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薰注視著他,有些不可思議。


    五百兩月租的房子……他竟然這麽輕易地把鑰匙給弄丟了?而且似乎一點也沒有著急的樣子。


    “怎麽弄丟的?”


    葉池頓了頓,雙眼不經意地看向了一側,與高俊修長的身形不同的,是溫和可親的麵容:“來這裏的路上被人撞了一下,然後就不見了。”


    澹台薰微微凝眉:“你沒有迴去找麽?”


    他攤開手道:“我是到了之後才發現不見的。”


    瞧他絲毫沒有惋惜的意思,澹台薰隻覺他真是錢多的就差沒拿來當柴火燒了,歎口氣道:“既然是租的房子,那戶人家應該有備用鑰匙。不過……五百兩一個月的房子,我可不住。”


    “嗯……確實不太好。”


    聽到這個迴答,澹台薰有些驚訝。


    以往的他總覺得二人處在同一屋簷下有損對方的清白,時刻惦記著幫她找房子。而今花了五百兩,竟突然……改了主意?


    她本能地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是說不上來。葉池停頓片刻,似乎是想要說什麽,但始終沒有開口。


    澹台薰問:“還有什麽事麽?”


    “你……為何會覺得我與你父親相像?”


    他的神色很疑惑,看得出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其實他年方二十,又是個溫潤如玉的書生,與那吼一聲就能嚇跑一街人的澹台述簡直是天壤之別。


    葉池與秦州人不一樣,這是由內而外給她的感知,但與其說是親切不如說是好奇;她沒想到不過隨口說的理由,他竟會思考這麽久。


    “……”


    澹台薰一直不知該如何迴答,正巧這時阿遙有些餓了,丟下木牌跑了出來,拽了拽她的一角:“姐姐,什麽時候開飯啊?”


    她方才想起正事,前去問老管家,正好是開飯的時間,遂領著阿遙去了小廳。


    今日的飯局有些詭異,小廳之中放著不下十張桌子,似乎是邀請了很多人,然而從頭至尾都隻有他們幾人出現,坐在一張桌子前,由老管家盛上美味的菜肴。


    葉池環視四周,目露不解,問:“還有其他人麽?”


    “沒了沒了。”澹台述連忙擺手,還小心翼翼地往女兒那裏瞧了一眼。這令葉池更加不解,可沒再多問,感到袖子被什麽人拽了拽,一低頭,是阿遙慢慢走到他麵前,小聲在他耳邊嘀咕了一句。


    “爹還有好多部下,姐姐不喜歡他們。”


    “……部下?”


    “一起放高利貸的。”


    “……”


    難怪澹台薰不喜歡他們,也難怪……她對這些幫派如此了解。


    畢竟還不算特別熟悉,他原本是不想留下的,但抵不過澹台述的盛情邀請。飯桌之上說話的隻有澹台述與元子翎,這青年每句話都像是說給澹台薰聽的,總是會暗示商行的事與他沒有關係,有前科不代表會再犯,態度誠懇殷切。


    青梅竹馬……不過是認識的久一點,算不了什麽的。


    澹台薰默默吃完了飯,一句話也沒說,待阿遙也吃飽之後便牽著他出了屋子,一直在書房裏等了近半個時辰。


    從時間上來看,這件事似乎的確與元子翎沒有什麽關係;但她摸不透這個人的心思,總覺得他在裏邊攙和了什麽。


    夜色濃重,偶爾有晚風吹過院落,傳來一陣陣細微的聲響,顯得更加靜謐。澹台薰起身在書架上找了找,很快便瞧見一間小閣中放著一支毛筆,穩穩地置在筆架上,看得出保存得很好。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將毛筆取下,輕輕擦拭了一遍,重又放了迴去,聽得身後傳來推門聲,一轉頭,是澹台述走了進來。


    “爹。”


    “這支筆你不拿走麽?”澹台述打了個哈欠,慢悠悠地坐在阿遙的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


    “不了;我答應過娘,等我當上州牧再拿走。”


    她的話語總是簡短而又堅定,令澹台述皺了皺眉,歎道:“你娘的事不是你的錯,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你今年也有十六了,每天去衙門和一群大老爺們呆著也不是個事,就不考慮考慮子翎……”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注意到澹台薰正仔細端詳著案前的一幅畫。這間書房其實並不是他的,作為澹台家的老大,不需要什麽書房,有酒喝就夠了;裏麵的筆墨紙硯都是屬於澹台薰的母親。


    她每次看著這些東西是都會出神,誰的話都聽不見。方才那些話,大約是白講了。


    子翎啊……你的路途可真遙遠。


    ***


    葉池的鑰匙最終也沒有找到,而他隻是付了頭一個月的房租,便將屋子退了迴去。


    對於澹台薰來說,一切並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倒是衙門那邊的一群人聽說了在商行發生的事,一片沸騰。


    因為,葉池徹底成為了她的房東。


    租金是十兩一月,在那個地段算是便宜的價格,但考慮到她會負責州牧府中的一切修理工作,雙方都接受了這個價格。


    一時間,他們住在同一屋簷下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秦州,可又沒有人敢去問當事人,於是每天都有人在門口逮長素,嚇得他隻好從小門走。


    澹台遙在家裏悶得慌,因此大多時候會上州牧府呆著,與澹台薰一起玩翻牌,或是做一些別的遊戲。他有時也會跑出去,在牆邊喚一聲“蘇通判”,隨後便有一大幫人走了出來。


    為首的正是蘇玞,似乎有些驚訝這個孩子知道他的所在,尚未開口,便聽對方道:“你們陪我做遊戲,我就告訴你們姐姐和葉大人的事。”


    他們當然是同意了。


    澹台遙的消息準確來說比長素還要靈通,比如今天吃早飯時澹台薰給葉池喂了一口包子,然後他的耳朵根子一直紅到中午才消下去。


    小捕快們越聽越激動,而蘇玞亦是摸著下巴道:“行啊這小子,了不起。”


    然而對於作為當事人的澹台薰,這又是另外一迴事。州牧府空置了很久,她那間屋子裏一張桌子的腿鬆了。葉池不知哪根筋不對,拿著工具便給她修理一番,結果桌子是修好了,手指卻傷著了,桌腳血淋淋的,看著有些慎人。


    因為手指纏繞著紗布,葉池起居受到了一些影響,筷子也拿得不太穩。吃早飯時,澹台薰終於看不下去,拿起包子往他嘴裏塞,塞到一半才發覺他似乎是有些喘不過氣,頓時鬆了手,喊長素來救人。


    一連幾天下來,估計是因葉池著手調查的關係,商行那邊的動靜小了,但城中的騷動也漸漸開始明顯了起來。


    當初帶頭鬧事的是九幫的二當家洪亭,道是十六幫那邊賄賂了商行,但苦於沒有證據,揚言要上門搜。這些幫派之間最講究的便是麵子,自然不會讓他稱心如意,說不通就打起來了。


    澹台薰前去十六幫問話的時候,恰好在街上遇見了元子翎,對方一聽說她的目的地,顯得很興致勃勃。


    “你知道關於商行的事罷?”她冷不丁問。


    元子翎眯起眼笑道:“我不知道啊。”


    “就算不是你做的,你也一定知道細作是誰。”澹台薰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直白道,“我看的出,你想要那塊地。”


    不知為何,元子翎似乎對這個迴答很是滿意,而澹台薰卻隻是微微握了下拳頭:她要在葉池之前解決掉此事。


    商行中的人基本能調查的都查了,並無與元子翎或是那兩個幫派有關聯的人。她清楚記得母親曾說過,在京城之中,這些混進商行的細作幾乎成為了一種行業,那麽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查錯了方向。


    並非是賄賂,而是交易;這是細作與買主之間的生意。因為不曾在秦州出現過,所以一直以來被人忽略了。


    澹台薰霍然間想到了什麽,立即迴到衙門去看往年的卷宗。不出所料,檔案已經完全被整理好了,鄭師爺暫任主簿的工作,與葉池一道出現在裏邊,不知在尋找什麽東西。


    ……不能被搶先。


    澹台薰在心中默念一遍,拿起記錄卷宗的冊子尋找,但因為東西太多,寫得密密麻麻,盡管已經分好了類,但仍然很繁瑣。


    “你在找什麽?”葉池聽見了她進屋的聲音,從對麵的書架繞了過來。他不穿官服時總是習慣將頭發散散地束起,給人的感覺清淡如水,又如玉石般光潔。他手裏正拿著本別的什麽冊子,看上去像是戶籍的檔案。


    澹台薰依舊在飛快地翻著冊子,漫不經心道:“兩年前立案時,我們查了一部分商行的人,那份卷宗應該還在。”


    “噢……”他想了想,“那個在你左邊書架的第三層,第六本。”


    澹台薰聞言,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方才他並沒有翻閱任何書冊,平靜到像是隨口說的。懷著疑惑,她往左走了兩步,手指拂過第三層書架,果不其然是……


    第六本。


    “你剛才看過?”


    “沒有啊。”葉池搖搖頭,“我聽你說了才想起來。”


    澹台薰愣了愣,不由想起他與阿遙玩木牌時將七十二張牌子全部記住的事,心裏感到十分古怪,正想翻閱手中的冊子,卻注意到葉池的手上仍然纏著繃帶,清晰可見的暗紅;分明已經過了好幾天,早該痊愈了。


    “你……”先前她並未看過他的傷口,隻當是一個小口子;如今看來……或許他傷得很嚴重。


    注意到她的神色,葉池低頭看看,有些尷尬道:“這麽快又該換藥了。”


    他說著坐了下來,讓鄭師爺幫忙將他的小藥箱取來,是長素一大早送過來的,裏麵放著各式各樣的小藥瓶,還有一捆捆紗布。


    “我來。”


    澹台薰忽然出聲,走到他的麵前將紗布輕輕拆開,霍然一愣。


    他的手指修長好看,骨節分明,傷處在右手的食指,的確隻是個小口子,普通人早就應該結疤,可他的傷口還在流血,纏繞著的紗布上也是一片殷紅。


    “你……”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頭問,“到底還有多少奇怪的病?”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死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秋零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秋零沫並收藏死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