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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抱著一大堆行李從巴士上下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向日葵田。堇姐就坐在在農田旁邊巴士站的長凳上。俺時刻留意掩藏自己內心的欣喜。堇姐也帶著靦腆的笑容站起來,向俺伸出了右手。


    「很久不見了,小翔。行李很重吧,讓我幫你拿吧」


    「不、不用了。俺自己拿吧。……而且那個,對、對了!這裏有什麽變化嗎?」


    「就是鄉下而已,什麽變化也沒有哦。充其量就是對麵的舊書店倒閉了,我則是忙著複習升學考試——但是因為我是留在這裏的,所以其實就算不學習也可以簡單入學哦。小翔呢?」


    「俺報考了一間很好的私立中學。進去之後初中高中是一起讀的,接下來就輕鬆了。考試俺也能應付自如,因為俺頭腦很好啊」


    「有好好努力呢,很好很好。西瓜變冷了,趕快迴去吧」


    「嗯」


    俺們兩個在冷清的鄉間小道裏靜靜地並肩走著。現在正是盂蘭盆節酷熱的白天。奶奶簡陋的家距離巴士站非常遙遠。俺們為了抄近道而在每天隻會經過三列列車的鐵路線上走著。鐵軌的另一邊是夏天朦朧的霧靄。


    俺們到奶奶家後,在走廊上坐了下來,兩個人喝著冰冷的麥茶,並為從堇家裏摘來的西瓜撒上了一點點鹽。佛堂裏傳來了燒香的味道。在傍晚的時候俺們去掃了墓,緊接著又去了夏日祭典。在俺旁邊的當然是堇姐,被彩飾花車點點照亮的那張臉,一會兒看看俺的側臉,很快又低下頭去舔棉花糖。棉花糖甘甜好吃。內含電路一邊轉一邊發光的悠悠也非常漂亮。


    然後空中放出了煙花,然後俺們穿著浴衣——


    「…………」


    但是俺突然望了望自己的手掌。為了判別生命線的長度而湊近去看了看,終於發現了。這一連串的場景,極其富有情感的氛圍,沒錯,那隻是夢而已。俺開始進行古代的印第安人傳授給俺的『在夢裏也可以醒過來的秘術』。方法很簡單,隻要在夢裏望著自己的手掌就好了。一直集中精神去看清自己手掌上的皺紋,意識就會漸漸清醒,想起現實的自己了。


    話雖如此,要在夢裏用這種方法的話,必須在日常生活中就養成看自己手的習慣。不過通過俺每天嚴格的訓練,終於在今晚可以將這方法用到極致,通過自己的力量從夢裏醒過來了。——問俺是為了什麽而努力的?是為了不再受到空氣的欺騙!


    俺,不對我猛地張開了眼睛。在枕邊抱膝而坐的空氣一直看著我的睡臉。她還用她半透明的指尖,深深插入我的頭蓋骨中——我抓住那家夥的手腕大叫道。


    「終於抓到你狐狸尾巴了!這迴你沒借口了吧!」


    「咦!」空氣嚇得漂浮起了數厘米。


    「果然我之所以每天從早到晚夢到堇,都是你搞出來的!」


    「什什什什什什什麽事情啊?我不知道田中先生說的是什麽意思——」


    「這手是怎麽迴事啊?你每天晚上都隨便操弄我的大腦,是想要欺騙我吧?」


    「這個,那個,不時地。……我看你稍微有點癢的樣子,晚上睡不太好……想著是不是被蚊子咬了,稍微撓了一下而已」


    「腦子裏麵怎麽會被蚊子咬了癢啊!」


    簡陋六疊大小的公寓裏現在還被微微的黑暗包裹著。本來就半透明的空氣,不仔細看就更看不見了。但是我不能原諒她。我躺著,透過天花板足足盯了空氣的臉三十秒。


    空氣似乎明白自己已經找不到什麽借口了,她無聲地將手指從腦子裏伸了出來,終於低下了頭。


    「對對對、對不起。但是我希望你能做一個好夢。非常抱歉」


    然後空氣無聲地移動到屋子的一角,背對著我抱膝坐了下來。


    垂頭喪氣地縮起了肩膀。


    這樣看起來反倒我像是壞人了。我感到有些罪惡感,從床上起來向她搭話。


    「……喂、喂」


    但是空氣隻是讀著放在地上的新聞社論。


    「不、不、不繳納國民養老金就麻煩了呢。田中先生交了嗎?」


    似乎想要硬把話題扯開。


    哦哦哦,你知道因為你操縱夢境,我的內心有多麽痛苦嗎!我雖然想這樣大吼,但是現在才淩晨四點,如果吵起來的話會給鄰居添麻煩的。而且我無論多麽憤怒,她都隻會從窗戶逃到屋頂上去而已。


    ……嘛,算了。這樣一來,這家夥應該不會再想去操縱別人的夢境了。我再次躺下來,閉上了眼睛,天很快就要亮了。今天當然也要打工。我還是想防止睡眠不足。


    可是即便知道是空氣幹的好事,但那痛苦的堇的夢境,卻變本加厲地折磨我孤獨的內心。她那甜美的記憶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眼淚不禁要流出來了,啊啊……我的天使,堇……


    居然會因為思念女人而失眠,大家肯定會認為我是個心靈非常脆弱的男人吧。但是接近一周時間不間斷地被強製看到同樣主題的夢境,無論是誰都會如此。


    比方說昨天,我夢見了自己帶著堇騎自行車。在月夜之下拚命踩著踏板的時候,堇的胸部隱隱約約地碰到我的背,銀色的月光異常地巨大和耀眼,自行車的鏈條上也閃爍著月光。


    前天的夜晚我則夢見和堇一起在河灘上坐著,看著不久就要下山的太陽。抱膝而坐的我們兩個默默地看著西下的夕陽。雖然我想觸摸堇的手,但那幾厘米的距離卻像幾萬光年一般遙遠。


    而且這些夢境當中沒有絲毫混進了真實體驗的。全部都是空氣捏造出來的。這二重的失落感不斷加劇著我內心的痛苦。眼淚不住地流出來,沾濕枕頭也是理所當然的。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流,甚至讓人覺得是不是生病了。鼻涕也讓人窒息一般地洶湧而出,就在我想拿紙巾而睜開眼睛的時候,又看見空氣在玩弄我的大腦了!


    「你、你這家夥,不知悔改……唔嗚、住手你這混蛋……拜托你把手指拿開來……求求你,住手啊……嗚嗚嗚嗚嗚嗚……」


    悲傷和痛苦讓眼淚鼻涕不住地流了出來。空氣沒有把手指拔出來,說道。


    「沒沒沒、沒錯。我要光明正大地操縱你的大腦。至於為什麽,我是要改變你的主意。這樣下去田中先生會變成廢人的。沒有夢想沒有希望,失去做人資格的人。我不能對這種不幸坐視不管!所以如果不想每天這樣流淚的話就照我的話去做。否則的話我每晚都會這麽做的哦!」


    ——你、你這幻覺妄想,居然敢得意忘形,你不過是個腦袋異常的人才看得見的空氣女而已,這些粗話也都被我的嗚咽聲吞噬了。空氣更加用力地不停來迴擺弄我的大腦,此時那令我心碎般的失落感在腦子裏炸裂開來,眼淚如洪水般奔流而出,我在被淹死之前趕忙點頭答應了。


    *


    「……但是啊,就算說要去把堇搶迴來,我既沒有錢,又沒有搶人的能力,甚至連搶人的欲望也沒有啊。要我說幾遍你才懂啊。我的生活就是糊口都已經費盡心力了。不餓死街頭都已經很厲害了」


    我一邊努力進行著一周前開始的中古cd店的打工,一邊小聲對空氣說道。這種時薪才620日元的工作,連去婚禮會場的旅費都湊不齊。


    話雖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份非常輕鬆的工作的。


    這店已經瀕臨倒閉了,這也是因為雇我的店長沒有經營常識。店裏的光線有點暗淡,最重要的貨品也很糟糕。我因為無聊而隨便亂寫了幾張類似淘兒唱片風格(譯注:淘兒唱片是一家發祥自美國的連鎖唱片店,在日本由日本淘兒唱片經營,是日本國內最大的唱片銷售店)的可疑卡片(席卷英國的搖滾風味新作之類的cd介紹卡),但是這些努力也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而已。


    至少希望它今年不要倒了。


    「但是啊……」


    空氣叉著腰在破舊的商店架子上坐了下來。


    「能、能力是沒問題的。因為能力是可以通過努力獲得的。昨天的電影也說了,隻要努力就肯定可以實現夢想的,隻要幹勁十足就什麽都做得到。……所以我覺得,最大的問題是田中先生沒有幹勁這一點哦?田中先生剛才說了吧?說了『沒有欲望』吧?就是這一點。我覺得沒有欲望是不好的」


    「啊就是那個,大概就是那個吧。所以明白了的話麻煩請你讓開,你的腳擋住了,我整理不了架子了,去去」


    我像趕貓一樣把空氣趕走了。


    空氣像貓被趕走一樣挪開了。


    向著收款處走去的她指著放著一萬日元的收銀台說道。


    「但是田中先生真、真的沒有欲望嗎?比如說這個。錢之類的。隻要有這個就什麽都能做了。有了很多很多的錢的話,堇也可以搶過來了吧。這些紙是非常好的紙」


    「雖然我很想要錢,但是工作好麻煩啊」


    「不、不行。這種想法必須糾正——否則我就要撥弄你的大腦了」


    空氣兩隻手一張一合的。如果此時不能巧妙地找到一個妥協點的話接下來似乎就會很麻煩了。我停下了整理架子的工作,思忖片刻。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你首先是要『提高我的欲望』嗎?」


    「就是這樣。明白了的話你就趕緊想辦法吧。然後跟從熊熊燃燒的欲望,順勢把堇誘拐迴來」


    「但是,沒有幹勁的人就算沒頭沒腦地說湧出幹勁啊這樣的話,也不可能變得有幹勁的」


    「這這這、這種事我不管。田中先生請自己想辦法了。要不然如果田中先生認為自我啟發做不到的話,就由我來改造大腦了」


    「等、等一下。方、方法之後再說。沒錯……欲望是在不足的情況下產生的。沒有飯吃的孩子非常想吃香蕉。缺少生活費的人就算殺人也想把錢搶過來」


    「沒、沒錯呢!趕緊這麽做!」


    「不行。如果繼續缺錢下去的話,我就隻能出手去實施犯罪了。而且如果減少飯量的話會縮短壽命的。如果放棄衣食住行的安定的話,雖然對金錢的欲望會提升,但是我的人生就被完全破壞了」


    「那……那也就是說,隻剩下改造大腦的方法了咯?」


    空氣繞到我的背後接近我,我退後到了架子邊上。架子上幾張cd掉了下來。我連忙說道。


    「不,等一下,聽我把話說完,不要著急。也、也就是說、——人類的三大本能之中有一種是與性命無關的欲望。不吃飯會死,不睡覺也會發瘋死去。但是還有一種欲望就算完全壓抑也不會死」


    「嗯嗯」


    「所以今天開始我會將那種欲望完全抑製住,讓我的精神內壓提高,化為總有一天要去搶走堇的原動力」


    「哇哇!這想法不錯呢!那、那個具體來說,是什麽呢?」


    「…………」


    「哎?聲音太小我聽不見」


    我將視線從拿手當擴音器放在耳邊的空氣身上移開,又嘀咕了一遍。


    但是空氣非常執著。


    「什麽?那是什麽啊?到底是要禁止什麽啊?」


    我忍不住生氣地叫道。


    「啊啊就是說我從今天開始完全禁止自慰也就是手淫了啊!」


    這個時候剛好有客人進來。客人掉頭右轉逃跑了。我想這家cd店或許接下來會因為裏麵有對著牆壁上貼的偶像海報大喊猥瑣話的工作而聞名吧。嘛算了。這樣子我也從被當麵操弄大腦的恐怖中解脫出來了。


    打工結束後迴到公寓的我,一邊打開參考資料給空氣看,一邊向她解釋怎樣通過長期禁手淫的行為,提高內心的欲望,一直提升到爆發臨界點的水平。沒過幾天我對女性的欲望就會達到無法抑製的高水平,結果就會化為搶走堇的能量。空氣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不過難得的是她不再操縱我的夢境了。我終於可以久違地不用在睡夢中看到堇了。


    可是——


    「我、我每晚都會監視著的。就算你叫我『進壁櫃裏去』,我也是不會聽的。田中先生是否會遵守自己的諾言,我會通宵在田中先生的枕邊看著的」


    這可是非常可怕的狀況。按照空氣的命令去妨礙堇的婚禮,或者將腦袋交給空氣擺弄,要想從這絕望的二選一中保護住自己的身體,就隻有完全禁欲這一條路可走了——我一開始覺得「這真是個好主意。那個笨蛋空氣居然會輕易上當啊!」而心情良好,但過了兩三天後,就開始感覺自己是犯了一個無可救藥的錯誤了。仔細想來十幾年來這都是我的每日功課。突然停止的話肯定會出現前所未有的反作用的。在打工的時候我隻會考慮女人的問題。單單是看著cd盒子上的女性寫真,甚至單單是在超市裏跟買東西的大嬸擦肩而過的時候,血、血液就沸騰起來了!——可、可惡,你們住手啊,不要誘惑我啊!不要穿那麽猥褻的裙子啊!別讓我看見腳啊!所有的女高中生都給我消失啊!你們就這麽想讓我變成性犯罪者嗎!


    我為了消滅心頭的欲望,每天早上都緊握念珠去洗冷水澡。盡量不吃富含營養的食物,隻咀嚼蔬菜。但是過了一個星期後,讓我產生性欲的對象擴展到了所有的人類女性。從小孩到老婆婆都無一例外地讓我產生情欲。過了十天之後發情對象已經蔓延到了人類以外的生物和無機物中了。眼裏看到的一切都非常下流。地球簡直充斥著下流。當然讀難懂的書也沒辦法分散我的注意力了。就算讀『天聲人語』我都會發情。(譯注:『天聲人語』是『朝日新聞』的一個專欄名)我發現了人類精神居然是由性欲支配的這一驚人事實。我已經忍不住了。要是能夠解消這性欲的話,我會毫不猶豫地去按下核導彈的按鈕。啊當然全世界都會恥笑我這麽丟人吧。但是敢取笑我的男人自己也去試一試去。能忍十天我都會誇獎你。能忍二十天我會尊敬你。對我來說半個月就是極限了。在夏天的某個夜晚,我一臉抑鬱地命令空氣道。


    「……進壁櫃裏去。不,稍微走開一下吧。到屋頂去吧」


    「你、你放棄了嗎?好像再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去搶走堇了。最近田中先生的眼睛像野獸一樣閃閃發光,我還覺得這意外地是個好方法呢,好不容易升上來的欲望要就當垃圾一樣扔掉嗎?這樣子可是搶不走心愛的人的哦!」


    「所以說搶人是犯罪的啊!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變成犯罪者的啊!好了趕快給我一邊去一邊去!」


    空氣輕蔑地看著我,從窗戶出去消失到屋頂去了。一個小時後空氣迴來,在一臉痛快地發呆的我旁邊坐了下來。


    「那麽……按照約定,接下來我就要改造你的大腦了。現在就要開始進行讓頭腦變得開心的手術了哦。我、我真的要開始操弄田中先生的大腦了哦。但是請放心。這幾天我也深入地思考了很多東西。非常深入地研究了如何能夠安全地改造田中先生」


    空氣結結巴巴地說明,接下來要進行的腦手術並不是什麽特別新奇的東西。


    「無、無論是誰都能做的事情。就是調整大腦的邊緣報酬係統。在、在日本也有幾百萬人將麻黃堿注入體內,暫時強化大腦的報酬係統的,昨天我在新聞裏看到了。大腦改造和那個是同樣的道理。也就是說——」


    據說隻要將腦子裏的血清素和多巴胺之類物質的含量微妙地調整一下,感情就會出現大幅度的上下波動。根據空氣的判斷,因為我的腦子裏掌管感情的腦內麻藥的閥門關上了,所以隻要巧妙地調整那一塊,我的灰色生活就會一下子變得繽紛多彩了。對於擅自操弄他人夢境的空氣來說,這種程度的大腦操縱不過


    是小菜一碟而已。將長達半個月的禁欲以及空虛解消之後,我陷入了完全虛無的氛圍之中,已經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了。


    「那、那、那麽……可以了嗎?要、要幹了。請睡到我的膝蓋上」


    「…………」


    我照著做了。空氣將我的耳朵清潔了一下,然後將半透明的細長手指輕輕地插進了我的大腦中。


    我轉動眼珠往上看,空氣的左手不知何時拿著一本『大腦生理學』,那是我大學時代的教科書。空氣一邊看著大腦結構圖,一邊擺弄著我的神經。


    「嗯,將神經元突觸前端的閥門打開,將傳送器的閥門關上……順便將γ-氨基丁酸受體的子單位也調整一下……」


    「等、等一下,給我停一下!真的好痛!那裏好痛!……嗯?嗚嗚嗚,現在又好癢!全身都好癢!太癢了!」


    「請再再再再再稍微等一下。很快就結束了的」


    正如她所說,從頭蓋骨深處傳來啪的聲音,不久之後神經的操縱就結束了。


    空氣將手指拔了出來,撫摸著躺在她膝蓋上筋疲力盡的我。


    「好了,辛苦你了。你的大腦已經得到全麵的調整了。請請請請請問你現在的心情如何呢?」


    「…………」


    我躺在空氣的膝蓋上,環視著微微發暗的室內。


    除了床和桌子以外什麽都沒有,這大煞風景的破爛公寓——跟以前一點變化都沒有。脊背總感覺有點嘈雜,除了空氣以外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幻覺出現了。——可是,就在此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我看了看液晶屏幕,是房東峰岸先生打來的電話。


    「喂喂,田中君?我多年的心願戀形終於完成了啊!」


    聽到峰岸先生興奮的聲音,我出人意料地爆笑了起來。


    戀形。


    我明白理論上是非常簡單的。隻要知道戀形這個名字的意思,誰都會明白是怎麽迴事。戀形的『戀』就是『戀愛』的意思,『形』自然是『形態』的意思了。簡單地說,就是借由空手道等形態的練習來獲得戀愛就是戀形,也就是戀愛形式了。


    話說,在武道方麵是通過形態上的練習,將長年實戰經驗中總結出來的對付敵人的處理方法銘刻在自己的身體裏。戀形的運作也是同樣的原理。首先在大量的文獻中搜集女性的戀愛舉動,將它們輸入到ecel當中,然後使用統計學方法進行分析,將分析結果打造成為可以在實際戀愛場景中應用的舉動,也就是形態。如此完成的形態便是戀形,接著隻要將這種形態反複練習就可以成為戀愛贏家了。


    大家肯定會鄙視這些專注於影子戀愛的戀形修行者吧。但是本來人類就是破壞本能的動物。因此人類的戀愛舉動隨著每個人所屬文化和媒母的不同而被嚴格限製著。在平安時代,不會唱短歌是不受歡迎的。在某些部族裏脖子短是不受歡迎的。戀愛舉動就是以這樣的形式確實存在著的。而且,將這種隱藏的形態明確地化為言語,融入自己體內的戀形修煉者有另一半的概率可以提高增加120%,而被甩的概率則會降低63%!(這些設定是我和伊藤喝酒喝到深夜,爛醉的時候想出來的!然後我們不禁得意忘形,對峰岸先生教唆了!然後峰岸先生就相信了我們的胡言亂語!抱、抱歉啊峰岸先生。不過以後我都不會再撒這樣的大謊了……)


    嘛算了。


    不是說隻要信,泥菩薩也變神什麽的嗎。


    不管怎麽說,對自己抱有自信終歸是好的。


    我一邊憋住自己的笑聲,一邊對峰岸先生叫道。


    「峰岸先生可真厲害啊!趕快對文子小姐試試戀形吧!」


    「嗯,我等下就去便利店!啊,在那之前要去買束玫瑰花才行!那麽先這樣了!」


    就這樣電話被掛斷了。


    他那過於快活的樣子引發了我就像要笑斷脊梁般的大笑。我一想到將幾百本『harlequin romance』雜誌的數據輸入到ecel裏麵,使用統計學方法分析會讓女性怦然心動的戀愛場景的峰岸先生的樣子,就笑得胃抽筋一般,眼淚都流出來了。


    最後我笑得在地板上來迴打滾。要死了。雖然這話題確實非常可笑,但這樣也太奇怪了。喘不過氣來了。這樣下去真的要笑死了——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又有電話打過來了。這是最近說自己正在工作,從早上開始就不見了蹤影的伊藤打來的。


    「啊田中君,抱歉,我去建材超市買了鐵鍬啊鐵鍬。——還有這個噴水壺也麻煩了」


    「鐵鍬?」


    單單是聽到鐵鍬這個單詞笑意又湧上來了。我問他這種東西要來幹什麽時,他的迴答直接擊中了我大腦的笑點。


    「現在我正在耕田啊。就在小學的後山上耕田。接下來就要開始種植了哦。你問我種什麽?別告訴別人哦,那是秘密來的。——是大、大麻啊」


    「dadadadama是什麽啊?難道是退魔?之前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退魔師全都轉職了麽?」(譯注:日語中『大麻』和『退魔』同音)


    雖然偷聽電話的空氣插嘴問道,但現在不是迴答她的時候。


    「哇啊這是犯罪啊!」


    「……嗯,確實也有這種想法。不過還請理解我。要想賺快錢的話,就隻有這個方法了!」


    那個佐藤極其認真的口吻讓我笑得差點暈倒了。果然很奇怪啊。恢複唿吸的我試著將床上滾動的便當筷子滾了起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筷子滾起來了!——喂,空氣!你把腦子調整過頭了啊!不再調整一下我就要笑死了!」


    「非常抱歉!我現在馬上再調整一下迴路!」


    空氣又開始敏捷地撥弄神經。不久之後恢複正常的我,從床上跳起來把睡衣換了。不,不僅僅是迴複了正常。是哎呀!來幹吧!這種感覺。現在是夏天正午過後。這麽好的天氣,大好青年怎麽能睡午覺呢。趕緊去建材超市把鐵鍬和噴水壺買了,根據伊藤電話裏的指示,帶著它們從公寓花了一個小時趕到違法的農田去。其實我仔細想了想,金錢和女人都是非常棒的東西,隻要憑借我腦子裏湧出來的性欲和物欲,熊熊燃燒的活力,什麽事都能做得到的。所以首先要去伊藤和大麻田那裏賺大錢,然後再成為對峰岸先生編造的傳說中的究極戀愛術戀形的達人,然後然後然後——用這雙手將堇一把搶到手!誰會允許堇的初夜給不知打哪來的野小子啊!對吧空氣!


    「嗚哇嗚哇,就是這氣勢,田中先生!腦內革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2


    「……嘿,不是找到塊很不錯的地嘛。就你的水平來說幹得不錯了」


    我用冷酷的口吻說道。伊藤正在默默地繼續著農業作業。我也一邊舉起鐵鍬一邊思考著。沒錯——這種連野獸出沒的山間小道都沒有的深山腹地,是不可能被警察注意到的。可以用柴刀劈開草叢來開墾的農田也非常寬廣。日照情況也非常好,栽種西紅柿(大麻的隱語)真是一塊再理想不過的土地了。


    「…………」


    話雖如此,不安的要素也並不是不存在的。現在已經是七月了。現在開始栽種的話,花穗的收成據說最多隻能達到五千克(伊藤剛才嘀咕的時候我聽到了。)


    但是如果每克賣4000日元的話,簡單計算可以有2000萬日元的收入。如果和伊藤對半分的話手上能拿到1000萬日元。這些錢作為投資的本金是非常充足的了。熟讀『窮爸爸富爸爸』這類趣味存錢的投資書籍的本大爺,非常有自信能夠將這些資金增值一百倍以上。


    哦哦,億萬富翁的未來已經不是夢了!


    「但是伊藤……你真的做好覺悟了嗎?你可不是來玩大


    麻栽培遊戲的啊!隻要種過一次,我們的一生都要變成真正的壞人了啊!」


    「哈,到現在還說什麽啊。……當然已經做好覺悟了啊。為了我的雄圖大誌,我可以變得要多壞有多壞」


    到底伊藤的雄圖大誌是什麽?雖然我腦子裏掠過這樣的疑問,但我什麽也沒問。反正肯定又是一些信口開河的胡言亂語,如果他真的有什麽雄圖大誌的話,肯定不是這種幻覺和妄想的級別來的……


    「不,這種想法會把人變廢柴的……」


    我搖了搖頭,繼續集中精力進行耕作。沒錯,我的天使、我的希望,那個溫柔可愛的堇姐現在確實正在鄉下生活著。而且我也愛著堇姐!沒錯,這種心情無論對誰說都是認真的!根本不是妄想和幻覺的等級!因此我舉起鐵鍬,一口氣往下揮了下去,你看,在照射的陽光下,噴出的汗水、伊藤的白牙,還有微笑著向我們招手的空氣——大家都活著啊,朋友們!


    哦,峰岸先生也來了哦。帶著慰問品過來了哦。功能飲料很甜很好喝啊。三明治也幹幹的,很好吃哦。然後伊藤也低下了頭。


    「抱歉啊克醬,特意要你借我們這塊地,而且還送便當和飲料給我們」


    ——話說,這是峰岸先生的地啊!峰岸先生現在可不是嘿嘿傻笑的時候啊!


    「不不,如果沒有伊藤君的話,戀形是不可能完成的。多虧了伊藤先生提供的戀愛數據,我的戀形可以說已經強化到近乎完美的程度了,這種沒有用的地無論多少我都能借啊。……而且還是種西紅柿,真是年輕而別致的愛好啊」


    「…………」


    我向伊藤使了個眼色。如果運氣不好被警察抓了的話,還要繼續對峰岸先生撒「我們是骨子裏非常喜歡西紅柿的人哦!」的彌天大謊。我可不想這個有點不諳世事的有錢好小孩(雖然已經三十歲了)去吃臭牢飯啊。而且身上還有對峰岸先生胡謅了「通過戀形可以提升戀愛能力120%!」的罪惡感。老實說我的內心充滿了愧疚。至少想要盡可能地支援他和文子小姐的戀愛。


    「所以說啊……今天的農田工作也差不多結束了,之後我們一起去買衣服吧?」


    「哦,田中君也會用戀形嗎?居然知道想要射穿女孩子的心,服裝是非常重要的這一戀形理論,你也是相當熟練的使用者了呢」


    「…………」


    我皺起眉頭思考著。到收成之日隻剩下三個月了。大概隻能摘到一些貧瘠的西紅柿吧。即便如此如果還想要盡可能地保證收成量的話,就隻能增加西紅柿的種植數量了。為此必須要弄塊大一點的農田,所以我們為了開墾荒地,就這樣一刻不停地揮舞著鐵鍬。兩手都長了水泡,血都滲了出來,當然也是汗流浹背了……我已經連吐槽峰岸先生的話的力氣都耗盡了。


    「嘛,嘛算了……差不多該走了吧」


    傍晚六點,我們從西紅柿山下來,粗略洗了個澡,接著三個男人(還帶著一個幻覺少女),漫無目的地從電車走到了街上。


    峰岸先生如往常一樣穿著緊身運動衫,我和伊藤卻將他推進了超高級的品牌西裝店。顯然他很高興,這點我絕不能在意。很快他就變得帥氣起來了。總之穿著價格高檔的衣服感覺就是好。這才是單純而清晰的時尚精髓。不能對裝模作樣的店員之流心生恐懼。我說道。


    「無所謂,總之隨便來件穿起來好看的衣服就好。啊不是給我,是給這個人。——還有峰岸先生,這價格好像很貴,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


    峰岸先生根據店員所說的,迅速地買了西裝。正式場合、非正式場合的服裝一應俱全了。他已經搖身一變成為出色的戰士了。倒不如是將經濟能力完全展現出來吧。麵對在便利店裏打工的女性,就不由分說地用資本家的經濟能力碾壓過去吧!


    「哎,花店在哪裏?之後還有戒指之類的發光物」


    「啊啊那邊就有!據說在那間巨大的百貨商店裏什麽東西都有得賣的」


    「哎呀克醬,靠著這勢頭揮灑金錢的話,就可以把文子小姐的心灌得甜蜜蜜的哦!真不妙啊!」


    「是啊……老實說我並不覺得我輸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在文醬麵前展示戀形的成果了!」


    但是——意外卻在這個時候不期而至。在我們買了數十萬元的商品,一臉微笑地離開百貨商店的時候,峰岸先生突然停下了腳步,走在後麵的我鼻子撞到了他的背部。


    「好痛……啊,這不是文子小姐嗎,好不容易見到麵,打聲招唿吧——」


    可是峰岸先生卻顫抖了。因為文子小姐正挽著一名年輕男子的手臂,快樂地在大街的步道上闊步前進。這一場景如實地證明了兩個人之間的戀人關係,充分說明了今天我們接近50萬日元的花費都打了水漂——但是峰岸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嘀咕道。


    「無、無論什麽情況戀形都是不會輸的。現在正是使用經過統計學證明的方法的時候……」


    不知為什麽我的心好痛,看著就覺得痛苦,但是別開眼去又是懦夫的行為。我和伊藤退到了百貨商店之中,透過窗戶注視著峰岸先生的英姿。側耳傾聽,似乎能聽到他內心的喊叫。


    『戀形奧義之一,首先要站在女性的右前方!』


    因為人類的慣用手多數是右手。所以人會比較容易對右邊的物體解除警戒(這理論是我之前在書上看到的)。峰岸先生實際應用這種理論,巍然聳立在了文子小姐右前方一米處。就這樣第一次取間隔以峰岸先生的勝利而告終。這就是戀形。得到科學和統計學證明的戀愛技巧。勝負才剛剛開始而已。不,實際上什麽都還沒開始。總之必須趕緊發動下一個奧義。那奧義就是——


    「戀形奧義之二!首先要向對方說『你好!』」


    因為所有邂逅都是從打招唿開始的。不膽怯不結巴的招唿正是一切戀愛速成的法寶。但是文子小姐卻用看路邊石頭的眼光看著峰岸先生。理所當然地,文子小姐現在連峰岸先生都認不出。峰岸先生和文子小姐的關係不過是便利店店員和顧客這種近乎路人的關係。戀形戰士如何能打破這種困境呢。微胖三十歲男人該如何麵對擁有男朋友的女大學生呢。老實說,不管做什麽都隻能承認失敗了吧?


    你看,事實上峰岸先生的動作停止了。在說完『你好』的『好』之後就定住了。文子小姐和她的男朋友停下了腳步,對峰岸先生微微點頭,過了零點幾秒後他們又開始走了,肯定把峰岸先生完全地拋之腦後了。然後肯定是要繼續就這樣走向某個閃閃發亮的賓館裏了。我使勁撓了撓頭。


    「可、可惡啊,我看不下去了,喂伊藤!」


    「是啊,我們一定要幫助克醬!要將借農田的恩情還給他!」


    「但、但是該怎麽辦?我們到底能做什麽?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峰岸先生就麻煩了!……可惡!為什麽我們如此無能為力呢!」


    就在這時,空氣大叫起來。


    「沒沒沒沒沒沒沒沒沒錯!戀形奧義之二百六十九!」


    我小聲問道「……哈,那是什麽?」


    「在這之前我悄悄潛進峰岸先生的家裏學到的。當女生被壞人襲擊的時候,隻要英姿颯爽地挺身而出幫助她,就能輕易獲取女孩子的芳心。就是這樣的奧義」


    這個是相當經典的——雖然這麽想,但仔細想來,這不就和我們之前不久在便利店裏做的事情相類似嗎。而且那時獲得了巨大的成功的。


    這、這樣的話——這招能行!


    喂伊藤!「不、不……抱歉,老實說,我不能跟你一起去——」


    哼,真是不可靠的家夥。完全沒有毅力啊。我單槍匹馬跳出百貨公司,砰地和文子小姐的


    男朋友的肩膀撞了一下,然後用盡可能下流的聲音說道。


    「喂,小哥,你撞到我的肩膀了。去事務所吧!」


    然後我瞄了峰岸先生一眼——


    「喂,你!」


    來了!峰岸先生手指著我!發動戀形了!


    沒、沒錯……雖然一開始是從非常不利的形勢下開始的戀愛情景,但得到我的幫助的戀形戰士峰岸先生是無敵的!所以文子睜開眼睛來,將他的影子烙印在腦海裏吧!然後請對峰岸先生一見鍾情吧文子!啊對了,隻要是能幫助我們的西紅柿恩人峰岸先生,要我做怎樣的壞人都行!而且被空氣撥弄過腦子的我,無論是怎樣的傻事都做得出來哦!感覺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失敗呢。


    「所、所以,咳!幹嘛啊你!別別別、別擺出一副大叔的樣子啊!趕快給我去事務所啊!那邊的小哥也來事務所吧,噗哦!」


    到底事務所在哪裏呢,我現在在嚷嚷什麽呢,這情況非常不可思議,總之我的計劃是一邊不停大叫事務所事務所,一邊逼近峰岸先生,手指捅向了他的胸口。根據約定,之後峰岸先生應該狠狠地揍我一頓,就這樣將文子小姐的心一下子攻陷。


    可是我的意識在叫到第三次「事務所」的時候,一下子中斷了。


    之後聽他們說,文子小姐的男朋友似乎是跆拳道的有段者……幾個小時後,迴到峰岸家的我用冰枕冷卻我後腦勺上的包。峰岸先生則在庭園裏穿著時髦的衣服一邊哭喊一邊燃燒著。我則一邊說「嘛嘛,天涯何處無芳草,世界上還有幾十億人任你選擇啊!」之類的話安慰他,一邊將濕毛巾搭在還未消腫的頭上。


    然後我突然迴過神來,直直盯著自己的手。


    這一連串歡樂情節是怎麽迴事啊。


    既不有趣,又得不到任何教育的一晚白癡經驗,到底是給我的心帶來了什麽?這不過是腦內麻藥在發揮著作用而已吧?感覺好像是之前多巴胺和內啡肽一股腦全放出來後都幹涸了的樣子……好、好空虛!


    這樣子的話,就是栽種大麻也覺得好麻煩了啊……


    「但但但但是,這樣子可不行。這樣努力心情還是一片荒蕪。啪!」


    空氣敲了敲我的頭。


    「那、那麽,再調整一次大腦吧,因為無論腦內麻藥多麽充足,健康的心情是沒有任何指向的,所以無謂的大驚小怪隻是在浪費時間而已。而且很快煤氣就要斷了,我現在連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我知道了」


    空氣敬禮式地點了點頭。


    「對啊。既然知道了過度提高心情也不過是在不停空轉而已,不如這次試著從反方麵來調整大腦吧,請稍等一下。請一直等到明天早上」


    經曆了許多事後迴到公寓的我,弓起身子睡了。到了明天肯定腦子會有所變化的。而且在睡覺期間,腦子既不會癢也不會痛,空氣應該會在這期間靈巧地把腦袋調整好的。可是——


    「…………」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我,靜靜地陷入了深深的絕望之中。


    對誰?


    對我自己。


    還有人生。


    強烈的自我厭惡包裹著全身。


    「我隻能去死了……」


    我用伊藤的筆記本電腦,搜索了到富士樹海的最短路線。順便還研究了一下繩子的打結方法。我潸然淚下地思考著漂亮的自殺方法。所想的事情都是對大家的懺悔。也就是對擁有一顆純潔的心的峰岸先生的懺悔,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遲交房租了。因為我就要去死了。


    對不起,伊藤君。我一直都在嫉妒你。有些夜晚甚至詛咒受女生歡迎,得意忘形的你去死。但是,你是一個非常溫柔而出色的男人。將我拉入大麻計劃,還允諾收入跟我對半分的你的胸懷比太平洋還要寬廣,可是我卻叫嚷著要你把買鐵鍬和噴水壺的錢還給我,我真是世界上最差勁最糟糕的吝嗇鬼了。每天都嚷著要你交飯錢真是抱歉。但是這一切都要結束了。因為我就要去死了。


    還有,抱歉啊文子小姐。我居然變裝成奇怪的惡人去妨礙便利店營業真是抱歉啊。裝成小混混打擾你們晚上約會真是抱歉啊。我打從心底認為做這種傻事的自己毫無價值啊。我自己真的這麽想的啊。為什麽我會活在世界上二十四年呢,現在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啊。我真的想馬上將掐住脖子把自己掐死啊。因為我既沒有繳納國民養老金,也幾乎沒有繳納稅金,給國民們添麻煩了,活著也隻是浪費氧氣,垃圾分類也不是很懂,對地球都是有害的存在,隻能夠去死了呢。


    但是……如果我死了,父母會很傷心的吧。年近六旬的父母肯定到死都會背負上難以抹去的悲傷,所以不能輕易就自殺了。最好是讓別人看起來像是他殺的。就設定為被中國人盜賊團綁架撕票,內髒都被挖了出來。其實我的屍體是在富士樹海裏靜靜地腐爛——嗯,這計劃太棒了。而且如果是他殺的問題,父親們的焦點也會放在殺手的身份上吧。還有,順便還有那個。好久沒打過電話迴去了,能和家裏人進行暖人心懷的談話,給子孫後代留下美好的迴憶就更好了——這麽想著我馬上給老家打了個電話。


    「啊喂喂,我是翔。……不,沒什麽特別的事情,隻是想聽聽媽媽的聲音而已。嘛我很精神啊,工作很順利,飯也吃得好,不過孫子暫時還見不到。嗯我跟你們約定總會弄出來的,你們就伸長脖子等著吧。還有,最近我想給你們買台洗碗機送迴去,家裏廚房有地方放嗎?啊,不需要嗎?不不,也不是什麽很貴重的物品,我也已經是非常出色的社會人士了,隻是想盡一下孝道而已……不不,請不要那麽感動,啊哈哈哈媽媽……嗚嗚,媽媽……嗚嗚嗚嗚嗚……媽、媽媽」


    不知怎的和媽媽說話的時候鼻涕流了出來。把鼻涕吸迴去後眼淚也流出來了。再下去就要變成哭腔了,在老媽察覺到之前趕緊把電話掛了。可是,年邁母親的聲音卻在耳邊揮之不去。閉上眼睛之後腦子深處不斷湧出了各種各樣的思緒。運動會上吃到的媽媽親手做的便當,通宵帶著感冒的我去看病的母親的體溫——啊啊,真是賢妻良母啊。有那麽好的母親,我卻還是這樣一副的狼狽相。沒有女朋友,也沒有夢想、工作和希望,隻是不停地給別人添麻煩,現在腦子裏還產生異常,可以和幻覺進行對話的我,已經是無法見人的最差勁的人渣了!


    「……喂,空氣,你在幹嘛啊。你真的想殺了我嗎!」


    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叫道。在屋頂上曬著日光浴的空氣咻地竄進了室內,手指一下插進了我的腦子裏。


    「對對對對對不起!雖然會有點麻痹還請忍耐一下。我要馬上把迴路放鬆!必須將迴路緊急向右調整三十度!」


    我的背脊感覺麻酥酥的,舌尖上感受到了微妙的苦味,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真是危險啊。


    如果沒有想起這種絕望的感覺是空氣幹的好事的話,現在我就去買了駛向樹海的車票了。可惡——!


    「真是的,別開玩笑了你這傻瓜!你是在把我的腦袋當玩具耍吧!」


    「完、完全不是這樣的。我隻是想讓田中先生嚐試一下活生生的苦惱滋味——」


    「啊吵死了!你丫一直都在鄙視我吧!我很生氣,趕緊給我滾一邊去你這笨蛋空氣!」


    空氣又從窗口溜到屋頂上去了。那種幻覺般的移動方式真讓人不爽。我想轉換心情去看電視,結果卻愈發煩躁了。銀座的美味店鋪是怎麽迴事啊。適合情侶去的台場是怎麽迴事啊。我對你們這些低能的日本國民已經厭煩得不得了了。啊啊幾百萬億的國債赤字?別說傻話了,我的赤字隻有50000日元的信用卡欠款而已啊。這種傻瓜一樣隨便借錢的團體,怎麽還會有人不斷送錢上


    門的呢。哼,我到死都不會交出一分錢在國民養老金和保險上呢!什麽,不給錢老人就要死了?哈,他們愛死不死的,跟我沒半毛錢關係,我什麽也不知道啊。話說這又不是我的錯,要恨就恨國家吧你們這些黑狗!而且我也怨恨和詛咒這個國家啊!我本來也是要成為更加出色的大人,大概是因為教育的錯才變成了這樣的垃圾啊!也就是說這全都是大人的錯啊!因為人類的性格完全是由遺傳基因和環境所決定的,所以我會變成像鼻屎一樣的人,肯定不是我的錯,是親人、學校、國家、地球和宇宙的錯啊!可、可惡,我一定要報仇!我要拿著球棒騎著自行車去學校!把學校所有窗戶劈裏啪啦全部打碎!


    ……但是空氣,喂空氣,這是怎麽迴事啊?我的腦子還是很奇怪啊。拜、拜托再給我調整一下啊!


    空氣從天花板上下來將雙手插進我的腦子裏撥弄了起來。此時我的精神就像是在台風肆虐的日本海上航行的漁船一樣搖擺不定。我數百次地不斷重複著從躁狂直降到憂鬱,又從地獄飆升到天堂的過程。在心情糟糕的時候,險些用菜刀把自己左手砍了下來。而在多巴胺過剩的時候,又為了得到金錢和女人不斷進行著莽撞的舉動,差點把生活的一切都毀了。現在已經完全是夏天了,從屋裏的窗戶中仰望著美麗的月光,卻不知為何勾起了自殺願望的我,命令空氣再次進行腦部調整。因為空氣已經上手了,所以她一邊看著前些天讓我貼在牆上的腦部圖解海報,一邊嘀咕說「這次就在這裏搞好」,在輕鬆的氛圍中將右手插進了腦子裏。一瞬間,我突然就覺得月亮變得異常美麗,已經沒有譴責它的必要了。現在我覺得自己還沒自殺,人格還沒被完全破壞就已經很好了。結果空氣所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我。太難得了。像我這樣的人能夠被大家守護著。我能像這樣活在世界上是托了全世界人民的福。燃燒的太陽向植物灌輸著能量,動物們吃著這些植物長肥後被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正是在這種愛的連鎖下,我現在才能保全我這渺小的生命。也就是說,我也是大家中的一員。這個宇宙是根據相互扶持的原理運作起來的。沒錯,雖然乍一看我們都是孤獨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但其實我們都是一體的!啊啊——這就是覺悟嗎。這是類似於大乘佛教一般的覺悟的極致嗎。而且是空氣讓我領悟了這一點嗎。我一邊包裹在神安穩的吐息中,一邊用崇高的心情戳著空氣。


    「果然你幹得不錯,差不多了」


    「我、我隻是將大腦頂葉後部稍微調整了一下,不行嗎?」


    「……不,現在感覺很好。我覺得是到目前為止腦部調整得最好的一次。我一口氣就明白了宇宙和神的一切。生存的意義也大致清楚了。感覺沒那麽孤獨了,完全和大家融為一體了。從今以後,我必須要為了大家而拚命勞動,迴報大家的恩情才行」


    「那麽,既然明白了,我就把大腦恢複原狀了。啊咧?這、這樣嗎?哎。……變、變成怎樣了啊?按理應該已經恢複原狀才對啊」


    「……一股不得了的孤獨感襲來。明明幾秒前還跟萬物聯係在一起的,現在卻又是一個人了。好寂寞……」


    「那,這、這個狀態不好嗎?那就自己努力去修行,將剛才那種充實感取迴來不行嗎?和大家一起勞動,誠實地麵對自己的心情,就算不可能搶走堇,也去參加她的婚禮,一定要區分好自己的心情哦?」


    「……呐,空氣」


    我在床上一邊翻滾一邊低語道。


    「是,怎麽了?」


    「你啊,真的是為了我才進行這樣的腦部操作的?」


    「當、當然」


    我嘶啞地笑了。果然這家夥是無可救藥的傻瓜。通過腦內革命可以改變心情。或許隻要稍微撥弄一下a10神經附近,就可以感受高興和憂鬱。那時我的心情左右搖擺,確實不斷湧起許多行動的欲望。想要為了別人,為了自己拚命地進行勞動。最後甚至有一刻真的想和堇姐相見的。


    可是我知道,這些許許多多的心情,全部都隻是大腦的產物而已。就算空氣不去調整,通過藥物和修行——不,就算不依賴這麽極端的手段,自己也可以調整出任意的心情來。那不過是單純的心情而已。這些都是完全沒有意義的物理現象而已。當然,如果讓腦前額葉過熱的話,可以得到『眼前的一切都非常有意義!』的感悟,可是那都不過是單純的物理現象,都是毫無意義的。


    比方說前幾天,在第幾十次腦覺醒的時候,我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無敵感包圍,在搶走堇之前,想要找個合適的女人先練習一樣。可是該怎麽說呢,我身邊沒有一個適合當戀愛對象的女性,有必要趕緊找一位女性接觸才行。當然我既不是學生也不是社會人士,隻是一個半待業的人。既沒有聯誼的機會,也沒機會在職場裏邂逅女性,無計可施之下我給伊藤的前女友小梢打了個電話。說來這個女人在高中時代和我一起參加過社團活動。或許意外地是一個很適合的戀愛對象——我懷著這種打算和小梢打了通很長的電話,非常認真地傾聽了她的煩惱(隻是沒告訴她伊藤在哪裏。要是惹惱了梢可怕的爸爸連我都會有麻煩的)。


    在那之後漸漸夜深了,氣氛不知不覺變得有些難以形容的曖昧。感覺似乎是戀愛的波動有了起伏。此時我瞄準機會,提出「我們星期天見一下麵吧!」的想法。


    然後我們簡單地見麵了。小梢是個相當可愛的女性,我也因為腦袋覺醒而欲望上升,在她進入我半徑兩米以內的瞬間,我的戀愛感情及性欲如火一般燃燒了起來。於是我從atm裏拿出了一大筆錢,跟小梢兩個人去了一間高級飯店。然後吃了相當於我一個月飲食費的一頓飯,酒也喝了一大堆。此時我已經喝得爛醉了,我試著借醉輕輕觸碰了一下小梢放在桌子上的手。小梢並不討厭。我的心也跳得非常快。在桌子底下藏著的空氣的濃度也幾乎跟實體差不多了。可以說是腦內革命已經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了。小梢是伊藤的前女友,之前曾經和四十個男人有不倫關係這些都不過是細枝末節的問題而已。我一邊直視著梢的眼睛,一邊發自內心地想道。也就是說——我喜歡你!我愛你梢!forever love!沒錯,我胸口燃燒的戀愛感情已經過熱了!價格高得離譜的飯相當好吃,裝帥的蠟燭也映照著你的美麗,所以我是真的非常喜歡你啊!


    啊……但是不知怎的,我好像有點累了。已經喝了很多了,今天走了很多路,腳也有些痛了,所以我們就在這裏找個地方稍微休息一下吧?剛好那裏有個一閃一閃的奇怪休息所,我們就進去好好洗個澡吧?可是——


    「……嗯,可以哦」


    小梢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看到她那可愛的側臉,我的戀愛感情一下子完全消失了。想起來這種曖昧的感情全都是腦部的產物而已。事情變得麻煩了,於是我很有精神地叫道。


    「啊,糟了!我已經沒錢了,不能去酒店了啊!話說這個月房租都還沒給,怎麽可能去酒店啊!所以再見了bye bye!」


    ——然後又有一天,我非常想要錢。豪宅、夏威夷、後宮、超級汽車、宇宙旅行,等等等等。——隻要有了錢,這些好東西全部都可以弄到手。所以必須得先把錢弄到手才行。做金錢的奴隸是理所應當的,對吧空氣!


    「哇哇,就就就就就就就就就是這樣田中先生!存大量的錢吧!不斷地貪求錢財吧!這樣子世界就會一片晴空了!」


    哦哦,空氣的聲音一反常態地在耳邊迴響。我被像是真的震動耳膜的逼真幻聽所引導,我從舊書店裏買了五十本存錢的入門書籍,仔細認真地讀了起來。越讀下去越是感覺錢真是個好東西。隻要有了錢什麽都做得到。而且據說錢這東西隻要存到一定程度,就會自我增值了。非常感動的


    我根據書上所講,用信用卡借了錢,向著車站前的鋼珠店走去。不知是不是所謂的新手運,我隻用了3000元就中了頭獎,還沒搞清楚是怎麽迴事在確變係統上珠子就稀裏嘩啦全出來了。


    沒錯,金錢萬歲,鋼珠萬歲!也就是說,我啊已經對錢望眼欲穿了啊。所以我要玩鋼珠,還要去買股票……


    「…………」


    可是玩鋼珠玩了三天也就膩了。雖然奇跡般地賺了20萬,但是我對這種無聊透頂的遊戲已經厭倦了。股票啊理財技巧啊之類的東西,終歸是和鋼珠類似的東西吧?真讓人厭煩。全部都隻是腦部遊戲而已。真是無聊透頂。超級汽車速度快得嚇人,夏威夷隻是一些島嶼而已,後宮隻是幾十個女人而已,豪宅不過是個家而已,因為地球是宇宙的一部分,所以去宇宙旅行也和去箱根泡溫泉沒什麽區別……也就是說,我隻是想睡覺而已啊!然後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睡過去五億年!要說接著想要實現的東西的話,我從一開始就隻是想不存在於這世界上啊!單單是存在就讓我覺得好麻煩好討厭啊!


    「可、可是空氣,總覺得你好像變得幾乎透明了呢。難道你很快要丟下我消失了嗎。這可不行哦。你要在我身邊幫我啊」


    「嗯田中先生,我會盡可能長時間地留在你身邊的」


    「怎麽可能啊!現在要消失就消失吧,怎樣都無所謂啊!……哼,不是傻瓜嗎?才不會呢,完全不明就裏,無所謂了啦!」


    ……沒錯,隻是腦子變得奇怪了而已。現在是哪年哪月啊?這裏到底是哪裏啊?在我眼前的是一片沙漠,啊我又來沙漠了嗎。這種地方這麽幹燥真讓人不舒服。要怎樣才能離開這裏呢——


    「沒錯。為了這一點我才在這裏的。我們一起逃離這裏吧」


    ……但是離開沙漠後,我們又該何去何從呢?


    「去堇那裏。田中先生喜歡堇。這肯定是田中先生真正的心情」


    嘿,這麽囉嗦還真是奇怪啊。完全不對啊。一開始是誰先說的喜歡討厭之類的東西的呢。堇不過是個人而已。我喜歡她的心情也隻是說心情而已。完全沒有意義啊。我已經厭煩了。宇宙這麽空曠真是太糟糕了啊,一切都沒有意義真是太糟糕了——!


    「……那就沒辦法了呢」


    空氣說道。


    「我要進行最後的大腦改造了。田中先生甚至連大腦被改造過的感覺都會消失。這樣可以嗎?心裏沒有牽掛了吧?」


    我呆呆地點了點頭。


    空氣卷起袖子,兩隻手伸進腦子裏來迴撥弄起來。


    3


    第二天,我結束打工來到西紅柿田裏,伊藤那個白癡出來迎接了。


    「那個啊,我做了讓你不爽的事情嗎?突然打電話來說『馬上離開我家,別再踏進我家門了!』,這可有點不夠朋友啊。真是冷血啊。結果我昨天晚上是在家庭餐廳裏睡覺的啊。感覺都不是在睡覺啊,今後我會好好付飯錢的,再稍微讓我住一下那個六疊房間吧」


    我低下了頭。


    「抱歉,我想脫離這農田了。房子也不外借了。真的抱歉」


    「所以我說我會付飯錢的——」


    「不是的。並不是你的錯。我隻是……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哈?」


    伊藤保持鐵鍬往上舉的動作僵住了。


    我毫不害羞地說道


    「我有了喜歡的人」


    「……然後呢?」伊藤放下鐵鍬看著我說道。


    「現在就在我的公寓裏。我想考慮結婚。我現在雖然急著用錢,但是如果了違法的事情的話,她會擔心的,就算我遵守成長三原則,被捕的可能性無限趨近於零,我也還是很不安。我不能讓她擔心我。所以抱歉了。我不能再幫你種田了……」


    我坦率地表明了我的態度。我知道肯定會被人鄙視我是見風使舵的家夥。但是這並不是借口。我原本幫你種田的動機就和你完全不同。我隻是覺得怎樣都無所謂而已。其實就算是錢我也不是很渴望。


    但是你大概是真的有雄心壯誌的吧。這塊農田是你的雄心壯誌開始的地方。但是我沒辦法幫助你實現你的夢想了。因為我也有了我的夢想,盡管它很渺小,但是我仍然要在這條道上往前走。我不想將好不容易找到的夢想棄如敝屣。我已經不想再當一個懦夫了——


    「啊咧田中君,幹嘛低下頭沉默了啊。我說我明白了。就算田中君不說我也會將收獲和你對半分的啊,想和女朋友一起吸也可以哦。全身都被一種心曠神怡的快感——」


    沒錯……即便那是非常微小的幸福,我身邊已經擁有心愛的人了。當然偶爾還是有些讓人討厭的日子的。也會有些事情讓我感到麻煩討厭的。但是從平均來說,我果然還是最喜歡堇——啊啊,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要接受這樣的曖昧的吧?結果,這就是所謂的成長為大人了吧?所以伊藤你就去追求屬於你的價值吧。因為我要實現我自己的夢想——


    「——真的很厲害的哦!隻要咕咚地吃一口,就會變得黏糊糊濕淋淋的,無論對怎樣的女人都是最棒的!」


    「吵吵吵,吵死了!從剛才開始你在說什麽啊!」


    「不,所以簡單來說是那個啊。因為會變得很麻煩,所以你想脫離我們?」


    「嘛、嘛……簡單說就是這樣了。抱歉。我也不需要跟你們平分了」


    「哎呀道歉什麽的真是莫名其妙啊。田裏的作業已經沒什麽要做的了。肥也施了苗也種了,接著隻要等開花就行了,什麽農活都沒有了,倒不如說你來了是礙事,所以別來了。人來得越頻繁越會引人注目,你就不要再來這個西紅柿田了。隻要等著收成平分就好了」


    「所以我說了我不要了啊!啊,但是,那個……你是打算采摘之後拿去賣掉的吧?總之我真的不能再幫忙了,抱歉」


    「啊是是,我知道了。……之後就算你想要我也不給你了哦?」


    伊藤開始把耕田道具塞進自己的包裏。最後他兩手抱著水桶,嘀咕說差不多該迴去了。我們走了三十分鍾下山,在小學的間道說了聲「再見」,便分開了。


    然後我在迴公寓的途中遇見了正在散步的峰岸先生。我走到他旁邊和他並肩走著,再次為那天的事情道歉。並告訴他戀形隻是單純的玩笑而已。


    然後他笑著說,這種理論很有趣。


    「如果不是在那樣一種白癡的心情之下,我是完全不會跟女性說話的。沒錯,大概你們的建議是正確的。我需要的是氣勢。……你知道自從小學畢業之後就再也無緣和女性說話的男人的心情嗎?」


    「不知道」


    「我害怕得不得了。在我的書齋裏有5000冊藏書和400張dvd。男女之間的戀愛行動我老早就已經了如指掌了。但是之前我跟你們說過,那都是從書本和電影中間接獲得的情報源。人類的戀愛行動是根據文化決定的。戀愛這個概念本身就是新教教義的產物。人類背離本能的性愛行動正是戀形。誰都不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的。所以人們不停地相互模仿對方的戀形,社會上流傳的戀愛言論全都是模仿品——所以我對戀愛越是調查,就越是雲裏霧裏,於是更加不敢接近女性了。理所當然的呢。我在十年的戀愛研究裏,曾經嚐試著將說話遊戲的規則寫出來,但是我的視野卻隻是無限地往後退」


    「哈……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是啊。完全不明白。這就是答案。早在你們的煽動之前,我就一直是戀形戰士了。是個頭腦很差勁的戀形使用者。現在我已經停止了無謂的修行,轉而研究其他課題去了。這次我想將自己的精神作為研究對象。……想笑話我嗎?房東就是這麽閑。你將這些話轉告給伊藤君吧。不


    要因為年輕就太勉強自己啊。我覺得還是不要賣西紅柿為妙。拜托了」


    「…………」


    峰岸先生仍然以不變的速度繼續散步。我在清水池前一直站著,呆呆地目送著他遠去的身影。這時候我的背後被人點了一下。我迴過頭去,看到背靠路邊樹下的堇。


    「那就是房東峰岸先生?」


    「是啊。……大、大概他是個比外表看來更加出色的人。而且堇姐是什麽時候到俺身後的啊」


    「在散步的途中哦。因為小翔迴來遲了所以很有空啊——喂,我也想去工作了。老是在家裏看電視腦袋都腐爛了。在家裏喝更多的酒也是正常的呢。而且那個,也差不多該改口了吧。叫堇姐會讓人覺得我們真的是姐弟的哦。小翔還是一副娃娃臉」


    「……是啊。迴去吧」


    「工作辛苦了」


    我們手牽手迴到了公寓裏。明明太陽就要下山了,可是在道路另一邊搖曳的炎炎夏日中,牽著的右手卻非常幸福,我對這幸福感到有點目眩,步履蹣跚起來。


    *


    夜晚,我們兩個在一張床上酣睡。


    每天每夜都睡得很香甜。


    之所以睡眠質量如此高,都是多虧了白天的工作。


    為了賺取一時的生活費,我從早到晚都在從事著臨時雇傭的肉體勞動。


    然後當我的錢存到某種程度後,我就開始認真找工作了。每天都去職業介紹所,盡可能地去找高薪的工作,到八月中旬的時候找到了一份稱心的工作。是一份起薪23萬日元的營銷工作。老實說那是一份非常繁重的工作。上班的第一天前輩就這麽說了。雇傭的十二個新人裏,有三分之二幹了半年就辭職了,為了補充他們的空缺才招你的,雲雲。


    就這樣,穿上西裝四天之後,社長對我說「真沒用,去死吧」。我吐了吐舌頭低下頭想道。……沒問題。這種程度沒問題的。迴到家還有堇姐在等著我。這是多麽地幸福啊。這種幸福我想和她一起分享。我想讓她到死為止都一直快樂,一直讓她吃好吃的東西,有一天讓她住到寬敞的豪宅裏——


    「不。今天你又身心疲憊地迴來的,不能太勉強自己哦。身體要是搞壞了可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對、對了。就在這裏躺一躺吧。我來幫你按摩背部。這是電視教我的健康秘訣」


    可是單單是手掌按壓而已,完全沒必要特意把房間的燈給關了啊。明明已經同居一個月了,可是還是必須按部就班,不讓我碰觸身體。這樣害羞的堇姐我喜歡。


    真的喜歡。


    ——啊啊。我肯定總有一天要跟她結婚吧。


    然後成家生子,過著時而歡笑時而哭泣的人生。


    在休息的日子裏一起去家族旅行。用數碼相機不停拍照然後保存到電腦裏,一代一代傳給我們的子孫。當然也會擔心自己的經濟拮據。但是無論是否會被裁員,隻要不悲觀,肯定沒問題的。


    世界非常嚴酷,但也有甜蜜的一麵。隻要兩個人心意相通,沒有什麽是無法克服的。當然這種心情可能會一下子淡薄下來。但是依靠堅韌意誌的力量,我就能將愛維持下去。至少我到死為止都會一直深愛著這個人。所以我經常對著那潔白的耳朵,悄悄地、平實地說道「我愛你」


    然後在黑暗中的你,用迷迷糊糊的聲音問道。


    「我們什麽時候結婚啊?婚禮什麽時候舉辦啊?」


    「婚禮……啊咧,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你在說什麽啊。我們的婚禮啊。搞一個不叫親戚,隻叫朋友的小型婚禮吧。——對了小翔知道嗎?真正的婚禮是要準備半年的。我對那種修羅場是敬謝不敏。也不喜歡新郎朋友的演講。反正小翔的朋友都不是等閑之輩吧」


    我在被子裏靜靜地笑了。


    「真是的,別笑話我啊。認真搞婚禮會折壽的……」


    我聽著堇的聲音,不知不覺進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做了一個幸福的夢。早上我匆忙趕去公司上班。在堇紮實的財政管理之下,我們的存款順利地增長了。每天的飯錢是1000元。兩個人去超市快樂地尋找便宜的食材。因為音樂的愛好不一樣,我們各退一步去買古舊的cd,這種偶然的奢侈也讓我高興。天氣越來越冷了,我用圍巾擦著通紅的雙手,卻沒感覺輸給了世界。隻要在一張床上和堇一起做夢,無論未來發生什麽都是幸福的。得到真愛支撐的男人是很強悍的。我很順利地在公司裏成功了,不知不覺升任營業部長了。因為堇說想要在三十歲前生孩子,所以我們準備了半年,終於舉辦了非常出色的婚禮。來了很多的同事朋友們。我的父母高興得留下了眼淚。堇的家人也為我們的幸福而感動,過去的不快也一筆勾銷了。在穿著燕尾服的我和穿著潔白婚紗的堇共同切開蛋糕的時候,大家都鼓掌祝福我們。然後一邊唱著『てんとう蟲のサンバ』一邊為我們幹杯。往日隻能苦笑以對的歌詞現在在我的內心深處迴響。堇感動地哭了。我偷偷地抹了抹眼淚。


    ——但是就在婚宴達到高潮的時候,因為親手獲得了巨大幸福而顫抖的我,眼光突然落到了我的右手上。


    不知怎的視野模糊了,分辨不清生命線的長短。


    就在我注意到這個事實的一刻,婚禮會場靜靜地開始坍塌了。


    高聳的蛋糕翻倒了,我為了保護堇而逃離了酒店,我確認了之前被扔在公寓庫房的廢棄自行車的輪壓後,跨上了踏板。我讓堇姐坐在後座上,兩個人靜靜地在夜晚的城市裏奔馳。必須逃跑,必須守護堇姐。在月夜之下,每當我拚命踩著滑板,堇姐的胸部就會隱隱地碰到我的背部,銀色的月亮異常地巨大而耀眼,自行車的鏈條上閃耀著月光。我對著月光大叫道。


    「拜托了,讓我再稍微看看夢的後續!」


    但是城市裏的電燈柱已經無聲地倒塌了。俺在微暗的城市裏全速奔馳。天亮了,又很快夕陽了。俺至少還想再去那個河灘上,和堇兩個人一起看夕陽。俺想在河灘的砂道上騎著車座壞了的自行車,在狗尾巴草分隔開的混凝土防波堤上抱膝而坐,兩個人呆呆地正麵望向西下的夕陽。然後俺想悄悄地握著你,俺最親愛的人的手。俺想跨越這相當於幾萬光年的幾厘米。但是太陽已經下山了。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俺鼓起了勇氣。在可能被討厭的恐懼中,靜靜地伸出手握住了堇姐的手。


    「……」


    可是,我握住的是空氣。


    在那裏的並不是堇,而是幻覺和妄想的罪魁禍首,空氣。


    「拜、拜托了,再讓我繼續做五分鍾的夢……」


    「堇的夢做得很快樂吧?」


    「不要。我不想醒來。請更多捏造一些不存在的記憶吧!」


    「這裏有一張明信片。堇寄來的明信片。我來讀一下。『此時,我們結婚了。希望從今往後,我們也能一直相處下去,直到永遠』,是這樣寫的。這是一張帶著照片的漂亮明信片。雖然長得很瘦小,但是相當帥氣戴眼鏡的男人和田中先生最喜歡的堇姐一起拿著長刀,站在巨大的蛋糕麵前。這是他們首次合作的情景。他們兩個臉上堆滿笑容。穿著婚紗的堇非常漂亮。那份幸福的笑容連一點陰影都沒有。這份明信片也肯定是她和丈夫兩個人在電腦前,啪嗒啪嗒一起親手打出來的。不拜托專業人員而由兩個人親手完成,這一點如實地反應了他們的親密關係」


    「呐,拜托了!讓我再重溫一下堇的夢……」


    「不,美夢和現實的鮮明對比,會讓田中先生留下一生難以抹去的悔恨的。這是無法消逝的。會很痛苦的。在之後的漫長人生中,田中先生會許多次在深夜裏大叫。當然到目前為止田中先生還能以幻覺和妄想對這種悲傷一笑了之,可是今後再也無法做出這種不


    規矩的舉動了。因為堇的夢所造成的悲傷太強烈了。已經在腦子裏打下了烙印。我的計劃也到此結束了。所以請歡笑吧,祝賀你,這樣子沙漠的旅程就結束了。我是你的空氣。我也差不多該隱居幕後了」


    「喂空氣……!」


    我一把撥開頭上團起來的濕毛巾站了起來。抓住了視野一角打算從窗戶出去的空氣的腳。我從晾衣服用的狹窄陽台中探出頭,望向空氣飄去的公寓屋頂,空氣已不在那裏了。我的右手緊緊握著的隻有已經揉得起皺的結婚報告明信片。現在是十月,公寓裏又冷又暗。在這個孤獨的空間裏我被一個人留下來麵對現實。我撓著胸口大哭起來。公寓裏的鄰居狠狠地砸著牆壁。


    「你以為現在幾點啊。你丫最近好吵啊!」


    我抱著頭不斷地唿喚堇和空氣的名字,得到的卻隻是這樣的罵聲。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絕望,將我的世界染成了一片漆黑。這種顏色才是空氣所要給我的顏色。空氣一直都命令我「去把堇搶迴來吧」。可是這家夥從一開始就不相信堇綁架計劃會成功。她隻是想幫我把絕望這種真正的感情取迴來而已。這家夥的計劃取得了完全的成功。我因為那已經無法再次得到,不。應該說是本來就不存在的幸福迴憶,一直慟哭到了早上。空氣和堇都沒有來安慰我。這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剩下的隻有我的人生。想要逃避卻無法逃避的巨大壓力和人生苦惱在我眼前展開。確實眼前已經沒有沙漠了。有的是鮮活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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