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學生都穿著西裝外套或毛衣上學,踩踏地麵的落葉時,還能聽到清脆的聲響。我為了躲避冷風,把手插在口袋中,走進校內。


    「哎呀~早上真的好冷喔。」


    典子在校門口等我,她縮著肩膀,把雙手塞在袖口裏。


    「幽靈怎麽會冷,雖然你夏天也不停地喊熱。」


    我邊望向停車場停放腳踏車的學生,邊留意自己的說話聲有沒有被人發現。


    「當然會覺得冷或熱啊。就連花子那種會散發寒氣的幽靈,最近不是根本沒現身嗎?因為那家夥最怕冷了,」


    被她這麽一說我才想到,最近的確沒看到花子。


    「原來靈魂碎片也有這一麵啊,還挺令人莞爾一笑的。」


    「以前有一個怪談,它的靈魂碎片殘留著非常熱情的部分,有它在時的七大怪談真的很開心呢……」


    典子雙手環胸看著天空說道。


    「怎麽?難道會起火之類的嗎?」


    「『熱情的球拍』。隻要手持那個網球拍,就會非常興奮,不會被低溫左右。」


    「是看心情啊?」


    「青上也曾經握著那個球拍在冬天進行遊泳特訓,要是沒了球拍,他想拿金牌隻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沒想到青上選手的金牌背後,還有這種故事……你騙人的吧,這太誇張了。」


    「大概有一半是假的。」


    「原來還有那種球拍存在,這世上有各式各樣的怪談啊。」


    「隻要每個人類有不同的人生,殘留的靈魂碎片也會有各種來源。不管是以前的七大怪談,還是現在的七大怪談,都有悲傷或開心的故事。」


    「這就是十人十色的意思吧【注:日本的成語,意指每個人形形色色,想法和喜好都各不相同,「百人百樣」、「千差萬別」為其同義詞。】。」


    「是百人百樣。」


    「真是千差萬別。」


    「……還、還有億人億樣!」


    「哪有那種成語!不要跟我爭!」


    「當然有!在汝出生前曾經有!」


    「說那種借口太狡猾了!」


    「喔,對了,我不是為了說閑話才在這等汝。」


    典子就像連環畫劇一樣快速地切換表情,她不會因為無法接話才切換話題,這也可以說是她的個性。


    「那為什麽要等我?」


    「為了朝倉的事啊!昨天汝輩互傳了什麽簡訊?嗯?」


    我在暑假前和朝倉同學交換了郵件地址,每當我迴簡訊給她,等待一段時間後,就會擔憂自己是不是打了讓她不愉快的內容,開始重新檢查自己剛剛打的簡訊。好幾次我都想去學校借助「詛咒簡訊」的能力,但總是打消念頭。


    「又是這個話題嗎?你真的問不膩耶。」


    「當然不會膩,旁觀他人的戀愛故事很有趣!」


    「好糟的興趣。」


    典子知道我們交換郵件地址後,就一直煽動我「快查查她有沒有男友」或是「暑假找她去約會!」、「在第二學期跟她告白!」等等。


    「快點快點,讓我看汝輩昨天的簡訊!」


    「昨天沒有簡訊啦。」


    典子誇張地抱頭。


    「啊~!真不可靠!我可沒打算把汝養成這麽消極的孩子!」


    「你是我老媽嗎?進入校舍後我要忽視你了喔。」


    我拒絕她之後走到鞋櫃區,剛好看見朝倉同學站起來。「說到曹操,曹操就到!」典子笑著說。


    「啊,早安,早上好冷喔:」


    她穿著針織上衣,手指伸出袖口向我打招唿。


    「啊,嗯。早安。感冒好了嗎?」


    我一邊換穿室內鞋,一邊躲避她的視線迴話。


    「已經痊愈羅,好~得~沒~話~說!昨天不是在簡訊中說過了嗎?」


    「什麽啊!昨天明明就有傳嘛!」


    我忽視典子在我的後腦杓大吵大鬧。


    朝倉同學已經穿好室內鞋,她正站在一旁等我穿好。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兩人一起走向教室。


    「再過幾天就是校慶了,你有參與什麽活動嗎?」


    朝倉同學把視線放在走廊貼著的校慶海報。標語大大地寫著:「清城祭將近!募集開幕式表演者!」


    「不,沒有。」


    「就是說啊~畢竟是考生嘛。」


    去年即便還不是考生,我依然什麽也沒做。這點還是別說好了。


    「朝倉同學呢?」


    「我隻有幫忙準備班上開的店而已。」


    清城高中的校慶就在本周末,但考生沒有那種閑暇的時間參加。隻有未來已經提早定案的三年級生,會在不打擾其他學生的範圍內,幫忙做些準備工作。朝倉同學已經通過大學推薦甄試,因此她也是幫忙者之一。


    「中崎同學考試準備得還順利嗎?」


    「嗯,勉勉強強。」


    我就和大多數的學生一樣,為了念大學而增加自己的念書量。


    當我麵對書桌專心解題目時,意外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餘力去擔心未來。平常的我總是煩惱身邊的所有事物,像這樣煩悶的日子,對我來說反而很舒適。


    「大學生的自己啊,感覺好難想像喔。」


    朝倉同學抬頭看著天花板說道。


    「是嗎?」


    「因為我每天都穿著製服上學,上大學後就得仔細地化妝,也得準備很多飾品才行。你以後也會成為大學生,你能想像嗎?」


    「不,況且我都還沒被錄取。」


    「中崎同學的話一定沒問題。」


    朝倉同學笑著說。她的鼓勵雖然毫無根據,但不可思議的是,不會讓我覺得不愉快。


    「啊,對了,我是值日生,得先去教職員室一趟,晚點見。」


    朝倉同學輕輕揮手後,便走向教職員室。


    我大大地吐出一口氣,隻要和她說話,我就無法順利地唿吸,甚至覺得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


    「所以?你什麽時候要告白?」


    典子不是在挖苦我,因為她擺出非常認真的表情。


    「我沒那個打算,如果我真的說了,鐵定會被甩。之後我跟她之間會出現隔閡,說不定還會被班上同學笑說不知分寸。」


    「操心病又犯了。」


    典子一臉不開心地吐出舌頭。


    「沒有結果的戀愛也是戀愛,但不表達自己的想法就結束的戀愛,隻是普通的迴憶而已。汝就盡全力粉身碎骨吧!」


    「我不想粉身碎骨啊。」


    「粉碎的話,我會溫柔地安慰汝!」


    典子大大地張開雙手,而我則忽視她的行為,開始爬樓梯。


    「話雖這麽說,汝也未必會失敗喔,暑假前汝問她郵件地址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給汝不是嗎?如果沒把汝放在心上,有些女生似乎會敷衍拒絕喔。」


    前麵有學生走下樓,因此我沒有迴話。


    「不過,用簡訊告白這點,半數以上的女生認為『太糟了』。這對汝這種不擅長說話的人來說,是很不妙的資訊吧。」


    我確認與我擦身的學生走遠後才迴答。


    「那是哪來的資訊?」


    「《seventeen》啊。」


    「為什麽你不細看雜誌前麵的時裝資訊,反而熟讀後麵的文章?」


    「時裝什麽的,要我換衣服不是不行,但也沒人看得到啊。」


    典子邊觀賞自己穿的和服邊轉了一圈,看她的身高和體型,應該大部分的服裝都很適合她吧。


    「說什麽換衣服,對了,其實


    你可以換嘛。像是我們第一次見麵時,你還穿著製服……哇!」


    爬完樓梯後,我不慎撞到一個壯碩的背影,一屁股跌在地上。


    「很痛耶,小心我幹掉你。」


    抬頭往上看,發現堀田站在前麵狠狠瞪著我。


    「對不起。」


    我迅速道歉,馬上站起來離開現場。


    「那家夥是怎樣啊!春天的時候明明還很乖!現在竟然自以為了不起!」


    典子在堀田麵前吐舌頭。


    「我說汝啊!再給他一點教訓吧!快點!用詛咒簡訊!」


    「他最近很安分,沒必要吧。」


    根據傳言指出,自從春天發生那件事以來,他似乎已經跟原本往來的壞朋友們保持距離,也沒聽說他在夏天鬧事。


    「他剛才的態度我看不爽!」


    「如果因為不爽就教訓對方,那我就會成為比他還糟糕的麻煩家夥。如果為了這種事使用能力,詛咒簡訊手機也會……嗯?」


    我拿出口袋中的手機,發現有種詭異感。打開手機蓋一看,熒幕一片黑,就算隨便亂按按鍵,也毫無反應。


    「喂!典子!這是怎麽一迴……」


    看到對麵有女生走來,我降低音量。


    「喂!這是怎麽一迴事?手機壞了!」


    我焦急地讓典子看手機熒幕。


    「啊~沒電了啦。」


    「……咦?」


    ●


    中午休息時間,我去便利商店買了充電器和當午餐吃的麵包。雖然便利商店在校外,但似乎還在典子的活動範圍內,因此她也跟著我一起去買東西。


    「沒想到『詛咒簡訊』的手機也需要充電。」


    在走迴學校的路上,我向典子搭話。


    「那隻是靈魂碎片寄宿的物品,本來也就隻是台普通的機器。」


    「嗯~應該說真虧手機能撐這麽久嗎?」


    「啊!」


    典子突然在空中停止不動。


    「什麽啊,怎麽了?」


    「糟糕,我原本想順便看《jump》的耶,我們迴去,快繞迴去。」


    她像隻雛鳥一樣胡亂揮動袖子。


    「我不會迴去,午餐時間快結束了。」


    我繼續往前走,典子也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來。


    「你不考慮找個看漫畫以外的興趣打發時間嗎?」


    「比如說什麽?」


    「嗯~電影之類的?」


    我隨口說說,沒想到似乎讓她很興奮。


    「電影啊!好像不錯!我一直很想用視聽教室的投影熒幕看電影!」


    「那一定會被別人發現吧,用電視看倒還可以。你想看什麽電影?我下次去借。」


    「鬼片!」


    典子探出頭來迅速迴答。


    「幽靈為什麽要看鬼片啊!」


    「哎呀~就可以看說原來這世上也有這種幽靈啊,喔!這裏拍到的是真的幽靈!不覺得這類電影很有趣嗎?」


    她像小孩一樣不停地擺動作,還掛著笑臉,完全糟蹋了那張成熟的臉蛋。


    「這也是你獨特的享樂方式吧。你可以分辨出鬼片的真假嗎?」


    「可以呀,在我看來,那些巫女、靈媒什麽的全都很可疑,所謂的靈魂碎片,不過是整個靈魂之中殘留的極小部分的思念或性情,就算讓碎片附身,也不可能進行對話之類的。不可能不可能!」


    「不是有罕見的案例嗎?暫時殘留了完整魂魄的案例。」


    「正因為幾乎不可能發生才叫做罕見,曆史人物的魂魄更不可能還殘留於世。」


    我想起以前看到電視播的降靈術特輯,我總是在節目變得更可怕之前轉台,看來我也不需要那麽敏感。


    「啊,還是有人類做得到的靈異事件喔。靈魂出竅,就是靈魂暫時離開肉體。」


    「喔~這樣啊。那沒發現自己死亡的這種案例呢?」


    「這個很難說呢~我不太了解靈魂本身對自我存在的意識是怎麽運作的。」


    典子雙手環胸,打算認真地思考,但結果馬上就放棄了。


    「算了,下次我隨便找部電影給你看吧。《靈異第六感》之類的。」


    「可以讓我從第一感開始看嗎?」


    「『六』指的不是第六集啦。」


    迴到校內後,紅眼似乎引頸等待我很久,它馬上離開樹枝,站在我的肩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催促我喂麵包給它吃,它用嘴啄了我好幾下。


    「喂喂紅眼,你怎麽又帶它來了。」


    不隻右肩,連左肩都有小鳥停駐。擦身而過的學生用很稀奇的神情看著雙肩都站著小鳥的我,由於對方打開手機往我這裏走來,我隻好加快腳步躲到隱蔽處。


    秋天開始,紅眼和同種類的鳥變得很要好,兩隻鳥一起向我要飯吃的情形也增加了。我撕了一小塊麵包給紅眼。


    「待在這裏會被人看見,你們先去教室,我馬上就過去。不過隻是喂食應該沒關係吧。紅眼,你們該不會是情侶吧?」


    紅眼一叼起麵包屑,就和另一隻鳥同時飛走了。


    「話說迴來,我剛剛說它們是情侶,但紅眼究竟是公的?還是母的?」


    我開口詢問,但典子背對著我,完全沒聽我說話。


    「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我順著典子的視線,也跟著往後看,但完全沒發現任何奇怪的事情。


    「有什麽東西嗎?」


    「沒事!什麽也沒有!我看錯了!好了,走吧。」


    典子慌慌張張地往前走,我也跟在她的後頭。


    進入校舍後,氣溫比較沒那麽冷,爬樓梯之後我反而覺得有點熱,還得解開一顆襯衫鈕扣。抵達教室後,我像平常一樣打開腳邊的小窗,整個身體滑進室內。


    一進入教室,紅眼便按照剛剛的約定,出現在窗邊。


    「隻有你嗎?你朋友去哪了?」


    我靠近窗戶伸出手指時,紅眼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快速地從窗邊飛走。我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說了得罪紅眼的話,但不久後也發現情況不對。


    迴頭一看,我發現朝倉同學從小窗探出頭來。


    「啊,午安,那個,我可以進去嗎……?」


    她跪在地上爬進教室,好不容易穿過小窗戶站起來,又發現自己的衣服沾上髒汙,趕緊拍落灰塵。


    「剛剛我看到你穿過這裏。」


    我聽見她的聲音,卻無法傳進腦裏。心跳聲變得越來越大,充斥在自己的耳中。


    「因為我想問你關於校慶的事情,所以才打算找你說話……中崎同學?」


    她不安地看著毫無反應的我。


    「那個,抱歉,我不知不覺就跟蹤你了,那個……」


    我開始跑。從她身邊跑走,看也不看她一眼。身體從小窗戶滑出去後,隨即在走廊急速奔跑。她似乎在後頭叫住我,但我還是不顧她而離開現場。


    我不知道該跑去哪裏才好,最後隻好衝進廁所。


    我進入隔間廁所,蓋上馬桶蓋坐著。


    「我到底在做什麽……」


    我仔細聆聽自己紊亂的唿吸聲,明明沒有跑多遠,手心卻慢慢滲出汗水。


    「抱歉。」


    典子在門的外頭出聲。


    「看來我太多管閑事了,抱歉。」


    剛剛典子之所以行徑詭異,一定是因為發現朝倉同學跟在我身後。她察覺到了,卻保持沉默。


    「你不用道歉,隻是你『幽靈界第一誠實的幽靈』的稱號應該立刻歸還。」


    「抱歉。我以為這可以讓汝輩之間的感情有點


    進展。」


    「……是啊。」


    我不是沒想像過和朝倉同學共享那間教室、一起吃午餐什麽的。但是,當她真的出現在教室時,我反而陷入恐慌。在那瞬間,我察覺一切會出現某種決定性的變化。


    「我很害怕。」


    我害怕自己和朝倉同學的交情有所進展。不是因為覺得鐵定會往壞的方向進展而感到害怕,就算確定會往好的方向變化,我也會從那個空間逃跑。


    如果我們之間的情誼出現變化,我的世界也會同時改變。我害怕在那之中,藏有自己從未體驗過的痛苦。


    「我真是……一個沒用的家夥。」


    我用手捂住自己的臉。


    「不隻是和朝倉同學的事,我害怕所有的事物。不論是將來還是未來,大人們全都吃力地生活,新聞也滿滿都是恐怖的事件。我高中畢業後,還要考試、就職,在那之後還有長得不得了的人生在等著我。未來的事情到現在連一件都無法定案,就算擔心也無濟於事,我就是害怕這些。」


    比起擅長的事,棘手的事比較多;比起喜歡的東西,討厭的東西比較多。我不管去哪裏,一定還會繼續害怕一切吧。


    「我……」


    我發現自己的聲音開始顫抖,便強迫自己閉嘴。我用手來迴摩擦整張臉好幾次。


    「可惡——搞什麽啊,太遜了吧!糟透了,之後該怎麽麵對朝倉同學才好。」


    「別擔心。」


    典子終於開口說話。


    「不管汝擺出什麽表情,都不像個男子漢。」


    「這句話很多餘。」


    ●


    明天就是校慶。老師縮短了今天的上課時間,全校都為了明天在做準備。


    典子留下「那什麽聲音啊?」這句話後,便從體育館飛出去。大概是聽到輕音社的彩排之類的吧。


    我們班預計要辦一場二手義賣會。為了明天的校慶,教室內四處是忙著排列桌椅、製作看板或值班名牌的人。


    自從那天以後,朝倉同學不再跟我說話。我原本想試著寫一則道歉簡訊給她,但最後還是沒有傳送出去。她先前說想問我關於校慶的事情,但到現在我仍不知道是什麽。


    「太樸素了吧?再弄得更華麗點。」


    「我要賣了這本考古題,反正根本不可能考上這間啦!」


    「別放棄啊!」


    畢竟隔天就是校慶,還沒考上的同學也會留在教室幫忙。由於室內充斥著很難丟下同學擅自迴家的氛圍,我也隻好在教室一角幫忙塗看板。


    幫忙到一半時,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逐漸轉變為橘色,令人開始覺得剛塗好的文字顏色變得有點暗淡。


    「中崎,塗出框線太多了吧?那邊。」


    「啊,抱歉。」


    我和方才第一次對話的同學繼續做著手邊的工作。


    「在上麵畫點什麽塗鴉吧,狗或貓之類的。」


    「算了吧,如果讓我來畫,說不定會畫成外星人。」


    「那就畫外星人吧,說不定還會比較像狗喔。啊,渡邊那是什麽?我也要玩玩看。」


    他把筆丟在一旁,跑向正在玩義賣玩具的朋友身邊。


    「外星人嗎……」


    我試著在腦中打草稿,但怎麽想都想不出好的雛形,最後乖乖地放棄畫圖。


    一個人繼續工作不久後,有人向我搭話。


    「這裏有人坐嗎?」


    朝倉同學站在一旁,指著看板對麵方向的位置。我確認她的表情後,馬上又把視線移迴自己的手邊。


    「嗯,我想是沒有。」


    朝倉同學在地上鋪好垃圾袋後,便直接坐在上頭。


    「如果覺得很吵的話,請告訴我。」


    她說完後,從手中的袋子拿出氣球,開始吹了起來。但是,膨脹的隻有她的臉,氣球完全不為所動。


    「那個,換我來吧。你的工作。」


    我好不容易說出口,她整張臉變得紅冬冬的。


    「我就是不擅長吹氣球,明明擅長遊泳,肺活量也不差。這要拿來裝飾教室,得吹很多才行,可以麻煩你嗎?」


    她一邊用單手按摩著自己的臉頰,一邊收下麥克筆,接手看板的塗色工作。


    「啊,也可以在上麵畫點圖,狗或貓之類的。」


    「或是外星人?」


    朝倉同學對著我笑了。


    「你聽到了嗎?」


    「算是吧,我一直試圖接近你,想跟你道歉。」


    我綁緊氣球的吹口,並拿起下一個氣球。她也改用粉紅色的筆,繼續塗下一個字。


    「抱歉,那個地方是你的秘密基地吧?我沒頭沒腦地闖了進去,對不起,你會生氣也不是沒道理。」


    「不,我沒生氣!」


    因為我急忙開口說話,剛吹的氣球氣全部泄了出來,還反被噴了一臉自己的口水。


    「是嗎?我以為你很生氣。」


    朝倉同學停筆。


    「我沒有生氣,隻是很驚訝而已。當時擺出奇怪的態度,真的很抱歉。」


    「我沒跟任何人提過那個地點。」


    她微笑著說,隨即又繼續手頭上的工作。她對色彩的敏感度和細心程度都好到我望塵莫及。當她接手塗色之後,看板簡直煥然一新。


    「你總是在那邊吃午餐嗎?」


    「那個,嗯,算是吧。因為我沒有朋友。」


    現在已經無法蒙混了事,我隻好老實地迴答。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都在跟女友吃飯。」


    她出乎意料的話語,讓我手中才剛吹好的氣球不知道飛到哪去了。


    「啊?」


    「因為你不會在教室吃午餐,我猜你應該都跟別人一起吃吧。其實我真的很在意,才會跟蹤你,當時說想找你談校慶的事情也是騙你的。」


    她吐出一點舌頭,惡作劇似地笑了。


    「咦……你是笨蛋嗎?」


    「什麽——!」


    「我怎麽可能會有女朋友。」


    「說不定真的有嘛。」


    我們一邊做手邊的工作,一邊久違地閑話家常,聊青上選手拿金牌的事,或是她朋友的事情等等。


    好不容易吹完所有的氣球,交給朝倉同學後,我就先迴家了。稍微有點依依不舍地走到走廊,被冷風吹拂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臉正在發燙。


    「喂。」


    我被熟悉的低沉嗓音叫住,感覺自己愉快的心情被潑了一盆冷水。迴頭一看,聲音的主人是堀田。


    「是的,請問有什麽事……?」


    堀田緊盯著我,我怕被他攻擊而往後退一步,保持雙方的距離。


    「你在跟朝倉交往嗎?」


    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問題。我腦中一片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咦……這個,為什麽這麽問?」


    在我迴答以前,他似乎不打算有所行動。堀田一語不發地盯著我看。


    他剛剛可能看見我和朝倉說話,才會問我這種問題吧。


    「對。」


    我對自己的答案感到疑惑。當我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脫口說出肯定的語句。


    他好像想說點什麽,嘴巴咕噥了一下。我用力握緊拳頭,等他開口。如果被發現我說謊,被他揍的話怎麽辦!這種想法像泡沫一樣不停地湧現了之後又消失。


    「這樣啊。」


    他似乎不顧我混亂的心情,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轉身迴家了。


    我茫然地目送他離開一段時間後,才放鬆自己不知不覺使力的雙肩,並不停地甩著手,試圖弄幹手汗。


    「汝說了


    不得了的大謊言耶,被拆穿的話很丟臉喔!」


    典子不知道何時站在我的後麵,還抱著肚子拚了命地忍笑。


    「你這家夥……!什麽時候迴來的?」


    「哈!哈!哈!就在汝說謊的時候。喔,好久沒看到汝滿臉通紅的模樣了。」


    「羅嗦。」


    典子伸手打算摸我的頭,但我轉頭躲開了。


    ●


    校慶第一天,多虧老天賞臉,眾多的客人和忙碌地來迴奔走的學生們讓全校變得熱鬧不已。


    即使是校慶,圖書館也會為了準備考試的學生照常開放。學校似乎是顧慮到考生的心情,歡迎想念書的人去圖書館。不過,隻有一小部分的學生去那裏念書,我並不打算過去。那邊依然會聽到校內開心的聲響或音樂等,怎麽可能集中得了精神。


    在輪到我值班以前,我四處隨便逛了逛。


    路上看見許多變裝的學生,有人穿上貓熊玩偶裝,或是扮成動畫角色,還有人穿上成套的西裝,典子也混在裏麵。


    「怎麽樣!很適合吧!」


    典子沒穿平常的和服,而是換上鮮紅色的洋裝,在走廊飄來飄去。


    「嗬嗬嗬,我模仿了剛剛看見的戲劇社服裝。哎呀~還好我是個幽靈呢!要是被大家看見的話,鐵定會引起大騷動!」


    應該是被前幾天的時裝話題影響吧,她轉了一圈,讓裙子像張開的傘一樣飛揚。洋裝背後有成熟大人般的挖背設計,很適合她。但誇獎她會讓我不太爽,所以我保持沉默。即使如此,看到典子一個人欣賞自己的服裝,害我有點吃味。


    「汝覺得怎麽樣!開心嗎?嗯?」


    「還好,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有沒有買點什麽呀?」


    「我肚子不太餓,也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喔有的!」


    我在剛經過的手工藝社攤位中,看見一副橘色的手套。看起來像是社員把既有的完成品重新加工販賣的商品,因為價錢符合預算,所以我掏錢買了下來。


    「這副手套比汝的手還要小吧?」


    「不是我要用的。」


    「難不成是送給我的禮物?」


    我忽視典子,邊走邊尋找人煙稀少的地點。


    結果離開了校舍,抵達體育館倉庫的後頭。


    「花~子。」


    此時牆壁裂開,出現一間廁所。但是,門隻開了大約十五公分左右的隙縫,看不到花子本人。


    「花子?怎麽了?」


    「討厭冷空氣竄入廁所內吧。」


    「你真的很怕冷耶。」


    我把剛買的手套塞到縫隙中。


    「可以的話送你吧。雖然我不知道幽靈戴手套能不能防寒。」


    我確認花子捧著手套後,才把手抽離廁所的縫隙,同時,廁所門也慢慢地關閉。


    「真是準備周到的賄賂。」


    我轉身離開時,典子這麽說道。


    「不要說成這樣,這就跟喂紅眼吃飯差不多,雖然她是靈魂碎片,畢竟外型還是個女孩子,多少會想給她一點謝禮吧。」


    我走了幾公尺後,聽到背後有開門的聲聲。大門打開的縫隙寬度和剛剛沒兩樣,縫隙中伸出了戴著橘色手套的手,輕輕對我揮著手。


    「看來汝這次做得很不錯喔。」


    「說什麽『這次』啊!」


    「我徹底認為汝是在事先演練怎麽送朝倉禮物,不對嗎?」


    她好像不是在挖苦我,而是認真地這麽想。


    「不是啦,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吧。」


    「不過,當汝真的要送禮物給朝倉時,可要多注意喔。因為讓女生的愛冷卻的排行榜第二名好像就是『奇怪的禮物』。」


    「一開始就沒什麽愛可以冷卻,所以沒差啦。」


    那不知道又是從哪本雜誌看到的資訊,典子偶爾會閱讀好幾年前的雜誌,所以她的話隻要聽一半就好。


    「我勸汝打消念頭,可別唱自己作曲的歌當作禮物,汝的歌唱能力差到連幽靈都會嚇得竄逃。」


    「我唱歌聽起來不亞於佛經嗎?可以讓靈魂碎片逃跑也挺了不起的。」


    「為了不要失敗,一定要事前仔細地收集資訊。她曾說過想要什麽東西、最近什麽東西不見了之類的。啊,順便告訴汝,我最近想要的是……」


    「肥料嗎?」


    「為什麽啊!」


    「你不是櫻花樹的精靈嗎?」


    「啊~原來如此。」


    她沒因為我的諷刺而生氣,反而握拳敲著自己的手表示同意。


    「我知道了,要是找到好東西就送給你。」


    「真的嗎!喔耶~好棒喔,禮物耶。」


    「不是禮物,是賄賂。」


    我按照典子的希望,買了條圍巾給她。手工藝社的學生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第二次跑來買女用飾品的我。


    為了搭配典子平時穿的和服,我買了紅色的圍巾。典子馬上換迴平常的和服,她雖然曾看過人類圍圍巾,但自己還是第一次穿戴,結果大部分的圍巾布料全都垂了下來。即使如此,典子還是滿足地把臉埋在圍巾裏。


    因為沒有特定的目的地,我就跟著典子在校園四處閑晃。她不停地以z字形左右移動亂看,光盯著她的動作就讓我覺得好累。


    「喔喔!那是什麽?」


    典子又換了攤位看,這次她的視線被科學社的實驗攤位吸引。


    「超大的泡泡裏麵有人耶!」


    典子浮在人群上方實況報導,我則因為被人群擋住的關係,什麽也看不到。


    「你經曆了幾十次的校慶,為什麽情緒還會這麽高昂?」


    我雖然也會因為不常參與的活動而心情愉快,但典子亢奮的模樣比我強上太多了。


    「哈!哈!哈!不論經曆幾次,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會!每年學生都不同,辦的活動也變化萬千!況且今年還能跟汝一起逛!啊,破掉了!」


    我順著典子的意和她在校內漫步,雖然校慶期間有些校舍禁止進入,但繞完開放區域的攤位,也花了好一段時間。


    迴到自己的教室後,我意外發現班上的二手義賣會盛況空前,並遠遠地看見不得不一一接待客人的朝倉同學。她取下裝飾用的氣球,送給小孩子們。


    「啊,中崎,麻煩你去買個東西——」


    是昨天把看板工作丟給我做的同學,他遞給我一張便條。


    「封箱膠帶和麥克筆,還有……炒熱氣氛用的道具?」


    我反問紙上其中一項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物品。


    「隨便買個能招攬客人的東西吧,例如看起來很華麗,能吸引目光的東西——」


    「具體來說是?」


    「交給你決定!啊,歡迎光臨——」


    他迴去接待客人了。我往附近的百圓商店走去,歪著頭思考該買什麽才好。


    可是因為今天是校慶的關係,封箱膠帶已經賣完了。我改選應該可以代替使用的透明膠帶,再走向玩具區,買了剛剛逛校園時看見的顯眼又能炒熱氣氛的道具。


    迴到學校時,我發現典子在放置於校門口的裝飾看板前等我,一看見我就用力地揮手,讓我懷疑她的手腕會不會被甩飛。


    「發生事件了!發生事件了!」


    「怎麽了,你不是跑去看戲劇了嗎?」


    「現在沒空做那種事啦!快點跟我來!」


    典子催促我用快跑的速度爬樓梯,袋子裏的透明膠帶撞到我的腿好幾次。


    我迴到教室,裏頭一位客人也沒有。大門隨意貼著胡亂寫上「準備中」的紙。


    「啊,那個


    ……我買這些東西迴來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隻好先找托我買東西的同學說話。


    「啊,中崎,現在沒空管這個。」


    他迅速地說,拒絕收下買好的東西。當我困擾不已時,其他同學跑來告訴我。


    「中崎,可以看一下你的櫃子嗎?」


    教室內的同學全都擺出嚴肅的表情,剛剛快樂的祭典氣氛全都煙消雲散了。


    「怎麽了嗎?」


    「我們把義賣的錢放到信封中,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丟了。那隻有上午賺的錢,倒不是多大筆的金額。我們檢查了全班同學的櫃子,可以看一下你的嗎?」


    我轉頭看向教室後麵,其他同學也正在互相檢查對方的櫃子。旁邊有位好像是負責管錢的女同學在哭。


    「好,我的是二十三號。」


    「竟然在校慶中偷東西,實在是太沒品了!」


    典子在後頭雙手環胸,憤慨地說。


    我正煩惱要把剛買好的東西放在哪裏,就聽到櫃子那邊起了騷動。


    「喂,這個……」


    「喂!找到了!」


    「真的嗎?太好了。」


    站在櫃子前的同學手上握著一封褐色的信封,裏麵塞了好幾張鈔票。


    「信封放在哪?」


    「這個櫃子裏。」


    「誰的?」


    「中崎……」


    我在對話中聽見自己的名字,全班的視線頓時往我這邊掃來。


    「中崎,說明一下。」


    手拿信封的同學用衝刺的速度往我這跑來,我不由得後退,背靠著黑板。


    「不可能是他!剛剛他還外出買東西耶!」


    典子大吼大叫,當然,沒人聽得見她的聲音。


    「錢就藏在你的櫃子裏,到底是怎樣!」


    我被好幾位男同學包圍,遠處有好幾位女同學站在一起瞪我。


    「不是我,我剛剛都在外麵……」


    「你外出前偷的吧?」


    「對啊!」


    「給我老實說!」


    每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相質問,我根本沒機會迴話,他們究竟是想問出真相,還是純粹想責難而已?


    此時,我的腦中閃過那個男人的名字。


    ——是堀田。


    恐怕就是堀田把信封丟到我的櫃子裏,難道是因為遷怒而想報複我嗎?


    周圍同學的吼叫聲讓我全身無力。這說不定是我先前撒謊,說自己正在和朝倉同學交往的報應吧。


    「喂!給我說話啊!」


    我連反駁都嫌麻煩,甚至覺得冤枉我也無所謂,反正我本來就沒有什麽評價或人望可以失去。比起這個,我反而因為得知堀田複仇的對象不是朝倉同學而感到安心。


    「喂,汝不覺得詭異嗎?」


    典子在包圍我的同學們對麵說道。


    「我知道錢不是汝偷的,但恐怕是堀田策劃的吧?」


    我無書地看著典子,看向一旁的我完全聽不到男同學們究竟在說什麽。


    「既然如此,為什麽朝倉人不在現場?」


    我掃視周圍,的確沒見到朝倉同學的身影。


    「如果堀田是為了栽贓而計劃這起事件,讓朝倉在現場看汝被所有人質問,不是更能讓朝倉藐視汝嗎?就算堀田沒打算這麽做,他本人難道不會想在現場觀賞嗎?但朝倉不在這,連堀田都不見了。」


    我抓住逼問我的男同學的肩膀。


    「朝倉同學呢?」


    「啊?這跟朝倉沒有關係吧!」


    「快迴答我!朝倉同學呢?」


    「朝倉同學剛剛說要幫朋友搬東西,離開教室了……」


    其中一位在後頭動也不動的女同學迴答。


    我馬上往教室窗戶的方向跑去,頭探出窗外大叫。


    「紅眼!快過來!」


    其中一個男同學揪住我的背。


    「你在幹什麽!我話還沒說完!」


    我從被人抓住而搖晃的視線中,看見紅眼從正對麵的樹中飛了過來。


    「全部!把校內所有鳥的眼睛全都借給我!」


    紅眼聽見我說的話後,馬上往天空飛去,我閉上眼睛。


    「喂!中崎,給我說話!」


    「這家夥是怎樣,腦袋有問題嗎?」


    我的身體被男同學們強迫轉向麵對他們,但雙眼依然緊閉,不停地切換紅眼傳送給我的畫麵。眼花撩亂的景色不停地變化,我連上下左右都分不清,頭暈到不行。


    「找到了!」


    我大叫出聲,睜開雙眼,禁止進入的校舍中出現堀田和朝倉同學的身影。迴想剛剛看到的桌子形狀,那裏應該是理化教室。他們兩人一起把紙箱擺在桌上。


    我想趕緊前往,用力拍落同學抓住我肩膀的手,此時裝著透明膠帶的袋子,不小心打到對方的臉。


    「好痛!你幹什麽!」


    我打算拔腿狂奔,卻被好幾位男同學一把揪住,我勉強甩開他們,離開教室後,又被待在教室入口的其他男同學擋下。


    「別想逃、別想逃!」


    「抓住他!」


    整間教室沸騰,也有女同學發出尖叫聲。


    「拜托!放開我!」


    好幾隻手在我的身上到處亂抓,製服的鈕扣也被扯掉了。


    「拜托!我之後絕對會迴來!」


    我雖然大聲講話,卻沒人聽我說。我閉上眼睛,再次讓理化教室的畫麵映入眼簾。堀田站在入口前動也不動,而朝倉同學似乎正在對他說什麽話。


    不管甩開多少隻手,也還會有其他手伸過來抓住我。如果不做點什麽,情況隻會越鬧越大,但我卻一籌莫展。


    此時,不知道哪裏發出了破裂的聲音,在一團混亂的視線角落,我看見紅色氣球的碎片掉落地麵。


    ——是氣球。昨天「我吹好的」氣球!


    「花子!」


    即使在吵雜聲中,花子還是有聽見我的聲音,此時,在窗外天空的縫隙不像以前一樣慢慢撕裂,而是整片空間一口氣裂開,冒出像是爆炸後的大洞,「廁所的花子」直接以一團黑霧的模樣現身。


    「氣球!快戳破!全部戳破!」


    在我喊叫的同時,黑霧馬上撲進教室內。因為室內突然起風,整間教室一陣騷動,混亂的聲響幾乎要震破玻璃。


    黑霧在教室內快速來迴飄動,割破氣球。


    室內發出鞭炮般的聲音,氣球一個個破裂。那些原本抓住我的手全像是唿應破裂的氣球般,瞬間癱軟無力。我用力扭動身體甩開掛在身上的手,飛奔離開教室。


    奔跑得太過猛烈,我直接撞上牆壁後又轉身繼續衝刺。好幾位學生聽到騷動,聚集在走廊張望,但人牆無法停下我的腳步。後方傳來了找尋突然消失的我的吵鬧聲。


    「汝用了『靈界的氣息』啊!考慮得真周到!」


    典子飛下來和我並肩。


    「堀田和朝倉同學就在理化教室,在那邊!」


    我指向對麵的校舍,從目前所在的距離無法確認對麵教室的情況。我一邊跑,一邊閉上眼睛,讓理化教室的景象映照在眼底。此時看見了堀田站在桌前。


    「朝倉同學呢……?」


    後來我馬上發現,她被推倒在桌上。堀田的右手搗著她的嘴。


    「蠢貨!汝不看前方嗎?」


    不知道撞到什麽東西,我跌倒滾了好大一圈,張開眼睛後,一位穿著貓熊玩偶裝的人倒在地上。


    「對不起!」


    我趕緊站起來往前跑,穿過走廊。


    我為什麽會這麽


    蠢——


    春天那起事件後,當時直接把他交給警察就好了——


    如果我告訴朝倉同學,堀田是跟蹤狂就好了——


    昨天不要撒那種謊就好了——


    我一邊急促地唿吸一邊奔跑,轉彎的軌跡像是劃出一道拋物線,完全不減速,直接用身體撞上理化教室的門。


    門用力地被我打開後撞上牆壁,鑲在門上的窗戶應聲破裂。


    我馬上起身,眼神對上在教室中央的堀田。


    「堀田……堀田!」


    即使毫無意義地大吼,堀田也不為所動。


    「幹嘛,快滾,否則我幹掉你!」


    堀田隻看了我一眼,就把視線移迴被他壓在桌上的朝倉同學。


    「你才給我滾……」


    我連唿吸都還沒調整過來,又再度大吼。


    「你給我滾!開什麽玩笑!隨便拿個理由胡作非為!我最討厭你這種人了!太恐怖了!可惡!不準你碰朝倉同學一根手指!」


    我在鬼吼鬼叫的同時往前邁進。


    「我叫你滾是聽不懂嗎!」


    堀田用力把腳邊的椅子踢過來,我勉勉強強地閃過。


    下個瞬間,不知道什麽東西擊中我的臉。


    這一擊讓我的視線無法對焦,隻見到像是火花飛散的畫麵。


    倒地後,我看見堀田的腳在我的眼前。他似乎趁我把注意力放在椅子上的時候,縮短我們之間的距離。


    「氣息!快點吹氣!」


    典子不知道在哪邊大喊,我用力吸氣,卻在吐氣前,肚子被用力踹了一腳。我感到唿吸困難,抱住堀田的腳,沒想到另一隻腳的膝蓋又往我的頭飛來。


    「給我去死吧。」


    我的視線隻停留在堀田的腳邊,他折返走迴原處,模糊的景象中,我看見蹲在地上的朝倉同學。


    「可惡……」


    空氣勉強送進被狠踹而麻痹的肺部。


    我痛恨自己弱小到甚至無法絆住堀田。


    「混帳!」


    我抓著一旁的椅子想站起來,卻因為倒下的椅子無法支撐我的重量,又再度摔倒。


    「——點!」


    正當我耳鳴之際,典子的聲音傳了進來。


    「冷靜點!不要橫衝直撞!」


    她就在我的眼前,聽見她的聲音後,雖然身體無法動彈,但我開始集中精神思考。


    快點想!看看周圍,尋找可以使用的東西、能當武器的東西!這時,我察覺到自己的右手肘好像碰到什麽東西。


    「這是什麽……」


    原來是我剛剛外出采購的商品,到剛剛為止,袋子都還掛在我的手上。


    ——隨便買個能招攬客人的東西吧。


    ——那是什麽?


    我沉住身體,靠著重力撲向袋子,慌忙地在袋子中找尋。


    ——裏麵有人耶!


    我胡亂撕破包裝膜,把「那個」拿在手上站起身。


    「堀田!」


    我用快喊破喉嚨的聲音大吼,堀田慢慢地轉頭看向我。


    「啊?那什麽東西……吹泡泡?」


    我為了控製下顎不要一直發抖,用力地咬著綠色的管子。


    肺部充滿空氣後,我把氣全部唿出來,送進嘴巴咬住的管子中。管子前的薄膜開始膨脹,描繪出七彩的線條,形成巨大的泡泡,在周圍飄浮。


    「噗哈!你是撞到頭瘋了嗎?」


    我扶著桌子慢慢地走向笑個不停的堀田,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往食道衝,我隻好用力地吸氣,勉強壓抑住反胃感。


    我再次把吸到肺裏的空氣全部吐出來,製造大泡泡。


    「朝倉!你快看!那家夥瘋了!」


    堀田單手拖著椅子往我靠近。


    「看我把你打得更慘。」


    「中崎同學!」


    朝倉同學在堀田的後麵大叫。


    「我要把你打到沒辦法思考。」


    堀田輕輕地把椅子高舉,用力抓著椅腳。


    沒問題。來吧。還差一點。還有一步……!


    其中一顆泡泡碰到堀田的臉頰而破裂,一瞬間,他的膝蓋突然癱軟彎曲。


    「啊?」


    一顆泡泡的威力還不夠,當所有的泡泡陸續碰到堀田身上破裂消失後,他失去平衡,連高舉的椅子都掉到地上,雙手無力地扶地。


    「這究竟是……」


    「堀田!」


    我衝向他,整個人幾乎快要摔倒,但仍緊握拳頭朝著堀田的臉攻擊。為了要把施加在拳頭上的重量全部送出,我狠狠地連同手臂的力道用力揮拳。


    堀田的嘴裏噴出口水,身體往後傾,頭直接撞到桌角,倒在地板上。


    因為往前衝刺揍人的力道太強大,我也跟著跌在堀田的旁邊。我趕緊爬起來拉開距離後,才發現堀田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


    我注視躺在地板上的堀田,調整自己的唿吸。


    「好痛……」


    直到此時,我才意識到體內的疼痛,但我是何時、在哪裏受傷等等完全想不起來。


    「朝倉同學……?」


    她背靠著椅子,坐在地上,抓緊自己的胸口看著我所在的方向。


    我邊調整唿吸邊蹲在她麵前。


    「沒事吧……?」


    我的手慢慢地伸向她的肩膀,卻讓她的肩頭顫抖,往後縮了一下。


    「抱歉,我不會碰你,沒事的。」


    我舉起雙手往後退,朝倉同學的唿吸依然急促並淺短。


    在等她冷靜的時間,我用透明膠帶把堀田的手腳捆住。


    「中崎同學……」


    看著被捆綁住的堀田,朝倉同學終於開口說話。


    「你還好嗎?」


    「堀田要我幫忙搬東西,結果一來到這裏……」


    她垂下雙眼,組合著自己想說的句子。


    「嗯,我知道,你什麽也不用說。」


    「原來是堀田啊……」


    她或許是在說春天時不停傳簡訊給他的犯人吧。


    「那時候,幫助我的人,也是你嗎……?」


    「咦,這個,那是……」


    我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好,完全無法開口。


    「我隱隱約約這麽認為。」


    朝倉同學向我伸出一隻手,我困惑了片刻後蹲下來,伸出雙手握住。


    我看見典子在視線的角落,她正要離開教室。


    「因為你很重要……」


    我竭盡全力地說出口後,朝倉同學便直直地看著我。淚眼婆娑讓她的雙眼看起來更閃耀動人,我輕率地想著,真是漂亮啊。


    「我希望你聽我說,不要覺得惡心。」


    我和堀田正麵對峙的時候,腦海中應該也有「如果怎麽辦」的想法。但身體的反應比大腦還要快,一定是因為一心想幫助朝倉同學的關係。


    「我,沒有朋友、書念得很差、不會運動、比誰都還要膽小、容易害怕、愛操心到像有病一樣,而且就算想像未來的事情,我連自己微笑的模樣都無法想像。」


    聲音不停地顫抖,眼淚滴到她的手上。為什麽我會哭呢?


    「可是……可是如果,畢業後還能見到你的話——」


    「嗯。」


    「如果可以和你在那個教室一起吃飯的話——」


    「嗯。」


    「可以一起去哪裏玩的話——」


    「嗯。」


    「隻有想著和你一起共度的未來,我才變得有點開心。」


    「嗯。」


    「我……」


    「嗯。」


    「我,喜歡你。」


    「嗯,謝謝你,不過……」


    之後,我們找了老師過來並報了警。堀田被警察帶走後,我和朝倉同學也被叫去問話,花了好久的時間。


    隔天,整起事件已經在校內到處流傳,班上的同學也不停地問問題。


    「就是堀田把錢放在你的櫃子裏嗎?」


    「真虧你能從那個距離發現理化教室內的狀況耶!之後還找老師過去對吧?」


    最後,我隱瞞了典子、七大怪談,以及我向堀田撒謊的事,大略說明了來龍去脈。結果大家都以為,我是個為了理化教室中的犯行而背黑鍋,視力好得不得了的家夥。


    朝倉同學因為過度震驚,好幾天都沒來上學。不過,當校方決定讓堀田退學的時候,她終於來到學校露臉。


    ——嗯,謝謝你,不過,我現在沒辦法思考,可以下次再給你答複嗎?


    ——啊,說得也是。嗯,對不起。


    那天午休,她來到空教室。我們一起吃午餐,並決定交往。


    ●


    雖說是交往,但我還是位考生。不管是中午一起吃飯,還是在校外見麵,我都隻是請朝倉同學教我念書而已。


    說到典子,她也有顧慮到我,隻要朝倉同學在我身邊時,她就不見蹤影。等朝倉同學離開後才露臉,追問我目前的進展。


    雨連續下了好幾天,氣溫急速下降,也有學生開始在校內穿厚外套。


    今天到了中午,也不見氣溫上升,我邊縮著肩膀邊穿鞋。


    我從傘架中找到自己的傘並撐開。


    「差不多該接吻了吧!接吻就是……啊,反正汝一定沒體驗過。」


    「羅嗉,真是多管閑事。」


    我一腳踏向被雨淋濕變黑的水泥地。


    「那我要迴去了。」


    「喔,加油啊!」


    迴頭一看,典子邊笑邊對我揮手。


    「要加什麽油啊?」


    「就是那個呀。」


    典子指著我的書包,她似乎發現裏麵裝的東西和平常不一樣。我在走路時把雨傘傾斜,讓書包不要被雨淋到。


    朝倉同學在公車站等我,隻要時間允許,我會盡量送她到她家附近。


    「好慢,車都已經走了一台。」


    「咦?抱歉。」


    「嗬嗬,騙你的,你看,車來了。」


    由於隻有三年級生的上課時間縮短,公車內很空,我們並肩坐在一起。還沒習慣兩人之間的距離這麽近,靠近朝倉同學的那一側肩膀感覺似乎有點癢。


    「你家意外地有點遠耶。」


    我看著窗外說道。打在玻璃的雨水隨著路況震動,又往後飛去。


    「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咦?」


    「跟我爸媽打聲招唿。」


    朝倉同學像是要捉弄我似地說道。


    「不行啦,這種事情,還太早。」


    「說得也是,真要說起來,我也還沒跟家裏的人說你的事。不過,真要見麵的話,可別叫我『朝倉同學』喔。」


    「說得也是,畢竟你家所有人都是『朝倉』嘛。」


    「要不要練習說我的名字?」


    「嗯~這也太困難了。」


    我把視線移到毫無興趣的車內廣告中,沉默片刻後,我在心中演練一次,開口說:


    「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嗯?」


    朝倉同學盯著我看。


    「呃,今天,就是那個啊。」


    我毫無意義地撫摸傘柄。


    「什麽?」


    她擺出惡作劇般的微笑,我想她大概也明白我在說什麽。


    「一個月。我們交往一個月的紀念日。」


    說到最後一個字以前,我垂下雙眼,這股好像敗陣的感覺是什麽?


    在搖晃的公車中,我從書包裏拿出用緞帶封裝的褐色袋子。


    「所以,這個……」


    這好像令她出乎意料,她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不是什麽很貴重的東西,啊,包裝紙皺掉了。抱歉,我為了不要噴到雨水,拚命地壓著書包……」


    我想把壓皺的包裝紙拉平時,她伸出小小的雙手,放在包裝紙上。


    「我可以打開嗎?」


    「嗯。」


    朝倉同學慎重地解開緞帶。


    「哇……好漂亮,謝謝你。」


    我害羞地往下看,想緩緩開口迴話,卻沒辦法好好組織接下來想講的句子。


    「之前你曾說過,以後會有這個必要,所以朝倉同學的……」


    下個瞬間。


    整台公車受到強烈衝撞而震動。窗外的景色突然偏移錯位,公車整個懸空。


    我的頭撞到天花板,直接往窗戶玻璃摔去。


    完全不知道地麵在哪,隻任由重力擺布。


    公車內側玻璃龜裂,變成一片白。


    我被甩到空中,不停地尋找朝倉同學。


    好像聽到有人慘叫。


    公車撞到東西了。


    發出巨大聲響。


    摔到地上。


    身體某處劇烈疼痛、呻吟。我睜開眼睛環視周圍,雨水從破碎的窗戶中打入車內。不知道是誰的腳垂在傾倒的座椅上,那不是朝倉同學的腳。


    「朝倉同學……!」


    一出聲隨即發現嘴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有鐵的味道。是我的血。


    「朝倉同學……」


    我想用雙手撐住地板站起來。但手肘卻自己彎曲,全身又癱倒在地。


    「朝倉同學……!」


    我咬著牙爬行,在座位的陰影處,發現她的手。我把手伸向她似乎因為恐懼而握緊的拳頭,用雙手包覆她的拳頭,為她祈禱。


    她的手一動也不動。


    察覺這點的瞬間,我失去了意識。


    清醒後,映入眼簾的是幹淨的白色天花板,電燈散發朦朧的光線。


    往下一看,發現自己蓋著白色的棉被。


    「汝醒啦。」


    典子坐在我腳邊。


    「這裏是醫院,離學校很近。我察覺汝的魂魄在晃蕩,所以飛來確認情形。」


    應該就在附近的典子,她說的話卻聽起來好遙遠。


    「有哪裏會痛嗎?太好了,汝平安無事……」


    「……呢?」


    我一講話,胸口就疼痛不已。


    「什麽?」


    聲音嘶啞到甚至分不清這是不是自己在講話。


    「朝倉同學呢?」


    典子好一段時間不發一語,隻是盯著我看。那個表情已經充分地明示出答案了,但她最後還是開了口。


    「她沒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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