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葉池定下歸期之後,衙門中的人都覺得分外不舍,可作為當事人的葉池與澹台薰倒是沒什麽異常。一個要啟程迴京,一個要準備中央的考核,倒也的確沒什麽時間來感歎離別。


    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了,而是一個新的開始,對於澹台薰而言反而很期待。


    鄭師爺一大早為葉池備好了馬,猶豫了半天才將馬車牽到州牧府外。早就收拾完畢的長素將一些小箱子搬了上去,但也沒有多少,大多是書籍一類,日常生活的東西倒不算多。


    葉池到底沒時間去研究能把房梁舉起來的器具,誠然有些惋惜。臨走的那日,澹台薰要他把那塊名牌掛在胸前,他提議可以找塊布綁腦門上。


    澹台薰想了想,還是將東西塞進他懷裏了。


    誠然他是真的想綁腦門上的。


    這是他的阿薰刻的!別人都沒有的!天底下獨一無二的!


    他是阿薰的!


    最終還是長素歎了口氣,將那個名牌收進了包袱裏。


    葉池離開之後,很快也到了澹台薰啟程的日子。澹台述為她準備了足足夠過上一年的東西,而她一樣未取,隻收拾了幾件衣裳,並將阮紅生前留下的毛筆帶走了。


    “阿薰,記得照顧好自己,有空多迴來看看。


    澹台述牽著阿遙站在門口,眼裏滿是不舍,但這畢竟是女兒期待了好幾年的事,他誠然也是高興的。


    阿遙將澹台薰拉到一旁,先前便有些難受的樣子,猶豫很久才道:“姐姐,我聽子翎哥哥說,京城裏好玩的可多啦,姑娘也多,你說葉大人會不會……”


    在這一點上阿遙對自家姐姐是很有自信的,至少在秦州他沒發現長得比澹台薰更好看的人;可他從沒去過京城,加上時而聽蘇玞描述,還是有些擔心葉池會紅杏出牆,哦不沾花惹草。


    “不必擔心。”澹台薰牽著他的手走了一段路,微笑道,“我給他做了標記。”


    阿遙沒太聽懂她的話是什麽意思,但聽起來很可靠。天色越來越亮,街上的叫賣聲也漸漸清晰了起來,他昂起頭望望天空,捏了一下澹台薰的手,“姐姐,書院裏冬天落下的功課我都已經跟上了,我也會照顧好爹爹的。”


    澹台薰微微愣了一下,繼而暖暖一笑。這個孩子從很多年前起便開始為周圍人著想,因為身體不好反而喜歡替她操心;她甚至有時會覺得太不公平了。


    這樣一個懂事的孩子,卻從出生起便受到疾病的煎熬——實在太不公平了。


    他們走到巷口之後,澹台述便拉著阿遙往迴走,臨別前沒有說話,隻是在女兒的肩上拍了拍,正巧這時瞧見一人迎麵走來,正是牽著馬車的元子翎。


    “阿薰,我送你罷。”


    澹台薰點點頭,轉頭看看已然走遠的父親與弟弟,遂背著包袱跟在元子翎身後。


    她曾經也同元子翎一起散過步,但從來不覺得他長得這樣高大。時間總是在不經意中過去的,隻有偶爾停下來看看的時候才發覺已經過了那麽久。


    “我偶爾也會去霖州那邊,若是食物吃不慣,記得告訴我。”元子翎的聲音沉沉的,走在前邊看不見表情,突然說,“有人欺負你也記得告訴我,總是有什麽事都盡量與我說。”


    澹台薰忍不住笑了一下。這個世上不存在可以欺負她的人,但關心之言總是能令人很高興的,於是輕輕應了聲“好”。


    元子翎迴頭望望她,似乎還想說什麽,想想也隻是歎了口氣。


    雖然澹台薰的心思並不在他身上,但這是同他一起長大的姑娘,這是葉池永遠也無法追趕上的羈絆。


    “阿薰。”他突然停了下來。


    跟在後麵的澹台薰差點撞上他,正想問問發生了何事,手臂卻陡然被他握住,繼而整個人被他用力一拉,就這麽被他摁進了懷裏。


    澹台薰完全沒有料到這一突然襲擊,還聞到了淡淡的酒味,僵了一瞬之後猛地將他推開。元子翎不知哪來的力氣,牢牢攥著她的手臂,嗓音更加低沉了:“就這一次。”


    澹台薰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樣子的確與往常有些不同。她不是不理解元子翎的想法,但在細節小事上二人總是相隔得太遠。


    盡管感情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但若仔細想想,倘若一個人的身上沒有吸引另一個人的特質,就算相處得再久,也不過是兩個相熟的人罷了。


    元子翎鬆了手,扶她上了馬車,終於抬眸與她對視,看起來很頹然,聲音淡淡:“若是葉池對你不好,就迴秦州來罷。”


    ***


    入京之時已是盛夏,京城的氣候不似秦州,熱得有些幹燥。正午之時烈日當空,連一貫清淨的皇城之中都似乎有些躁動不安。


    葉池並未在城中落腳,吩咐長素將行李捎去府邸便獨自入了宮。不知不覺離開這裏已經一年有餘,說陌生談不上,隻是不像秦州那般無拘無束,突然令他想念起那個地方來。


    養心殿中此刻是安安靜靜的,隻有葉池一人端著一杯茶坐在裏邊。今日尚未正式入職,他便穿著平時的月白長袍,寬袖之下露出修長的手指,輕輕將茶杯放下,十分有耐心地等待著什麽。


    “清遠,你迴來了。”


    這個聲音低沉渾厚,但不難聽出喜悅。葉池抬頭一看,隻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緩緩步入殿中,赭色的蟒紋中衣顯得大氣莊重,雙手負在身後,淡然一笑。


    葉池恭敬地起身行禮,也沒有顯得很生疏,笑道:“殿下看起來過得不錯。”


    “老樣子。”廉王坐在他身旁,示意身後的宮人迴去,“陛下一直吵著要見你,不過現在已經睡著了。”


    眼前之人便是衛國的攝政廉王,在多年前對葉池有知遇之恩。與民間所傳那駭人聽聞的形象不同的是,他看起來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男子,氣度不凡但從不教人害怕,除卻這身華貴的衣著,實在很平凡。


    廉王有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歎了口氣道:“在秦州呆得很辛苦罷?”


    “不辛苦。”葉池搖頭笑道,“那裏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


    廉王有些詫異地看看他,續道:“瀧州一事是本王的錯,你本是不必背這個黑鍋。既然已經複職,就好好在京城呆著罷。”


    葉池聽罷點點頭,想起他當初被貶秦州的理由,無所謂道:“殿下不必介懷,這於微臣而言也算是個曆練。”


    他說的的確不是假話。


    瀧州的水利出問題,並非是在對地形判斷上出了差錯,恰恰是出在搶工的問題上。前去監督的官吏是錦王推舉的新秀,廉王便給他們一個機會,望日後能在朝中站穩腳跟,豈料新官上任三把火,這幾人硬是將整個工程的時間都壓縮了。


    所謂欲速則不達,如此搶工出來的工程,出問題也是難免,更糟糕的是死了人。孫將軍與魏尚書一派自是抓著不放,畢竟人是廉王提拔的,他再怎麽厲害也不是皇帝,倘若一致彈劾也不是扳不倒。


    那些錦王推舉的新官當日就被卸任,廉王雖照顧這個弟弟,但還是勒令其人在封地老實呆著。出了這麽大的事,總得有人出來承擔責任讓大將軍那邊的人作罷,葉池念及往日恩情,便主動背了這個黑鍋。


    雖說是黑鍋,他倒也沒什麽抱怨。權勢不過是身外之物,皇帝雖然年紀小,偏偏願意與他說心裏話,也是因他將這些看得淡。


    葉池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茶,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外麵似乎還有人叫著“陛下”,想必是小皇帝跑了過來。果不其然,在幾個宮人的追趕之下,一個十來歲的孩童奔了過來,驚喜道:“葉相迴來啦?”


    廉王歎了口氣,“陛下剛剛睡著,怎麽又起來了?”


    “因為聽說葉相來了,朕就醒了呀。”小皇帝頗為明快地理了理袍子,衝廉王擠眼笑笑,奶聲奶氣地喚了聲“皇叔”,而後將葉池拉到一旁。


    “陛下怎麽了?”


    小皇帝眉飛色舞,小聲道:“聽洛陽侯說,葉相入贅一戶人家啦?”


    葉池扶了扶額,不知道蘇玞究竟與他說了什麽,“……還沒有。”


    小皇帝很驚訝,對這個“還”字表現出不一般的興趣。他雖然年紀小,但該懂的事都懂,甚是惋惜道:“人家不要你啦?”


    葉池沉默了一會兒,答道:“要的。”


    聽到這兩個字,小皇帝的心中陡然升起一種難言的酸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可憐了,看不下去了。


    “那……你喜歡的姑娘跟你一起來了麽?”


    葉池搖頭道:“沒有。”


    小皇帝又看看他,除了拍肩之外也不知該說什麽,而廉王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悶聲道:“陛下既然醒了,我們就去讀書如何?”


    小皇帝撇撇嘴,雖然不樂意但還是點頭答應了,苦著臉問:“葉相什麽時候來找朕啊?”


    葉池笑著握了握他的手,“不出問題的話,後天。”


    小皇帝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一蹦一跳地跑了。他難得這麽勤奮是有理由的,一是答應廉王的事不能反悔,二是他實在想去打聽打聽,蘇玞口中那個欺負葉池的姑娘去了哪裏。


    所謂入贅就是倒插門,都倒插門了還有人性可言嗎!


    ***


    迴朝之後的日子實在算不上緊張,不如說比原來要更加清閑一些。葉池迴京的目的便是輔佐尚未成熟的小皇帝與幫助廉王,但廉王曾表示會在小皇帝束發之時退隱,他自然也不準備在朝中呆到老。


    閑暇之時葉池總會想起澹台薰。迴京的路上因舟車勞頓沒有特別思念,而今不過是數日,竟像過了好幾年似的,不知她在霖州的近況如何,萬事是否順利。


    他太想知道了,於是他天天盼著能收到澹台薰的信。


    又等了幾天之後,長素終於看不下去了,提議道:“公子,我覺得澹台大人是不會主動給你寫信的,你倒是可以寫一封給她。”


    葉池想了想,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他提筆準備寫幾句話,但因以前給人寫信都比較正式,反而不知道該與澹台薰說什麽,不知不覺寫了十幾張紙還沒停,大多是為她介紹一些京城的事,又詢問詢問關於霖州的情況,末了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


    長素接過那封厚得差點封不起來的信時,看了看他,沒說話。


    大約二十天後,澹台薰那邊的迴信送到了。葉池很激動地拆開,看到了裏麵的一個字。


    “好。”


    作者有話要說:不出問題明早還有一章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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