岡太太這一陣子有三大煩惱。


    岡太太站在庭院的山茶花樹前沉思。


    果然有點病假儼的。失去光澤的樹葉漸漸變成了褐色,但不像是長蟲,前一陣子連日陰雨,水分應該也很充足,難道是肥料不足?


    岡太太站在秋天爽朗的晴空下輕輕撫摸著樹葉,歎了一口氣。


    這棵山茶花樹是婆婆為了紀念岡太太嫁入山城町岡家所種下的,經過半個多世紀,如今是一棵漂亮的樹。


    「你想要什麽樹?」婆婆當初問她,她迴答說:「我想要山茶花。」當年的對話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


    「山茶花很容易長蟲,而且花掉落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吉利。」


    雖然婆婆不滿地說,但最後還是順了岡太太的意,種下花瓣是鮮紅色品種的山茶花。


    那時候真幌到處都是農田和水田,山野綠意盎然。


    從小在八王子的農家長大的岡太太搭卡車來真幌,嫁進了富農岡家。那天因為受到雷擊的影響,國鐵八王子線全麵停駛。當時八王子有不少販賣絲綢的流動商人經過真幌前往橫濱,把岡太太介紹給岡家、開著卡車把岡太太載來真幌的,都是和岡太太住在同村的流動商人大叔。


    岡家的親戚分別搭乘數輛卡車,從八王子一路顛簸到真幌,屁股上滿是瘀青。新婚的丈夫在洞房之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毛巾為岡太太冰敷屁股。


    「喂。」


    屋內傳來丈夫的叫聲,岡太太收起了正在撫摸山茶花的手。


    「來了,有什麽事?」


    即使岡太太應了一聲,丈夫也隻是說:「你過來一下。」


    他以前至少比現在溫柔貼心,岡太太無奈地搖了搖頭,從緣廊走進了客廳。老了真可怕,丈夫的脾氣一年比一年古怪。


    這是她擔心的第二件事。


    把岡太太叫進屋內的丈夫果然一臉憤怒地說:


    「橫中公車那些王八蛋,今天的班次又沒有遵守時間表。」


    岡太太坐在矮桌前不以為然地應了一句。


    「啊喲,是嗎?」


    岡太太心裏很納悶「為什麽他對橫中公車這麽執著?」。丈夫的態度真的隻能用「執著」兩個字來形容,整天緊盯公車的班次情況,甚至讓人以為他是不是愛上了橫濱中央交通這家公司。


    會不會是老年癡呆的症狀?岡太太掩飾著內心的不安和疑問,不經意地觀察丈夫。丈夫大把吞著從真幌市民醫院領迴來的藥,用岡太太為他吹冷的焙茶一起吞進了胃裏。


    岡家的農田和水田在丈夫這一代全都變成了公寓和大廈。


    丈夫似乎很懂得把握時機,順利搭上了真幌急遠開發成衛星都市的潮流,岡家這幾十年來都靠房租收入過著安逸的生活。如果公婆還活著一定會歎氣。比起下田務農,管理公寓和大廈更輕鬆,收入也更豐厚,岡太太也樂於這種生活。


    但是,也許問題就出在太閑了。看著吃完藥躺在電視前的丈夫,岡太太忍不住這麽想。如今兒女都已經長大成人,離家獨立,丈夫生活中唯一的事,就是去市民醫院領一些維他命藥劑迴來,難怪整天在意去醫院時必搭的公車。


    「這次一定要抓住橫中減班的證據。」岡先生背對著岡太太宣布,「我明天要找便利屋來。」


    「老公,又要找他們來嗎?」


    岡太太提出了異議。


    這幾年來,丈夫是真幌站前多田便利屋的老主顧。那家便利屋的年輕人做事認真,默默做好打掃庭院和整理儲藏室等需要細心和體力的工作,對已經上了年紀的岡夫婦來說的確大有幫助。


    但是丈夫兩個星期前才剛委托多田便利屋,且每次委托的內容都一樣。「打掃庭院的同時監視橫中公車的行駛狀況。」


    岡太太每次都覺得拿著公車時間表監視岡家門口站牌的便利屋年輕人很可隣。


    「反正我付他錢,他也沒什麽好抱怨的。」


    「是這樣沒錯啦。」


    「怎麽?我們家沒錢嗎?難道有人沒繳房租?」


    「房客都按時付房租啊,我想說的是……」岡太太轉向丈夫的後背,「這個世界上,隻為錢而持續工作的人並不多。」


    「是嗎?」


    丈夫心不在焉地迴答。電視上的午間資訊節目中,主持人正在嘰嘰喳喳地討論「多酚類的含量有平時的八倍!」、「真的嗎?」。


    是啊。岡太太忍住想要用力搖丈夫後背的衝動。即使岡太太從來沒有外出工作過,也不難想像這種情況。工作不光是為了賺錢,而是因為惰性、執著、人際關係和成就感而工作,否則我為什麽每天煮飯、打掃和洗衣服?做這些事領不到一分錢,甚至不覺得這是工作。


    因為我想和你共同生活,因為覺得做這些事對你有幫助,所以努力發揮自己的職責。


    相反的,你呢?這十年來,你曾經為我著想,為我做過什麽嗎?


    岡太太很想這麽問丈夫,但丈夫拿起背麵空白的廣告紙,記下「鮑杏菇可以改善痛風」這種聽起來很不可靠的資訊。不是鮑杏菇,是杏鮑菇,而且這些便條紙也是我為了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地方很節儉的你,從夾報廣告中挑出來給你用的。


    岡太太壓下內心的千頭萬緒,隻是委婉地勸丈夫說:


    「既然要委托便利屋的年輕人,幹脆委托一些有意義的事。」


    「那不是剛好嗎?」丈夫說:「有什麽事比搜集公車偷減班次的證據更有意義?」


    丈夫根本難以溝通,而且想要告發橫中公車的熱情非比尋常。


    以前他不是這麽難纏的人。


    雖然不知道是年紀大的關係,還是原本的性格終於顯露,岡太太今天也深刻體會到丈夫的頑固,為此深感煩惱。


    便利屋的多田在翌日上門,聽到一如往常的苦差事,臉頰微微抽搐,但仍然麵帶笑容,從一大早就開始打掃庭院,同時監視公車站。岡太太忍不住在心裏雙手合掌說抱歉,丈夫正在客廳看電視,還不到中午就開始睡午覺。


    十點招待便利屋的年輕人喝茶吃點心時,岡太太坐在緣廊上,和正在喝茶的多田聊了幾句。


    多田在休息時間仍然認真確認公車是否準時停在門外的公車站。如果看到丈夫懶惰的樣子:心裏一定會很不舒服。岡太太來到緣廊之前拉上了落地窗前的蕾絲窗簾,從緣廊上看不到客廳的情況。


    去年以來,多田每次都帶著助手一起來岡家。岡太太忘了多田是否曾經向自己介紹過助手的名字,隻記得多田在叫助手時是叫一個很奇怪的姓氏,但岡太太每次都聽不清楚到底在叫什麽。


    據岡太太的觀察,那個助手的言行很奇怪。多田專心一致地打掃庭院時,助手卻一個勁地把撿到的橡實排在庭院的石頭上,有時候把裝滿落葉的垃圾袋當成枕頭,躺在庭院角落仰望天空,岡太太經常搞不懂到底誰才是助手。


    偷偷觀察多田工作的樣子是岡太太的樂趣,她確認過自己的內心,發現那並不是心動的感覺,隻是純粹想要觀察而已。


    正因為岡太太有這種樂趣,所以才發現了變化。兩個星期前就隱約覺得多田和助手的態度有點奇怪,他們很少交談,而且眼神從來沒有交會。


    「吵架了嗎?」


    岡太太問坐在緣廊上的多田,多田愣了一下,立刻迴答說:


    「沒有。」


    岡太太並沒有提到吵架的對象,多田卻否認了,可見他們果然吵架了。


    岡太太發現第三件擔心的事還沒解決,心情無法平靜。經過兩個星期還在冷戰,代表事情很嚴重。


    多田便利屋的助手拿著岡太太拿出來的日式饅頭,蹲在庭院的正中央,硬是把後


    背對著多田。


    這個助手平時隻要一看到岡太太就會立刻走來緣廊,然後叫著:「多田,快來休息。」伸手拿起點心、茶或是岡太太做的午餐。


    但是他今天沒有叫多田,用好像貓在搶魚般的速度抓起饅頭,獨自遠離了緣廊,明確表現出不想和多田說話的態度。多田也沒有叫他來緣廊坐著休息,雖然知道無故蹲在別人家的庭院很沒禮貌,或者說讓人很不舒服,但似乎故意不看他。


    老大不小的男人到底在鬧什麽別扭。


    「希望你們趕快和好。」


    岡太太勸說道,多田不發一語,為難地笑了笑。


    丈夫吃完午飯後,開始把玩放在和室內的舊式卡拉ok機。他似乎每年會想起這台積滿灰塵的黑色機器三次。


    何必偏偏選在今天?


    岡太太在洗碗時忍不住歎著氣。丈夫唱的〈知床旅情〉響徹整個家,庭院恐怕也會聽到他的歌聲,她很擔心被人知道丈夫要求多田做那種沒意義的工作,自己卻在家裏懶懶散散。


    洗好碗盤,岡太太從客廳窗簾的縫隙悄悄觀察庭院的情況。多田和助理不顧丈夫五音不全的歌聲,不知道在爭執什麽。


    岡太太急忙跑去玄關,把拉門打開一條縫,豎起耳朵聽他們在吵什麽。


    「你為什麽要喝掉?那是哥倫比亞人送我的威士忌啊。」


    助手張腿站在停在庭院的小貨車車鬥上,雙眼看著公車站,似乎由他負責確認公車的行駛情況。


    多田蹲在旁邊的花圃前拔草,戴著棉紗手套的大手靈活地拔著草。兩個星期前才好好大掃除了一番,所以應該沒有太多事情可做。


    「為什麽隻有這次斤斤計較?」


    「因為是十二年的酒。」


    「你自己存錢去買啊,你平時不管吃的、喝的或是抽的煙都是拿我的,也會把你的分給我不是嗎?」


    「那是我發揮博愛精神。」


    「你這叫做隨便。」多田仰頭看著車鬥,稍微加強了語氣,「行天,問題不在威士忌吧?如果你想說什麽就直截了當地說。」


    「撒尿。」


    助手直截了當地說完,拿著空保特瓶跳下車鬥,走去庭院後方。多田心浮氣躁地加快了拔草的速度。


    岡太太靜靜關上拉門,迴到客廳。丈夫的歌聲已經從〈襟裳岬〉換成了〈津輕海峽冬景色〉,歌曲的地點正逐漸南下。


    焙茶的茶包一直放在茶壺內,岡太太按著茶壺蓋,等茶水的顏色稍微變深後倒進自己的茶杯中。


    她發現自己得知了三件事。


    首先,那個助手名叫行天。第二,她想起以前附近有一戶人家門前掛著「行天」的門牌。第三,多田的表情很豐富。


    岡太太喝了一口沒什麽茶香味的茶。


    岡家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開始請多田便利屋上門打掃庭院。岡太太那天去買菜,在真幌車站前向剛成立便利屋的多田拿了廣告單。


    「無論任何瑣碎雜事都請盡管吩咐。」


    多田遞給她一張影印紙,上麵是手寫的聯絡方式。


    岡太太以前曾經聽過便和屋這個行業,但從來沒有真正委托過。當時她正在為寬敞院子內的無數落葉煩惱,所以略帶遲疑地停下腳步。


    「打掃庭院也可以嗎?」


    「是。」


    多田迴答的聲音低沉而幹澀,岡太太抬頭看著便利屋的年輕人,忍不住有點訝異。雖然他看起來很溫和,但眼神中帶著倦意。


    多田的眼神讓她聯想到雪的結晶,那是連同灰心一起凍結,等待被微塵擊垮的眼睛。雖然這個男人外形粗獷,但內心必定有很多線條和棱角編織出細膩的圖案。


    「那就拜托你了。」


    岡太太鼓起勇氣說道。


    岡太太覺得如果便利屋的生意無法步上軌道,這個人可能會遠走高飛,但並非基於同情或是行善的目的請他來家中打掃庭院,最主要的動機是因為岡太太的丈夫、兒子和父親,以及所有的親戚都是簡單明快的人,她對散發出複雜陰影的多田產生了興趣。


    岡太太追求刺激。兒女都已經成家立業,她對整天和丈夫在家聊不上幾句話的生活感到厭倦。


    她並不是對比兒子年紀更小的便利屋年輕人有什麽非分之想,但她發現邁入老年的自己至今為止幾乎沒有和家人以外的男人接觸過。


    丈夫似乎也對帶著清掃工具上門的多田感到滿意。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多田沉默寡言,做事很勤快。


    岡太太和他閑聊時,他向來都不積極迴應,岡太太好不容易才得知他以前在公司當業務員。岡太太忍不住納悶,像他這麽沉默的人有辦法勝任業務員的工作嗎?看到多田在工作時好像著了魔似的賣力樣子,岡太太覺得他以前的公司可能賞識他這份工作熱忱。


    認識多年後,多田終於比以前稍微健談,和岡太太聊天時也會露出笑容,但岡太太仍然不知道多田有沒有結婚,


    恐怕冰雪的結晶沒有融化的一天。岡太太對多田產生了這樣的感想,也就不再打聽他的私生活。


    「來吃點心吧。」


    岡太太對著庭院叫道。


    多田和岡太太保持適當的距離,很有禮貌地在她右側坐了下來,助手站在小貨車車鬥上凝視著公車站的方向。


    「喂,行天。」


    聽到多田的叫聲,助手很不甘願地向緣廊走來,可能多田剛才提醒他:「不要蹲在庭院吃點心。」


    助手沒有坐在多田旁邊,而是坐在岡太太的左側。岡太太被多田和助手從左右兩側包圍,覺得起身進屋好像太失禮了,所以繼續留在原地。多田似乎也事先對助手所坐的位置提出了意見。


    助手並不在意岡太太和多田的沉默,低頭吃著抹茶羊羹。岡太太思考著可以和多田以及他的助手聊天的話題。


    「對了,山茶花樹好像很沒精神,等一下可不可以請你幫忙施一下肥?肥料在儲藏室。」


    多田露出好像正在吃的羊羹是岩鹽塊的表情迴答說「好」,助手伸手拿起焙茶說:


    「水分和養分應該都很足夠。」


    「啊?」岡太太想要反問,多田低聲叫了一聲「行天!」打斷了岡太太。


    「幹嘛?」助手似乎很不滿,「莫非叫我也不必用保特瓶,直接施肥嗎?」


    「不是這個意思,你廢話少說。」


    剛才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岡太太感到訝異,但多田和挨了多田罵的助手都沒有再說話。


    多田帶助手來之後的確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以前從來不會說這麽多話,也不會慌張或是不高興。


    岡太太很喜歡多田以前寡言孤獨的樣子,但更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即使從客廳看他工作的樣子,也不會有被拒之門外的感覺。雖然不知道他改變的原因,但岡太太對這樣的多田感到新鮮。


    「你們是舊識嗎?」


    岡太太問道,多田看向助手,但助手似乎無意迴答,正咀嚼著第二塊羊羹。


    「我們是高中同學。」


    多田有點難以啟齒地迴答。


    原來他們都是真幌高中畢業的學生,岡太太在內心的帳簿上又增加了一條關於多田的新資訊。雖然岡太太不知道多田讀哪一所高中,但因為某個原因猜到了助手所讀的高中。


    「你去參加過同學會嗎?」


    助手突然開口問道。岡太太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他在問自己,但助手看著她。多田尷尬地轉過身。


    「沒有,」岡太太說:「想見麵的朋友可以私下見麵,幾十年沒見的同學不知道該聊什麽。」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


    助手露出笑容。原來這個人


    會笑,岡太太有點吃驚。


    可能因為意見一致,助手似乎對岡太太敞開了心胸。


    「剛才的歌真猛啊。」


    助手主動對岡太太說道。他果然聽到了。岡太太感到無地自容,剛才去和室張望,發現丈夫可能唱歌太累了,再度睡起了午覺,而且鼾聲如雷。岡太太為丈夫肚子上蓋了一條毛巾被。


    多田可能察覺到岡太太不想談丈夫的歌聲,從緣廊上站起身說:


    「謝謝款待。」


    助手也把剩下的羊羹塞進嘴裏。


    岡太太打量著再度開始工作的兩個人,猜想高中同學會似乎是多田和助手不和的根本原因。


    因為電視都不好看,岡太太決定提早準備晚餐。今晚準備炸魚,所以先將剖開的竹莢魚裹上麵衣。


    第一次見到多田帶來的助手時,岡太太就覺得「以前好像在哪裏見過他」,原來自己並沒有誤會。


    剛才得知助手的名字,她想起某個情景。


    差不多在十五年前,岡太太養了一條名叫權太的雜種狗。正確地說,是丈夫說要「養狗」,不知道從哪裏帶迴來這條狗,但照顧權太的工作很快就落到了岡太太頭上。丈夫除了對橫中公車展現執著以外,向來朝三暮四,做事沒恆心。


    當時,岡太太每天早晚都要帶權太去散步。權太是典型的「在家是老大,出門變孬種」的狗,出門散步時總是很乖巧,岡太太和權太每天都默默沿著固定路線散步。


    每天早上散步時都會和一個少年擦身而過。少年穿著清潔卻缺乏個性的便服,看到他沒有穿製服,岡太太猜想他是真幌高中的學生。少年斜背著書包,每天都望著前方,走向岡家門口的公車站。


    岡太太每次和少年擦身而過時都會偷偷瞄他一眼。一方麵是因為少年雖然不夠英俊但五官端正,但最大的原因是少年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


    少年臉上完全沒有絲毫溫暖的感情,宛如黑暗水麵般的黑色眼眸映照著通往公車站的路。岡太太忍不住擔心萬一權太吠叫怎麽辦?他一定會踢權太,然後把我也痛打一頓。


    傍晚散步時,也會偶爾遇見從公車站走來的少年。少年用和早上完全相同的神情走在應該是迴家的路上。他看著前方挺直身體走路的樣子,完全感受不到在學校一天的疲累或是樂趣。


    梅雨季節的某天傍晚,岡太太打著藍色雨傘,催著權太想要趕快迴家。快打雷了,權太最怕打雷,隻要聽到雷聲在遠處的轟隆聲就會又跳又叫。岡太太為了以防萬一,把牽狗繩在手上繞了兩圈,而這正是失策之舉。


    閃電劃過天空,幾秒鍾後響起了雷聲。權太跳了起來,把頭鑽進路旁的草堆中。岡太太被權太拖著走,重重跌倒在地上。因為另一隻手拿著雨傘,所以無法用手支撐,膝蓋和鼻尖擦到了柏油路麵。


    因為太痛了,岡太太姿勢難看地趴在地上很久,雨滴轉眼之間就淋濕了岡太太的背。


    她突然感到一雙手伸進她的腋下,用力把她扶了起來。岡太太大驚失色地驚叫起來。迴頭一看,那名少年正站在那裏,少年從頭到腳都已經淋得濕透。


    早上見到他時他還撐著雨傘,到底是怎麽迴事?岡太太忘了自己流血,茫然地看著站在麵前的少年,難道是在學校時被人偷走了?


    少年仍然用好像漆黑黑洞般的雙眼看著岡太太,岡太太這才發現自己流著鼻血,慌忙拿出口袋裏的手帕擦了擦。


    「呃,謝謝你。」


    聽到岡太太這麽說,少年彎下了身體。


    是他幫助了我,為什麽要向我鞠躬?但是,少年當然是為了撿岡太太掉在路上的兩傘,所以才會彎下身體,但他的動作就像機器人。


    少年把雨傘交還給岡太太後,一言不發,用和往常相同的步調轉身離開了。


    翌日早晨擦身而過時,岡太太想要向少年道謝,但少年似乎完全沒有看到雙膝包著繃帶,鼻子上貼著ok繃的岡太太。


    簡直就像是機器人,天亮之後,昨天之前的所有迴憶都會消失。不,也許正確地說,是原本就沒有輸入記憶和感情功能的機器。


    三年間幾乎每天都看到他,但這三年來,岡太太和少年之間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話。


    岡太太經常思考,這個孩子在生活中以什麽為喜,以什麽為樂?他曾經感受過喜悅或是悲傷嗎?


    他是哪一家的孩子?是怎樣成長?在學校裏有怎樣的朋友?岡太太努力發揮想像力,卻無法成功地想像。從擦身而過的少年臉上隻看到一片如同荒野般的空白。


    在今天之前,她完全沒有想過便利屋年輕人的助手就是那個少年長大後的樣子,因為和她印象中的感覺完全不同。


    助手笑了。他吃了東西,把感情寫在臉上。


    岡太太記得那個寫著「行天」的門牌是在前年年底時摘了下來。因為那戶人家向來很少和左鄰右舍來往,所以岡太太隻知道那裏住了一對老夫妻。那棟老舊的透天厝很大,幾乎可以稱為大宅,窗前的厚實窗簾幾乎都拉著。


    岡太太把裹好麵衣的竹莢魚放迴冰箱,洗了洗手。


    目前可以推測出三件事,岡太太在腦袋裏計算起來。第一,便利屋的年輕人雖然和助手吵架,但他們相處並沒有問題。第二,雖然助手的父母搬走了,但助手仍然留在真幌。第三,比起少年時代,助手現在看起來更幸福。


    太好了,岡太太心想。


    曾經是孩子的那個人克服了漫長的苦難,終於得到了幸福。


    雖然明知道現實生活中很少有這樣的好事,雖然無法斷言已經沒有任何痛苦折磨他,但這仍然是故事的完美結局。


    天色暗得越來越早,傍晚的空氣中已經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夏日的氣息。岡太太去庭院收晾著的衣服。


    多田在小貨車的車鬥上看著公車站。庭院已經打掃完畢,他無事可做。庭院內很幹淨。


    助手去了哪裏?岡太太左右張望,把床單從晾衣杆上收了下來。收下床單後突然看到助手的身影。因為太過意外,抱著床單的岡太太「啊!」地叫了出來。


    「要不要我幫忙?」


    助手問。岡太太搖了搖頭,她的心跳仍然很快。助手兩根手指拎著蓋了蓋子的保特瓶,雖然標簽的地方被遮住了,但裏麵裝的液體應該不是茶。


    「我都有用這個喔。」


    助手搖了搖保特瓶,從牛仔褲口袋裏拿出壓扁的香煙盒,叼了一根,點了火,一連串的動作都用空著的左手俐落地完成了。


    岡太太終於發現了真相。助手從庭院深處拿出裝了神秘液體的保特瓶、助手說山茶花樹的水分和養分都很充足卻還是長不好、多田顯得手足無措。


    「對不起,忘了請你們進屋上廁所。」


    岡太太說。


    「嗯,沒事。」助手陶醉地向天空吐著煙,「多田無論去任何人家裏都不會借用廁所,我想上廁所時通常都會借用一下,但多田每次都很不高興。」


    「啊喲,為什麽?」


    「可能覺得了解太多別人家裏的狀況很沒禮貌吧?」


    助手走路有點外八字,而且走得彎彎曲曲。岡太太覺得他走路的樣子有點奇怪,後來才發現他是隨著風向改變走路的方向,避免煙吹向岡太太。


    「話說迴來,看廁所的確可以知道不少。」


    「知道什麽?」


    「比方說用什麽樣的衛生紙、有沒有打掃,如果廁所裏放了花是不是假花。從這些地方可以了解一個家庭的經濟狀況、勤快程度和品味等很多事。」


    也許吧,岡太太表示同意。她想起家中的廁所,無論打掃和衛生紙都沒有問題,但她自我診斷後認為擺設有點奇怪,因


    為馬桶水箱上放了一個手掌大的素陶人偶。那是丈夫去參加町內會的兩天一夜旅行時買迴來的大阪土產,岡太太原本期待他買一口大小的餃子迴來,也如此拜托過丈夫,所以看到一臉呆滯的素陶人偶時很失望,但丈夫對每次去廁所小解都可以麵對那個素陶人偶感到很滿足。


    雖然岡太太早就心灰意冷,但還是忍不住覺得丈夫是個奇怪的人。她在內心如此評價丈夫後歎了一口氣。他完全不聽我說話,總是以自我為中心,我行我素。


    助手拿著變短的香煙走向小貨車上的多田。岡太太抱著裝了幹淨衣服的籃子準備走迴屋內。


    玄關的拉門打開了,丈夫穿著拖鞋來到庭院。


    「老公,你怎麽了?」


    岡太太問道,但丈夫沒有看她一眼,走向助手。


    「喂,便利屋老弟,怎麽樣?有沒有掌握到證據?」


    「很遺憾,今天沒有減少任何一個班次。」


    多田彎下身體,從車鬥上遞來記錄行駛狀況的紙。丈夫很不服氣。岡太太懶得理他,拿著衣服走進客廳。


    她俐落地折著襯衫和毛巾,不經意地抬頭看向窗戶,發現助手和丈夫扭打在一起,多田從車鬥上跳了下來,從背後架住助手。自己才離開幾分鍾而已,怎麽一下子就打起來了?岡太太把衣服從腿上拿開,慌忙跑去庭院。


    「既然你不相信我們的工作,那就自己監視啊!」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們』?姑且不論便利屋老兄,你這個毛小子根本沒在做事!你不要以為我沒注意,我都看得很清楚!」


    「有閑工夫看我工作的樣子,不如自己盯公車站,唱歌難聽死了!」


    「誰唱歌難聽啊!你整個中午都在看螞蟻搬飯粒!」


    兩個人相互叫罵,助手想要踢丈夫光禿禿的腦袋,丈夫撞向助手,想要連同多田一起撞倒在地。


    「你們在幹什麽啊!又不是小孩子!這麽大聲不怕吵到鄰居嗎!」


    岡太太用比所有人更宏亮的聲音喝斥:「老公!」


    「嗯?」


    丈夫縮著身體迴應。


    「今天的晚餐是炸竹莢魚,在我做好晚餐之前,你去公車站好好監視公車的行駛狀況。」


    丈夫可能知道如果自己不照做,岡太太就會拒絕做他愛吃的食物,所以乖乖地從庭院走去馬路。


    助手一臉得意,岡太太看著他說:


    「助手,你也要去。」


    「啊?」


    助手發出抗議的聲音,但無法違抗岡太太的眼神,隻能不甘願地跟著岡先生一起走了出去。


    留在庭院的岡太太和多田一起觀察門外公車站的動靜,沒有聽到吵架的聲音。丈夫和助手都聽從岡太太的吩咐,沉默不語地坐在公車站的長椅上。


    「對不起。」


    多田向她鞠了一躬。


    「助手的心情好像有點浮躁。」


    岡太太請多田來到緣廊,兩個人一起坐了下來。天色漸暗,玄關的燈光淡淡地照著小貨車的白色車身。


    「你願不願意說一下和助手吵架的事?」


    「真的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多田堅持不願開口,岡太太決定亮出傳家寶刀。


    「便利屋先生,你是不是對著我家庭院的山茶花小解?」


    多田用力吞著口水。


    「對。」


    「那是紀念我嫁來這裏所種的,是很重要的樹。」


    「對不起。」


    「那就說來聽聽。」


    多田終於不再抵抗,聽他說明後發現,他和助手的確是因為「高中同學會」的事鬧得不愉快。


    「前幾天事務所收到調查同學會出席意願的明信片,我不知道高中同學是怎麽查到我的地址,因為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一個高中同學自己的工作和下落。」


    「為什麽?」


    「因為如果告訴他們我開了便利屋,他們可能會覺得必須捧場。」


    岡太太無法接受這個答案,所以看著多田的臉。多田敵不過岡太太的視線,笑了笑補充說:


    「因為我不太希望他們問起我以前的事。」


    岡太太很想繼續追問。雖然有些人隻是基於好奇詢問你的往事,但應該也有人是因為擔心你,所以想要知道你的情況。她很想這麽說,但想到自己並非他的家人、朋友或是女友,沒資格說這些話,所以最後還是忍住了。


    「這樣啊。」


    她隻應了一句,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她感受到和多田之間的距離就像新婚之初和丈夫吵架時一樣,內心有點難過也有點落寞。


    「我並不打算出席,所以就把明信片丟在那裏。結果行天沒有征詢我的意見就勾選出席,寄了出去。」


    「所以就吵架了?隻是因為這點原因?」


    「我不是說了嗎?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助手也要去同學會不是嗎?不需要這麽生氣啊。」


    「他自己不去,卻叫我一個人去,所以我才火大啊。」


    岡太太有點搞不清楚。


    「他為什麽要逼你一個人去?」


    「他叫我去同學會拉生意,開拓新的客源。」


    「我覺得很有道理啊,但他為什麽不去?」


    「岡太太,就像你剛才說的『不知道該聊什麽』,而且別人也沒寄明信片給行天,沒有人知道他在我這裏,即使知道應該也不會邀他,因為他沒有朋友。」


    「那你呢?」岡太太平靜地問:「你不是助手的朋友嗎?」


    多田說不出話,但皺著眉頭的臉上寫著「我不是」。岡太太忍不住想要笑。不管是朋友也好,工作夥伴也罷,在旁人眼中覺得他們很合得來,但男人有時候真的很傻,經常為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事逞強,反而迷失了重要的事。


    但也許自己也一樣,岡太太想道。自己和丈夫共同生活太多年,早就不再是男人和女人的關係,有時候連是夫妻這個事實也漸漸模糊了,但內心深處像燈火般的東西仍然沒有熄滅,那是超越男女、夫妻和家人之類的字眼,是一種隻覺得對方很重要的心情,雖然溫度很低卻頑強地持續著,如同寧靜的祈禱。


    這種感覺和每天勤快地做事、完成自己職責時的心情相同,將心灰意冷、惰性和使命感,以及一絲絲的溫暖輕輕連結在一起,沒有任何一句話可以形容這種關係。正因為沒有,所以讓人不知所措。雖然對仍然認為彼此是「丈夫和妻子」,整天高枕無憂的丈夫感到煩躁,但自己並不打算離開他。


    其中的理由如果可以用「愛」來表達,該有多麽簡單啊。


    「你不妨去同學會看看。」岡太太說,「邀助手一起去就好。」


    「因為有可能會開發到新客源嗎?」


    多田無奈地歎著氣說。


    「對啊。」


    「行天自己去就好了啊,他以前也做過業務,」


    「你在開玩笑吧?」


    「可怕的是還真有這迴事。」


    岡太太想像助手向人推銷的樣子,比想像有朝一日太陽會吞噬地球更難。


    這個世界上有名叫便利屋的職業真是太好了,無論對助手、助手當年的同事以及助手曾經工作過的那家公司的客戶而言都是。


    多田似乎和岡太太想到同一件事,忍不住笑了,岡太太也笑了。


    「在你們和好之前,不可以再進我家。」


    「我們平時看起來關係很好嗎?」


    多田納悶地問。


    「倒不是這麽覺得,」岡太太據實以告,「隻是如果助手沒有和你吵架,應該也不會說那些讓我丈夫血壓升高的話。」


    「


    對不起。」


    「還有,以後不可以隨地小便,可以借用我家的廁所。」


    多田沒有吭氣,低下了頭。岡太太想像多田對著素陶人偶小解,不由得樂了起來。


    助手似乎一個人搭上公車迴去真幌站前,把岡先生獨自留在公車站。岡太太看到助手在公車車窗內揮手的樣子,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笑。


    岡太太安撫覺得很沒麵子的丈夫,把兩人份的炸竹莢魚交給頻頻道歉的多田,總算解決了紛爭。


    「那個毛小子太不像話了。」


    丈夫在晚餐時不停地抱怨。


    「算了算了,他已經走了,再說也沒用。」


    「你太好說話了,所以那個毛小子才會那麽囂張。」


    「啊喲,是這樣嗎?」


    「本來就是啊。」


    岡太太完全不覺得他們有任何囂張的行徑,如果多田和助手氣勢再強一點,踩在別人頭上,或許日子可以過得更輕鬆點。


    岡太太把丈夫趕去浴室,在四坪大的臥室內鋪好兩床被子。


    她突然覺得累了,還沒有洗澡就穿著衣服,躺在自己那床被子上。日光燈把天花板照得很白。


    多田和助手在不願談及過去這件事上意見一致,所以即使在吵架,也可以繼續便利屋的生意。岡太太不太能夠了解多田和助手的想法,因為她根本沒有不願提及的過去。


    她在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的普通家庭長大,和沒有暴力傾向或變態傾向的丈夫結了婚,整天忙於家事和育兒,兒女雖然並不是沒有經曆叛逆期,但平凡且乖巧,如今也已經成家立業,對於和丈夫兩個人的老年生活也感到有點厭倦。她的人生簡單明快得令人有點失望,甚至覺得有點丟臉。


    如果帶有一抹陰影,或許更有身為女人的魅力,搞不好即使是寡言耿直、有不堪迴首往事的便利屋年輕人,也會不介意年齡的差距,拜倒在自己的裙下。


    岡太太幻想著這些事,急忙用手揮動眼前的空氣。真是老不修,我在胡思亂想什麽啊。


    她挪動身體,尋找床單上涼快的地方。鈴蟲在庭院內鳴叫得有點煩人。


    桃色的幻想漸漸平息,岡太太繼續思考。不願提及過去就等同於消除至今為止的自己。


    但是,既然沒有喪失記憶,也不是沒有感情,真的能夠抹滅過去嗎?即使逃去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地方,往事不是會不時掠過心頭嗎?


    無論再怎麽逃,逃得再遠,總有一天還是會被抓住。


    她想起多田以前倦乏的眼神,和助手少年時代好像黑洞般的雙眼。也許總有一天,他們會麵對自己來自過去的銳利眼神。


    「喂,你怎麽了?」


    聽到丈夫的叫聲,岡太太張開不知道什麽時候閉上的眼睛。丈夫跪在她的枕邊,正探頭看著她的臉。


    「沒事啊。」


    「我們都上了年紀,不要躺在那裏不說話,還以為你暴斃了,嚇死人了。」


    「如果躺著自言自語才會嚇死人吧?」


    「你老是喜歡說歪理。」


    明明是你自己性情古怪。岡太太暗想道,但默默坐了起來。


    「我去洗澡。你吃藥了嗎?」


    「嗯,但我想喝茶。」


    丈夫跟著岡太太來到走廊,經過客廳和廚房,一起走到浴室。


    「怎麽了?茶壺裏的茶葉還沒倒掉,用熱水瓶裏的水加進去泡一下就好了,你會加熱水吧?」


    「嗯。」


    丈夫看著岡太太走進更衣間後才走迴客廳。他似乎擔心岡太太會昏倒。他太謹慎了,真是傷透腦筋,根本不需要這麽緊張。岡太太察覺到丈夫的意圖,在浴室洗身體時,忍不住露出微笑。


    常說人上了年紀之後越來越沒有耐心,這句話的確不假。如果是憤怒和不安,可能會視場合稍微克製一下,但愛憐的心就會情溢於表。雖然不知道到底是因為老年之後相依為命的孤獨,還是因為愛情構成了人心的本質。


    岡太太洗完澡後,正在客廳的丈夫放下茶杯,關掉電視。


    兩個人再度一起沿著走廊走迴臥室。


    「不去上廁所嗎?你最近一直起來上廁所,還在睡覺前喝茶。」


    「少羅嗦,我自己知道。」


    丈夫走進放了素陶人偶的廁所,岡太太鑽進被子,舒服地躺在枕頭上。


    會不會睡下去之後就一睡不醒了?已經到了每天睡覺前都會想這件事的年紀。她忍著緩和的睡意等待丈夫迴房,向他說聲「晚安」。


    雖然今天有點累,卻過得很有意義。她在內心的帳簿上記錄了關於多田的新內容,三件擔心的事中有兩件似乎可以解決。


    多田為山茶花樹澆了水,也施了肥,並保證日後不再擅自補充自備的水分和養分。山茶花一定會越來越有精神,多田和助手持續了兩個星期的吵架應該也快接近尾聲了。


    岡太太的擔心隻剩下丈夫的冥頑不靈,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他到底能夠頑固到什麽程度或許也是一種樂趣。搞不好他就算死了也會頑固地不願成佛,搭著橫中公車迴到岡太太身邊。


    岡太太在被子裏竊笑,上完廁所的丈夫走迴房間。


    「喂,別裝神弄鬼的,趕快安靜睡覺。」


    「你剛才又叫我別躺著不說話,到底該怎麽做啊。」


    「唉,吵死了吵死了,我要關燈了。」


    丈夫說完,拉了日光燈的繩子,臥室暗了下來。


    「晚安。」


    「晚安。」


    窗外傳來車子經過的聲音,聲音就像水流般漸漸靠近,隨即慢慢遠去。


    岡太太翻了身,轉向睡在隔壁那床被子的丈夫,已經適應黑夜的雙眼看到丈夫圓滾滾的腦袋。


    「你其實很喜歡多田便利店那兩個人吧?」


    過了很久,才聽到丈夫冷冷的迴答,岡太太甚至以為丈夫已經睡著了。


    「否則怎麽可能請他們幫忙搜集證據這麽重要的工作?」


    恐怕之後也無法搜集到橫中公車減班的證據,在沒有搜集到證據之前,丈夫會一直委托多田便利店上門服務。隻要一上門,丈夫又會百般挑剔,惹火助手,然後由多田出麵解圍。


    簡直就像小孩子,岡太太翻身仰躺著。如果想要他們上門,不必找這種奇怪的理由,隻要打一通電話就好。


    因為多田便利屋願意接受所有雜務的委托,多田做事很認真,不可能拒絕,即使是要求他陪老人聊天,他也會一口答應。


    不知道下次能不能聽他聊聊去參加同學會的事,岡太太邊走在通往沉睡的路上邊想。不知道助手是不是又會引起風波,由多田去向老同學賠不是。雖然很想聽聽事情的原委,但即使明天再也無法醒來,似乎也沒什麽關係。


    結束讓她產生這種感想的美好一天,岡太太感到心滿意足。


    丈夫開始打鼾,岡太太在半夢半醒之中,把手伸進隔壁那床被子。


    丈夫的手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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