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銀蟾玉花宴,如果她真要參加的話,那你就代表本尊,贈她一份厚禮吧。”


    鹹檸這才躬身道:“遵命。”


    鬼霧石林。奚雲階決定從一個販賣魂器的鋪子下手。


    魂器乃是以人之精魂為引而製造的法寶,與一般靈物效果大致等同。但是靈物成長緩慢,耗時久長。相比之下,當然是魂魄更易得。


    這自然是玄門大忌,他拿這裏開刀,尚合心意。天衢子沒有現身,隻暗暗觀察諸弟子修為進展。鬼霧石林大多是些汙合之眾,內門弟子平均實力不弱,已經足以應付。


    天衢子隱匿身形,站在石柱下。感覺到不遠處傳來強烈的術法波動,他知道定是魔傀戰士找到了魔傀獵手。多年以來,玄門其實從未明令禁止過販售魔傀,隻是大家自恃正派身份,不翻到明麵上來講而已。


    然此時,終於有人過問了。


    天衢子強迫自己不去關注,既然答應抽身、不再打擾,就應該退得幹幹淨淨。從此不思不念,清靜自在。


    他曾經有過這樣一段心無掛礙的日子,並且持續了千年。他覺得這應該不難。但心裏卻有個聲音悄悄道——隻看一眼,隻不過看一眼……


    可多看這一眼又能如何?他不知道,心像是著了魔。他重又聯絡之息,之息翻了個白眼。


    它傳來畫麵,天衢子微怔,頊嫿逼供的手段,可謂狠辣。但更令人心驚的,是她的眼神,她沒有身為一個人類觀看同類受難的任何情緒。


    她的目光淡然無波,像看一塊岩石粉碎、幾片樹葉飄落。


    有頊嫿掠陣,這些魔傀獵手是必敗的。


    諸人打鬥其間,至於時間的拖延,不過是為了讓自己部下從實戰中多收獲一些技巧經驗罷了。頊嫿覺得差不多了,立刻重新布陣。先前火窯瞬間擴大。


    她淡淡道:“把人丟進去,我們走。”


    念君應了一聲,命令魔傀戰士把所有魔傀獵手全部扔進火窯裏,法陣如煉獄。哀鴻四起。


    頊嫿帶著魔傀離開,突然問:“念?聽見他們的聲音,你什麽感覺?”


    念君目之餘光掃過那磚窯一般的法陣,看不見的烈火正在吞噬彎曲變形的指爪。他說:“快意,也恐懼。”


    頊嫿輕聲說:“是嗎?可我沒有感覺。”念君微怔,頊嫿接著道,“就算魔傀受難,我雖然知情,卻並不能仇恨或者憤怒。我觀他人苦痛,不覺興奮,也無法感同身受。”


    她目露不解:“念,為什麽會這樣?”


    念君與她並肩而行,輕聲問:“貪戰死的時候,傀首也是如此嗎?”


    頊嫿仔細迴想,說:“當時,想過救他。”那畢竟是從小便選在她身邊的四君之首。而且貪和她一向親近。念說:“這就夠了。”


    頊嫿把玩著手中折扇,說:“有你此言,吾心稍安。”


    念說:“無論傀首如何,我等都將永遠追隨。傀首不必多想。”


    頊嫿拍拍他的肩:“你嘴可真甜。”


    念微笑:“屬下一顆心更甜。”


    他眉目帶笑,低低說話的樣子,簡直甜得膩人,頊嫿以扇掩唇,迴以眉眼彎彎。天衢子掐斷了之息的傳影。


    還是不看了吧。


    鬼霧石林關押魔傀的地方,雖然隱秘卻並不難找。因著大部分魔傀獵手外出,這裏防衛相對較弱。頊嫿仍然旁觀魔傀戰士動手。隻在危及下屬生命時方出手相助。


    念君帶人砍開黑色的囚籠,裏麵的魔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畫城的衛隊。


    十八年來,魔傀被各種販賣,畫城從來沒有幹預過。有人大聲喊:“傀首!是傀首歸來了嗎?!”


    之前便有傳言,稱傀首已經複活,這是真的?


    念君朗聲道:“傀首親臨,解救族人!諸位不要驚慌,請隨我等返迴畫城。另有知道其他被困族人下落的,盡快向我提供線索!”


    這次鬼霧石林之行,一共解救魔傀十一人,八男三女。因著魔傀珍貴,十一人都並未受傷。此時一並參拜,頊嫿揮手:“返迴畫城。”


    臨出鬼霧石林時,不期然又遇見陰陽院的人。頊嫿下意識一轉頭,然而人群中並不見天衢子。


    隻有奚雲階和奚雲清向她行禮。頊嫿有心想問上一句,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一直等到魔傀離開,奚雲清終於小聲說:“大師兄,咱們師尊怎麽還不出來?不會是在石柱後麵小解吧?”


    奚雲階屈指在她頭上一敲:“你再說!”還在石柱後麵小解,你當師尊是狗呢!


    天衢子確實是在石柱後麵,一直等到那個人的身影消失不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躲避,就像曾經一直不知,原來強迫自己不再關注一個人是這麽困難的事情。


    其實,也難怪她厭棄。如念君一般的唇舌,恐怕是他這一輩子學不來的東西。


    及至返迴九淵仙宗,天衢子將一個精致的檀木小盒交給奚雲清,說:“送至木掌院手上,若她問及,就說代傀首轉達之禮。”


    這樣的東西,他總不可能自己親手交給木狂陽。


    奚雲清雖然對這位師叔也十分敬畏(恐懼),但師尊的吩咐還是要照辦的。她隻好一路去往刀宗。


    木狂陽這兩天都不太開心,頊嫿走了,她少了一個姐妹,又少了一個酒友,還少了一個美人!能高興嗎?


    奚雲清把檀木盒呈上,木狂陽打開一看,問:“好師侄,真是頊嫿送來的?”


    奚雲清低眉順眼,道:“迴師叔,師尊親口所說,想必不會有錯。”


    木狂陽也看見了丹藥上的印記,正是君遷子親手煉製。她問:“什麽丹藥啊?”


    奚雲清皺眉,這個師尊沒說,不過既然是傀首所贈,當然不可能是別的。她說:“師尊未曾明言,但大約,益氣培元的吧。”


    木狂陽想著也是,於是等到師侄告退(逃走)之後,她百年難得的孝順了一迴——把丹藥獻給了自家師尊。


    付大長老接到這丸丹藥,也是一眼看見其上君遷子的印記。如今這醫宗掌院也懶了,且聲望也日漸高漲。玄門想要求他一丸丹藥,真真難於上青天。刀宗與他畢竟是同門,相對要容易一些。但其親製的丹藥還是十分珍貴的。付大長老問:“此丹何效?”


    木狂陽說:“益氣培元。正合師尊服用。”


    幾百年的罪沒白受,弟子總還能有點孝心。付大長老仔細端詳,見丹色與氣皆是上乘珍品,心下端的十分感動。


    十分感動。


    ☆、第34章 中秋賀儀


    第三十四章:中秋賀儀


    畫城,頊嫿解救魔傀的事如水入沸油, 令整個魔傀一族都充滿希望。衛隊人數擴散了不少, 大家自願加入。但是戰力的提高卻非一日之功。


    而鬼霧石林無疑隻是最輕鬆的一戰——它沒有防護法陣, 沒有玄門或者魔族庇護。不過是一盤散沙的交易黑市罷了。


    但是後麵的路怎麽走, 卻需要仔細斟酌。


    魔傀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頊嫿,可是再往下走,就沒這麽容易了。


    若向玄門一些小宗門下手, 他們當然無法闖進天魔聖域的九殛天網進行報複。但是九淵仙宗可不會坐視,雙方隻能反目成仇,水火不容。


    若向魔族下手,魔族與畫城之間沒有九殛天網這種法陣防禦, 對方可直接壓境畫城。雖然有不死神木相護,但是如果魔族聯合起來,而九淵仙宗坐視不管的話, 畫城仍然危在旦夕。


    若是按兵不動,倒是可安一時, 但魔傀處境絲毫不會轉變, 太史長令又會拿此事作文章。


    身邊一狼一虎,還有一條老狗搗亂, 同樣不懷好意。聯誰抗誰, 是個問題。頊嫿腦殼痛。


    隻要九淵仙宗明令禁止販售魔傀,那麽畫城就有理由接迴被其他宗門囚禁關押用以繁殖的族人。但是九淵仙宗又不是被鬼摸了腦殼, 魔傀不肯投誠, 他們為什麽要禁止?


    其他宗門繁殖的後代, 皆是玄門力量。憑心而論,如果是頊嫿站在九淵仙宗的立場,也不會這麽幹。


    他們自己宗門禁止已是難得,難道隻為了魔族一個小分支的所謂尊嚴、自由,竟連旁的宗門也要管束,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魔族日漸強盛,自己坐以待斃不成?


    高尚至此,恐怕離滅絕也就不遠了。


    星辰海,頊嫿站在圓月之前,遠遠還可以看見城門下的不朽神木,直聳雲宵。


    頊嫿頭痛,不過想修個神而已,真他媽麻煩啊。這魔傀一族,原本可以低調出入,乖乖雌伏到她登天化神。可偏偏按捺不住,要得瑟自己的體質。


    可事已至此,埋怨無益。


    她看向天邊,見太陽淡如薄冰,安安靜靜地粘在天邊。好吧,登天化神之路,豈能順遂無波?當有此劫。


    她迴身,對念道:“令嗔接管衛隊,癡留下養傷,你隨我一道,前往九淵仙宗。”


    “九淵仙宗?”念不明其意,“傀首,如今魔傀與玄門情勢微妙,與魔族更是關係緊張,此時赴玄門之約,恐怕不妥。”


    頊嫿笑道:“是啊。可是一個人給我發了一張請柬,如果我不去,他恐怕會非常沒麵子。”


    念君皺眉道:“陰陽院奚掌院?”頊嫿默認。沒麵子是當然的,陰陽院奚掌院,活了千餘年,一共發了兩張請柬。有一張給賀芝蘭還是為摯友遮掩緋聞。


    他真心誠意邀約的,不過一人。


    若是被畫城拒絕,恐怕玄門也會私下傳笑。


    念君說:“可是傀首萬金之軀,豈能為一人顏麵而親身赴險?”


    頊嫿擺手:“舊債積壓,事出無奈。去吧。”


    裏麵小惡魔聽見了,趕緊道:“師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頊嫿說:“你去作甚,留下練功。”


    小惡魔不依,抱著她的腿就不放:“師尊,我也想奚掌院了。”


    這貨聰慧謹慎,小小年紀卻也知道不露口風,連在念君麵前也沒透露過他自以為的身份。孩子想去見見自己“親爹”,似乎也找不出什麽理由拒絕。頊嫿把他抱起來:“好吧。”


    而此時,九淵仙宗。


    因著八月十五臨近,接到請柬的玄門宗派幾乎全部到齊。之所以用幾乎,隻因為還有一方接到請柬的勢力,並未到來。


    銀蟾玉花宴的名單會廣而告之,榜上有名對於整個玄門都是極為榮耀的事。但現在,似乎有點微妙——陰陽院奚掌院親自發給畫城的請柬,今年恐怕是要鬧出一個笑話了。


    載霜歸眉頭緊皺,其他大長老也十分嚴肅,事關宗門顏麵,實在令人無法大度。


    但頊嫿不來也是有道理的,聽聞她甫一迴到畫城,立刻拿鬼霧石林的魔傀獵手開刀。而且報複手段極為兇殘——鬼霧石林的魔傀獵手,俱被生生燒死在法陣之中。


    九淵前往善後的時候,無不震動。


    她施以雷霆手段,其他販賣魔傀的宗門焉能不驚?


    而現在銀蟾玉花宴又是玄門盛案,她若前來,安危誰來負責?


    八月十五之夜,明月如盤。


    靡靡月光鋪陳融天山,竟如白晝一般明亮。


    九淵九脈掌院同時列席,三十六位長老亦全部到齊。載霜歸看了一眼天衢子,天衢子點頭示意——開席。這是不再等候了。


    載霜歸正要說話,突然有護山弟子前來,跪地稟報:“稟各位掌院、長老,山下畫城傀首前來赴宴。”


    整個席間頓時一靜。


    她居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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