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知道,我來顧家七年了,從沒有見過大少爺發過那麽大的火。”


    “整個西院的人都被管家領出去訓斥一頓,說我們連小姐不見了都不知曉,再有下次就叫來人牙子綁出去發賣了。”


    “小姐,您就當心疼心疼奴婢,下一次可不敢就這麽爬……出門了,好歹——”打了個哭嗝,“好歹要帶上小桃。”


    餘初一口漱口水差點噴出來。


    這小丫頭看著十七八歲,哭功倒是了得,哭了一早上氣都喘不上了,難得思路還這麽清晰。


    她擦了擦嘴邊上的牙膏沫子,走到屋裏,翻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了小桃:“昨日順路給你買的,小姑娘家的,再哭就不漂亮了。”


    小桃抽噎著打開紙包,看到是秦玉堂出品的口脂,嘴一撇,哭的更厲害了。


    “小姐——”


    餘初摸摸她的腦袋順毛。


    吃過早飯,餘初去找顧文瀾,這次倒是輕易的就逮住了,兄弟倆正在花廳吃早飯。


    一大一小長得類似,正襟危坐,手拿湯勺,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從拿碗的角度,到吃飯的頻率,都像是一個模版裏刻出來的。


    餘初看著覺得有意思,低頭扯了扯顧文青的臉頰:“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


    顧文青點點頭,圓溜溜的眼睛彎了起來。


    孩子不熊的時候,還是挺美好的。


    餘初逗完孩子,看向一旁的顧文瀾,進入了正題:“顧公子,我一會兒要出門一趟。”


    她自己每天進出翻牆倒是沒有什麽,隻是鬧得顧家不得安生,確實也不是不大好。


    就好像顧文瀾所說的,既然是借住,出門前理應要跟主人家打聲招唿。


    “我和門房打過招唿,以後你想出門,隨時都可以。”顧文瀾放下勺子,抬起頭看著餘初,俊秀的臉有著不符合他年紀的老成,“不過有一點,你需得在天黑前迴來。”


    餘初笑了起來。


    既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


    而是從荷包裏抓了顆奶糖,剝開糖紙,塞進了顧文青的嘴裏:“小文青,我先走了,你好好吃飯。”


    顧文青一把拽住餘初的袖子,抿著嘴唇,一言不發,目不轉睛的盯著她。


    他大病未愈,又沒有很好的後續醫療跟上,臉色浮白,衣服穿在身上都有些打飄。


    餘初將自己裝糖果的荷包都謝了下來,放在他的麵前:“來,都給你,下次過來看你再給你帶好吃的。”


    顧文青半垂下眼簾,放開了拽住餘初袖子的手。


    等餘初離開,顧文青放下喝粥的勺子,看看桌上的糖果,又看著盯著荷包的自家兄長。


    領域意識瞬間發出警報。


    他一把抓起荷包:“我的!”


    顧文瀾迴過神來,收拾了自己的表情,微眯著眼睛:“顧文青,先生怎麽教你的?君子不疾言厲色,迴去抄寫十遍。”


    ***


    餘初在茶館坐了大半天,聽了一肚子的時事八卦和花邊新聞。


    下午四點,太陽西垂,她走出茶館,沿著昨日自己晃蕩的路線,來到了昨日摔倒的地方。


    賣荷包的大姐依舊是昨日那天的打扮,隻是頭上多戴了一朵乒乓球大的絹花,嘴上的唇色也如同今日的氣色一般,鮮豔明朗。


    餘初走到攤位前,給自己挑了個青色底荷花圖案的荷包,付了錢後邊係上邊問:“今日,寫信的先生怎麽不在,迴去了?”


    “你說瘸子書生啊——”大姐將之前拿來展示的荷包又掛了迴去,“今日都沒出攤,聽說是去西市買什麽東西,這個點,許是直接迴去了。”


    告別大姐後,餘初在街上買了兩斤饅頭,切了一斤鹵肉,半隻燒鴨,並上一瓶燒刀子。


    然後提著東西,晃晃悠悠的上了攤主小哥的家門。


    到了地兒一看,大門緊閉,鎖扣上落了鎖,人還沒迴來。


    她也不著急,俯身吹了吹台階上的灰塵,接著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拿出饅頭就鹵肉,以天為蓋地為桌,吃起自己的晚餐來。


    春日的晚霞,美的有些跨次元,雲層像是被打散的顏料盒,層雲盡染。


    漸漸的,有暮色從四周開始聚攏,將天際的色彩一點點蠶食。


    攤主小哥迴來的時候,餘初半夢半醒中。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她隻覺得身後有什麽抖動著,突然醒了過來,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道。


    對方似乎才意識到門旁有第二個人,黑燈瞎火中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姑娘?”


    餘初大腿正麻著,齜牙咧嘴著,說話就有些咬牙切齒:“先生好。”


    攤主小哥引燃了火折子,有細小的火苗在漆黑的夜色中跳躍而起,微弱的光線有限,一站一坐的兩人,都看不清相互的臉。


    火光跟著小哥腳步消失在了屋內,世界再次沉入沉沉的夜色之中,片刻後,腳步聲重新響起,小哥端著燭台一瘸一拐走了過來,


    滿打滿算,兩人著才算是打了第二個照麵。


    餘初這邊還好,無非是睡懵了後,裙子皺了,頭發亂了,頂多算沒什麽形象而已。


    但是小哥那邊——


    一身粗布衣已經看不出來了原來的顏色,上麵沾滿了泥漬、灰塵、汗水、還有草藥的墨綠色。


    大概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膝蓋和手肘的位置,都有不同程度的磨破。


    他半倚在門邊上,一隻腳虛抬著,臉上都是汗水,沉如水的臉色卻掩飾不住他手腕的微微顫抖。


    餘初徹底醒了,一咕嚕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下意識往前跨了一步:“你——”


    小哥受傷的腿虛點了一下,重心不穩的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手肘撐著牆麵才沒有讓自己摔倒,豆大的汗水再次湧上額頭:“姑娘,止步。”


    “你終於迴來了,我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了。”她收迴跨進門檻裏的腿,就站著門外的台階上,給了兩個人一個安全距離。


    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藥。”


    “在下擔不起姑娘的饋贈,夜深了,請迴吧。”


    “這些藥有外敷和內服……”


    她初的話沒有說完,再次被小哥打斷了,他臉上已經有了幾分慍怒,提高了音量:“孤男寡女,有傷風化,姑娘為了自己的名節,還是請迴吧。”


    你說你的,我說的我的,兩人完全雞同鴨講,誰也沒有把對方的話當一迴事。


    這小哥的對她抵觸心理嚴重,所以言行舉止上對她也十分抗拒。


    簡單來說,這個一級保護動物,在麵對她的協助治療時,有些莫名的暴躁。


    餘初視線落在他幾乎著不了地的右腿上,今天比起昨天,傷口似乎惡化了不少


    現在正是春日細菌最活躍的季節,病情耽擱一天隻會惡化一天,下一天她自己都不知道,帶來的那些藥能不能有什麽用處。


    不能讓保護動物自己這麽折騰下去了。


    餘初當機立斷,抬腿迅速跨進了門檻,在對方近乎錯愕的目光中轉過身,將兩扇大門同時關上。


    “碰——”


    “哢——”


    十分幹脆利索的落了門栓。


    “你……”小哥的臉色已經不能用精彩來形容了,他看著餘初,就好像在看著瘋子,不可置信中摻雜著荒謬,“不可理喻,寡廉無恥!”


    餘初眼疾手快,趁著小哥燭台傾倒的瞬間,抓住燭台,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至於小哥的怒氣——


    餘初隻是稍稍往後退了幾步後,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處在對方可行動之外,就能避開戰火。


    至於他嘴裏什麽有傷風化、報官、喊人……餘初充耳不聞。


    她將小布包放在堂前的桌子上,打開係著的藍色帶子,從裏麵拿出抗生素藥水和一次性針管,還有些外敷的磺胺和口服的消炎藥。


    酒精她沒有帶,可以用買的烈酒湊合下。


    餘初跟擺攤似的,將一係列東西擺在桌子上後,摸了摸鼻頭,走向小哥:“得罪了。”


    她格鬥一般,基本的擒拿底子還在,收拾個沒有行動力的病書生,問題應該不大。


    原本按照小哥這麽烈的性子,餘初還認為會遇到激烈的反抗,不知道對方小哥知道是病懵了,還是疼傻了,隻是發愣的站在原地,不躲避也沒有掙紮。


    被餘初一招製服。


    她拎了把椅子,將小哥壓坐在上麵,然後抽出小哥的腰帶,將他反手綁在了椅背上。


    昏暗的燭光下,半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某人,臉一下子黑了。


    第十章


    餘初緊了緊腰帶,確定對方掙脫不開後,順手還打了個蝴蝶結。


    抗生素的注射需要先做皮下過敏測試,隻是小哥連同這身衣服一同被綁在了椅子上,袖子部分被腰帶緊緊勒著。


    餘初在屋子裏翻箱倒櫃,從抽屜裏翻出一把生鏽的剪刀,對著小哥的胳膊比劃著,順著他的胳膊剪了一個不小不大的口子。


    做完皮下測試注射,她一不做二不休,半蹲下來,掀起小哥的袍子,手在小哥的右腿處碰了碰,確定了傷口的位置,直接將他半截褲腿直接裁了下來。


    傷口被草藥和布帶包裹著,餘初看不到傷口,眉頭皺了起來。


    這個樣子,需要先清洗再說。


    破舊屋內燭火搖曳,火光在跳躍中嗶啵作響。


    小哥一言不發,隻是垂著眼簾,一臉的汗水,胸膛因為疼痛劇烈的起伏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餘初在腦子裏提前設想過無數場景。


    比如當一級保護反抗劇烈時,自己應該怎麽應對,什麽情況以理服人,什麽情況恐嚇威懾。


    再比如當他大聲唿救時,什麽程度去找布條將他的嘴堵上,什麽程度直接將人敲暈。


    諸如此類。


    隻不過,她從未想到,對方會如此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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