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長令渾身一顫,躬身應道:“是。”


    哎,憋屈了數萬年,還是這時候爽!


    傀首心情不錯,身後慕雲綺提著仍然神智不清的付醇風,推搡了木狂陽一下:“還不快走!”


    她迴身道:“嘖,怎麽待客的?不懂禮貌!”


    如今整個畫城,早已被她聲威所懾,慕雲綺哪敢多說?他本是有意想要躋身魔傀四君之列,如今更是對麵前人心儀神往。頊嫿一言之後,他立刻卑微謹慎地躬身道:“屬下知錯。”然後放緩了聲音道,“木掌院請。”


    木狂陽、九盞燈、君遷子,和天衢子的化身一道步上星辰海。但見星子漫天,輝光如海。星與星之間以絲相連,交錯縱橫,美得不似人間。


    木狂陽說:“你這居處,也是心思奇巧。”


    頊嫿微笑,伸過手,她喜歡分享,聞言立刻伸手,與她把臂同行:“狂陽眼光甚是獨到,當初建此,本座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她侃侃而談,君遷子卻不由落後一步,和天衢子的化身走在一起。


    奚雲清的死,他無論如何不能釋懷。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喪徒如喪子。君遷子拍拍他的肩,他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頊嫿命人擺下酒宴,又令侍從照顧幾位掌院梳洗更衣。她對戰時狠辣絕決,戰罷後卻像是換了個人,溫和爽脫。


    三位掌院都是十分想得開的人,如今寄人籬下,若再不識時務,吃苦受罪的還不是自己?再說了,眼前人喜怒無常,若真得罪了她,□□折磨,她恐怕不會手軟。


    低一低頭的事,何必搞得那麽複雜?


    隻有奚掌院從頭到尾一言不發。畢竟一旦見血,結下生死仇怨,沒人還能豁達。


    畫城酒宴豐富,四人相繼落座。而以往一直坐在頊嫿身邊的天衢子,卻是落了末座。


    他不願作陪,木狂陽等人倒也明白。頊嫿親自斟酒,以敬諸人。木狂陽張口一飲,整個杯中都是血。頊嫿看見了,說:“諸位身上都帶了傷,但好在君掌院在此。稍後本座令人帶諸位前往藥坊暫住。”


    木狂陽同她相熟些,隻是點了點頭,九盞燈和君遷子同時起身致謝:“感謝傀首盛情。”


    頊嫿含笑點頭,絲毫不像剛剛惡戰,倒像是九淵仙宗與畫城親如兄弟,而她真的是在招待貴賓。


    因著諸人身上帶傷,酒宴時間並不長。罷席之後,頊嫿真的令人將他們領致藥坊。木狂陽先行照顧付醇風,隻怕他手腳捆久了,血脈不暢。天衢子和君遷子先去尋藥。先前天衢子收到的禮物還在奚雲清的房內,不乏珍貴藥材。


    君遷子清點了一番,開始為大家先行煉丹。木狂陽傷得最重,可不能拖延。


    天衢子在一旁幫忙,陰陽院雜修的妙處,在他身上倒是展露無遺。


    二人共同開爐,都能鑄一爐仙丹了。也算是稀世少有。


    君遷子說:“我知你心疼雲清,但是人死不能複生。而你身為九淵一脈掌院,注定不能著眼於個人生死。”


    天衢子擺擺手,示意自己明白。可當看見奚雲清晨間為他泡的藥茶,卻還是不由自主紅了眼。


    星辰海,三個半掌院都離開了。


    傀首覺得周圍未免清靜得過了分。而她不喜歡清靜。夜風唿嘯,吹動星月。她行出院外,周圍連微光都清冷寒涼。奇怪,星辰海突然失去了人味,像個苦修之所。


    她步下長階,身邊沒伴的時候,其實不宜夜行。否則形單影隻,未免淒涼。可這種時候,幾位掌院想必不會願意作陪。


    其實以前也不太覺得,可能這幾天在天衢子那裏待得太久了。


    她踏月獨行,一不小心,竟然又來到藥坊。裏麵燈還未熄,定是君遷子還在煉丹。而頊嫿有一種奇妙的預感,天衢子一定也還未歇下。


    今夜,他想必更難以入眠。


    她腳步微微駐留,卻還是沒有進去。也沒必要進去,這時候同他講話,無非也是受他冷眼罷了。


    何苦來哉。


    她正作此想,冷不丁藥坊門打開,卻是天衢子出來倒水。頊嫿迴避不及,二人麵麵相覷。頊嫿輕咳一聲,尷尬道:“天色已晚,奚掌院還未歇下?”


    天衢子道:“他三人皆身上帶傷,唯吾完好。當然要幫襯君遷子製藥。”


    答得很正式,傀首說:“哦。一應器物,若有或缺,可找太史長令領取。”


    天衢子微微欠身:“感謝傀首關心,本院明白。”


    他再沒有向她看,他不能踏著自己愛徒的血,去傾慕擁抱。那隻會讓他覺得自己卑劣無恥。他習慣以冰冷疏離來應對一切的無措,自然禮無不答。


    頊嫿說:“如此,便不打擾諸位。”


    天衢子再度欠身,終於倒了盆裏的血水,轉身關上了藥坊的門。小院裏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片刻之後,連腳步聲也聽不見了,隻有燈火稀微,揉碎在小院各處。


    這是何苦來!頊嫿亦轉身離開。


    滾迴星辰海,睡覺。


    可惜寢殿的星星石大床空空蕩蕩,絲被鋪少了,又硬又冷。若得鋪得多了,又軟得讓人心裏沒著沒落,總之就是令人不爽。


    傀首心裏不爽,但好在她一向會找樂子,於是揚聲道:“癡!”


    今日寢殿,正是由癡君值守。聞言他立刻掀簾進來:“傀首?”


    頊嫿拍拍床:“過來,躺下。”


    這……是需人侍寢嗎?


    癡心中慌亂,但四君本就是傀首夫婿的人選。從小他所受的教導,除了詩書禮儀、修為功法之外,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如何侍奉傀首。


    他猶豫著上前,半刻之後,終是閉上眼睛,緩緩解衣。嘖,脫了衣服不如天衢子好看。


    頊嫿說:“算了,你去城牆上,撿了奚雲清的屍骨,埋在不朽神木根下。”


    癡解衣的手一頓,心中有些失落,卻又似乎鬆了一口氣,他恭敬道:“是。”


    頊嫿難免又囑托了一句:“深埋一丈,記住了。別被野狗刨出來。”


    癡係好衣帶,半跪行禮,退出了寢殿。頊嫿看著空空蕩蕩的大床,搖搖頭,劫數啊劫數。


    不過也是,登天化神之路,豈能如此順遂?


    她雙手枕頭,正思緒飄搖,突然胸口一陣煩惡。嗯?!


    傀首心中起疑,自己以神識探測身軀,是頻繁出動真身,這具身體不能承受了不成?!然而氣息運轉,不見異樣。直到視及腹內,隱隱見一粒珠狀物。


    這是……


    不對啊,這、這!!


    傀首一臉震悚,不是說化身不會懷孕嗎?啊,也不是,上次自己好像是跟天衢子本尊搞過來著。


    可就一晚……不至於吧?!


    她反複打量這粒珠狀物。


    媽的,劫數啊劫數。


    ☆、第60章 報應不爽


    第六十章:報應不爽


    次日, 整個玄門都接到畫城警告,要求三天之內釋放所有魔傀。


    融天山, 一應大小宗門都前來拜會。天衢子等人卻沒空接見,因為另一個不速之客, 也前來拜山——魔尊贏墀。天衢子等人當然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想法跟贏墀大抵一致。無論如何,總要先尋迴天河聖劍。


    蜃起樓台, 贏墀坐得並不規矩,他問:“事到如今, 九淵仙宗是不是應該先行釋放厲大族長, 以示合作誠意?”


    六位掌院都不想理他,妙音宗拜星更是目似噴火。


    贏墀懶洋洋地道:“別這樣看我,若非弱水河口關乎三界, 本尊也不會前來。為了表示本尊滿腔赤誠, 接迴大族長之後,本尊願意協同各位, 救出陷落畫城的三位掌院。”


    這是當然的,如今木狂陽等人陷在畫城, 頊嫿指不定什麽時候便一刀殺了。若真是如此, 九淵實力必然大大受損。且威信也必將嚴重受挫, 玄門實力隻怕會大減。


    天衢子說:“何必故作無私?以她眥睚必報的個性,但凡有機會, 她先對付的也不會是九淵仙宗。”


    贏墀頓時麵色有些難看, 天衢子這話倒是有幾分道理。


    他與頊嫿之間的恩怨, 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天衢子卻是其中一個。如今畫城有聖劍相助,隻怕玄門一旦交還了所有魔傀,她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魔族了。


    而魔族比融天山更脆弱——他們就在天魔聖域,連九殛天網都不必攻破。


    他不被沉默,劍宗秋結意立刻道:“依本院看,魔族是被聖劍嚇破了膽罷?!”


    贏墀輕嗬一聲,說:“本尊肝膽尚且完好無憂,承蒙秋掌院關心。如果各位沒有誠意,本尊隻得先行告辭了。反正弱水天河裏囚禁的,並非魔族長者。如今各位掌院大權在握,不願解救,也在意料之中。”


    這話略誅心,天衢子隻得道:“站住!”他緩緩道:“天河聖劍,據此已有兩千餘年,我等了解有限。想要戰勝他,還需要向老和宗主相助。”


    難得開始商議正事,倒也無人歪樓,贏墀說:“還有最初的鑄造圖樣、上麵施予的法陣,最好資料齊全。”


    然而他話音剛落,天衢子立刻麵色一變,猛地站起身來。所有目光都看向他,他閃身出了蜃起樓台,隻匆匆留下一句話:“向家堡!!”


    三個字,已經令人心驚。


    糟了!


    向家堡。


    向銷戈坐在劍廬前,頊嫿一身黑紅相間的長袍,手握同色折扇,正站在他身邊。她打量劍廬中被燒得通紅的劍:“嘖,這就是父親重鑄的寶劍啊?破銅爛鐵!”


    她像個嫉忌父母再生二胎的孩子,極盡仇視鄙夷。向銷戈說:“你到底意欲何為?!”


    頊嫿微笑:“這樣的劍,是鎮不住天河弱水的,父親。無用之物,何必留存?”


    向銷戈說:“但是弱水河口崩潰在即,如果三界俱毀,你就算化神,又有何用?”


    頊嫿慢慢湊近他,說:“不是還沒毀滅嗎?我要不是唯恐辜負父親期望,又怎麽會一鎮弱水兩千年呢?!”


    向銷戈終於問:“你有辦法?!”


    頊嫿說:“我當然有呀。不過現在不能說。父親,這些年來,女兒忙著打理畫城,也沒能向您盡孝。如今好不容易得空,就請父親隨我前往畫城暫住,如何?!”


    向銷戈心中一寒,說:“若我不允呢?”


    頊嫿在他身邊坐下,輕聲歎氣:“女兒一片好意,父親若是拒絕,我會很傷心的。”


    向銷戈說:“我真是看錯了你!”


    頊嫿輕笑:“當初我還是一塊隕鐵的時候,父親便已看錯。幾千年後,再看錯一次,又有什麽關係?”


    向銷戈還要再說話,頊嫿擺擺手:“走吧父親,再談下去,女兒要失去耐性了。”


    向銷戈目光凝重,問:“如果我執意不走,你待如何?殺我嗎?”


    頊嫿提起他身邊癱軟的劍童,來到劍廬前,麵對流動的熔岩,她說:“您鑄造我,便如我的生身之父。我怎能如此無禮呢?”她揚了揚手中已經嚇得麵無人色的劍童,說:“當然還是以勸說為主。”


    向銷戈說:“夠了。放開她。”頊嫿含笑不語,他無力地道:“我跟你走,放開他。”


    頊嫿說:“這就對了,煩請父親把當初繪製、鑄煉我的一些圖紙全部帶上。迴了畫城,我也可以欣賞欣賞。”


    向銷戈無奈,隻得自劍廬的機關盒中取出當初熔鑄聖劍的材料,隨她離開向家堡,返迴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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