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薰的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怎會忘記葉池身上的陳年舊傷,甚至都看不出是如何傷成這樣的,但因他從來不在她麵前主動提起,她也沒有刨根問底。


    葉池從不提他的過往,平時看起來豁達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缺心眼,而恰恰是這樣的人,往往曆經了無數坎坷,才能心如止水。


    她相信往後有一天,葉池會主動告訴她關於他的一切。


    “葉池的病……不好治麽?”


    “病?葉大人沒什麽病,隻是舊患罷了。”樂瞳搖搖頭,似乎又覺得說得不太準確,“雖說不會有什麽特別大的影響,但有沒有心病……也說不定。”


    澹台薰先是鬆了口氣,然而在聽到最後一句時,還是忍不住凝了下眉。


    心病嗎?或許就像她一樣,因為母親的事耿耿於懷了許多年,雖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但到底是心中的一根刺,就算□□了也會留下疤痕。


    她從長素和蘇玞那裏或多或少了解到一些葉池的過往,知道他出身的地方很貧困,後來應該是得到了什麽人的幫助,又受到廉王的提拔,才有如今的地位。


    這也算是……好運了吧?


    澹台薰迴過神來,聽到一陣平穩而安逸的唿吸聲,才發現樂瞳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那小廝有些尷尬地笑道:“大人要不就先迴去罷?我會照顧小姐的。”


    澹台薰點點頭,正好她吃完飯想去散散步,在城中又轉了一圈才返迴家中。


    今日來瞧病的那個孩子大約與樂瞳一樣有肺病,但這母子二人的神色總令她感到十分奇怪,於是在書房中又看了一遍段琰的生平,其妻子在當年同他一起遇害,但二人並無子嗣。


    應該是想太多了。她默默將書冊合上,突然打了個哈欠,抬頭看看外邊,似乎已經過了二更,不知不覺竟已這麽晚了。


    她在窗前站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她應該調查的不止是段琰,還有那名早已被斬首的財主的身家背景,於是連夜提著燈去了趟衙門。


    守門的衙役被她的突然到來嚇了一跳,上前問:“大人,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


    澹台薰搖頭道:“沒什麽事,睡不著過來看看。”


    兩個衙役雖然半信半疑,但到底也不會質疑自家上司什麽,其中一個年長些的還叮囑她晚上多注意些,以免著涼。


    澹台薰看看他,沒說什麽,以一個微笑迴應。


    這裏的人最初不太看得起她,隻因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子,而今倒是與她越來越熟絡了,看她一個人背井離鄉,偶爾還會給她送些吃的去。


    她不覺笑了笑,迴到下午取走卷宗的地方尋找關於兇犯賈文斌的檔案。賈家是霖州城的大戶,雖然由家主親自動手殺人有些匪夷所思,但因此人無妻無子,再加上那時賠了生意,故而一時想不開也合乎情理。


    她根據索引上寫的位置,指尖拂過那一排書冊,一直看到這一列的末尾,都沒有找到她所要的那本。


    澹台薰愣了一下,發覺最末的那一本並不屬於這一列,以為是主簿整理的時候放錯了位置,遂將多出的那一本取下,找到本來的位置後,發覺那裏恰好是空的。


    這多處的一本卷宗記載的內容沒什麽出奇,但放置的地方是在這間屋子裏最不起眼的位置,倘若不是有意整理,根本不會注意到。


    即是說,不是放錯了,是有人蓄意為之;而她想找的關於賈文斌的記錄,已經不見了。


    澹台薰將索引捏在手心,隱隱覺得有些不好。


    疑犯賈文斌被斬首是在不久之前,雖說早就轉交刑部,但案件還是與霖州脫不了幹係。檔案在這時沒了,顯然是證明了廉王的猜測不假——這樁案子有蹊蹺。


    人死都死了,有什麽好隱藏的呢?她並不認為賈文斌身上有什麽疑點:倘若兇手是個無名氏,那倒是有幕後主使買兇殺人的可能;但此人本就是家財萬貫的商人,又沒有家室,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是親自動的手,大庭廣眾之下殺完人竟還沒有逃走,除了有仇之外她想不出什麽其他理由。


    等等……有仇。


    也許並非如刑部的口供所言,是因段琰斷了此人的財路,而是什麽不為人知的東西,因此廉王才會讓她調查一下段琰生前的為人,是不是如表麵上那般清正廉潔。


    澹台薰將門關了起來,迴到外麵問那兩個衙役道:“在我下午離開到剛才這段時間裏,有什麽人來過麽?”


    衙役不知她為何要這麽問,想了一會兒但沒答上來。他們每天站在外邊,日子過得都差不多,習慣了之後也分辨不出什麽異常,除非有外來人會引起注意,而澹台薰等人每天進進出出對他們而言,就和吃飯睡覺一樣普通。


    澹台薰又道:“有沒有什麽人帶著可以裝東西的箱子,或是別的什麽進去?”


    這句話似乎是令他們想起了什麽,那個年長的衙役忽然拍了一下腦袋,道:“師爺好像帶著一個書箱進去過,不過很快就出來了。”


    另一人亦點頭道:“是有這麽迴事,師爺偶爾在休息時也會來。”注意到澹台薰的麵色沉了下去,他緊張道:“大人,是出了什麽事麽?”


    澹台薰並不想讓他們察覺出什麽,搖頭道:“沒有,隻是我丟了個香囊找不到了,或許是落在別的地方了。”


    那兩人也懂姑娘家的心思,本以為自己犯了什麽錯而有些局促,不由鬆口氣道:“大人慢走。”


    ***


    次日澹台薰到達衙門之後,表現得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也沒有提關於少了一冊卷宗的事。


    令她驚訝的是,不知是不是因為覺得沒有被發現,師爺表現得比她還要正常,寫寫字,翹翹腿,與捕快嘮嘮嗑,平靜的官府之中似乎隻有她一人內心波瀾重重。


    她不確定東西是不是被師爺拿走的,畢竟那兩個衙役也有說謊的可能,於是在師爺麵前輕描淡寫地來了句:“師爺昨晚睡得好麽?”


    師爺望望她,目光有些琢磨不透:“挺好的,大人為何突然這麽問?”


    “當然是關心下屬。”澹台薰聳聳肩道,“師爺是衙門裏最年長的,我看你好像精神不大好,既然沒事我就放心了。”


    她說完微笑了一下,繼續低頭寫字,神色十分平常,不經意地觀察著師爺的舉動,但也看不出什麽來,也沒再接著提。


    離開衙門之後,澹台薰匆匆吃完飯,去了樂瞳那裏一趟。她始終有些在意先前那對母子,到達時正巧看見樂瞳在與那名婦人說話,還不作聲地向她做了個手勢。


    樂瞳何其精明,固然看的出那對母子身上的異常之處,想必知道她會前來,遂拖延了診斷的時間,果然等來了澹台薰。


    婦人一見她來便有些拘謹,話匣子也收住了,起身便要走,澹台薰卻攔住了他們,也不再拐彎抹角:“大娘為何一看見我就躲,莫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聽罷,不單是那婦人,連那孩子也畏畏縮縮地向後躲。樂家小廝覺得他們看著可憐,再怎麽可疑也不過是對孤兒寡母,想上來勸兩句,卻看見樂瞳抬手示意他不要管。


    澹台薰正色道:“想必你看出來了我是霖州州牧,若依然不肯說,恐怕就要隨我去官府走一趟了。”


    她所言固然隻是唬人的,但對那名婦人卻很管用,臉色煞白地抱著孩子,連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澹台薰有些於心不忍,忽聞樂瞳道:“莫大娘,你若有什麽苦衷,還是盡早說出來為好。”


    莫氏聞言神色舒緩了一些,但還是有些懼怕澹台薰,支支吾吾道:“我們沒有做壞事,隻是……隻是這孩子的父親曾經是山賊,遇害之後……我們也不敢投靠任何親戚。”


    她雖然說得很含糊,但澹台薰大致明白了是什麽意思,注意到她用了“遇害”這個詞。


    人們在談論到自己的親人時,即使對方做了壞事,也往往會下意識地避免“伏法”這些難聽的形容,但她分明可以用“去世”等等,卻用的是這兩個字。


    樂瞳也注意到了這話裏的不尋常,問:“大娘說的‘遇害’……是什麽意思?”


    莫氏突然驚了一下,低著頭再也不敢說話了,直到澹台薰問:“你亡夫所占的山頭,是不是城北的稽山?”


    她會詢問這個地方,是因此地正是當年段琰剿匪成功收複的失地,這孩子又姓段,巧合太多了便說明不是巧合了。


    莫氏心知再隱瞞也是無益,遂點了點頭,牽著兒子的手想走,但澹台薰好不容易掌握了一些線索,又豈會真的讓他們離開。


    “你們與那名在霖州遇害的禦史大夫段琰,是什麽關係?”


    莫氏背對著他們,看不見臉上的表情,倒是那個孩子突然一下哭了出來。莫氏隻好蹲下來拍著兒子的背,卻依然不肯開口說話。


    “是你丈夫?”


    莫氏閉著雙目搖頭。


    澹台薰皺了皺眉,她原本以為這個孩子或許是段琰的私生子,但莫氏不像在說假,事情便與她猜測的有些不大一樣了。


    那孩子一哭便止不住,哭著哭著還睡著了,小廝隻好帶著他進屋睡覺。樂瞳看出莫氏不大樂意,不緊不慢道:“大娘,他的情況並不好,我很快就要離開,估計也幫不了什麽。你若把實情說出來,或許有辦法改變這個現狀。”


    莫氏坐在廳中麵對著二人,神情是說不出的低迷,又像是有些憤怒,良久才開口道:“段琰是我夫君的堂弟,他……根本就是個畜生。”


    ……


    這夜,澹台薰直到過了二更才從客棧離去。莫氏幾乎把知道的事情都交代給她了,哭哭啼啼地說了許多,最後還哭得暈過去了。


    樂瞳無奈,隻好讓這母子二人暫時住下,頭也不迴地問:“你要翻案?”


    澹台薰搖搖頭,聳肩道:“就算有內情,但案子已經結了,翻案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她頓了頓,“刑部那邊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誠然段琰是被霖州商戶賈文斌所害,但其口供卻是作偽。誰做的手腳她不得而知,但她知道的是,廉王那邊想調查到的結果就是這個。


    告別樂瞳之後她徑直迴了家,提筆寫了一封信,加急送去了京城,末了想起什麽,又寫了另外一封,難得有許多話想說,就連開頭也斟酌了好久。


    “很想你。”


    ***


    不久後,京城那邊到了年終,自然也忙碌了起來。小皇帝近來在朝政之餘一直觀察著葉池,但卻得不出什麽結論,覺得他與原來沒什麽區別,並不像其他人說的那樣不正常。


    他們肯定是嫉妒,葉相明明如此出色,哪裏變態了。


    眼看著今年過去就要滿十二歲,小皇帝要學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奏折看花了眼,一日去找廉王時瞧見對方在讀一封信,等了許久也不見對方出聲,隻好小聲道:“皇叔在看什麽呢?”


    廉王不答,隻是略帶惋惜道:“魏尚書真是何必。”


    小皇帝歪了歪腦袋,不甚理解,也不清楚霖州那邊到底怎麽樣了。


    上迴同錦淑公主聊完天後,他覺得有必要見一見這個霖州的新任州牧,看看是不是如傳言中那麽高大威猛,能夠將葉池踩在腳下。


    想見歸想見,他不能出宮,又不能隻是為了興趣把人叫來,遂暗搓搓地問廉王有什麽法子能讓他見到這個人。後來的事他便不知曉了,隻知廉王說給了霖州州牧一個機會,至於會不會把握要看她自己。


    小皇帝低著腦袋,廉王忽然將手裏的信遞給了他,恰這時葉池也走了進來,不知為何滿麵紅光,目露喜色,連走路都是輕飄飄的。


    小皇帝詫異地盯著他。


    以往就算有什麽好事,葉池也隻是雲淡風輕地笑笑,是朝中出了名的英俊淡雅處變不驚,不少小宮女每天的指望就是等著他來陪明帝了。小皇帝托著下巴,開始猜測外麵傳的那些葉池已入贅雲雲是不是真的。


    一旁的廉王也注意到了這個表情,但倒沒有侄子那般驚訝,示意小皇帝將書信給葉池遞過去,歎了口氣道:“刑部那邊……還真是意外收獲。”


    葉池斂了神色,淡淡抬眸。


    刑部尚書魏滸那邊的人素來視攝政為眼中釘,自明帝登基後與廉王也算暗中鬥了許多年,近來卻不像先前那麽沒事找事,反而令他感到有些奇怪。


    他接過小皇帝遞來的信,猜到是廉王暗中托人調查了什麽,於是輕輕展開。


    信不長,隻有一頁的內容,但他首先看到的不是內容,而是字跡。這個字跡在他眼裏,除了有識別度之外,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字,每一筆都值得珍藏。


    他突然激動地“嗷”了一聲。


    看到這個反應,小皇帝捂了捂胸口。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不覺又這麽晚了【嘔血


    小皇帝表示精神受到了傷害:某人真是男神的配置,抖m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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