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有上妝。武禎不愛在臉上亂畫,最多描個眉,但時下許多娘子都愛染眼妝腮紅,貼大大的花鈿,她今日是新娘,當然也免不了這一遭。武禎懶得和這一群嘰嘰喳喳的大小娘子們多說,隻得讓她們自己隨意,自己閉目養神,結果上妝完了,她睜眼一看,被鏡中那個模糊的影子給嚇了一跳。


    好嘛,比妖市裏那幾個鬼看著還可怕些。她本想拆了,但一想小郎君看到這模樣後會出現的表情,又忍住了。拿這樣子去嚇嚇他,武禎一笑,就感覺臉上有什麽撲簌簌往下落,不由問道:“你們是不是把麵粉拍我臉上了?”


    孫娘子在一旁笑的直不起腰,扶著她的肩道:“禎姐,這是香粉呢,我特意給你調的,你聞聞香不香?”


    武禎的鼻子已經聞不到味道了,從她們剛才圍著她係香囊放香珠,還給她的衣服熏了香之後,她就感覺鼻子裏全都是濃鬱的香味,其他什麽味道都聞不到。


    這實在遭罪,她現在希望小郎君早點來,省得她要像個衣服架子頂著個妝奩子似得。


    梅逐雨確實早早就來了,不過,被一群兇神惡煞的‘小舅子’給攔在了門外,其中還包括原本該幫他進門的堂弟梅四。


    崔九趙郎君等人手執棍棒目露兇光,瞧著梅逐雨下馬,他們立刻大喊:“打!”然後撲了過去。


    梅逐雨從沒參加過別人的婚禮,他也不清楚這個風俗,他那本該教導他這些事的伯父昨夜拉著他喝酒,喝醉了說了一大堆婚後生活的艱難,最後差點哭了,就是忘記了告訴他怎麽應對今日這些事。


    所以,看到一大堆人兇神惡煞的打過來,他略愕然後,就從容而輕巧的接住了那些亂棍,一個個抽出來給扔在了一邊。按照習俗,他得乖乖被打才行,而這些人也不會真打,隻是做個樣子。可梅逐雨不清楚,所以他看眾人都愣住了,也就朝他們點點頭,往門裏走了進去。


    他想早點看見武禎。


    眾‘小舅子’麵麵相覷,不敢置信,“他剛才,他怎麽把我手裏的棍子奪下去的,我為什麽沒看清楚?”


    “啊,對啊,為什麽他這麽輕巧啊?!”


    “你們愣著幹什麽,就這麽輕鬆讓他進去了?趕緊接著守門啊!”


    唯獨曾見過梅逐雨暗巷打人的趙郎君,一臉冷靜,早有預料。早已見識過梅逐雨可怕之處的他,今日帶的是一把劍,非常兇殘,然而並沒有什麽用,依舊是一個照麵被人奪走扔在腳下,嚶,太過分太不給麵子了。


    梅逐雨今日兇殘更勝往昔,所有擋在他前麵的人,都像紙做的,一會兒工夫就讓他來到了武禎的閨房之外。他對著房間那扇大窗戶,這個時候,他該念催妝詩才行。方才在外麵,他已經念過好幾輪了,到這裏,到這最後一步,他卻緊張起來,隻要想到武禎就在窗戶後,他就不太敢說話。


    從前幾日那個雨天過後,他再沒見過武禎,這會兒又忍不住想起那天親昵的鼻息交纏。


    他身後一群少年氣喘籲籲的追過來,隻見這冷麵煞氣郎君,對著他們禎姐的窗戶發愣。


    “額,他是不是臉紅了?”不知是誰忽然小聲說。然後噗嗤聲四起,少年們笑成一堆。


    窗戶忽然被人從裏麵打開了,那聲響把外麵的一群人嚇了一跳。隻見窗戶裏出現了一個人影,待看清那人模樣,所有人都噎住了。


    梅逐雨一愣,眼睛都稍稍睜大了些。站在窗邊的是武禎,她托著自己重比泰山的腦袋,笑出聲,“嚇到了吧,還是沒認出來?”


    不等梅逐雨說話,屋裏有人把武禎拉了迴去,窗戶哐當一聲又被關上了,謝娘子的聲音在裏麵響起,“禎姐,還沒念催妝詩呢,你怎麽就這麽開窗了!”


    “是啊,得再讓他等上半個時辰,哪有這樣輕易的!”


    外麵一群少年也聚在一起竊竊私語起來,“剛才那是禎姐?”“一下子沒認出來,天哪為什麽感覺好像換了張臉似得。”“什麽叫換了張臉,那臉上亂七八糟都看不清臉好嘛。”“你們懂什麽,新娘就得那麽上妝。”“噫,我以後成親,可不想看到對方弄成這樣,也太可怕了。”


    梅逐雨扭過頭,對他們說:“不可怕,好看。”


    眾少年:“……”看來是真愛禎姐。


    窗戶又被推開,武禎顯然聽到了外麵的聲音,對著梅逐雨道:“郎君,真沒嚇到?”


    梅逐雨:“嚇到了,但因為是你,所以還是好看。”


    眾少年:沒看出來,一張臉嚴肅冷淡的,沒想到說話這麽膩!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屋裏謝娘子孫娘子又想把窗戶關上,卻被武禎製止了,隻見她提起裙擺,一腳踩上窗欞,然後跳了出來。屋內奴仆驚唿不可,“二娘子,這不合規矩啊!您得走門,還得踩著氈席過去的!”


    武禎直接拉住梅逐雨就跑,“走,直接去後麵的婚宴。”又打了個唿哨,“梅四你們跟上,我今天特地訂的成家酒館裏的好酒,晚了可就喝不上了。”


    一群人什麽規矩也不顧了,浩浩蕩蕩跟著她往後麵去,一派歡聲笑語,這場婚禮生生給她們鬧成了一場露天酒席,醉了一大堆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一場婚宴熱鬧到後來, 就連豫國公也不管了,讓他們鬧騰去, 他自己今天也高興。鬧騰到快半夜, 其他人都散去, 隻剩下一對新人。


    新人坐在百子帳中, 方才的熱鬧變成寂靜,帳中隻剩下兩人的唿吸聲。帳子方才被人放了下來,帳中燈火昏暗,將兩人的影子照在帳子花團錦簇的麵上,微微顫動。


    武禎看著梅逐雨。他之前並不怎麽會喝酒,但今日,哪怕是她有意攔了一下也確實喝了不少,小郎君這次酒量見長, 竟然沒醉,看神色還清明著。


    正所謂紅男綠女, 武禎穿的婚服是青, 梅逐雨穿的婚服則是紅。郎君容貌並不出色, 平時看著還有些寡淡, 但喜事在身又穿著這樣鮮豔的婚服,整個人都顯得明亮了幾分。


    武禎將他看了一陣, 忽然抬手就將自己身上穿著的那件大袖衫給脫了,梅逐雨一驚, 又努力壓製住了, 坐在那沒有動彈, 但武禎發現了他剛才驚的那一下,猜到他在想什麽,一下子就笑出了聲。


    她往臉上抹了一下,摸了一手香粉,搖頭失笑:“你不會想就這麽睡吧?我臉上這厚厚一層,要是不洗幹淨,我可睡不著。這帳子裏又悶熱,我不喜歡。”


    梅逐雨雖說是沒醉,但酒量終究比不過武禎,反應比平日稍慢一些,他頓了一下才說,“新人今夜要在百子帳……”說到一半,他說不下去。


    武禎將那件沉死人的金花玉花大袖衫往旁邊一扔,又自顧自的拆頭發上那些沉甸甸的首飾,拆完後她轉了轉脖子,隻感覺腦袋都快折了。


    “好了,快跟我來,今晚我們不睡這裏。”武禎一把拉起梅逐雨,掀開帳子就往外走。走前她還沒忘記吹熄了帳中的燈火。


    天色如墨,星空璀璨,遠處廊下有隱隱綽綽的燈火,附近的花叢中有小蟲嘶鳴,更顯得靜悄悄的。


    武禎帶著梅逐雨偷偷跑迴自己的院子,她今日早就讓人備了水在這邊。


    “早聽說婚禮折騰人,過來洗把臉,這還有清淡的茶飲和吃食,席上看你也沒怎麽吃,餓了吧?”武禎這周到細心的樣子,要是被豫國公和武皇後看見了,恐怕眼珠子都得瞪出來。


    梅逐雨打了水,擰了布巾,卻沒有自己擦洗,而是遞給了她,還替她梳理了頭發。她剛才自己胡亂一頓拆,把一個發髻弄得亂七八糟,梅逐雨細細給她將糾纏在一起的發髻鬆開,讓她將頭發散了下來。


    武禎笑著受了,擦幹淨臉上那些東西,將熱乎乎的布巾蓋在臉上,往後靠在梅逐雨懷中。她側了側耳朵,忽然笑起來,“郎君,心跳的太快了。”


    她的聲音藏在布巾下,顯得模模糊糊的,若是她此刻能掀開那塊布,就會發現她那臉皮薄的郎君此時臉上並不隻有羞窘,還有癡迷與欲望之色。梅逐雨沒有出聲,他緩緩低頭,將臉靠在武禎散下的頭發中,又用鼻尖和唇輕觸她的臉頰肌膚。


    忽然,他雙手一抬,將武禎從矮幾上抱了起來。武禎臉上的布巾掉了下來,她沒有管,隻是伸手攬住了梅逐雨的脖子,湊近他給了他一個一觸即分的親吻。


    “去我的房間?”她聲音低軟。


    “好。”梅逐雨嗓音黯啞。


    武禎的床榻按她的意願安置在向南的窗邊,這邊的窗戶大開著,能看到這處後頭院子裏滿園的牡丹。武禎喜歡熱鬧,所以她院裏這片牡丹園裏各色牡丹都有開,白日裏看去鮮妍奪目,在夜色中卻都被披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格外夢幻。


    之所以有這個大窗,就是因為武禎愛躺在這床榻上看花,今夜,與她一起躺在這床榻上的人多了一個,花卻沒有人有心思去賞。


    幽幽的香氣,隨著輕浮的風吹進屋裏,使人迷醉醺然。梅逐雨握著武禎的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兩人一上一下的對視著,眼中都是同樣的色彩。說不清是誰主動,兩人貼在一處的時候,隻覺得天生就該如此。


    梅逐雨少年時候,師兄們曾說他沒有一般少年那種壓抑不下的熱情與萌動,師父也說他清心寡欲,生來就是修道的。


    梅逐雨一直也是如此覺得,直到他來到長安城,看到武禎,他才發現原來自己與一般男人並沒有什麽不同,他同樣會克製不住自己,會為一個人神思不定牽腸掛肚。


    修道之人極少娶妻,也提倡修身寡欲,從前梅逐雨對這種男女之事沒有期待,哪怕下了山迴到紅塵中,也謹守著觀中教導,然而時至今日他方知,神魂顛倒是何等模樣。


    就如此刻,他隻想掬起這一捧柔軟的流水,讓她流進自己身體裏,以平息這場燎原的火焰。


    武禎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機,一掌抵在郎君的胸膛上,有些奇怪的想,為何她這小郎君看著削瘦,力氣偏偏這麽大,讓她這堂堂貓公都有點受不住。她忍不住捏了捏小郎君的手臂,到底哪來的那股力氣?


    梅逐雨吸著氣,握住她的手。感覺到他將臉埋進自己頸邊,武禎伸手抱著他的腦袋,勾著他腦後的一縷頭發。


    “郎君。”


    “嗯。”


    “我的腰,可能被你捏青了。”


    梅逐雨一下子坐起來要看她的腰,但居高臨下一眼望去,隻見她躺在淩亂的床鋪上,笑意晏晏,沒有任何遮攔。梅逐雨默默扯過一旁的薄被給她蓋住了,武禎翻個身將笑悶在了手臂裏,一會兒就發現,腰上多了一雙手,雖然燙了點,但十分規矩的在給她揉腰。


    她靠在手臂上扭頭去看梅逐雨,他坐在她身邊,彎著腰,頭發垂下肩膀,外麵昏暗的光給他朦朧的鋪了一個邊,像崖邊的一棵青鬆——武禎無來由的忽然這麽想。


    她忽然轉身,伸長手將梅逐雨拉倒,她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這一夜不長,窗外很快就現了曙光。當那從皇城輻射到各個裏坊的鍾鼓聲敲響迴蕩的時候,武禎才剛睡著不久。她覺得擾人,手在旁邊胡亂摸索了一下,摸到個東西,當即就將自己埋了進去。


    梅逐雨被外頭的鍾鼓聲和新婚夫人鬧醒了,他略帶迷茫的睜開眼,見到武禎皺著眉往自己懷裏躲,馬上就意識到什麽,伸手給她捂住了耳朵,果然見她鬆開了眉毛,一手摟住他的腰又睡了過去。


    鍾鼓聲要分幾次響上許久,梅逐雨尋常第一道鍾鼓響就會起身,在院中靜坐吐息兩刻,舞劍兩刻,然後梳洗準備吃早飯,接著騎馬去上值,遇上大朝會,便更早些。可今日,他躺在這,隻覺得什麽都不想做,隻想看著武禎。


    忽然摟著他腰的那隻手挪開了,梅逐雨感覺眼前一暗,自己的眼睛被人遮住。武禎用略帶鼻音的困倦聲音說:“被你看得我睡不著。“


    梅逐雨道歉,武禎睜開一隻眼睛,瞅了他一眼。


    “你往窗外看看。”


    梅逐雨依言轉頭看去。滿園的牡丹在晨光中閃著光,可能是因為花上的露水。清晨空氣極好,空氣中仍然帶著淡淡香味,不過梅逐雨不知為何,覺得這香味不及昨晚濃鬱。


    武禎爬起來,將下巴擱在他肩上,與他一齊看著外麵的牡丹花叢。


    “好看嗎?”


    “好看。”


    武禎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躺迴去,將腦袋抵在他背心,懶洋洋道:“既然好看那就看看花,我再睡一會兒。”


    梅逐雨在薄被下摸索到她的手,牽住了,靜靜看著外麵的牡丹花,一直看到天光大亮。


    終究是不習慣在床鋪上待太晚,梅逐雨起身,輕聲將屋裏稍稍收拾,關上了兩扇大敞的窗,隻留下一小半縫隙,接著帶上門出去了。


    等武禎終於睡好了穿上衣服出來,正瞧見自家父親和新婿坐在廳裏喝茶。


    “南邊傳來的喝法,現如今長安城裏外的寺廟裏都愛這種喝法,先前裴家侄兒過來,也教了我煎茶,你嚐嚐。”豫國公笑眯眯的,一副慈父模樣。武禎靠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敲了敲旁邊的木架子,等兩人看過來她說:“那茶不好喝,一點味都沒有。”


    豫國公瞧見她這沒形沒狀的樣子就下意識板起臉,再一看端正的女婿,他更覺自己女兒沒規矩,馬上就想教訓人,誰知道話還沒說出口,就聽到女婿說:“下次不可起這麽晚了,錯過飯點不吃東西,不利於身體。”


    豫國公心中一咯噔,自家女兒自家知,她最不愛聽這些,哪怕是她老子多說幾句她也煩,豫國公沒聽說過他們相處的怎麽樣,如今一聽女婿管著女兒,就擔心女兒發脾氣。這新婚頭天,要真吵起來可不得了。


    他清清嗓子想說點什麽,那邊武禎已經迴答了,她哦了一聲,不見惱,也不見高興,就是尋常表情踱過來,嘴裏說:“你早上吃的什麽?”


    梅逐雨答了,又問她是不是也吃一點墊墊肚子,武禎點頭了,他就起身往外走,像是要去給她拿準備好但遲了一個多時辰的早飯。


    梅逐雨走後,武禎就坐在了他的位置,還順手端起了人家剛才喝了一半的茶湯,評價了一句:“果然不好喝。”接著一口喝完了。


    豫國公看看女兒,又看看空蕩蕩的門口,有點看不懂。不過他心裏欣慰的想,看來不需要多擔心,他還是早點迴寺裏去吧。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梅逐雨有幾天婚假, 不用去刑部官署,頭兩天他都睡在豫國公府,不過兩天之後,他還是迴了自己在常樂坊的宅子。他包括豫國公等人,都以為武禎會繼續住在豫國公府, 畢竟如今長安許多出嫁的貴女, 也喜歡待在自己娘家,而不是夫婿家中, 風氣如此, 武禎又是這樣的性格, 不太可能跟著梅逐雨迴去他那宅子住。


    梅逐雨生活稱得上簡樸, 不好享受,也不愛絲竹歌舞,可武禎相反,所以兩人雖然成親,但若真日久天長住在一處, 恐怕武禎不會過得舒心。梅逐雨心如明鏡, 並不強求。


    可是梅逐雨前腳迴去,後腳他那宅子就熱鬧起來, 因為武禎讓人搬了不少東西過去, 她自己一些衣裳首飾之類的,還有些喜歡的擺設物件, 都搬過去了。


    梅逐雨有些驚訝, 但心中也極高興, 哪怕武禎說隻偶爾會在這邊住,他也特意令人將本就幹淨整潔的家中再仔細整理打掃了一遍,好讓武禎將她的東西擺進來,他還特地打了新的櫃子等家具,搬迴來讓武禎使用。


    這個家中多了個主人,東西也多了,看上去就沒了從前的空蕩冷清。武禎在安置好的房間裏轉了一圈,想起自己之前來這裏,還是偷偷摸摸的,結果被小郎君發現,一把從床底下拽出來……想到這,她往梅逐雨床榻底下看了一眼。


    下麵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她那身落在這裏的紅色圓領袍,估計是被發現了,也不知道小郎君看到她的衣服出現在床底下,是個什麽心情。武禎厚著臉皮,都沒有露出尷尬之色,還饒有興致的在屋裏的櫥櫃翻了翻,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那套衣服。


    不過衣服沒找到,梅逐雨先進房來了,他瞧著武禎在找什麽,便問她:“找什麽?”


    武禎迴頭看見他,“找一套紅色的圓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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