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6.?????


    拂過庭院的風,洋溢著夏天的味道。


    夏意猶然,即使一動不動地坐著,身上還是會不斷淌出汗水。但是,即便如此也並沒有感覺到那個11區——日本那種濕乎乎的潮氣。空氣無比幹爽,即便在這種氣溫下也還是非常愜意。能感受到輕微的潮水氣息。大概是因為離海很近的緣故吧。


    在爭相怒放的嬌豔花叢中,矗立著一座小小的噴水池。一座圓形的、清涼的水流聲不絕於耳的小水池。從地底下抽出的水有些冰冷。水池中溢出的水麵上,倒映著一排排整齊的房子。說是貴族的別墅規模又稍顯小,總之,那是在晴空的映襯下,朱紅色房頂和雪白牆壁熠熠生輝的房子。


    突然間,那井然有序的水聲被攪亂了。是一位少女將手放了進去。輪椅上的女孩探出半個身子,將手上的手帕滲入滿溢的水中。她有一頭微卷的淡黃色長發,眼睛緊緊地閉著。正是11區總督……不,應該說是神聖不列顛帝國第七皇女,娜娜莉·v·不列顛。


    娜娜莉把沾滿水的手帕疊迴原狀後,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插了插微微滲出的汗水。濕手帕那冰涼的觸感,並不會使人產生不快。擦拭完額頭之後,娜娜莉把擰幹的手帕放在膝蓋上。這次她又把雪白的臉頰朝向頭頂上的天空。即便雙眼緊閉,但還是能感受到對麵照射來的強烈陽光。


    是啊,都已經是6月末了。


    在那個東京租界,不列顛與黑色騎士團的戰爭已經持續一個月以上了。


    “娜娜莉殿下,不可以那樣。”


    從屋子的方向傳出了這麽一陣聲音。娜娜莉把朝向天空的臉轉了過來,迴頭望著那個聲音的方向。忙亂而輕快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今天太陽這麽大,殿下怎麽能連帽子也不戴就到外麵呢。皮膚會被曬傷的。”


    “西爾維亞……”


    娜娜莉叫著這個名字。原名是西爾維亞·馬蒂。不,這或許僅僅是一個假名。她本來就處在這個立場下。正是這個女人,在一個月以前讓娜娜莉喝下藥,將她帶出戰爭不斷的東京租界政廳。一直以來,服侍娜娜莉的工作都由她全權負責。常駐在官邸的沃爾格·伯恩斯坦和西爾維亞一樣隸屬於帝國特務局,曾經在阿什福德家中工作。除此之外還有幾個傭人。但是,與娜娜莉接觸的隻有沃爾格或西爾維亞,她幾乎不曾與其他人講過話……或許他們受到了這樣的命令吧。


    “還是迴到房間吧,娜娜莉陛下。”


    西爾維亞的氣息繞到了娜娜莉的背後,將輪椅固定在地麵的裝置發出了被彈起的聲音。娜娜莉有點慌張地插話了。


    “那……那個……但我想稍微唿吸一下外麵的空氣……”


    “那麽我帶您到二樓的露台去吧。那裏有遮蔭的地方,很涼爽,還能為您準備好喝的茶。”


    “…………”


    被帶到這個地方之後,她對娜娜莉的態度一直都是這樣。對於這方麵沃爾格也是一樣的。他們兩人絕對不會對娜娜莉刻薄,也不會對她持有惡意。作為侍從可以說非常出色。對不列顛帝國的皇女也恪守著禮儀。但同時,有一點他們絕對不會逾越。


    “……我要在這裏生活到什麽時候呢?”


    坐在移動的輪椅上,娜娜莉問西爾維亞。而推著輪椅的西爾維亞則用響亮的聲音這樣反問道。


    “娜娜莉殿下您不喜歡這裏的生活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


    “那這樣不是挺好嗎?這是個好季節,還能夠品嚐到新鮮的海產品。”


    “我是說……”


    “啊,對了對了。今天早上剛采的草莓已經送到了。我把它做成餐後甜點,請盡情期待吧,娜娜莉殿下。”


    “…………”


    軟禁狀態——如果用一句話表達娜娜莉現在所處的狀態的話,這最恰當不過了。


    西爾維亞和沃爾格雖然在表麵都很有誠意地侍奉,但重要的事情卻什麽都不會說。托他們的福,娜娜莉現在就連自己住的房子在哪都不知道。隻隱約知道,現在是在一個離海很近的地方,而且從季節和氣溫上判斷,估計是在北半球的某個地方。但是很顯然,即使大致掌握這些信息也無濟於事。她甚至被禁止一切外出。不,應該說,娜娜莉隻要一提出,雖然不會被明確反對,但終歸還是會被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


    而且,在這個房間中,娜娜莉所能接觸的範圍內,完全沒有任何通訊設備。別說通訊設備,連電視和收音機都沒有安放。與外麵的世界完全隔絕——不管屋子外發生什麽事都無從得知,沒有一個人告訴自己。在東京租界的戰爭怎麽樣了?11區呢?朱雀、阿妮亞、羅麥爾呢?不列顛呢?黑色騎士團怎麽樣了?一切情報都被完全切斷了。如果是性子急的人,碰到這些事早就發脾氣了吧。更何況娜娜莉是不列顛的皇女,本應該是她們發號施令的領導者。


    “草莓很新鮮,是這樣洗著吃呢,還是做冰糕呢。碾碎了做草莓牛奶好像也很美味。”


    西爾維亞依舊在背後用輕快的聲音繼續說著。


    娜娜莉一邊默不作聲地聽她說著這些,一邊輕輕地歎著氣。


    西爾維亞沏的茶的確很好喝。


    不過,想到第一次見麵時,她曾在這裏加入了安眠藥,再次把茶放在嘴邊的時候,就連娜娜莉也不由得猶豫起來。


    “——後來呢,王被問到的時候,聽說是這樣迴答的。”


    “……”


    “‘我聽說過這樣的話,明君身旁有老師,普通君王身邊有朋友,而暴君身旁隻有奴隸。可是,我的臣子裏既沒有老師,也沒有朋友,隻有一位聽從我的命令的人。啊啊,我滅亡的時間就快到了吧。’”


    “…………”


    “也就是說,他把這位王所說的話轉述給自己的君主聽,是一種諷刺同時也是忠告。地位越高的人,越需要尊重地位低的人。君主你沒有做到這一點。而做不到這些的人總有一天會被自己的部下拋棄,從而走向亡國之路——他想要讓自己的君主明白這些。”


    “…………”


    這是她的演技呢,還是原本的性格就是如此呢。


    在房間二樓的露台上,西爾維亞毫不在意麵前沉默不語的娜娜莉,不論娜娜莉有沒有反應,她都隨性地繼續講著。作為侍女來說,這絕對不是正確的行為吧。但是,作為監視者,要將監視對象娜娜莉完全封鎖,這種做法恐怕是最正確的。而事實上,娜娜莉麵對她毫無辦法。即使說盡道理,將自己的希望傳達給對方,也會被她滔滔不絕的話語吞沒。而且,娜娜莉也並不具有強迫西爾維亞服從的能力。皇女的身份和總督的地位,在這間小屋子裏不具有任何力量。也就是說,西爾維亞和沃爾格的背後,有著能無視娜娜莉的身份與地位的強大力量在支撐著。特務局?不對,不僅僅如此。這場軟禁鬧劇背後恐怕還隱藏著更為龐大的計劃。


    實際上,與剛被帶到這間屋子來的時候相比,娜娜莉說話的頻率已經少了許多。因為她意識到自己無法打破這種狀況,值得信賴的朱雀和阿妮亞又不在身邊,也想不出說服西爾維亞與沃爾格的辦法。娜娜莉甚至還想過,如果自己能看見東西,能自由走路……如果真能那樣,至少能想辦法捕捉西爾維亞和沃爾格監視的漏洞,做出相應的舉措。然後,這些都不過是不切實際的空想。而這件事,也助長了娜娜莉在東京租界發生戰爭以前就已經產生的無力感——結果,自己的能力不過是如此。不借助他人的力量,甚至連打破一個人的言語壁壘都做不到。多麽無能多麽沒有價值,多麽渺小的……


    “哎呀,已經到這個時間了啊!”


    忽然,麵前的西爾維亞想改


    變話題似的突然話鋒一轉。娜娜莉也從自己消沉的想法中迴過神來。從庭院那邊吹來的風平添了幾分涼意。不僅如此,眼前感覺到的光線也越來越弱了。


    “娜娜莉殿下,差不多該迴房間了。”


    “……好的。”


    “在晚飯前要做足部按摩。我來幫您吧。”


    “不用了。我自己也可以做的……”


    “不用客氣。這就是我在這裏的工作。”


    “…………”


    又這樣無所事事地過了一天。好像又迴到了從前的自己。隻是被人守護著的那些日子。隻能聽從別人的安排行動的那個時期的自己。


    ——有預感。


    糾結在內心的焦慮感在悠悠迴蕩,揮之不去。現在的我不是在做這種事的時候。我不是日本——11區的總督嗎。雖然已經被父親辭退,但是還沒有正式歸還總督一職。托付給我的土地、城市、人民怎麽樣了呢。朱雀、阿妮亞、修奈傑皇兄、瓦因貝爾格卿、羅麥爾他們怎麽樣了呢。


    “來,娜娜莉殿下。”


    “好的……”


    但是,沒有人能夠迴應她內心的焦躁。


    而更甚者,是淩駕於這種焦躁之上的無力感,在娜娜莉的心靈蒙上了厚厚的陰霾。


    時間就像水一樣,毫無意義地流逝。


    娜娜莉垂著頭,感覺到西爾維亞開始向自己的身後移動。然後,輪椅被推動著,周圍的空氣霎時變換成房間的氣息。


    就在這時。


    ——哎?


    剛剛踏入室內幾步,被西爾維亞推著的輪椅唐突地停了下來。不,不僅如此。還能感覺西爾維亞在身後迅速地向一旁移動,同時傳來膝蓋與地毯摩擦的聲音——那是她在向某人下跪。這時——


    “原來如此……雖然早有耳聞,但親眼看到還是不禁感慨這真是幢好房子。”


    從房間入口處方向傳來的這個聲音,是娜娜莉住進這幢房子以來第一次聽到的,不屬於這裏住戶的聲音。而且,是她曾經聽到過的聲音。


    聲音的主人是一位女性。


    凜然而有張力的語調讓人感覺有些生硬,但聽起來又非常舒服。


    “房間的品味不錯。隻是,不太適合我呢。有點過於優雅了。”


    沒這種事,這個人也足夠優雅。隻是,這種優雅並非展現在日常生活中,而更多是在戰場上罷了。


    “大概是為了迎合你而布置了一番吧。很久不見了,娜娜莉。”


    娜娜莉——


    既不稱之為殿下也不稱之為總督,而是直唿娜娜莉。這樣的人即便在整個不列顛帝國內也被限定在少數幾個人之中。沒錯,也就是說,現在站在眼前的是——


    “皇姐!”


    娜娜莉掩飾不住激動的聲音,叫出了那相識已久的稱唿。事實上,從她來到這幢房子以來,還是第一次發出這麽大的聲音。這是那位尤菲米亞——不列顛帝國第三皇女尤菲米亞·l·不列顛的親姐姐——在娜娜莉之前兩任、擔任過11區總督的不列顛帝國第二皇女柯內莉亞·l·不列顛。


    “您貴體無恙呀。”


    黑色叛亂之後,娜娜莉迴到不列顛時,兩人也未能碰上一麵。那是因為,柯內莉亞在此之前已經在不列顛消失了蹤影。但既然如此,對於娜娜莉而言,這位皇姐也絕不陌生。雖然不像尤菲米亞那樣給人第一印象就很溫柔可親,但在幼年時期,皇姐對自己與哥哥魯路修也給與了各方麵的照顧。那時而嚴厲,時而溫柔的麵龐,牢牢地刻印在了娜娜莉的心底。


    “之前一直聽說皇姐行蹤不明……不過,現在能再見麵真是太好了,真的——”


    娜娜莉一邊用有些哽咽的聲音說著,一邊努力移動著輪椅。而柯內莉亞則不知為何隻是在原地默然地站著。


    “啊……對、對不起。我應該先問候的。可是,我真的很高興,我……”


    娜娜莉的輪椅在柯內莉亞麵前停了下來。


    “那個……柯內莉亞皇姐……”


    可就在這時——


    “……哎?”


    娜娜莉敏銳的聽覺所捕捉到的,是‘鏘’的金屬摩擦聲。這聲音對於娜娜莉來說雖然並不熟悉,但也絕不是第一次聽到。那是……刀劍從鞘中拔出的聲響。


    接下來——


    “啊!?”


    突然架到娜娜莉脖子上的,是冰冷的刀刃。


    然後,柯內莉亞用那比刀刃更加冰冷的聲音說道。


    “雖然繞了不少遠路,但搞不好這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柯……柯內莉亞皇姐?”


    “至少,對於我的複仇計劃來說是如此啊。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因此,娜娜莉——!”


    “你就死在這裏吧!”


    “!”


    2


    此時此刻,隻剩下令人窒息的靜寂籠罩在室內。


    在這靜寂中,一邊是坐在輪椅上被劍指著的少女。然後另一邊,是用劍對著少女、身披從軍服上延伸下來的長披風的妙齡女性。就連那位西爾維亞,也保持著屈膝長跪,睜大眼睛凝視著眼前的這一片光景。


    不一會兒,女性——柯內莉亞先開了口:


    “為什麽不躲,娜娜莉?”


    “……”


    “你為何不感到恐懼?”


    正如她所說,娜娜莉那閉著雙眼的麵龐,已經從最初的驚訝中恢複了過來。


    雖然表情還是很僵硬,但卻並未浮現出害怕和恐懼的神色。甚至可以說,她全身散發著一種平靜安然的氣息。


    過了一會兒,一直保持沉默的娜娜莉麵對著柯內莉亞,以完全不同於剛才的平靜口氣說道。


    “柯內莉亞皇姐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做這種事的人。”


    “……”


    這迴輪到柯內莉亞沉默了。娜娜莉繼續說著。


    “何況,如果柯內莉亞皇姐真的要下手,我的命應該早就沒了。麵對要取其性命的對手還用言語嘲弄——我認識的皇姐不會做這種事。”


    不列顛帝國第二皇女柯內莉亞·l·不列顛。這個名字在不列顛以外的一些國家裏被認為是“魔女”的代名詞,但卻從未有人做出卑鄙低劣之類的評價。


    柯內莉亞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你看走眼了,娜娜莉。我可沒有像你聽說的那樣,是個揮舞著華麗的劍活著的人。”


    “真是這樣嗎?”


    “在這裏砍下你的頭,也不過是在我沾滿血腥的手上加上新的一滴而已。”


    “既然如此,皇姐就更不會在毫無意義的行為上浪費時間了吧?”


    沉默再次降臨。


    忽然,屋子外麵響起鳥兒清脆的鳴叫聲。


    就在這時,柯內莉亞爽朗地笑了笑,移開了手中的劍。在娜娜莉身後,西爾維亞放下懸起的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娜娜莉依舊一動不動,用強硬的表情對著柯內莉亞。看到此景,柯內莉亞再一次笑了,並優美利落地把與槍成為一體的劍收進鞘中。


    “你果然不愧是那位閣下的女兒啊,娜娜莉。即便目不能視,無法揮劍,但絕對繼承著那一份血統呢。”


    “……”


    “別擺出那麽可怕的臉,我是在誇獎你啊。不過我的餘興節目確實有點過火了。關於這點,我道歉。”


    娜娜莉終於放鬆了肩膀。但同時,閉著眼睛的娜娜莉,臉上又浮現出些許不安的表情。


    “那個,柯內莉亞皇姐。剛才你所說的話是……”


    柯內莉亞不是平白無故會做這種事的人——這是娜娜莉千真萬確的想法。


    在娜娜莉的記憶中,柯內莉亞並


    不是擅長開玩笑的人。


    她用劍指著剛剛重逢的妹妹,結果卻以“餘興節目”一筆帶過。事實上,正如柯內莉亞所說,這早已超越了“餘興”的範疇了吧。即便,那柄劍中並未真的帶著殺意。那麽——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記得柯內莉亞確實是這麽說的。還說這是複仇。


    複仇?


    對自己拔劍相向,是柯內莉亞的複仇——?


    被她這麽一問,柯內莉亞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曾經受到無數不列顛士兵們狂熱唿喚的女戰神所特有的銳利眼神再次出現。柯內莉亞用這眼神看著娜娜莉。


    “想知道嗎,娜娜莉?”


    “不,不。那個……”


    被這麽正麵一問,娜娜莉反而開始躊躇起來。然後,柯內莉亞繼續說道。


    “當然,我今天也不是為了敘舊才特意來找你的。是為了帶你迴去。”


    “來帶我迴去?”


    “從這個鳥籠子裏。”


    娜娜莉對這個詞吃了一驚。鳥籠子……這間屋子。


    柯內莉亞繼續說著。


    “跟我來,娜娜莉。”


    “柯內莉亞皇姐,那個……”


    “籠子裏的小鳥為了走到外麵,必須認識天空。可你,還什麽都不知道。”


    “…………”


    “因此,今天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事情。”


    柯內莉亞的披風在麵前飄揚著。


    而娜娜莉感覺到身後跪在地上的西爾維亞,很迅速地站了起來。


    那是宅邸地下的房間。娜娜莉從未進來過。隻是,從經過一樓的人們的腳步聲中可以想象到有這樣一個地方。每當有人正巧走過屋內東側的那個走廊時,聲音都會有些輕微的變化。


    伴隨著一陣嗡嗡的機械式的震動聲,門向一旁滑開。柯內莉亞首先走進屋內,後麵跟著西爾維亞幫忙推著輪椅的娜娜莉。從周圍散發出嶄新機器的氣味,可能是管理整幢房子警備係統的房間。搞不好或許就是監視房屋內的被保護者——也就是娜娜莉的房間。


    室內似乎有先到的客人。


    娜娜莉感覺到其氣息,便往那邊看過去。一旁的柯內莉亞說道。


    “是特務局總監貝爾托莉絲,應該見過麵的吧?”


    “是、是的……我就任總督之前在本國見過幾次。”


    不列顛帝國皇帝沙魯魯·j·不列顛的首席秘書官,守護皇室的帝國特務局總監貝爾托莉絲·弗朗科斯公爵。曾經位列圓桌其實次席的第二騎士。將該地位歸還之後的現在人稱“lostsword——失落之劍”,失去了劍的女騎士。然後,在上個月的戰役中將娜娜莉從東京租界帶出來的始作俑者正是她。


    “很久不見了,弗朗科斯卿……”


    “晉竭尊顏,不勝感激之至。娜娜莉皇女殿下。”


    迴答娜娜莉躊躇不安的問候的,是一個彬彬有禮但卻完全感覺不到人類溫度的冰冷聲音。正如“表圓桌,暗特務”的傳言一樣,帝國特別任務部所負責的是保護皇室的幕後工作。而此機構中的領袖,位列總監的貝爾托莉絲更因冷酷無情而在不列顛帝國中聲名遠揚。任何對皇室構成威脅的人都會被她毫不留情地抹殺——這一點讓她也被譽為“冰之盾”。說實話,這並不是娜娜莉擅長應付的人。但同時,她當然也明白,此人從本質上來說並非敵人。


    可是,怎麽說呢。應該說,太難以接近了,或者說對方是那種一旦碰觸,自己反而會被灼傷的幹冰一樣的人物。本來,難得在此碰麵,娜娜莉也很想問問關於在東京租界發生的事情。但在貝爾托莉絲本人麵前,膽怯的心情卻總會奔湧而來。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娜娜莉的這種心情,在旁的柯內莉亞罕見地有些高興般地撲哧一笑。


    “不是,那個……”


    “不過,也難怪。比起受到人們的敬仰,我的後輩似乎更願意將受到人們的畏懼作為自己使命。”


    柯內莉亞和貝爾托莉絲以前在士官學校時就是前輩後輩的關係。而且,貝爾托莉絲還是柯內莉亞乳母的女兒。


    “不過,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喲,娜娜莉。你以前總是很親近貝爾托莉絲呢。”


    “是……”


    “當然,那時你還小,可能早已記不得了。”


    柯內莉亞的言語裏,夾雜著對往事的懷念。


    “特別是,不知道為什麽你總是對貝爾托莉絲戴著的眼鏡格外喜歡。每次抱著你,你就會立刻伸手去拿。”


    聽到這些,連娜娜莉也有些驚訝。不,那時的事情確實早就記不得了。單說這位貝爾托莉絲哄小孩的身影,就完全無法想象。


    “柯內莉亞皇姐,那是……”


    “這可不是騙人的喲。就連想跟你玩的尤菲都感到嫉妒的程度。是啊,那時候……”


    “柯內莉亞殿下。”


    打斷柯內莉亞滔滔不絕的言論的,果然還是貝爾托莉絲冰冷的聲音。當然,娜娜莉是看不到的,但她那張臉上戴著跟以往一樣知性的眼鏡,一頭長發垂至腰際。但是,正如“失去劍的騎士”這一異稱所說,她的身上沒有一件類似武器的物品。


    柯內莉亞也停止了閑談。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地歎息:


    “……確實不是敘舊的時候呢。”


    柯內莉亞的氣息從娜娜莉身旁離開。接著,貝爾托莉絲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西爾維亞。你可以下去了。”


    “是,閣下。”


    鄭重應答的同時,身後已經響起了門開啟的聲音。西爾維亞的腳步聲逐漸向門那邊消失。出現在娜娜莉的輪椅背後的,換成了貝爾托莉絲。


    “這邊請,皇女殿下。”


    沒等迴應,貝爾托莉絲的手便開始推動輪椅。


    娜娜莉的身體微微僵硬起來。


    突然傳到娜娜莉耳朵裏的,是很出乎意料的東西。


    “站在那裏的是……zero。是zero嗎?”


    “果然是zero吧……你也想殺死我嗎?”


    “可是……可是,請稍等一下。能聽聽我說的話嗎?我覺得你,你的做法是錯誤的……”


    聽到這個,娜娜莉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探了探身。


    “那個,柯內莉亞皇姐。這是……”


    娜娜莉向應該就在身邊的柯內莉亞詢問,可是,並沒有得到任何迴答。言下之意就是讓她安靜地聽著。娜娜莉心領神會後,閉上了嘴。這應該是用錄音機錄下的內容吧。而這段在娜娜莉的記憶中留存著的會話還在繼續。


    “娜娜莉總督……你隻不過是被利用了。”


    “你是想說,目不能視、無法行走的我,肯定能博得各位日本民眾的同情——不列顛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讓我當總督的?”


    對話進行到這裏,一直保持沉默的柯內莉亞才終於開了口。


    “看樣子你還記得呢,娜娜莉。”


    “是、是的……”


    沒錯。那是娜娜莉即將前往11區擔任總督前發生的事。是與突襲而來的黑色騎士團戰鬥時,娜娜莉在航空艦阿瓦隆上與那位zero談話情景的再現。


    “可是,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


    “當然,這是當時錄音的內容。”


    “可是……”


    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當時阿瓦隆應該已經沉到海裏了啊。


    娜娜莉無法理解,就在她絞盡腦汁思考的同時,柯內莉亞苦笑著說道。


    “記錄這種關鍵材料的錄音機和黑匣子,一般都是用特殊的堅固物質做成的。即便航空艦沉沒,這些設備也不會受到損壞。後期迴收是完全可能的。”


    “哦。”


    “還有,關於為什麽這樣的對話會被錄音,就更好迴答了。娜娜莉,原本你就是被監視著的。”


    “……我嗎?”


    “也罷,這對我們不列顛帝國皇室而言,早已是司空見慣的行為了。”


    柯內莉亞隻說了這些。娜娜莉卻通過這番言論懵懵懂懂地猜測起事件的原委。


    原本,不列顛由把征戰掠奪視作人生信條的父親沙魯魯統治著。但是沙魯魯已經老了。窺覬著皇位的繼承者之間的爭奪戰雖然並不是公開的事情,但在宮廷內,競爭還是相當激烈。因此在相互對立的皇位繼承者之間,在他們背後推波助瀾的大貴族群中,不乏有虎視眈眈地尋覓機會要把對手推入深淵的人。在不列顛本國居住期間,沒有強大的後盾、又無一官半職的娜娜莉曾一度被排除在這場風波的目標對象之外。但當她擁有相對具有份量的地位——也就是擔任殖民區總督那一天起,狀況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而就目前來說,在不列顛本國,像同父異母的姐姐——卡莉努那樣對娜娜莉抱持敵意的人還有很多。


    即是說,很多人都在期盼著自己犯錯——娜娜莉對柯內莉亞的言語做出這樣的解釋,確實並非沒有可能。特別是卡莉努那邊的人,即使與皇位繼承戰無關,但也有可能僅僅是為了使娜娜莉不快而做出如此舉動。


    但實際上——


    實際上,關於這段錄音,並非娜娜莉想象的那麽簡單。這隻是那位帝國宰相修奈傑,為了其他目的安插在娜娜莉身邊的眾多道具中的一件而已。


    不過,柯內莉亞並沒有把這暗藏的玄機告訴娜娜莉。雖然柯內莉亞早已知道修奈傑出於什麽目的做出此舉,但那既不是話題的主要部分,也沒有在次對娜娜莉說的必要。


    ?!朱雀嗎!”


    “娜娜莉!快跟我……”


    “!朱雀!”


    “不對!娜娜莉,那家夥是……”


    從室內的揚聲器中傳出的對話進行到這裏,已經在逐漸加大的爆炸聲中無法繼續聽清。那一瞬間,娜娜莉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當時的那段場景。與黑色騎士團的領袖——zero對峙中的自己。那時朱雀突然突襲進來,將她從墜落的阿瓦隆裏……在柯內莉亞的指示下,貝爾托莉絲停止了錄音盤的播放。然後,柯內莉亞恢複認真的口氣對娜娜莉說道。


    “娜娜莉。”


    “是。”


    “你聽著這段對話,有沒有感覺到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呃……”


    要說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這隻是自己與zero相互闡述各自的主張的對話。既沒有談到什麽特別的內容,也沒有發生任何在現在能聽到的對話之外的事情。對自己而言,並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娜娜莉正在內心思考著的時候,柯內莉亞繼續說道。


    “舉一個例子,比如zero對你的稱唿方式。”


    “稱唿方式?”


    “沒錯。zero一開始稱唿你為娜娜莉總督。可是,這段錄音到了後半段,卻開始直接稱唿你為娜娜莉。”


    “呃,呃……可是,那可能……”


    那時有那時的客觀狀況。阿瓦隆即將墜毀,而且朱雀又突然出現。這種情況對於自己固然緊迫,但反過來說,對於zero也是一樣。再加上原本zero也並非不列顛人,並沒有必須對自己用敬稱稱唿的道理。


    “你是說語氣變得混亂,也不覺得奇怪?”


    “沒什麽奇怪的吧?”


    麵對柯內莉亞的體溫,娜娜莉反問道。然後,柯內莉亞“嗯……”了一下,沉默了下來。


    “柯內莉亞皇姐?”


    莫非,柯內莉亞在懷疑自己與zero暗中勾結嗎。娜娜莉甚至這樣猜測起來。可是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徹頭徹尾的冤枉。沒錯,娜娜莉身為日本——也就是11區的總督,與zero確實關係匪淺。在籌劃成立“特區日本”,還有上次修正勞動法時,她都征求過zero的建議。但是,娜娜莉在一開始就毫無隱瞞地向本國報告過這些事。至今為止,根本沒有任何能被人挑毛病的地方。


    “那個,柯內莉亞皇姐……”


    娜娜莉再一次唿喚。可是——


    “……那,接下來放下一段。”


    柯內莉亞沒有理會娜娜莉的唿喚,再次對站在中央控製麵板前的貝爾托莉絲下達指示。貝爾托莉絲無言地點點頭,在控製麵板上揮舞著指尖。


    “這是我曾經搭乘的knightmare中的錄音係統錄下的內容。”


    “皇姐的?”


    “機體本身已經完全破壞了。不過,總算好不容易留下了這個東西。錄音的場所是11區政廳的屋頂庭院。日期是……黑色叛亂發生的那一天。”


    聽到這個,連娜娜莉都吃了一驚。黑色叛亂。當時的總督柯內莉亞率領11區統治軍與發起叛亂的黑色騎士團發生了正麵衝突。


    “說實話,關於這段錄音,我自己的記憶也有相當一部分模糊不清。”


    柯內莉亞用非常平淡的語氣繼續說著。


    “因此,一直以來都沒有對外宣揚。除去貝爾托莉絲及一小部分人,聽到這段錄音的,你還是頭一個。”


    貝爾托莉絲的操作結束了。然後,室內的揚聲器中傳來了劈劈啪啪的,仿佛省麽東西爆裂般的聲音。接下來——


    “……是嗎……zero的真身原來是你……”


    不知是不是因為唿吸困難,說話聲非常的微弱。但可以很清楚地辨認出,那正是娜娜莉麵前這位柯內莉亞的聲音。而且——


    “是、是為了娜娜莉……才做出這種事情嗎……”


    ——哎?


    “沒錯。”


    ——!?


    做出迴答的,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絕不可能聽錯的聲音。至少,對於娜娜莉來說是如此。無論在什麽情況下。


    “我要把現在的世界摧毀,創造新的時代……”


    “因為你的怨恨……所以就殺了克洛維斯,還有尤菲嗎!”


    “皇姐不也一樣嗎?你明明曾經如此敬仰我的母親——閃光的瑪麗安娜。”


    就在此時,柯內莉亞舉起一隻手,貝爾托莉絲會意後再次操作控製麵板,將錄音的播放暫停了。然後,柯內莉亞慢慢地轉過頭來。


    麵向屋子中央的硬直地坐在輪椅上的少女。


    忽然間,細微的笑聲響了起來。


    是娜娜莉。這位少女把一直緊張僵硬的身子放鬆下來,發出了輕笑。


    在一旁注視著的柯內莉亞皺了皺眉頭。娜娜莉開口了。


    “這玩笑一點都不好笑,柯內莉亞皇姐。”


    是啊……


    這種東西沒有一點意義。


    內容靠不住,無法成為絕對的證據。而且這段記錄裏的說話者柯內莉亞本人不就在這裏嗎?這樣的話,這種錄音完全可以編輯製作出來。確實,錄音裏的說話人有柯內莉亞和……和哥哥魯路修。娜娜莉也承認這一點。聽錯這兩個人的聲音對於娜娜莉來說絕對不可能。可是,不會的。這是偽造的。對,不過是一場戲。大概,是柯內莉亞皇姐為了嚇我一跳才故意這麽演的……


    一定是這樣的。


    “啊,這是剛才餘興的繼續嗎?真這樣的話,柯內莉亞皇姐跟以前可真是大不相同,喜歡上惡作劇了呢。”


    ——可是。


    邊笑邊說的娜娜莉並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是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在下意識間無視這件事。


    畢竟,柯內莉亞這種惡作劇有什麽意義。不,在這之前,應該先探討怎麽“捏造”這種錄


    音。確實,其中一個說話人是柯內莉亞本人。可另一個人是哥哥魯路修。哥哥到現在還下落不明,如果柯內莉亞要捏造這段記錄,沒有下落不明的哥哥協助是根本辦不到的。


    柯內莉亞不知是出於對娜娜莉這種微妙的內心想法表示理解,還是原本就沒打算僅通過這個錄音讓她相信。總之,柯內莉亞並沒有責怪在某種程度上有些無禮的娜娜莉。僅僅用平淡的聲音繼續說道。


    “證明這個記錄的真實性的方法,倒是有很多種。”


    “所以……”


    “算了,還要繼續聽下去嗎?”


    “哎……繼續……?”


    柯內莉亞沒有理會娜娜莉的反問,向貝爾托莉絲使了個眼色。揚聲器中再次傳來兩個人的聲音。


    “看、看來……繼續說下去也沒有意義……呢。”


    “說的沒錯。那……迴答我魯路修·v·不列顛的提問吧……”


    “……”


    “皇姐,請迴答我。殺害我母親的是皇姐你嗎?”


    “……不是。”


    “當時擔任守衛的是皇姐吧。為什麽撤走警衛隊?”


    “因為接到命令……”


    “誰的命令?”


    “瑪麗安娜殿下……”


    “什麽……”


    聽到這裏,娜娜莉的笑臉也僵硬了起來。


    硬要說這是一場戲,是一出鬧劇,那兩個人的對話又實在太過於真實。而且,對話的內容也不是能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出來的,無論是對於哥哥魯路修,還是對於柯內莉亞。


    可是,既便如此,娜娜莉還是固執地搖著頭。


    “這、這不可能……”


    但聲音卻如此無力。


    柯內莉亞和貝爾托莉絲不再說什麽。隻是錄音的播放還在繼續著。接下來,終於——


    “喂!快迴來!”


    不意間,貝爾托利亞操作控製麵板加大了播放的音量。就在這時,從稍遠的地方傳來了這個叫聲。娜娜莉單薄的肩膀突然顫抖了一下。那也是娜娜莉熟悉的聲音。沒錯,這是那位名叫c.c.的……


    “我知道!政廳的守衛隊也快要迴……”


    “不是這個!是你妹妹被劫走了!”


    這一瞬間,娜娜莉虛設的心理防線完全地崩潰了。


    如果說僅僅是柯內莉亞與魯路修的對話,娜娜莉或許還是可以不信。可是,為什麽那位少女——c.c.也在呢?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偽造出這樣的東西?然後,最具決定性的,就是剛才c.c.所說的話。沒錯,那個時候確確實實……


    被zero和黑色騎士團捕獲的娜娜莉,當時是在已經成為監禁場所的阿什福德學園學生會辦公室被人帶走的。“啊……哎……啊……”


    娜娜莉顫動著身子,像喪失了言語能力似的從嘴裏發出意思不明的聲音。跟自己的親身經曆完全一致,談話的內容也與自己的記憶完全吻合。理性告訴自己她不會有錯;而感情上卻繼續高喊著,這不可能。


    就在此時,柯內莉亞用威嚴的聲音,宣告了這個千真萬確的事實。


    “這是你必須知道的真相,娜娜莉!”


    ※※※※※※※


    長長的沉默。


    播放著的錄音中斷了。無論是柯內莉亞,還是剛才操作機器的貝爾托莉絲都默默地站在那裏。然後,還有一個人。


    柯內莉亞和貝爾托莉絲的視線中,輪椅上的少女低垂著腦袋。


    長發垂在麵前,把她的表情遮掩住了。那纖細的身體還在不時微微顫抖。


    過了一會兒。“為什麽……”這一聲微弱而沙啞的話語迴響在充滿寂靜的房間裏。


    柯內莉亞和貝爾托莉絲都沒有迴答。房間裏再次被沉默籠罩。


    接下來,少女終於找到了一個結論。


    “必……必須阻止……”


    柯內莉亞依舊保持沉默。娜娜莉的臉終於微微抬了起來。那淡金色長發側麵看過去,那是一張用“蒼白”這個詞都無法形容的,白而僵硬的臉龐。


    “柯內莉亞皇姐。務必……請務必讓我到11區……”


    柯內莉亞沒有迴答。娜娜莉繼續說道。


    “到黑色騎士團的……zero那裏。如果,zreo真是哥哥的話,我……”


    說道這裏,柯內莉亞終於張開了緊閉的嘴唇,用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是想說,隻要你去勸魯路修,他就會放棄zero這個身份嗎?娜娜莉。”


    “沒、沒錯。”


    娜娜莉很明確地抬起頭。但可怕的臉色依舊沒有變化。


    “畢竟,哥哥他是……”


    在錄音裏,柯內莉亞追問他這是否都是為了娜娜莉時,魯路修迴答了“是”。


    ——為了我?


    到底,那裏是為了我?殺害了克洛維斯皇兄,與朱雀敵對,把許多無辜的人卷進來,向祖國不列顛挑起戰爭等等。我從來沒有盼望過這樣的事情發生。也沒有這樣請求過。


    ……讓哥哥的手沾上什麽人的鮮血,我從來不曾希望發生這樣的事。


    “哥、哥哥他,肯定是誤會了什麽。所以,如果讓我去勸他……”


    跟以往不同,柯內莉亞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那是對娜娜莉過於單純的發言而做出的反應。或者應該說。在這裏,比起剛剛知道事情真相的娜娜莉,早已掌握此情報一年有餘的柯內莉亞更為冷靜吧。


    “娜娜莉。”


    “柯內莉亞皇姐。請務必……”


    “娜娜莉!”


    柯內莉亞用稍微強硬的斥責打斷了娜娜莉的發言。麵對頂在眼前的劍都未曾怯懦的娜娜莉,這時卻吃了一驚似的,身體微微一震,停止了說辭。柯內莉亞再一次歎息,然後平靜地說。


    “冷靜下來,娜娜莉。我要傳達給你的信息不僅僅是這個。”


    “…………”


    “還有更多,你必須知道的真相……貝爾托莉絲。再播放一次啊。”


    貝爾托莉絲點了點頭後再次操作起麵板。娜娜莉搖了搖頭。


    “……已經夠了。”


    “不。”


    柯內莉亞毅然說道。


    “你還聽漏了很重要的部分,娜娜莉。而且,是這段錄音裏最最關鍵的部分。”


    “……”


    剛才聽過一次的柯內莉亞與魯路修的談話,又開始從頭播放。


    播放結束後,娜娜莉再次把頭低了下去。然後——


    “這是……什麽意思……”


    “娜娜莉啊。”


    柯內莉亞的聲音又平添了一份威嚴。


    “我問的不是我的妹妹,而是作為11區總督的你。這段錄音是在黑色叛亂時留下的。那場騷亂是因何而起?”


    “呃……”


    麵對柯內莉亞唐突的提問,娜娜莉無意識地抬起了頭。


    黑色叛亂因何而已?


    那……自不必說,是因為特區大屠殺事件。娜娜莉的姐姐,柯內莉亞的親妹妹——不列顛帝國第三皇女尤菲米亞·l·不列顛所引發的針對日本人的大屠殺。以那個事件為契機,日本人對不列顛帝國的不滿情緒瞬間爆發,從而雪崩般地引發了黑色叛亂。不過,娜娜莉當然也認為那肯定是因為出現了什麽差錯。那麽溫柔善良的尤菲米亞是不可能幹出這種事的。娜娜莉說出心中所想,柯內莉亞話語中的威嚴頓時消失。


    “作為尤菲的姐姐,我感謝你,娜娜莉。”


    “…………”


    “可是……”


    這時,柯內莉亞停頓了一下。接著。用夾雜著難以壓抑的情感的、略為低沉的聲音說道。


    “既便如此……尤菲所做出的事情本身是千真萬確的。”


    “柯內莉亞皇姐。那是……”


    “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尤菲做出了她本不可能做出的行為。你覺得是因為什麽?”


    “…………”


    麵對這個問題,娜娜莉同樣琢磨不透。也不可能明白……可是,就在這瞬間,娜娜莉的心頭掠過一陣不祥的預感。


    ——聽漏的關鍵部分?


    等等。


    這麽說來,現在聽到的柯內莉亞與魯路修的錄音迴放。


    感覺中途似乎有些很奇怪的地方……


    “雖然有些陰差陽錯,但你也曾擔任11區的總督。既然如此,當時的事情經過你也大概知道的吧,娜娜莉。”


    柯內莉亞平淡地講述著事實。


    “尤菲殺害11區人,從中獲利最大的又是誰?沒有別人,正是那個zero。”


    那個時候,尤菲米亞指定的“行政特區·日本”計劃,在日本人之間逐漸博得了民意上的支持。娜娜莉雖然也曾打算指定同樣的計劃,但民眾配合的氣氛比起尤菲米亞時代實在不可同日而語。而那件事,對於以反抗不列顛帝國為旗幟而受到日本人支持的zero而言,絕對是棘手的問題。日本人原本對自己的期望,將全部被尤菲米亞奪走。而且,尤菲米亞甚至唿籲zero和黑色騎士團也加入到特區中來,於是狀況進一步惡化。如果服從特區計劃,黑色騎士團的武裝將麵臨瓦解;可如果抵製特區計劃,又會淪為日本的公敵——當時的zero便很可能被比如如此絕境。


    “但這都因為尤菲的屠殺事件導致形式迅速發生了逆轉。實際上,這對於zero而言是再好不過的發展方向——你不覺得奇怪嗎,娜娜莉?”


    “…………”


    “時機實在是太巧合了。而且,尤菲完美地做了一件她不可能做出的事情。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不,應該說要如何讓它發生?”


    “呃……這……”


    連娜娜莉也已經明白柯內莉亞想說什麽。


    然而,這實在太過於荒誕無稽、難以置信。而且……同時也是絕對不能承認的事情。如果相信了,一切都會崩潰,一切的一切、體無完膚地……可是,柯內莉亞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現在你所聽到的我和zero——魯路修的談話。你也應該感覺到對話中不自然的地方了吧。”


    “柯、柯內莉亞皇姐……”


    “魯路修·v·不列顛命令你——當時魯路修這麽說的時候,對話的流程變發生了戲劇般的變化。我對當時的記憶並不很確定。但就這一點,絕對沒有錯。”


    “不……不要……”


    “我可絕對不會對殺害我的尤菲的人唯唯諾諾地遵從。可當時,我就像魯路修所命令的那樣一句一句地迴答了他的提問。仿佛就像一條溫順的狗。仿佛自己的意識已經被扭曲了。”


    “不要……再說了……皇姐……”


    “沒錯。即是說,魯路修對我,還有對尤菲做的就是……”


    “不……不可能!”


    娜娜莉終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那是稱之為悲鳴也不為過的尖叫。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哥哥怎麽會做這種事。哥哥他可是說過的!他說過最喜歡我和尤菲皇姐!哥哥不會做這種事!哥哥絕對不會!無論發生什麽事!畢竟,畢竟,尤菲皇姐和哥哥,還有我……”


    真的曾經非常要好,在不列顛居住時,無論什麽時候都一直如此。我們被當成人質送到日本之後,在這麽多的兄弟姐妹中,也隻有尤菲米亞多次給我們寫信。尤菲皇姐真的又溫柔又善良。她擔任副總督來到日本,與我們再次見麵的時候也是,一直都在關心著我和哥哥。


    將這麽善良的尤菲米亞置於屠殺犯的立場後殺害?


    哥哥……對我而言無比重要的哥哥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


    “沒錯吧?柯內莉亞皇姐。皇姐應該也知道的吧?哥哥他……”


    “……”


    “而……而且,那到底是什麽,哥哥是超能力者嗎?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如果是真的,我肯定會最早知道。因為一直一直都生活在一起啊。”


    “…………”


    “所、所以。這個錄音果然還是假的。或者還有其他別的證據嗎?沒有吧。沒有其他任何證據能說明。所以說……”


    現在就連娜娜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混亂、動搖,對曾經承認的錄音的真實性也再度否認。甚至對身份高於自己的柯內莉亞,也劈頭蓋腦地說著一些近乎蠻不講理的話。然而,柯內莉亞並沒有強行打斷娜娜莉,隻是任由她喊叫著。


    不一會兒,娜娜莉的言語停下了。她的唿吸混亂,每一陣唿吸都帶動著肩膀的震動。


    柯內莉亞微微瞥了一眼娜娜莉後,簡短的、輕輕的說了一句。


    “證據嗎……”


    娜娜莉不再說什麽。柯內莉亞則繼續道。


    “在神根島上樞木的通信記錄。或者是基爾福特放走魯路修時的通話記錄……或許還有其他一些適合的證據吧。”


    “…………”


    “對於現在的你,這個或許最適合……貝爾托莉絲。提取前日典禮上的錄像。”


    ——典禮?


    “柯內莉亞皇姐……”


    “好好看……不,好好聽著吧,娜娜莉。”


    麵對娜娜莉艱難擠出的唿喚,柯內莉亞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最後的,無法狡辯的記錄。”


    ※※※※※※※


    這是僅僅數星期以前,通過國際信號播放的新聞影像。


    在寬廣的接見室裏聚集了很多人。


    神聖不列顛帝國首度——pendragon皇宮。


    寬敞明亮的室內,聚蠻了盛裝打扮的人們。他們毫無疑問都是不列顛的中樞人物。


    有帝國第一皇子奧德修斯。


    有長姐基內維婭、第五皇女卡莉努。還有其他皇族成員,以及不列顛帝國屈指可數的高級官僚、政府首腦們。


    裝點著奢華裝飾的大會場裏,充滿了人們熙熙攘攘的話語聲。


    “陛下再次行蹤不明……”


    “可是,報告這個的第一騎士不在,說什麽也……”


    “說起來,為什麽修奈傑宰相閣下沒有出席呢?”


    “誰知道,柬埔寨的托羅莫那邊也什麽都……”


    不一會兒,皇帝直屬警衛隊的衛士高唿道。


    “皇帝陛下,駕到!”


    這一下,喧鬧立即平靜下來。人們已改常態,畢恭畢敬地等候皇帝陛下的登場。


    台上,皇座背後的道路上傳來了整整齊齊的腳步聲。


    可是……


    “哎?”


    接下來響起的,是人們異口同聲發出的驚唿聲。這也難怪——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為從裏麵出來的會是一如既往伴隨著威嚴感出現的不列顛皇帝。然而,出現在那裏的卻並不是那個沙魯魯。


    而是一個穿著類似學生服的少年——


    光彩飄逸的黑發,堂而皇之的態度。少年出現在人們麵前後,就這樣坦然地坐上了皇座上。然後,用那絕妙的混合著不可逾越與威嚴的聲音,如此宣言:


    “我是第九十九代不列顛皇帝——魯路修·v·不列顛。”


    短暫的沉寂籠罩了接見室。


    卻又很快就被像捅了的馬蜂窩般的騷亂所取代。站在人們最前列的第一皇女基內維婭率先衝出來。


    “魯路修!你、你還活著……”


    “沒錯,皇姐。”


    皇座上的少年冷


    笑著迴答。


    “從地獄的底層涅槃重生了。”


    基內維婭旁邊的第一皇子奧德修斯也一步向前。雖然不如第二皇子修奈傑那樣顯眼。但他畢竟是名正言順的第一皇位繼承人。雖然也有人背後中傷他除了人品好之外一無是處,卻也正因為如此,他幾乎沒有受到什麽人記恨。而事實上,雖然他也是一臉困惑,但與周圍吵吵嚷嚷的人們不同,臉上仍帶著微笑。


    “太好了,魯路修。當找到娜娜莉時就曾預想過你應該也平安無事(插:你人品也太好了……)……不過再次相會時的這個玩笑,是不是開得有點大了?那是父皇大人的……”


    奧德修斯一開口,那位少年便對這位皇兄投以同樣冷淡的口吻。


    “第九十八代皇帝沙魯魯·j·不列顛已經被我殺了。”


    “啊?”


    奧德修斯的臉上露出呆然的表情。少年繼續說著。


    “因此,我便成為下一任的皇帝。”


    騷動越發激烈。第五皇女卡莉努叫道。


    “你在胡說什麽!?不可能!”


    “把這個瘋子趕走!”


    伴隨著基內維婭歇斯底裏的喊叫,他們周圍的警衛兵開始行動起來。向著皇座上的少年走去。可是,就在這時……


    “!”


    從接見室的天花板上落雷般地飄落一個黑影。是一個與少年同樣穿著相似學生服的身影。他擋在打算靠近皇座的警衛兵麵前,在瞬間便把數人打倒。


    “你、你這個家夥!”


    其餘活著的士兵們開始攻向這個身影,卻完全不是其對手。手上拿的長槍被踢斷,下顎被拳頭打碎,胸口被刺擊,還有的被打暈。


    就這樣,這個黑影把所有的士兵收拾後,退到皇座的一旁。一直坐在皇座上的少年冰冷冷地笑著說道。


    “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騎士——樞木朱雀。我賜予他超越圓桌騎士的封號——第零騎士。”


    “不……不可以這樣,魯路修。”


    從呆滯中迴過神的奧德修斯,重新站在兩個少年麵前。


    “樞木卿也是。不能在國際轉播中做出這種荒唐的……”


    “是嗎?那我說得簡單一點吧,皇兄。”


    說完,少年將手抵在雙眼前,取下兩片隱形眼鏡。霎時間,取走鏡片的地方呈現出閃耀著紅色光芒的瞳孔。接下來——


    “承認我吧。”


    “都說了叫你停止這種玩笑……”


    越說越激動的奧德修斯,聲音突然停頓下來。他的眼睛裏飛進了從少年瞳孔中振翅而來的紅光。不,不僅僅是奧德修斯。他的光——geass的光輝侵入了在場者所有人的瞳孔中……


    “all·heil·lelouch!”


    最先舉起一隻手高喊的,是奧德修斯。不過,那恐怕已不是奧德修斯了。至少,名為奧德修斯本人的人格與意誌已經蕩然無存了。


    “all·heil·lelouch!”


    “all·heil·lelouch!”


    “all·heil·lelouch!”


    “all·heil·lelouch!”


    “all·heil·lelouch!”


    “all·heil·lelouch!”


    “all·heil·lelouch!”


    奴隸們的讚歌響徹天際。


    狂熱的、機械般的歡唿聲重疊在一起……聲嘶力竭——


    ※※※※※※※


    少女的身體抖個不停,一副即使有輪椅的支撐也似乎會隨時癱倒的樣子。


    “……怎麽……迴事……”


    少女——娜娜莉茫然地喃喃自語。她重複著相同的話語,喃喃自語隨後變為悲鳴。


    “這是怎麽迴事!?”


    悲鳴最終化為了尖叫。


    3


    通信機的粗糙畫麵中映出柯內莉亞複雜的表情。


    “……這樣好嗎,兄長。”


    麵對欲言又止、難得表現躊躇的柯內莉亞,在通信畫麵這邊的男性帶著優雅的微笑點頭說道。


    “很完美。你果然比我更適合和娜娜莉談話呢,柯內莉亞。”


    美麗的金發、細長的下顎。他就是神聖不列顛帝國宰相——修奈傑·l·不列顛。不,也許用帝國宰相稱唿他已經不適合了。現在,無論是修奈傑,還是被修奈傑從黑色騎士團手中救出的柯內莉亞,都已經被自立為不列顛皇帝的魯路修剝奪了地位和身份,正被當作反叛者追捕。他們由於沒有參加那個典禮,所以避免了被魯路修的geass奴隸化。


    畫麵上的柯內莉亞仍然帶著無法接受的表情繼續說道。


    “可是,這對娜娜莉來說還是有點過分……”


    “話雖如此,必須讓娜娜莉進入下個階段才行。”


    修奈傑依舊爽朗地迴應道。


    “雖然我也感到心痛,但隻有這點沒有辦法。要恨的話,就隻能去恨她作為魯路修的妹妹誕生這件事呢。”


    “…………”


    柯內莉亞再次沉默下來。修奈傑稍稍眯起眼睛,反問她道。


    “那麽,現在娜娜莉呢?”


    “迴房去了。”


    柯內莉亞重振精神答道。


    “因為陷入了輕微的錯亂狀態。”


    “需要兩三天的冷靜時間嗎?”


    “大概吧。”


    “嗯……達摩克裏斯要塞的最終起動差不多也是那個時間。你要不要迴來這邊一次,柯內莉亞?隻要讓特務跟著娜娜莉多半就沒問題了。”


    “我明白了。那麽改天再聯係。”


    “啊啊。”


    畫麵中的柯內莉亞行了個禮,切斷了通信。修奈傑確認之後,微微聳了聳肩。


    “哎呀哎呀……柯內莉亞也意外地覺悟不夠呢。”


    “因為她原本就對那對兄妹很溫柔。”


    出人意料地搭腔的,是站在昏暗的室內一角,通信機畫麵所見範圍之外的那個人物。修長的肢體、會被誤認為女性的美貌。他就是修奈傑的副官——加隆·馬爾蒂尼伯爵。話說迴來,他也和修奈傑一樣被剝奪爵位。


    “再說,這計策應該與柯內莉亞殿下的性格不合。堂堂正正挑戰魯路修殿下並獲勝……她一開始似乎是這樣打算的。”


    “如果沒有其他辦法的話,我也是這樣打算的。”


    修奈傑微微笑著點點頭。


    “不過我和柯內莉亞不同,沒有把戰勝魯路修作為最高目標。特別是這次的情況,最重要的是構築係統。雖然隻要贏了就行,但太花時間也不好。”


    “因此才需要娜娜莉殿下嗎?”


    “能輕鬆的地方就輕鬆。在現狀下,要對付魯路修,娜娜莉應該是比freyja和達摩克裏斯更具效果的牌。正因為如此,才需要娜娜莉不單作為‘人質’,而是自己下定決心麵對魯路修。”


    北馬裏亞納群島,帕哈羅斯島——


    現在,修奈傑和加隆正潛伏在這個島地下的基地裏。這裏是連本國的文件上都未留下記錄,修奈傑秘密修建的軍事設施。隻要呆在這裏,就不用擔心魯路修的勢力。順帶一提,娜娜莉被軟禁的宅邸也同樣在馬裏亞納群島內。


    對修奈傑和加隆來說,這將近兩個月來事態的變化讓人眼花繚亂。不列顛和超合眾國同盟的停戰。在成為雙方勢力緩衝地帶的11區進行的外交交涉。期間發生的不列顛第十一皇子魯路修·v·不列顛對皇帝沙魯魯的暗殺。最後是篡奪帝位……


    這樣一來就不是和超合眾國進行交涉的時候了。再者,篡奪


    帝位的魯路修根本不會承認修奈傑的權限和地位。修奈傑中斷交涉,率領駐紮在11區的直屬部下暫時到這帕哈羅斯島避難。登上帝位的魯路修將那行為斷定為公然反叛,對世界各地的不列顛軍下達了對修奈傑以及與他同行的第二皇女柯內莉亞的討伐命令,但修奈傑還是顯得遊刃有餘。應該說,修奈傑原本就在某種程度上預料到了這種事態。不僅如此,他甚至還在心裏稍微有些期待這樣的發展。


    “看來弑父的汙名讓魯路修背上了,得感謝他才行呢。”


    修奈傑在前往帕哈羅斯島之前,曾愉快地笑著對副官加隆這樣說。


    現在,魯路修和旗下的樞木朱雀,以及被geass奴隸化的不列顛主力部隊,正在帝國全境為鎮壓接連不斷的叛亂而奔走。


    要說理所當然也的確是理所當然。客觀上說,魯路修這次引發的帝國篡奪劇可以歸為最糟最差的一類。殺害親生父親前代皇帝沙魯魯,篡奪帝位——到此為止還不算什麽。曆史上有無數通過類似過程登上至尊寶座的人,其中也的確有被後世稱為名君的皇帝。隻不過,魯路修與那些名君的篡奪劇之間有兩點決定性的不同。一是欠缺大義名分。過去大部分通過篡權登上君主之位的人都會為自己的篡奪行為賦以某種大義名分,至於那到底是不是事實根本無關緊要。不管怎樣,下克上和弑親是需要某種理由的。不然的話,就無法在之後收攬人心。而魯路修卻完全沒有進行此類工作。我殺掉了皇帝,所以由我來做皇帝——他隻是堅持這一點。


    第二個不同,是和過去的君主相比,魯路修完全沒有人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魯路修過去被作為人質送到日本,然後長時間行蹤不明。他在不列顛國內的知名度等同於零。雖然依靠母親瑪麗安娜之名讓人勉強知道了他的存在,但那種知名度在任何場合都不值一提。更何況。魯路修為了登上帝位殺害的皇帝,是那個沙魯魯·j·不列顛。


    不管其他國家如何非難,沙魯魯都是複興荒廢的不列顛,將其構築成世界帝國並繁榮昌盛的大功臣。對現在的不列顛國民來說,他是不折不扣的英雄皇帝。被毫無實績的無名兒子所殺——被geass直接控製的人暫且不提,其他人是不會認同的。在國內的聲望與名聲這一點上,不要說沙魯魯和帝國實際上的第二號人物修奈傑,現在的魯路修就連近年來擔任11區總督的妹妹娜娜莉都遠遠不及。


    除了這諸多不利條件,剛剛即位的魯路修還出現了重大失策。


    那是魯路修強製推行,被稱為“六月惑亂”的不列顛貴族製度解體和殖民地區域編號製度的廢止。


    為什麽破壞差別性的身份製度,解放被虐待的殖民地居民是錯誤的?


    隻要是擁有民主主義思考方式的人,大概任誰都會這樣想吧。不但11區總督娜娜莉曾推行過類似方向的殖民地政策,成為皇帝的魯路修在第一次演說上這樣宣言時,也確實受到他國平等主義者們的眾多喝彩,甚至還有人稱魯路修為“正義的皇帝”。可是到最後,他們都對魯路修產生了巨大的失望和憤怒。


    那是因為這身份製度的解體其實存在巨大的陷阱。舉例來說,這是魯路修在進行廢除身份製度演說時的一部分。


    “廢除貴族階級的免稅特權,設置對全體臣民平等的稅率。”


    如果隻聽這些話,這似乎是件好事。因為他宣布廢除被不當免稅的貴族階級特權,任何人都有平等納稅的義務。


    可是這裏卻隱藏著陷阱。魯路修正如他的演說般廢除了貴族階級的免稅特權,命令之前一直受優待的他們支付稅金。但是,其稅率卻和不列顛國內賦稅最重的殖民區域居民相同。不僅如此,魯路修還對之前稅率低於殖民地居民的不列顛平民階級也征收相同的重稅。而最重要之處是,殖民地居民的稅率完全沒有變化。


    也就是說,這不是對上的改革,而是對下的進一步惡化的整改。魯路修所說的身份製度的廢止,並不是廢除貴族貴族階級和奴隸階級,讓全體不列顛國民成為平民階級;而是取消貴族階級和平民階級,把全體國民貶為奴隸階級。不是將基準提升,而是降低。隻有不明真相、被文字遊戲所玩弄的外國人才會稱讚這種行為,這對不列顛國民來說是無法忍受的事情。更有甚者,魯路修還在賦稅之外的各種政策上采用這種方針。貴族階級和平民階級的人們受到奴隸般的對待。而對本來就被當成奴隸對待的殖民地居民來說,隻是榨取自己的對象從貴族變為魯路修個人,狀況沒有任何改變。


    簡而言之。


    魯路修打算成為獨裁者,把自己之外的不列顛國民全變為奴隸。


    不列顛全國自然都掀起反對魯路修的聲音。


    魯路修原本在人望方麵就不如一般貴族,再加上做出了如此失策的決定,人們更加不可能擁護他了。可以說從那個瞬間起,不列顛國民對皇帝魯路修的支持率從零降為負數。最先對此提出異議的,是侍奉前代皇帝沙魯魯的第一騎士畢斯馬爾科·瓦爾德斯坦因,以及他率領的圓桌騎士們。畢斯馬爾科率領的圓桌騎士以及直屬部隊,對魯路修作為居城的皇宮pendargon進行強襲。魯路修對此沒有懷柔,而是使出強硬手段。背叛舊主沙魯魯、投靠魯路修的第零騎士樞木朱雀和新型nightmare·albion被投入戰線。朱雀受魯路修之命出擊,接連擊敗曾經勢均力敵的圓桌部隊,最終成功擊破第一騎士畢斯馬爾科·瓦爾德斯坦因極其專用機。


    從那之後,人們本以為不列顛國內的局勢會從反魯路修向親魯路修傾斜。不過事態卻並未那樣發展。除了被魯路修geass支配的人以外,不列顛國民全都極其討厭魯路修。帝國本土在圓桌騎士毀滅後,各地依然不斷爆發小規模的反“惡逆皇帝”魯路修的叛亂。魯路修自然和對待舊圓桌騎士一樣,對其進行徹底鎮壓。雖然魯路修本人沒有離開皇宮pendragon,但第零騎士樞木朱雀和帝國軍卻在夜以繼日地奔赴各地鎮壓叛亂。而不列顛的國營電視台每天播放的,全都是殺雞儆猴般對“反叛偉大皇帝魯路修陛下的愚者們”公開處刑的映像。


    事態漸漸變得越來越混亂。


    順帶一提,在先帝沙魯魯死後,本應是魯路修有力競爭對手的修奈傑卻沒有主動采取任何行動。


    即使在第一騎士畢斯馬爾科與魯路修進行決戰時,他也沒有唿應,隻是在這帕哈羅斯島作壁上觀。之後也並未對魯路修的攻勢采取任何行動,一直靜靜地躲在帕哈羅斯島上。這多半是修奈傑流的時事判斷。對修奈傑而言,對先帝忠心耿耿的第一騎士畢斯馬爾科本來就不是他共有語言的同誌。就算自己協助他擊敗魯路修,修奈傑“之後”也會陷入被動。如果魯路修和畢斯馬爾科大打出手,兩者之一就此消失的話,對修奈傑來說就再好不過了。時事也的確如此。雖然理想的狀況是魯路修也因此元氣大傷,但那大概是太過奢望了。


    另外,修奈傑還有其他等待的理由。


    天空要塞達摩克裏斯——


    裝備上百發隻憑一發就能毀滅都市的戰略兵器freyja,可以阻擋幾乎所有常規兵器的廣範圍錐形能源光盾。這無敵要塞很快就將在帕哈羅斯島近海的海底工廠完工。


    “本以為也許會先對超合眾國同盟使用呢。”


    他切換掉映出妹妹柯內莉亞的通信機畫麵,液晶顯示器上浮現出達摩克裏斯的設計圖。全長達到三公裏,懸浮在空中的那姿態與其說是要塞,更像是一座島。


    修奈傑一邊在昏暗的地下室裏看著微微發光的圖紙,一邊喝著侍女準備的紅茶。他用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嘀咕道。


    “魯路修會成為初戰的對手嗎?當然,魯路修要能活到那


    時才行呢。”


    “關於那一點,幾乎可以確定。”


    站在一旁的副官加隆也同樣看著設計圖迴應道。


    “畢斯馬爾科卿被打倒之後,不列顛本土雖說出於內亂狀態,但實際上找不到能顛覆魯路修殿下支配權的勢力。”


    加隆始終稱魯路修為陛下。話中表明魯路修隻是自沉而絕非真正皇帝的含義。與此同時,其中應該也包含了他承認魯路修是不列顛皇室相關者的敬意。


    在加隆看來,不列顛爆發的反魯路修叛亂現在正逐漸趨於平息。第一騎士畢斯馬爾科死後,各地爆發的叛亂和暴動是一盤散沙。與此相對,魯路修的直屬部隊包括強力的nightmare部隊,主要指揮官因為geass對魯路修宣誓絕對服從。他們不是烏合之眾可以應付的對手。說句心裏話,加隆希望達摩克裏斯要塞能更早一點完成。這樣一來,修奈傑就能在魯路修的支配權確立之前統治不列顛國內的反魯路修勢力,甚至能實行猛烈的反攻。隻不過,修奈傑本人對這個意見似乎不太感興趣。


    “太麻煩了。再說如果那種手段有用的話,我從一開始就不會依靠達摩克裏斯,直接去挑戰魯路修了。”


    “即使那樣也有勝算嗎?”


    “剛剛即位,在臣民間的評價就如此之差的皇帝可是曆史罕見的。”


    修奈傑將紅茶的茶杯放迴托盤,微笑著迴答道。


    “如果隻是打敗魯路修的話,當他在那個典禮上篡稱帝位時朝pendragon發射一發freyja就夠了。可是那樣毫無意義。沒錯吧,加隆?”


    沒錯——加隆沒能那樣迴答。其實關於這一點,作為副官的加隆和修奈傑的意見有些相左。加隆至今都覺得那樣做也好。至少這樣一來,修奈傑能獲得討伐弑父惡逆“皇子”的英雄資格,還能除掉妹妹柯內莉亞、並將第一皇子奧德修斯為首的主要皇位繼承對手一掃而光。下任帝位肯定非修奈傑莫屬。


    隻不過——


    加隆想到那便打消了念頭。現在再去為過去後悔毫無意義。而且繼續考慮此事的話,即使是修奈傑的心腹加隆也難保不會做出的僭越進言。


    “超合眾國那邊,現在看來沒有放棄靜觀的打算。”


    加隆表情一變,開始事務性的報告。


    “雖然也有無法統一國內輿論的現實理由,但老實說,心驚膽戰才是他們現在的實態吧。”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


    修奈傑這次露出苦笑的表情。


    “畢竟被他們趕走的男人登上了不列顛皇帝的寶座。即使想趁現在打倒他,他們也已經沒有那樣的戰力。——黎星刻大概正在頭痛吧。”


    “那個黎星刻已經有了希望和我們接觸而行動的跡象。其想法大概是希望殿下在不列顛國內起兵,驅逐魯路修殿下的勢力。”


    “我支配下的不列顛比魯路修要好嗎?真是光榮啊。隻不過——”


    “是的。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太好了。請問該怎麽辦?”


    “我會讓企圖漁翁得利的他以後好好地後悔……不過現在隨便打發掉他也不是上策,就給他點好臉色看吧。”


    “那麽,就按您的吩咐去辦。”


    修奈傑和加隆當然毫無響應星刻的想法,馬上準備和魯路修開戰。現在還為時過早。


    “你對之後是怎麽預想的,加隆。”


    “魯路修殿下大概會很快結束帝國本土的平定。老實說,那之後的選擇還是未知數。如果是我的話,會選擇暫時收縮武力,專心鞏固對國內的支配……”


    “不過魯路修並不是你。不管怎樣,為了能夠對應魯路修朝任何方向的發展,我們必須做好自己的準備。”


    “是。”


    達摩克裏斯要塞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那名少女也是。


    ※※※※※※※


    時間已是晚上十點。


    娜娜莉隻是在自己整潔的房間裏無力的垂著頭,呆坐在輪椅上。在娜娜莉麵前桌子上放著的晚餐,是擔任侍女的西爾維亞幾小時前送來的。沒有碰過的晚餐現在已經完全冷掉了。


    “——打擾了,娜娜莉小姐。”


    房間的門突然被敲響,一個男子走進室內。他是個脖子上有燒傷痕跡的男人,沃爾格·伯恩斯坦。


    踏進房間的沃爾格走近娜娜莉,瞥了瞥娜娜莉麵前的晚餐,用開朗的聲音說道。


    “這可不行呢。飯都不吃的話,西爾維亞會擔心的。”


    娜娜莉沒有迴答,就連低著的頭也沒有抬起。長長的秀發遮住表情,在輪椅上一動不動的身影明明是十幾歲的少女,卻完全感覺不到生氣。即使是繪畫中的老年女性都比她顯得更加生機勃勃。


    沃爾格微微歎了口氣。


    “請至少吃一口吧。如果怎麽都吃不下的話,就請開始準備休息。有時也會需要時間單純讓身體休息的。”


    娜娜莉還是沒有反應。她仍然看著下方。


    沃爾格似乎也死了心。他大概原本就不認為自己的話能對娜娜莉產生什麽效果。像這樣在房間裏露麵,可能多半也隻是出於禮儀的行為。


    沃爾格又歎了口氣,準備離開娜娜莉的身邊。


    不過,就在那時——


    “……沃爾格先生。”


    就好像沒有生命的人偶突然開口說話一樣。沃爾格微微吃驚,停下準備轉身離去的腳步。


    “是從什麽時候起知道哥哥的事……”


    娜娜莉的頭還是沒有抬起,聲音也像快要壞掉的老舊擴音器般嘶啞。沃爾格注視了她一會兒,最後放鬆肩膀迴答道。


    “如果你是指魯路修大人的所作所為——”


    他暫時打住話頭,去確認娜娜莉的反應。娜娜莉沉默不語。


    “是從黑色叛亂時開始呢。”


    寂靜再次降臨。


    接著,娜娜莉再次活動嘴唇。


    “…………為什麽沒有阻止哥哥。”


    那是蠻不講理的發言。大體上,沃爾格對此既沒有義務也沒有力量。即使有背負那資格和義務的人存在,那也不是沃爾格。如果真的有,世界上也隻有一個人——


    但是,現在的娜娜莉連那種程度的事情都無法思考。沃爾格似乎也清楚那一點,沒有對自己受到的不當要求做出反駁。他隻是這樣迴答。


    “如果他是被阻止就會停手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會那麽做吧。”


    沉默再次籠罩室內。


    沃爾格覺得娜娜莉不會再開口,再次轉身背對少女。他從入口離開房間,小心地關上門。


    當沃爾格離開房間門口來到走廊時,背後傳來了刺耳的聲音。隔著牆壁響起什麽東西破碎的“哐當”聲,而且還不止一次,一次又一次地不斷響起。


    沃爾格停下腳步,搖搖頭死三次歎氣,然後沿著走廊離開了。


    ——房間內一片狼藉。


    粉碎的花瓶、被掀翻的料理、桌布。窗戶玻璃被使勁扔出的食器打破,寒冷的夜風吹進屋內。無酒精的葡萄酒被打翻,如鮮血般的紅色染濕絨毯。還有——


    在那慘狀之中,依舊坐在輪椅上的少女……


    沒錯。


    那也娜娜莉曾經的模樣。在剛作為人質被送去日本時,娜娜莉一旦和自己唯一的同伴哥哥魯路修分開,就會因為不安和恐懼而采取無意識的行動。但是,現在驅使她的大概並非不安,應該也不是恐懼。和過去不同,那根本不是無意識的行動吧。


    娜娜莉穿著的白色衣袖裂開。那是被掉下的窗戶玻璃碎片所劃破的。在開裂的衣服縫隙中能看到從白皙的雙臂上滲出的鮮血。流出的血流過手臂,從指尖滑落。但娜娜莉卻既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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