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京的路途並不順利。


    這一行尤為謹慎,食宿皆是經過嚴格的盤查,幾乎滴水不漏,若說唯一會出差錯的地方,便是錦王自稱從潭州捎來的美酒。


    王爺帶來的酒,誰又敢查呢?


    隨行的醫官細細檢查後,確認不是劇毒,而是過量的五石散,是以發作緩慢。


    好消息是並不致命;壞消息則是——不單是他,這一幹隨行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包括澹台薰。


    錦王帶來的美酒幾乎分給了所有的人,安然無恙的也隻有滴酒不沾的葉池和長素。其餘人或多或少受了些影響,以及錦王本人。


    好在離京城不過半日距離,未再出差池,然而剛剛入城,京兆尹的人馬便前來相迎,時間巧合到有些不可思議。


    澹台薰素來是貪杯的人,這毒酒沒少喝,在路上便高燒不退,不甚記得後來發生了什麽,隻知道他們都被京衙門的人接走了。


    然後……她便再也沒有見過葉池。


    朝中要員及兩名皇親在入京路上遇襲,大理寺奉旨調查,可前來問的問題都稀奇古怪,隻問她當時有沒有遇上刺客,對中毒之事一概不提。


    澹台薰心有疑惑,但未見到葉池,她不敢貿然指認錦王,隻是應付過去。


    在家休養了三日之後,葉池那邊卻始終沒有消息。澹台薰坐不住了,一大早便趕去丞相府,誰知路上便被一隊禁軍擋住了去路,隻好前往禦史台見許之煥。


    “本官不是讓你休整到月中嗎?”許之煥一邊看卷宗一邊轉筆,平靜得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你的任務暫時交給了洪揚他們,不用這麽早迴來。”


    “許大人,葉池他……”


    “這裏是禦史台,你若沒有別的事,本官還有事要忙。”許之煥抬眸望了她一眼,打斷她道,“慢走不送。”


    澹台薰還想接著說什麽,但對方顯然沒有再搭理她的意思。


    這一中毒事件明明白白是錦王做的手腳,目的顯然是葉池,但卻不了解用意何在。


    錦王是廉王的親弟弟,無論犯了何事都要護著的親弟弟,而葉池則是廉王的左膀右臂。按理說,他們二人之間應該並無矛盾。


    然而事實卻是完全相反的。


    究竟是什麽樣的理由,會讓他不惜做到如此地步,也要將葉池拖下水?


    她無法理解,更加猜測不到。


    晌午之時,小雪又開始下了,澹台薰不想再悶在家裏,索性呆在禦史台中。寒風刺骨,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屋簷下,單薄的身影搖搖欲墜。


    “呀,澹台大人迴來啦?”


    身後突然響起一個明快的聲音,她轉頭一看,是項玉玲站在走廊的那一頭,捧著幾卷文書,神采奕奕地與她打招唿。


    澹台薰與她點點頭,默然不語。


    “身體還沒好麽?”項玉玲笑吟吟道,“聽聞這次護送兩位王爺入京,澹台大人立了大功呀。”


    ……大功?


    她怎麽不知道?


    項玉玲湊近她,有些神秘道:“朝中是這麽說的,這次二位王爺在迴京路上遇刺,險些被人毒害,都說是澹台大人護駕有功,幸得平安。”


    澹台薰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眸子,隱隱猜到了什麽。


    原來如此……


    近來她也在奇怪,出了此等大事,即使陛下不追究,她至少是要被革職,如今卻變成了“大功一件”,約莫是葉池在背後做了手腳。


    “那……葉池呢?”


    “葉丞相……”項玉玲頓了頓,小聲道,“被懷疑是幕後主使,現在被軟禁了。”


    澹台薰促吸一口氣,震驚得不能言語。


    難怪今早看見一隊禁軍前往丞相府的方向,她還以為是兵防調動。


    一切的一切,針對的都是葉池。


    她不自覺地握緊雙拳,清麗絕俗的臉上冷若冰霜。


    “這……你不會是想闖丞相府罷?”項玉玲扯了扯她的袖子,皺著眉道,“如今那裏有重兵把守,孫大將軍借此大做文章,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澹台薰咬了咬唇,倉促與她道別,隨後又去見了許之煥。對方一臉不耐煩,挑著眉道:“小丫頭,你若是閑得沒事幹,我不介意提前結束你的病假。”


    許之煥素來是個口氣不善的人,但畢竟與葉池同窗多年,再加上先前的彈劾案,澹台薰了解此人的老謀深算,不似表麵上的紈絝。


    她開門見山道:“大人是否知曉此案內情?”


    這迴許之煥停下了手中的筆,揚眉望她,語氣帶著不屑:“知道又如何?”


    “葉池是遭人陷害的,我可以找到證據。”


    “那又如何?”許之煥攤開手道,“這迴出事的可是皇親國戚,無論這毒是誰下的,人是在葉池手上出的事,他能保你周全已實屬不易;換作別人,這腦袋早就掉了。”


    言罷,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譏諷地“哼”了一聲。


    澹台薰還想續說什麽,話到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她將一切想得太簡單了。


    誠然,即使知道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錦王對葉池的挑釁,然而作為一個小小的侍禦史,她卻無能為力。王法在皇權麵前,竟是那樣的渺小。


    正如許之煥所言,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卻聞對方道:“不過嘛……要是因為這麽點破事就倒台,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葉清遠了。”


    言罷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還摸了摸下巴,不知在思索什麽。


    澹台薰聞言稍稍放心了些,轉身快步離開了禦史台。


    無論如何,她要先見到葉池。


    ***


    如項玉玲所言,丞相府外被安排了重兵把守,分明全京城都知道這府邸之中隻有葉池與長素二人,官兵們卻仿佛在鎮守什麽邪物一般,裏裏外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魏滸被抓之後,太後與孫餘都安生了一段時日,如今出了此等大事,自是不會放過機會,一個個像是饑渴的野獸一般,恨不得將葉池挫骨揚灰。


    澹台薰白日去了一趟,表明想要見一見葉池,但被孫餘的副將攔了下來。


    “澹台大人,沒有陛下的口諭,任何人不得入內。”


    她點了點頭,沒再堅持,乖乖迴了家。


    當天,這名忠心耿耿的副將便將她前來拜訪葉池的消息告知孫餘,對方卻很不以為然:“滿朝上下都知道他倆是相好,一個沒靠山的女人能折騰出什麽幺蛾子來?”


    副將被罵了一通,灰頭土臉地走了。


    孫餘的前半句話說對了,後半句話是有待考究的。


    誠然澹台薰在京中沒有後台,但倘若她想,硬闖丞相府並不是什麽難事。


    問題隻在於,葉池不喜歡這麽暴力的事。


    她思前想後一番,決定趁夜潛進去一趟,當麵問葉池有何打算,然而黃昏之時,突然傳來了消息。


    澹台薰聽到敲門聲時,正在準備晚上潛入丞相府的東西,以為是禦史台那邊的人來找她,一開門才知竟是個垂髫孩童。


    她有些驚訝,隻見那孩童一臉懵懂地望著她,抬手遞給她一張字條,連話都說不清楚:“給你的。”


    澹台薰接過字條,輕輕展開,隻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


    三更,雲山寺紫竹林。


    ***


    冬至過後,寒氣深重,冷風徹骨。


    長街之上零星亮著幾盞燈,仿佛整個京城都陷入了沉睡。幽寂的夜色之中模糊閃過一個身影,但很快便消失在了月色裏。


    為防引人注目,澹台薰披著白氅,孤身一人避開巡守,步伐輕快敏捷。


    她出門時隱約感到有什麽人跟著她,特意繞了些路卻未見人影,估摸著是因太過緊張而有了錯覺,便直奔紫竹林而去。


    字條上的字跡並非是葉池的,但直覺告訴她,今晚一定能見到他。


    她提早了將近半個時辰便到了,竹林四處靜謐一片,清冷的月光照在她明豔動人的臉上,映得麵若芙蓉,瑰麗秀美。


    因方才走得太急,澹台薰低低喘了幾口氣,唿出的水氣在眼前凝結出白色的霧。忽聞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的心情愈發忐忑,良久才慢慢轉身。


    黑暗之中徐徐步出一人,身材高大挺拔,輪廓在漆黑的夜幕中看不分明。


    她登時心中一緊。


    澹台薰不動聲色地將兩手的拳套正了正,麵色警惕地後退了一步,卻聽見一個低低的笑聲傳來:


    “澹台大人,好久不見。”


    那人的身影越來越近,但因身在林中,始終看不清麵貌,在離她一丈之遙時,才點起了手裏的一盞燈籠,映出一張含笑的臉龐。


    澹台薰冷著眸子望他:“錦王殿下深夜邀見下官,不知是何用意?”


    錦王輕笑著抬頭,語氣輕佻:“今日月色甚好,不知澹台大人是否有雅興,與本王飲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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