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遙雖然沒有大聲叫喚,但這般高興得恨不得蹦兩下的模樣,很快吸引來了澹台家的眾人。


    頭一個趕到的是早起的老管家,眼神微妙到了極致,連忙將老爺找了來。昨日喝得酩酊大醉的澹台述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聽聞澹台薰和葉池昨日似乎抱在一起睡了,臉色大變,立即前去小廳看看出了什麽事。


    雖然他也挺喜歡葉池,但女兒畢竟二八年華,多璀璨的年紀;葉池來秦州半載不到,這發展得……有些太隨便了。


    誠然他是這麽想的,但在進了小廳之後,想法陡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此時澹台薰已坦然地疊好毯子坐在桌前等著吃早飯,而葉池似乎還未緩過來,紅著臉坐在離澹台薰最遠的位置,苦思冥想著什麽。


    嗯……看起來有點像個被風流浪子奪了清白的可憐人。


    “葉大人是……何時來的?”


    聽到澹台述的聲音,葉池忽地抬頭,露出淡淡一笑:“昨天夜裏,阿薰一直沒有迴去,我擔心她路上出事,就來這裏看看。”


    澹台述眯了眯眼,自然記得葉池與阿遙一樣,晚上幾乎看不見,一個人大老遠地從州牧府摸過來,不是什麽容易的事,何況隻是因為擔心澹台薰。


    整條街上的人都知道,澹台薰戴著拳套一上街,流氓都滾迴家了,連他這個做爹的都不是特別擔心。


    這小子太好了,他喜歡。


    “葉大人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吃頓早飯吧。”


    澹台述笑容可掬,而葉池卻是擺擺手,彬彬有禮地搖頭道:“不了,今日衙門那邊還有其他事務要處理,晚輩就不留下吃飯了。”


    這個自稱令澹台述的笑容更加微妙。以葉池的身份,完全可以拿出作為州牧的態度來,而這般謙卑的樣子,隻有在他麵前才會表露;他太喜歡這小子了。


    一旁的澹台薰不太明白父親為何這般喜悅,捧著杯熱茶吹了吹,突然想起昨天晚上,葉池在她迷糊之時問了她一些奇怪的問題,但不記得究竟是什麽了。


    她望了望自己的手心,一抬頭發現澹台述正在衝她笑,朗然道:“阿薰啊,其實……不管是澹台葉氏還是葉澹台氏,爹都覺得挺好……”


    “爹。”澹台薰微皺著眉,打斷他的臆想,“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麽?”


    澹台述的麵色沉了下來,突然有些說不上來的悵然感,點了兩下頭。


    ***


    葉池那日走得很急,後來的幾天,將自己一頭紮進了秦州的公務之中。他這個州牧坐得並不清閑,但因他處理事情的速度極快,所以看著比常人要散漫很多。


    澹台薰偶爾給他交代事情時,發覺他的態度比先前冷淡了很多,除了臉還是紅,笑容還是溫潤柔和之外,頗有避她不見的樣子。


    她起初沒覺得有什麽異樣,但每次想與他搭話之時,都被他將話題岔開,久而久之倒是有些說不出的煩悶。


    眨眼間到了月末,天氣更涼了,澹台薰時而發覺葉池會揣著一封信,又不像是信,時而往上添個幾筆,改個兩下,有時還會在無人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一旦她進門來便放在書裏夾好。


    她不喜歡這樣不明不白的隔閡,有一天終於忍不住道:“那次我抱著你,是因為榻上沒有枕頭;你若是覺得我占了你便宜,我可以自斷一臂謝罪。”


    “……!”


    這句話把葉池驚得半天沒吱聲,不可置信地抬頭,然而正如他所預料的一樣,澹台薰是認真的。盡管將官府的規章記得很透徹,她還是習慣用黑幫的方式解決問題。


    “不,我不是在意這個……”他略略不自在地別過雙眸,淡聲道,“我在醞釀。”


    “醞釀?”澹台薰沒聽懂,仔細想了一會兒,“打太極嗎?”


    “……”他默默搖頭。


    澹台薰始終不知他是吃錯了什麽藥,突然想起了父親先前說的話,靜靜看了葉池一眼。


    他在秦州是出了名的脾氣好,笑起來暖洋洋的,囉裏吧嗦的一個人,動不動向她示好,還經常做一些令她想不通的事。


    阿遙雖然從不抱怨身體狀況,但卻巴不得第二天醒來她就嫁出去了,是以總是撮合她與葉池。她從未考慮過所謂婚嫁一事,就算考慮,對象也應該起碼是個身高八尺,魁梧健壯,一根手指頭就能把房梁舉起來的人。


    不知道世上有沒有。


    澹台薰在傍晚之前將事情都做完了,走前突然想起什麽,亮著眸子道:“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她難得求他辦什麽事,令葉池有些受寵若驚,眸色如止水:“我能辦到的都行。”


    澹台薰注視著他,沉默片刻:“拾溪書院的孩子一直想見見你,你可以去講一次學嗎?”


    葉池對這個要求感到有些意外。秦州的學堂中有三所是小學,其中拾溪書院是最大的一處,他先前也去問過關於書院的情況,卻是沒什麽時間仔細研究。


    澹台薰問得非常誠懇殷切,像是有些怕他拒絕。葉池裝作猶豫了一下,但他怎麽會拒絕她的要求呢,腦子壞了也不能拒絕啊,時間擠一擠就出來了不是。


    他溫和一笑,淡淡應了聲“好”。澹台薰聞言,突然驚喜地拍了拍他的手,盡管表情沒什麽變化,卻是看得出的愉悅:“你真是好人。”


    葉池的左手被她握了一下,又聽得那句話,整個人像要飄起來似的,忍不住微笑到了晚上。


    澹台薰自是察覺到了這個反應,目光變得有些惶恐。


    他好像……又有點不正常了。


    ***


    拾溪書院的事進展得很快,先生一聽說葉池要來講課,高興得差點把房頂給掀了。


    葉池答應去的那天正逢休假,因為阿遙也在,澹台薰表示會隨同,先一步去書院那邊準備了。


    他臨走前取出桌上的一本書,翻出中間夾著的那張紙,已經被他捏得有些皺了,上麵塗塗改改,但字跡端正好看,拿出來輕輕念了一遍。


    嗯……差不多醞釀好了。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原來是阿遙怕他不知方向前來接他。葉池小心地將手裏的紙重新夾進書裏,指著桌上的另外幾本書,與阿遙笑道:“拿這些去講應該夠了罷?”


    “肯定夠的。”阿遙衝他擠了擠眼,人小鬼大地伸手道,“葉大人,我幫你拿吧。”


    “不必,就幾本書而已。”


    盡管葉池搖手示意無妨,但阿遙總歸想幫他點什麽,思前想後偷偷把桌上的剩下幾本書裝進了自己的小書箱,同他一道去了書院。


    小學裏這次來了很多人,與阿遙一個班的都是上舍的學生,成績大多出色。講師們偶爾教訓孩子時會舉例,起初是誇讚某某神童,在葉池來了之後便開始誇他,將他過目不忘的本事傳得神乎其神。


    小孩子喜歡新鮮事物,自然對他很感興趣,三個舍的學生都圍聚在屋子裏,連平時最不乖巧的都正襟危坐,等著葉池給他們講課,小腦袋一個接著一個晃悠,尤其壯觀。澹台薰端坐在一旁,難得看到這般熱鬧又充滿生氣的景象,不由愉悅地抿抿唇。


    葉池從未正兒八經給人上過課,挑了幾個有意思的寓言故事,可這些孩子壓根沒興趣聽,所有的關注點都在他的身上,課上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拾溪書院的講師本來安排得很好,此刻氣得幹瞪眼,葉池卻表示無妨,可以任他們問問題。


    ……


    “先生,你今年多大?”


    “先生,太學裏是不是有美女?”


    “先生,為什麽沒有人要你?”


    ……


    講師一個殺人眼瞪了過去,果然沒人敢出聲了,最後是前排的一個小姑娘舉起了手:“先生,可不可以讓我們看看,太學裏作的都是什麽文章啊?”


    終於有人問出一個正常的問題了,講師感動得抹眼淚。那小姑娘七八歲的樣子,長得白淨斯文,是剛升到內舍的孩子,圓圓的臉蛋顯得很可愛。


    “當然可以。”葉池眉眼溫潤,暖暖一笑,“今日準備得不夠充分,太學裏的文章我大多留在家中,等你們下學之後可以即興作一篇。”


    澹台遙聞言,突然想起什麽,將書箱打了開來,果然看見從葉池那裏拿來的其中一本書裏夾著一張紙,露出了其中一角。他美滋滋地將紙展開,興奮地揮舞著道:“葉大人,這裏有一篇你作的文章,改了好多,密密麻麻寫了好長呢!”


    葉池陡然間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阿遙身旁的小夥伴們見狀,紛紛高興得拍起了手,後排一個又高又壯的少年還將那張紙拿了過去,揚眉得意道:“我來念一念給你們聽!”


    學生們臉上洋溢著紅光,滿目期待的模樣,而那少年受到了鼓舞,興高采烈地站在桌子上,將紙張捧在眼前,大聲朗誦道:


    “薰親啟:自春末初遇,已逾半載,相知不易,相思橫線橫線,都道是金玉良緣塗黑塗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零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零沫並收藏死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