不知道怎麽的,那聲姐姐脫口而出,好像鬼迷了心竅似得,可現在迴過神來,看著武禎那笑彎的眼睛,再不肯叫了,悶頭朝梅園對麵的小樓走。武禎一路騷擾,最後被他實在受不了將臉按在胸前,武禎隻能發出一陣悶笑,暫時放過這事。


    小樓中放了熏爐炭盆,各處都掛了簾子,腳下鋪著毛毯,溫暖如春,乍然從冰天雪地裏進來,頓時感覺全身都放鬆了下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溫暖的小樓裏陸續擺上菜, 兩人坐到幾案旁,武禎給梅逐雨介紹了擺上的各色菜品。菜並不多, 分量也隻夠兩人吃,但樣樣都十分精致, 色香味俱全,特別是其中一道雪中寒梅, 乳白的魚湯中浮著朵朵白梅, 梅逐雨還以為是摘下的梅花用作裝飾, 誰知武禎笑著給他舀了一朵,那‘花’嚐進嘴裏才發現竟然是豆腐雕琢出來的, 雕的栩栩如生。


    “怎麽樣,不錯吧, 這一道菜是我去年想出來讓她們做的, 可惜當時沒成功,沒想到今年還真給做出來了, 花的樣子倒是不錯,就是滋味少了那麽一點。”武禎嚐了一朵,煞有介事的點評道。


    完全不知道還有哪裏差了味道的梅逐雨隻能默默吃菜, 他不是很懂這些長安土生土長的精致紈絝。


    吃了一會兒,有仆從送來一壺酒。梅逐雨見了便道:“今日不要酒。”


    那仆從一愣,武禎連忙咳嗽一聲招手道:“送都送來了, 快拿過來。”那仆從這才笑眯眯的繼續將酒送到武禎麵前, 介紹道:“知曉是您今日包下的梅園, 卻沒要這梅酒, 我們娘子十分奇怪,就讓奴送了一壺新酒過來。”


    武禎掀開蓋子輕嗅了嗅,讚道:“你們娘子這釀酒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這是用湖前那些碧梅釀的酒吧,香味有些不同。”


    “不愧是您呢,這一聞就聞得出來,要讓奴們來說,那就全都一個樣,哪裏分得清這麽多不同的。”


    仆從把酒送上後就離開了,武禎扭頭,見到梅逐雨已經放下了筷子,靜靜看著她。武禎又咳嗽了一聲:“我又不喝,就放在這聞個味……”


    梅逐雨:“若你實在想喝就喝一杯吧,應該沒關係。”他看武禎那饞的不行的模樣,實在不忍心,遲疑的說道。


    誰知武禎卻更加肅容:“這怎麽行,不能喝就是不能喝。”說完她提起酒壺斟了一杯酒,推到了梅逐雨麵前,“你喝吧,就當替我喝了。”


    梅逐雨搖了搖頭,端起酒杯飲盡。這一年他也被武禎教導的會識酒了,雖然沒有武禎厲害,但當‘老師’的會教導,梅逐雨品酒也不錯,能嚐出好歹。


    武禎哎呀了一聲,有點扼腕,“你就這麽一口幹了,要失了多少滋味,這酒就該慢慢一點點的嚐啊。”


    說完她湊過去親上了郎君的唇。


    親身演示了慢慢嚐的武禎意猶未盡的退後一些道:“這酒是不是有些甜?不應該啊,是不是改了釀酒方子?”她轉眼瞄到了梅逐雨碗裏半勺沒吃完的芙蓉羹,恍悟道:“是了,芙蓉羹是甜的,應當是郎君喝酒前先吃了芙蓉羹,所以才有甜味。”


    “失策失策。”她說著遞給梅逐雨一杯水:“來,漱漱口再喝一杯酒我嚐嚐味。”


    僵坐好久沒反應的梅逐雨:“……”


    長歎一口氣,梅逐雨伸手接過那杯水,放到了一邊的小幾上,又拿過那一壺酒起身走了出去,片刻後空手迴來了,坐迴原地吃完了小碗中剩下的半勺甜芙蓉羹,接著——他抬起武禎的下巴,湊上去親了她。


    放開武禎後,梅逐雨繼續吃菜,臉上雖沒有什麽表情,耳下卻是微紅。反觀被親的武禎,一手托著下巴,大大方方的笑著瞧他,完了還咂咂嘴對他說:“你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芙蓉羹做的太甜了?”


    梅逐雨給她舀了一大碗芙蓉羹。


    武禎嘖了一聲,“行,不跟我說話就算了。”端起碗慢條斯理的吃起來。


    梅逐雨抿了抿唇,眼睛裏浮起一點小小的笑意,“多吃點,姐姐。”


    武禎:“噗,咳咳!”


    兩人離開梅園的時候,武禎讓人拉了一車酒迴去。麵對梅逐雨詫異的目光,武禎毫不臉紅的說道:“這是準備孩子滿月的時候招待客人用的酒。”


    然後,她就用這個由頭,又在各處屯了一大堆的酒迴家,擺滿了梅家宅子後院一整個房間。


    “除了滿月酒還有周歲酒,早些準備好了也免得到時候來不及。”武禎這個‘未雨綢繆’非常不講道理,但梅逐雨也沒理由阻攔,隻好隨她去了,隻是他每次看到武禎瞄著後麵那藏酒的房間,就忍不住歎氣。


    “實在想喝的話,可以喝一點,我不告訴她們。”


    武禎擦擦口水義正言辭的拒絕,“說了不喝就不喝,你別勾引我犯錯誤!”姐姐讓郎君看著她不許喝酒,結果這個眼線如此輕易的倒戈,她還不是要靠自己的毅力,武禎腹誹。


    年關將至,武禎不能再躲閑睡懶覺了,每年這個時候,總是她最忙的時候,誰叫她朋友遍長安,各種禮節來往不說,互相走動總是必要的,還有各種聚會,大家一年天南海北到處跑,總有那麽幾個聚不齊,過年時候終於迴來了,自然要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偏偏過年這時候,妖市也忙,冬日之後,萬物凋零,在荒野生活的妖物精怪們想要吸點人氣,就得想方設法混進長安城,要是安生的還好,武禎通常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它們在長安城內過冬,可麻煩的是那些不安生的,進了城後到處搗亂害人,這就需要鏟除了。


    梅逐雨自然不會放任她一個人到處抓妖,幾乎一手攬下了她所有的任務,如此一來,每年冬天晚上都要冒著嚴寒在長安城到處揍妖怪的武禎,今年就隻需要四處溜達幾圈,都不需要自己動手。


    過完了繁忙的一個年,年後,還未開朝,所有人都享受著過年期間獨有的清閑熱鬧。武禎按照慣例,把妖市門口那些妖將們全部叫醒,讓他們四處巡視頂上她和蛇公的差,這才得以清閑幾日。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梅逐雨某日忽然瞧見她肚子上鼓起一個小包。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武禎熟稔的一拍肚子,“別鬧,給我老實點。”


    梅逐雨:“他會動嗎?”


    武禎:“當然會動啊,早就會動了。”


    梅逐雨:“……他動是不是想出來?”


    武禎:“出來還沒到時間,我覺得他隻是無聊了。”


    梅逐雨盯著她的肚子,卻再沒看到有動靜,他有些疑惑:“為何我之前從未見過他動?”


    武禎也不知道,“其實你每次在的時候他都挺乖,一般不會動。”見梅逐雨神情微妙,武禎忍笑誇他:“不愧是郎君,孩子還未出生就怕你!”


    梅道長一點都不想被自己的孩子害怕,可他臉上並不能看出來。


    梅道長心情一直低沉到上元節那一夜,武禎和他一起走上了街頭。上元節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節日,甚至比過年還要熱鬧,因為過年時大家都在屋內和家人團聚吃飯,而上元節,所有人都走出家門,在外麵與認識的不認識的人一起慶賀。


    巨大的燈輪燈塔早已被架了起來,連兩旁的樹上都掛滿了彩燈,許多人家門前都有人在擺供台,供奉天官,還有人吹鑼打鼓的抬著各種神像在城內四處走動,唱喝祈福,祈福今年風調雨順天下泰平。


    道觀寺廟香火鼎盛,門前的大鼎插滿了燃盡的香樁,整個長安城到了夜裏,依舊能見到四處煙霧繚繞,鼻端嗅到的都是燃香的味道。


    穿著花花綠綠仙人服飾的舞者們,踩著高蹺,手舉各色花燈,在人群裏輕巧的挪動,夜色燈火下遠遠看去,真如一群迎風飄飄的仙人。


    有鼓樂聲從高牆門戶裏傳來,那是貴族人家請的樂伎伶人在演雜戲,平民百姓更多的早早聚在宮牆外不遠處搭起的戲台子周圍,那連綿不絕的戲台子還未開始有人登台,就被圍的水泄不通。


    往日裏宮牆周圍都是禁地,尋常人不得靠近,但上元節不同,城門未關,人們可以走到城牆下,也允許戲台子在這一片巨大的空地上搭建,據說宮裏的皇帝貴人們,若來了興致,還會在附近的城牆角樓上看這下邊的雜戲。


    武禎和梅逐雨也來到附近,見到有挑著擔子在賣圓子的,武禎走過去要了兩碗熱氣騰騰的圓子,就蹲在這喧鬧的寒夜裏吃。


    “雖說隻是尋常吃食,比不得平日吃慣的精致,但這種時候就該吃這種挑著擔子賣的小食,要的就是這種尋常,吃的就是這份熱鬧。”武禎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碗裏的挑到梅逐雨碗裏,還理所當然的解釋道:“這家不太甜,沒滋味,我不吃。”


    戲台那邊鐺鐺鐺的鑼響,武禎眼睛一亮,“開始了,走走!過去看!”


    梅逐雨吃完最後一個圓子,往那邊看了一眼,皺眉:“人太多了,不要過去擠。”


    武禎挽著他的胳膊,“你不是想看?”


    梅逐雨奇怪,“我不想看。”


    武禎笑的神秘,也不多解釋,隻拉著他直往那邊擠。


    梅逐雨當然不知道武禎想起的,是那個在冬日裏和家人走散的小娃娃,一個人忍著哭到處找路,走到戲台邊因為看不到而滿臉失望。她那時就想,要是在他身邊,肯定要把那可憐的小娃娃抱起來,讓他看個清楚。


    梅逐雨護著武禎,注意不讓周圍人撞到她,就在這時,他感覺腰上環了一雙手,這雙手的主人正試圖把他抱起來。


    梅逐雨巍然不動,穩穩站在地上,低頭不解的和武禎對視,“你在幹什麽?”


    發現自己抱不起來,武禎果斷放棄了,一攤手無辜道:“沒什麽。”


    梅逐雨看著周圍黑壓壓的人群,帶著武禎穿過人群,走到最後方,然後抬手把武禎整個給舉了起來,“看吧。”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被端起來的那一刻, 武禎覺得自己像一顆丸子或者一隻鳥什麽的, 因為小郎君舉著她太輕鬆了,仿佛沒有重量, 根本不把她的大肚子放在眼裏。


    眼睛一轉,武禎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張眼熟的臉, 左邊是她親姐姐,也就是皇後殿下,右邊是清麗美人梅貴妃,中間是她那個沉迷歌舞詞曲的臭味相投皇帝姐夫,親姐姐身邊靠著的少女, 是戴著白茶花簪的沅真公主, 梅貴妃手中則抱著胖乎乎軟綿綿的小胖子太子。


    這天底下身份最貴重的一家子,像普通的大戶人家一樣跑出來在人群裏擠著看雜戲。武禎看到他們周圍那些明顯是護衛的人, 也不擔心什麽, 本朝風氣開放, 這幾位逢年過節出門逛逛與民同樂也是很正常的事。


    雖然周圍人很多, 但武禎被高個子的梅逐雨舉起來後,實在太過顯眼, 再加上她的目光在武皇後身上多停了一會兒,武皇後立即就發現了她的存在, 扭頭看過來。然後其他人都隨著皇後一同看到了人群後的武禎。


    皇帝笑嗬嗬的朝武禎招了招手,抱過梅貴妃手中的小胖子太子, 帶著老婆子女和一大堆護衛侍從擠出人群, 走到武禎和梅逐雨身邊。


    武禎已經被梅逐雨放了下來, 也沒有行什麽大禮,大家按照親戚輩分一通喊。


    這邊沅真公主笑嘻嘻的攬著武禎的胳膊喊小姨,又朝梅逐雨喊姨夫。那邊小太子也跟著喊了聲小姨,又看看梅逐雨,卻喊了表兄。從梅貴妃這邊算,梅逐雨確實是他的表兄,這輩分好像有些亂,但沒人在意,大家幹脆一起逛起燈市來。


    “二娘哪,你們小夫妻兩個出門,怎麽也不帶幾個仆從護衛?”皇帝語氣隨和的問。


    武禎道:“太麻煩了,隻我們兩個多自在。”


    皇帝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是很麻煩,不過還是要注意安全。”


    皇後接過話頭,“四郎說得對,你現在身子重,出門必須帶仆從,還有剛才,你們是在幹什麽呢,舉得那麽高,萬一摔下來可怎麽是好?你就是身邊無人管教,什麽都不在意,越發無法無天。”


    看皇後要訓人,皇帝又忙勸皇後,“哎呀,今日大好的節日,咱們也難得出來一趟,不如讓二娘帶咱們去那個最近很有名氣的玉築樂坊聽聽曲?”


    玉築樂坊便是武禎帶迴來那些妖仆們經營的樂坊,如今聲名遠播,每日不知吸引多少人前去,武禎自然熟悉。


    梅貴妃:“我說今次四郎怎麽對出宮看花燈如此有興趣,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帝不以為意,哈哈笑了兩聲,給武禎使眼色,武禎自然的接上,“其實我早就訂好了今日要過去的,今日聽說他們要在引月湖上搭台子,還為此排了新舞,不看太可惜了,大家一起去好好熱鬧熱鬧。”


    皇帝一聽,樂得合不攏嘴,“既然這樣咱們還等什麽,走吧!”


    武禎和梅逐雨兩人走在最後麵,梅逐雨看著武禎從腳底下抓出一隻小妖,低聲吩咐它去玉築樂坊交代準備好一個看歌舞的清淨地方。


    梅逐雨:“你之前並沒有訂好?”


    武禎:“當然沒有,我準備帶你看一晚上花燈的,那樂坊哪天不能去,看她們的歌舞,哪裏比得上和郎君兩人一起賞燈。”


    她話說在這,然而真到了玉築樂坊之後,獨武禎和皇帝兩人看得最起勁,高聲叫好打賞,每次那討賞的花船到了他們這邊的小台底下,這兩人就撒錢,還時不時點評一番剛才那唱腔不錯,又讚箜篌彈得好。看那相似的語氣動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兩個有什麽血緣關係,才會這麽相像。


    皇後對著這兩人一臉的不忍直視,仿佛眼睛疼一般扭開了頭。


    中途歇息的時候,武禎出了門,隨後沅真公主很快也出來了。


    “小姨,我還以為你沒注意到我的暗示呢!”李沅真說。


    武禎揉了揉額頭,“你眼睛都快眨抽筋了,我能看不出來?說吧,什麽事?總不會是你的小茶花又出什麽事了吧。”


    “當然不是,他好得很呢!”李沅真哼了一聲,“是最近娘她們要給我找駙馬。!”


    武禎:“人已經選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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