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嗽了一聲,問:“你是霜降道長的小師叔?常羲觀弟子?”


    梅逐雨看了一眼旁邊霜降,點頭道:“是,不過我如今已非常羲觀弟子。”


    他說得平靜,好似不在意,但武禎看出來他的心緒沒有表麵這麽平靜,便沒有多問,而是再說起自己,“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這迴梅逐雨靜了一會兒才說,“剛才知曉了。”


    武禎:“我是妖市的貓公,對於這個身份你有什麽想法?”雖說是管轄長安眾妖的,與一般的妖怪也不同,但有些道門中人仍是不屑與她們打交道。


    梅逐雨垂著眼,俯身去抱她:“沒有想法,我們先迴去,看看你的傷再說,如此拖延下去不行。”


    他一把將武禎抱起來,在跳下城樓那一瞬,武禎聽到他說:“你的身份,在我心裏始終隻有一個,其他的……都不重要。”


    武禎感覺得到那一雙抱著自己的手寬厚穩定,而他的聲音輕且柔,像是怕嚇到她,與剛才那個一手靈符一手劍痛殺瘟神的肅殺模樣簡直天差地別。武禎不知怎麽的,心口一動,隨即莫名想起來先前看到郎君寫的字,其中肅殺之氣,她到現在才了悟了。


    “郎君。”


    “嗯?”


    “你剛才真威風。”武禎笑眯眯的伸手撓了撓郎君的下巴。


    梅逐雨飛快的低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腳下速度更快了些,顯得沒有方才那麽沉著,“沒有,隻是替你收尾而已。”


    “謙虛什麽,我說你厲害你就厲害,要不是你,我今天非得被瘟神折騰個半死,不愧是我的郎君,每次都能讓我感到驚喜。”


    默默跟上來如同隱形人一般的霜降道長:……我的耳力怎麽就這麽好呢!


    又突然發現小師叔竟然臉紅了的霜降道長:……我的眼神怎麽也這麽好呢!


    他默默的放慢腳步,離前麵的小師叔和貓公遠了點。他已經理順了這個複雜的事情,他那嚴肅冷硬的小師叔娶妻了,夫人是貓公,兩人之前互相不知道身份,剛才知道了,現在兩人接受良好,並且開始打情罵俏。


    以及,他的小師叔落於下風,各個方麵的落於下風。霜降道長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了從前小師叔對著他們才會有的心情——怒其不爭。


    小師叔!你不是很強硬的嗎!你什麽時候對人示弱過,為什麽在一個女子麵前如此的軟綿!你到底是不是個假的小師叔!


    “霜降,跟上。”


    突然聽到前麵小師叔的聲音傳來,腹誹不已的霜降道長一瞬間變成乖巧小師侄,老實應道:“是,小師叔。”


    ——


    柳太真跟著淩霄趕迴長安城的路上,還以為會看到個慘兮兮的好友等著她去救,誰知事情出乎意料,她們趕到城門的時候,人已經散了,就剩下個斛珠,守在一灘被靈符鎮住的惡水麵前,拿著一麵小鏡子照著,在往自己臉上塗脂粉。


    她翹著腿,腳上繡鞋沾了血,摸著自己的臉,嘴裏嘀嘀咕咕的念叨,“受了傷臉色蒼白成這樣,都不好看了,脂粉也抹不出那種天生麗質的白中透粉啊。”


    淩霄:什麽情況?


    柳太真一時間也搞不清狀況,上前詢問。


    斛珠:“貓公家的郎君在危急之際趕來英雄救美,兩人聯手解決了瘟神,夫妻雙雙把家還,說不定現在正在互訴衷腸。”


    柳太真一挑眉:“梅家郎君?他並非普通人?”


    斛珠歎息:“是個道士,那個非常厲害的常羲觀中道士。”


    柳太真:“我記得常羲觀道士不能娶妻。”


    斛珠聳肩,“誰知道呢,不過這事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蛇公您趕緊的把這灘東西收拾了,然後去看看貓公,她吞了一半的瘟氣。”


    柳太真聞言,一下子就露出個頭疼的表情,“我跟她說過很多次了不要亂吞東西。”


    斛珠嗬嗬笑,“貓公是那種會聽人說話的嗎。”


    柳太真冷笑:“那就讓她吃個教訓,省的下迴又把別人的勸告當耳旁風。”說罷她開始動手收拾地上那灘惡水。她原身是蛇,性水,處理這東西再合適不過。


    斛珠沒想到她說不管就不管了,還有點不相信的追問,“蛇公,你這迴真不管啦?”


    柳太真頭也不抬,隻手中頓了一下,聲音清清冷冷,“如今她有人管了。”


    再也用不著她惦記著,事事給她收尾妥帖了。


    斛珠忽然拍拍她的肩,然後扭身走了,什麽都沒再說。


    而此刻的梅家宅子裏,梅逐雨看著床鋪上那隻眼熟的狸花貓,表情愣愣,比之前發現武禎是貓公的時候還要愣。


    “這麽傻看著我幹什麽。我吞了太多瘟氣,變成這個樣子會好受點。”狸花貓懨懨的趴在梅逐雨慣用的枕頭上,口吐人言。


    梅逐雨:“……之前很多次,我遇到的貓都是你?”


    “啊,很明顯不是嗎。”武禎理所當然道。


    梅逐雨:“……”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梅逐雨坐在床邊, 懷裏抱著一隻狸花貓,麵無表情的發了一會兒怔,當他的手觸到那溫熱柔軟的毛時, 他才真正將‘武禎就是那隻常常能看見的狸花貓’這件事給完全理解了。


    武禎不知道為什麽,變成貓後竟然沒有絲毫妖氣, 看著就和普通貓沒什麽兩樣,所以他之前根本沒有在意。


    但現在知道了, 梅逐雨不能不在意了,他開始不自覺的迴想起之前遇到狸花貓的時候。首先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那次在床底下發現武禎的衣服, 究竟是怎麽一迴事。這讓他疑惑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問題, 終於被解開,乍然醒悟後, 記憶中不算清晰的狸花貓的模樣動作,都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梅逐雨想起來自己在家中和官署許多次見到狸花貓, 最早能迴溯到他們還未定下婚事之前, 那隻狸花貓出現在他官署外的桐樹枝上。那時候桐樹正在開花, 他一轉頭就看見一隻狸花貓將桐花枝壓得沉甸甸墜下去。


    她用一種奇怪略帶好奇的目光審視他, 後來還趁他出去, 跳到他的案幾上,不小心踩了一毛爪子的墨,在他廢棄的那張紙上踩出了黑色的爪印。他本來端迴來喝的水,不得不用來給她洗了爪子。他那時候隻是覺得, 這貓的眼神有幾分靈氣, 見她有點厭棄的瞅著自己的黑爪子, 不知道怎麽的就幫忙了。


    想到這裏,梅逐雨不自覺的捏了捏懷裏狸花貓的某隻前爪,正是當初踩了墨的那隻爪子。


    武禎本在閉目養神,控製體內亂竄的瘟氣,感覺到爪子上微妙的動靜,她忽然輕聲笑了笑說:“忽然想起第一次去見你。”


    “我爹說有人敢娶我,我心裏想著哪個不要命的郎君如此膽大,好奇之下就偷偷變成這個樣子去瞧你。”


    她那時對這樁婚事不在意,可有可無的,去見他也純屬閑著無聊,但是後來郎君給她洗爪子,又把袖子抬了抬,讓她擦了下爪子,武禎那時忽然就覺得這小郎君怪有趣的,心底才突然起了一點接近的心思。


    “對不起。”


    武禎忽然聽到這一句,奇怪道:“你突然與我說對不起做什麽。”


    梅逐雨握著她的毛爪子,“我不知是你,冷落你了。”他想起來有兩迴貓要鑽進他懷裏睡覺,都被他抱到一邊去了,然後她就好像很失望的跑了出去。若那真是普通的貓,他當然不在意,但一旦發現那是武禎,梅逐雨就覺得自己做得不對。


    他沒說清楚,但武禎再度和他想到了一起去,她笑出聲,懶洋洋的踩了踩他的手心,“錯過了和夫人親密的機會,郎君的損失不是更大嗎,怎麽現在和我說對不起。”


    梅逐雨愣了一下,忽然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於是開始覺得自己錯失良機,浪費了大好時光,不由得將懷裏的貓團抱得緊了些。


    他不是個喜愛貓的人,長安有許多顯貴愛養這些動物,養貓的格外多,他卻沒有這方麵的喜好。可現在,看著武禎這個貓樣,他突然覺得貓在自己眼中顯出一種特殊的可愛來。


    摸起來毛茸茸的,很順滑。又小又軟的一隻,和平時的武禎並不一樣。


    武禎感覺到背上那兩把小心翼翼的撫摸,幹脆一轉身露出肚皮,“幫忙揉揉肚子,一肚子的瘟氣,撐得慌。”


    梅逐雨瞧了她肚子上那一片更顯柔軟的白色毛毛,伸手過去摸了摸,又摸了摸。武禎的肚子鼓鼓的,像是吃撐了,但他能感覺到那裏麵瘟氣的混亂,很明顯,這東西吞得多了,武禎十分難受。雖然她語氣輕鬆懶散什麽都沒表現出來,但梅逐雨將手在她肚子上探了探就明白了,武禎這會兒正在忍耐著巨大的痛苦。


    梅逐雨當下也沒有其他心思了,更加仔細的順著她的肚子摸索了一會兒,心裏細細思索片刻就有了計較。


    武禎正被郎君揉肚子揉的舒服,卻感覺他忽然把自己放下,走出了房間。武禎隻聽郎君在外麵叫了霜降,兩人低聲說了些什麽。沒一會兒,郎君迴來了,手裏還拿著幾塊木片。


    眼見他往書房那邊去了,武禎抬了抬爪子,“郎君——”


    梅逐雨就轉迴來,抱起她一起去了書房。武禎在他懷裏,睜開一隻眼睛去瞧他準備做些什麽。


    他剛才為了製住瘟神,劃傷了手,本來已經包紮好了,現在他又一把將布扯開,將那還沒開始愈合的傷口擠壓著,滴出一些血在玉碟裏,又往裏麵混了朱砂。混好了鮮血朱砂,他將剛才在霜降那裏拿來的木片擺了出來。


    武禎看清楚了,那都是桃木,不過年份產地不同,顏色也略有些不同。梅逐雨拿起每一片細細看過,最後選了顏色最深最小的那一塊。


    選好之後,他將桃木片浸透了鮮血朱砂,接著就著一手鮮紅開始刻符。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武禎就靜靜看著,一聲不吭。


    自己的郎君是個道士。武禎再度這樣意識到,他的動作熟稔而自然,刻符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武禎甚至能感覺到他每刻一筆,那塊桃木符上就迸發出一道靈氣。他的舉手投足與神態,是與往日處理刑部公文時不同的模樣。


    真好看。武禎頗有閑心的這麽想著,就這樣看著他一絲不苟刻完符。當符完成,隻見光華一閃,那一小碟鮮血朱砂全部被吸收,那塊桃木片一下子顯得顏色深沉不少。


    此時,響起了叩門聲,梅逐雨道了聲進來,霜降道長就端著一碗水進來了,放在了梅逐雨案幾邊上,“小師叔,無根雨水接好了。”


    外麵這會兒下雨了,陰沉了一日總算是下了雨,這場雨過後,應該能有幾日晴天。武禎分心想著,見霜降道長眼神一直往梅逐雨手上的桃木片上瞄。


    他好像忍了忍,但是沒忍住,出聲問道:“小師叔,你是想做桃木劍?這塊桃木是不是太小了?”


    梅逐雨道:“不是。”說罷他兩指夾著桃木片,口中低低念了兩句,指間夾著的木片驟然自燃起來,又被梅逐雨扔進了那碗無根水裏。


    燃燒著的木片入了水,竟然未曾熄滅,反倒在水中靜靜燃燒,直至完全燒完。


    霜降道長的目光,從那塊木片開始燃燒後就變了,先是錯愕,然後變成肉疼,最後眼看著木片燒完,他好像已經不忍直視了,眼神都瞄向了一邊,那表情活像有人在他麵前糟蹋了他的寶貝但又無法阻止,努力壓抑著痛心疾首。


    梅逐雨並沒有看他,但就好像頭頂長了眼睛,看見了他的表情,晃著那碗水說:“不要偷懶,好好練習,你遲早也能用生桃木畫出止邪符。”


    霜降:三十年後我大概才能畫得出來。


    看霜降道長應了,武禎稀罕的多看了他兩眼。霜降道長一貫可是冷傲的很,這會兒怎麽如此乖巧,那常見的傲然之色都不見了。武禎感覺出來他好像有些怕自家的郎君,心裏很有些奇怪。


    在她看來,郎君雖說稱不上溫和,但也是個好相處的人,怕他?至於嗎。


    她心中想著,眼前出現一碗烏黑的水,正是那碗被梅逐雨燒了符的無根水。


    “把這個喝下去,會好受一些。”梅逐雨將碗湊近武禎的貓腦袋。


    武禎是看著他做出來的這東西,盡管不太相信,但鑒於小郎君給她流了血,所以還是給麵子的舔了一口。那一瞬間,一股苦澀的味道彌漫了她整個口腔,那股味道真是難以形容,絕對無法下咽。


    武禎吞了瘟神的瘟氣,雖然非常難受,但不會死,過一陣等肚子裏的瘟氣消化就好了,她習慣了亂吞這些東西,難受也不是一次兩次。要她喝這種東西,還不如難受上一年半載的。


    武禎心道一聲抱歉,起身就想跑,誰知被梅逐雨發覺了意圖,一把抓住。


    “別怕,很快就會好。”梅逐雨聲音倒是低沉溫和,但動作就不怎麽樣了,他的力氣又大,武禎這會兒虎落平陽,慘遭灌符水,等被郎君把那一碗黑漆漆灌進肚子裏,她已經去掉了半條貓命,在梅逐雨手上灘成一塊生不如死的貓餅。


    放下碗,梅逐雨輕撫貓頭,安撫她,“沒事。”


    沒事個屁!這要不是自家郎君,武禎就罵出來了。


    她隻感覺嘴裏發苦,撕裂般疼痛的肚子漸漸不痛了,但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蠕動了起來。


    狸花貓暴躁的磨了磨爪子,接著張開嘴發出一聲嘔吐聲,隨著她不斷的嘔吐聲,有黑色的絨毛團子被她從嘴裏吐了出來,這一個個的毛團子,就是符水在她腹中吸收了瘟氣結成的毛團,武禎一口氣吐出了一小堆黑色毛團,鼓脹的肚子肉眼可見的癟了下去。


    梅逐雨的袖口被貓爪子抓的毛毛的,還被勾破了個洞。但他沒在意,眼睛盯著狸花貓,時不時摸摸看她的肚子,在發現瘟氣慢慢被排出後,他也放鬆了不少。


    然而狸花貓吐完毛團,第一時間炸了毛,跳上案幾一把將那碗給砸在地上,接著跳窗跑了。


    梅逐雨:……?


    “……夫人?”


    梅逐雨看看窗戶,又轉頭看看霜降,臉上神情有一些茫然,“怎麽了?”


    霜降圍觀完小師叔虐貓現場,指了指梅逐雨手指間的一撮貓毛。剛才為了壓住貓喝符水,他這個力大無窮的小師叔差點把貓腦袋上的毛給薅禿了。


    然而梅逐雨沒有絲毫自覺,發覺自己手裏的毛後,他很是驚訝,也很擔憂,蹙起眉,“怎麽會掉毛了,難道是瘟氣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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