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九淵仙宗,若是有誰膽敢複仇,便殺他們一個雞犬不留。


    反正天衢子本尊就在弱水河口,不管多少年,他總會找到萬法|輪迴鏡,他將可以通過法鏡與外界聯係。她並沒有什麽東西失去。


    可是事態跟想象的,太不一樣。


    她走了。水空鏽卻並沒有追上去——別看她現在肉身受傷,其實她魂托畫城,真身又是聖劍。換個肉身對她而言,毫無難度。這可是真正意義上的皮外傷。


    倒是趁她走神,他迴頭招唿兩個後輩:“速迴融天山。”


    天衢子此時與法陣合體,力量自然也是大增,他彎腰伸出手掌,尹絮蘋立刻爬上去。三人一並返迴融天山,隻是在離開時,他又迴了一下頭。


    那個人在無盡風雨之中孤獨行走。


    頊嫿不知道自己要到哪裏去,周圍都是被術法撕裂的天坑。她麻木地避開,底下唿救之聲並不能令她迴頭。曾經她熱愛這人間,也珍惜每一個生命。


    她可以欣賞陽光的炙熱,也可以擁抱月色的淒冷。她喜歡清晨剔透的朝露,也珍惜傍晚逶再邐的紅霞。她眷戀人間煙火,於是也對所有生命溫柔以待。


    有時候她看起來甚至真的像一個神,對萬千生靈皆溫柔以待。


    可其實,別人的愛與痛並不能動她之心。


    她慢慢離開交趾山,耳邊所聞,隻有這漫漫風雨。本以為會返迴畫城,誰知道越往前行,眼前積雪越厚。


    竟然又來到了十萬大山。她舉目四顧,鬆與柏都隱在雪裏,周圍隻有一片茫茫的白。這裏是不下雨的,隻有雪。她的血滴落在雪地裏,融出小小的洞。


    頊嫿走到萬法|輪迴塔下,法鏡依舊緩緩轉動。她伸手觸摸,其上毫無迴應。


    她在鏡前坐下,又過了半天,才發現衣裳都已結了一層薄冰。


    她食指與中指夾住胸口的半截長劍,略一用力,將其拔出體外。傷口已經泡得發白,血水卻並未停下。雪地紅蓮開。


    頊嫿慢慢為自己止血,摸了摸身上,發現今天以為天衢子會來授課,隻顧著準備食材,身上並未備下什麽藥。


    腦子裏有些亂,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什麽醫修的術法。


    她突然就覺得自己很慘。她慢慢靠在萬法|輪迴鏡上——我這是怎麽了?劍廬中忍著熔漿淬煉、弱水中沉寂兩千年,不過就是為了長留人間。


    五百多年以來,人間美景每一刻都令人留連。我從未厭倦。


    而現在,我得以長留人間,登天化神可算得償所願?我有無數的時間去遊曆、去玩耍,去擁抱我夢想中的一切。


    我何必在一個根本就沒有經曆過舊事的畫皮怪身上浪費光陰?!我何必因他一兩句冷語而傷心?又為何要手下留情?


    天衢子,為何美景會褪色?為何好酒會寡淡如水?


    為什麽一些人轉頭就忘記,而有一些卻一不小心就千百迴地想起?


    我用數千年時間向往人間,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覺得其實這裏也不過如此。


    無可眷戀。


    作者有話要說:  弱水裏,奚掌院耳朵發熱,他摸了摸——這……又是惹了什麽禍事?!


    ☆、第86章 小人行徑


    第八十六章:小人行徑


    十萬大山風雪唿嘯, 頊嫿坐了很久,眉間都結了霜花。


    身後有人趕來,是小惡魔。他搖搖頭,方才交趾山下異變,大家都察覺不對,念、嗔、癡立刻四下尋找她。小惡魔去看了現場,看見純血魔傀的血,就知道她吃了虧。


    這小子腦子靈活,問過太史長令,知道她並未返迴畫城之後, 就直接到這裏來找了。


    果然她在。


    小惡魔上前,把她扶起來。頊嫿肉身傷重,這時候有些累了, 甚至還打了個盹。直到小惡魔走近, 她才睜開眼睛。小惡魔說:“不就是一場對戰吃了虧嗎?躲在這裏傷心,可不是娘親的作風。”他打小跟著聶紅裳,最不缺的就是對付仇人的方法。這時候立刻就說:“他水空鏽不是護著那個叫什麽什麽蘋嗎?我們就讓那什麽蘋好看!”


    頊嫿當著小孩子,自然是不能頹廢的, 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想讓她怎麽好看?”


    小惡魔說:“這個法子就多了, 廢了她的修為,把她賣到窯子裏去。怎麽樣?”


    他畢竟是小,連什麽是窯子也不太懂。但卻知道這是對付女人很惡毒的方法了。


    頊嫿由他攙扶著站起來,說:“這樣的法子,想想就好。本座身份何等貴重, 豈能幹出這等有失顏麵的事。”


    小惡魔轉了轉眼珠,說:“哦。”


    頊嫿說:“走吧,返迴畫城。”


    一大一小兩個人牽著手,慢慢離開這風雪無間。頊嫿卻忍不住又迴頭看了一眼,終究一聲歎息。


    迴到畫城,太史長令已在等候。見頊嫿傷重,他倒是趕緊找了醫修過來。頊嫿由著人為自己包紮傷口,奚雲清抱著小蝦槍,顯然十分心疼“師尊”,但又不敢多話。


    太史長令也是氣惱:“水空鏽這狗賊好大膽,竟然敢公然跟傀首作對!”


    頊嫿說:“有一件事,本座很是奇怪。尹絮蘋被我抓住,第一時間趕來的居然是水空鏽。這老狗不是個憑白無故便多管閑事的人。他跟尹絮蘋定然有什麽關係。”


    太史長令說:“屬下這就派人去查。”


    頊嫿給了他一記白眼:“何必浪費這個人手?你去問一問贏墀,魔族巴不得我們同九淵仙宗交惡,他自會打探得一清二楚。”


    太史長令茅塞頓開:“是。”


    融天山。天衢子等人共同返迴,載霜歸一眼看見他與三生萬物合二為一,頓時連心都顫了。君遷子幾乎是立刻帶著醫修弟子前來,水空鏽不顧自身傷勢,怒道:“先替他分離開來!”


    天衢子畢竟是化身,修為尚淺,若是長時間與法陣合體,很有可能直接被法陣靈化,直融成一灘靈氣了。


    君遷子不敢大意,忙帶著弟子上前助他。尹絮蘋眼見眾人手忙腳亂,也是心慌。如果不是因為她私自跟蹤奚雲階,就不會遇到頊嫿,也就不會有今日之戰。


    萬萬想不到,就連宗主水空鏽,竟然也不是她的對手。


    水空鏽的臉色也是很不好看。這柄聖劍,真是難對付。居然能想出以自己真身為法寶的法子,也算是古今未聞了。她頑鐵入世,經向銷戈親自淬煉,又鎮守弱水兩千年,這等實力本就不可小視。再加上入世之後,對各係見聞增加了不少,進展可謂神速。


    要戰勝真是難上加難。看來暫時還是要避免交鋒。


    他作這般想,然一旁的尹絮蘋卻是憂心忡忡。水空鏽餘光一掃,見她一副受驚過度卻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問:“何事?”


    尹絮蘋向他深施一禮,想了想,終究還是說:“宗主,頊嫿經此一戰,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水空鏽眉毛一揚:“嗯?!”


    他本就是張狂肆意的一個人物,登頂玄門,執掌九淵仙宗牛耳,多少年說一不二?頊嫿就算再如何猖狂,也是聖劍得道,如今被困畫城,她敢如何?


    然而畫城,魔族很快就傳迴消息,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


    贏墀坐在頊嫿的星辰海正殿裏,麵前一盞清茶。上次九脈掌院圍攻畫城之時,頊嫿給了他一粒假的“功德丹”,裏麵竟然是神女泣露。


    他如今深受其苦,每天入夜,便情|潮如火。直到現在,仍然麵帶疲色。


    頊嫿隻作不見,問:“消息打探得如何?”


    贏墀靠在椅背上,他容顏亦是俊美,隻因天生紫瞳,顯得有些邪氣。這時候略顯疲倦地道:“尹絮蘋確實是掃雪宗宗主尹聚緣親生,這點毋庸置疑。”


    頊嫿問:“水空鏽為何這般維護她?本座總覺得,他突然把尹絮蘋配給天衢子的畫皮,絕非無意之舉。”


    “畫皮?”贏墀輕笑一聲,卻答非所問:“你在他手上吃虧了?”


    頊嫿目光冷下來,他坐直身子,一臉正色道:“傀首修為已然化神,何必同一個化身計較?他沒有從前記憶,不過是個受水空鏽操縱的影子罷了。如今的他,若論真心,難道能及得上本尊對傀首之情深嗎?”


    頊嫿說:“魔尊深情,本座早已嚐過。神女泣女滋味如何?”


    贏墀又靠迴椅背上:“本尊當日喂傀首服下神女泣露,是因為本尊有意陪伴取悅傀首。而如今傀首原物奉還,卻留本尊一人寂寞。二者豈能相提並論?”


    頊嫿飲了半盞茶,說:“不是還省去了淫蛇血嗎?”


    贏墀立刻不耍嘴皮子了,真要惹惱了她,再灌一盞淫蛇血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他趕緊說:“傀首以前不愛茶。”


    確實,以前她隻喜歡好酒。頊嫿果然低下頭,去看杯盞中琥珀般的茶湯:“以前總覺得烈酒入喉滋味甘美,現在靜下心來,發現茶香其實也是餘味悠長。”


    贏墀說:“傀首可曾聽過一句話,叫憐取眼前人呢?”


    頊嫿說:“怎麽,魔尊準備好要入吾畫城,作吾正君了嗎?”


    呃……贏墀摸摸鼻子,說:“魔族查到,尹聚緣的妻子有點意思。”假裝話題轉得毫不生硬。


    頊嫿舉舉杯盞:“幹得好,接著說。”


    贏墀說:“這個女人居然沒有來曆。她好像生來就在掃雪宗,沒有父母,沒有出生。直到現在,恐怕不下千餘歲,卻沒有任何娘家人。”


    頊嫿不高興了:“所以魔尊的人,一共就查到了這麽多?”


    贏墀也很冤枉:“傀首息怒,畢竟來說,掃雪宗並非魔尊的地界。而且這麽多年了,沒有線索也很正常。不過最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尹聚緣的夫人,姓水。叫水銜影。”


    頊嫿輕轉著手中茶盞:“從年紀上看,這個女人跟水空鏽有關係的可能性更大。其實想要證實一點不難。”贏墀看過來,她微微一笑,“隻要把她弄過來,不就一清二楚了嗎?”


    這個女人,真是天生壞人的潛質。贏墀以茶代酒:“傀首英明。”


    打吧,他是很樂意畫城和九淵仙宗打起來的。至少要保證雙方沒有任何往來。魔傀這個體質,真是令人垂涎。偏偏前任傀首色無非多事,放出了聖劍。若非她如一塊巨石擋在中間,這個種族恐怕早已被圈養殆盡。


    頊嫿是個說到做到的,既然這個尹絮蘋的娘親有意思,那就先抓來再說。


    她立刻起身,贏墀當然有注意到她的傷勢,說:“傀首有傷在身,還是本尊代勞吧。”


    頊嫿迴眸一笑:“魔尊看起來也是疲倦得很,還是好生歇息吧。”


    贏墀聳了聳肩,若是得她為魔後,無論煮酒烹茶、花前月下,還是並肩作戰、鬥嘴取樂,都將是何等悠然之事。可惜,溫暖一塊隕鐵太難,而上一位“先烈”現在還被鎮在弱水之中,生死不明。


    掃雪宗。


    這是一個小宗門,功法是屬妙音。宗主尹聚緣向來人緣不錯,是個十分隨和的宗主。所以頊嫿來的時候,也是規規矩矩地遞了拜帖。


    然而再如何隨和的人,見了她的拜帖,也要大吃一驚。尹聚緣眉頭緊皺,他的夫人水銜影這時候行將出來,見夫君眉目不展,不由問:“這是出了何事?”


    尹聚緣再顧不得其他,趕緊道:“銜影,立刻前往九淵仙宗!從後門走。”


    水銜影不明所以,尹聚緣也不多解釋,推著她出了正廳,然而剛打開後門,就見一個女子倚牆而立。


    她身穿一身黑紅相間的長袍,手中折扇半開半合,此時慵懶道:“尹門主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裏呀?”


    尹聚緣立刻擋在自家夫人麵前:“傀首此來掃雪宗,不從正門而入,反而守在後門,是何道理?”


    頊嫿說:“本座行事,需要講什麽道理嗎?”


    這顯然是挑事來了。尹聚緣說:“如果沒有記錯,掃雪宗似乎並沒有什麽得罪傀首的地方。”


    頊嫿說:“要論得罪本座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你的那位小公主幹了什麽事,尹門主不會毫不知情吧?”


    尹聚緣頓時麵色十分難看,他身邊,水銜影問:“絮蘋?她出了什麽事?”


    頊嫿說:“也沒什麽,她與水空鏽合夥哄騙了本座的夫婿,本座想請尹夫人出麵,替本座評評這個理。”


    水銜影頓時一臉茫然,轉頭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尹聚緣心知不好,說:“既然事關水宗主,傀首為何不直接找他質問?此事與掃雪宗,好像並無關係。傀首前來本門尋釁,好像半無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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