頊嫿莫名其妙,這個人難道想趁機打她?她問:“什麽事?”


    紀寒章親切地道:“都到鎮上來了,怎麽不進家門呢?”


    頊嫿更摸不著頭腦了:“家門?哪裏?”


    紀寒章伸手就來拉她的手,項嫿當然避開。紀寒章有點尷尬,卻還是說:“爹的家,當然就是你的家啊。走,我們迴去,你奶奶也一直念著你。上次要不是她過度思念你們母女,也不至於發生那樣的事……”


    頊嫿麵上笑意軟柔,雙瞳卻幽暗深邃。天衢子隱約覺得不妥,卻聽她道:“爹這說的是什麽話,我到底是爹的親生女兒,迴去看看奶奶也是應該的。”


    紀寒章頓時鬆了一口氣,親熱道:“正是這個道理。你書讀得少,須知自古身為女子,當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你我父女之間,難道還有隔夜仇嗎?”


    頊嫿低眉順眼,說:“父親教訓得是。”


    紀寒章帶著她一路來到紀家,先將她領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似乎早知她會來,這時候臉上竟也帶了幾分笑模樣,拉著她道:“我孫女這幾日清瘦了不少,看著人也精神了。”


    頊嫿不著痕跡地避開她的手,說:“奶奶和爹叫我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紀老太太笑容越發慈祥,說:“當然有事了。嫿嫿,你母親從小就帶著你離開紀家,她滿腹怨懟,定是說了我和你爹不少閑話。但你隻要迴來呀,就會知道這些都是婦道人家的怨言罷了。信不得。你身為我紀家女兒,早晚是還是得認祖歸宗。不然就憑外頭閑言碎語,如何能找得到個好婆家?你歲數已不小,可要為自己考慮。別被無知婦人誤了終身大事。”


    頊嫿眼珠一轉,說:“隻是叫我認祖歸宗?”


    紀老太太目中精明之色一閃,說:“這是自然的。不過嫿嫿,你看這麽多年,家裏全靠你爹教點書維持生計。這麽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樣樣都要銀子。嫿嫿,你如今迴到我們膝下,奶奶真是又欣慰,又為難。怕你跟著我們,過不慣這苦日子。”


    頊嫿立時明白她要說什麽,果然她接著道:“你娘的‘神仙刺繡’一事,你們母女朝夕相處,定是知道原由吧?”


    頊嫿輕笑,說:“我當然知道原由,不僅知道,還可以將方法教給爹爹。”


    紀老太太兩眼放光:“我的好孫女,奶奶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真是老天有眼啊,不枉我日夜吃齋念佛、行善積德……”


    頊嫿臉上帶笑,眸子裏卻蒙著一層冷光:“爹不擅刺繡,卻通書畫。不如就改為畫作可好?”


    紀寒章當然更為滿意,立刻道:“好女兒,爹已備好筆墨,我們這就開始吧。”


    他可比樊瓊枝知道這針法的寶貴——若是拿到京中,獻給皇上,那自己這後半生,還愁功名利祿嗎?


    頊嫿真的教了他口訣,天衢子眉頭緊皺——樊瓊枝也就罷了,她懷胎三年,育孕頊嫿,身體自然也被靈氣浸透。頊嫿又以自身靈力為她鑄體。一點飛針坊入門針法,所耗靈力對她影響不大。


    但是紀寒章這樣的肉體凡胎,這些年又早已不再攻書,身上靈氣本就可憐,經得住這樣的消耗?!


    可紀寒章得到口訣之後,哪裏還肯耽擱?他立刻轉身去了書房,紀老太太這才把孫兒叫出來——先前一直覺得頊嫿不祥,沒打算讓她見自己的寶貝孫子來著。此時一狂喜,覺得自己也該大方一迴,就把這寶貝少爺給請了出來。


    紀風臨常聽母親說起這位姐姐,當然無甚好感。此時隻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立刻低哼了一聲:“肥豬。”


    紀老太太當然聽見了,隻是咳了一聲,壓住他的話。然後說:“風臨,還不快叫姐姐。”


    紀風臨哪裏肯叫,頊嫿也不稀得聽。但老太太卻給寶貝孫兒遞了塊糕點,道:“乖寶貝,等你拜了仙人,學了仙法之後,我們紀家可就有了依靠了。”


    頊嫿這才抬頭,問:“什麽仙人?”


    紀老太太心情不錯,聞言答道:“每年七月十五,會有仙人前來遴選弟子。根骨上佳的孩子都可以參加。我家風臨這氣質,一看便知是靈氣充沛的。肯定能入仙人法眼。隻要他入了仙宗,我們紀家就是神仙門庭,到了那個時候……”


    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頊嫿打斷她:“哪個宗門的仙人?”


    紀老太太趕緊道:“沒規矩,仙人來曆,我等凡人豈敢探問?”


    頊嫿問:“在何處遴選?”


    紀老太太說:“就在靈泉山上。”


    頊嫿聞言起身,也不多說,徑直離開紀家。紀老太太一臉不滿:“到底是野門野戶教養出來的丫頭,目無尊長,不知禮數。”但是口訣她已經教了,隻要自己兒子學會了“神仙刺繡”,何必理會她?


    一想到這裏,她又開懷,忙去書房找紀寒章。


    紀寒章原還擔心頊嫿騙他,他匆匆提筆,也畫了一幅牡丹圖。因為趕時間,落筆潦草。畫作完成之後,可惜未到夜間,一時也看不出效果。他捧著畫卷出去,正要再找頊嫿,迎麵卻碰上紀老太太。


    “娘。”他趕緊展開手中畫卷,“那丫頭呢,快讓她來看看。”


    然而麵前的紀老太太見他卻如見惡鬼,後退好幾步:“你……你是誰?!”


    紀寒章莫名其妙:“娘,我是寒章啊。你怎麽了?”


    紀老太太一臉駭然,紀寒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然後他慢慢呆住——他滿臉皺紋,明明三十幾歲,正值盛年,然而此時卻如同七十老朽!


    這……怎麽會?!他慘然道:“娘!那個賤婢害我!她一定是妖怪,一定是妖怪!!”


    可是他實在是太老了,僅僅是這樣驚聲慘叫,已經氣喘籲籲,心中再度驚恐,半晌往後一仰,昏了過去。


    頊嫿迴到家裏,督促樊瓊枝完成了那幅仕女遊春圖。隨後教她勾勒最後的描邊,樊瓊枝依照她的心法口訣繡完。


    並無異樣啊,她有些擔心:“嫿嫿,娘哪裏出了錯嗎?”


    頊嫿拿水輕輕噴在畫上,樊瓊枝隨後發現,畫中仕女的油紙傘,晴收雨綻。


    她捂著胸口,喃喃道:“嫿嫿。”


    頊嫿輕按她的肩:“這樣的畫,總要付出一些代價。娘要記得,一年之內,不要作第二幅,否則百害加身,無法挽迴。”


    樊瓊枝連連點頭:“嫿嫿,娘是不是身在夢中。我總覺得這一切……”


    頊嫿抬手止住了她的話:“娘,鎮上周老爺,人不壞。你遇事可與他商量。紀家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再管。”


    樊瓊枝聽她話中有異,不由問:“嫿嫿,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頊嫿笑道:“過幾日靈泉山有仙人前來擇徒,我想過去看看。”


    樊瓊枝意外,靈泉山有仙人擇徒的事,鎮子上一直流傳多年。但隻是聽說而已,從來沒有誰家的孩子被選中過。


    大家也就隻當傳聞了。


    樊瓊枝眼眶微熱,勉強笑道:“我兒非是凡人,娘已經知曉。娘希望你得仙人看中,從此騰雲駕霧、乘龍上天……又希望仙人走眼,我兒能迴到我身邊,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相伴。”


    頊嫿輕攏她的肩,說:“何必不舍,人生於世,如蒼鬆翠柏,擁有根莖花葉果,本就是為了獨自生活。”


    樊瓊枝淚光盈盈,卻還是咬唇道:“娘明白。”


    傍晚時分,頊嫿帶著樊瓊枝來到鎮上,把樊瓊枝新繡的那幅仕女遊春圖獻給周老爺。周老爺上次賣了洛陽牡丹圖,心中本就不舍,這時候真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樊瓊枝不知道頊嫿為什麽要無償送畫,但是她對頊嫿的行為是沒有任何異議的。她本就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也完全信任自己女兒。


    天色已晚,周老爺留她母女二人在周府歇腳,自然設宴招待。


    頊嫿一直眉眼不展,頗有心事的模樣。周老爺見狀不由問:“紀姑娘可是遇到難事?”


    頊嫿歎了一口氣,說:“不瞞周老爺,昨夜偶得一夢,有仙人說家父拋妻棄女,又意圖謀奪繡法,惹得神怒。我心有不安。”


    周老爺有些意外,卻還是說:“紀家離此不遠,姑娘既然憂心,我派人前去看看。”


    正要命家丁前往,門外卻已經鬧將起來。


    紀寒章一家人先是趕去了村裏,聽人說頊嫿母女已經到了鎮上,這才又返轉,一路找到周家。


    周老爺一出門,就皺了眉頭,隻見紀寒章白發蒼蒼。若不是先前頊嫿提到神怒,他簡直不敢相信麵前這個行就將木的老人會是紀秀才。


    他正要說話,紀老太太已經衝將上來,拉住頊嫿就要撕打。周老爺麵色一沉,當即命家丁將她壓倒在地。她撒潑打滾,周老爺心下不耐,直接命人給轟了出去。


    樊瓊枝心下震驚,猶豫著道:“嫿嫿?”


    頊嫿迴過頭,樊瓊枝輕聲問:“他怎麽會……”


    頊嫿比她更吃驚,說:“夢裏神仙說的神怒,竟然是這個!真是太可怕了。娘,爹和奶奶上次已經帶人來家裏砸搶了,如今恐怕更不會放過我們了。這可如何是好?”


    她楚楚可憐,周老爺不由道:“樊娘子、紀姑娘,既然家不宜迴,就暫住周府吧。”


    頊嫿迴過頭:“那就多謝周老爺了。”說來說去,不過就等這一句。


    天衢子展開那幅洛陽牡丹的刺繡,畫卷隱帶甜香,這麽多天未曾消散。


    那個人的容顏實在無害,於是有時候他都快忘了,魔傀一族也是魔。魔的戾氣與狠辣,一直融解在她的血脈之中。


    可是卻並不令人生厭,反而像是發現了她身上其他的光點,他隻覺有趣。


    他卷起刺繡,放進書案抽屜最下層。花到底是比不上人生動,他再次喚醒之息的時候,之息一臉警覺:“喂!沒見識的孤寡老男人,你不能在這時候……”


    但是契約的束縛下,它反抗無用。天衢子驟然看見它背後的畫麵,頓時愣住——頊嫿住在周府,此時正在沐浴。


    他飛快別過臉去,之息暴怒:“我就知道你不懷好心!你這個變態狂!偷窺怪!!我要被傀首開水衝服了,嗚嗚嗚 ……”


    天衢子伸手掐斷光影,靜坐良久,卒爾鼻衄。


    作者有話要說:  注:鼻衄:流鼻血。


    嗯,下一章準備迴仙宗了,偷窺向結束,進入曖昧期去吧。


    感謝 牛牛超人 17339667 的手榴彈。


    感謝  joey  我沒有犬牙 陸穎2014 17339667 夏稔 2333 夏韻冬凝 的地雷


    ☆、靈根測試


    第十一章:靈根測試


    苦竹林,奚雲階進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家師尊神情有異。嗅覺過於靈敏,他似乎聞到淡淡的血腥氣。但是天衢子神情肅穆,隻是問:“何事?”


    奚雲階不敢亂看,天衢子平素待座下弟子頗為溫和,但他並不喜旁人接近。哪怕是嫡傳弟子,對他也談不上了解。多年來,奚雲階在他麵前一直小心翼翼。


    此時他也不敢多問,隻是答道:“八月十五將近,銀蟾玉花宴在即。弟子擬了請柬名單,特地送來請師尊過目。”


    天衢子接過名單翻了翻,銀蟾玉花宴,是九淵仙宗每年一度的盛會。所有掌院和長老都會準時參加。也會視實力向其他仙門發放一些請柬。與掌院、長老親近些的宗門,自然會優先派發,而且可能需要專人遞送,以免失禮。


    可是陰陽院奚掌院壓根就沒有什麽需要特殊邀約的親朋故舊。奚雲階送過來,也就是走個過場罷了。果然天衢子隻是掃了一眼,便道:“讓大長老決定吧。”


    奚雲階答應了一聲,正要退下,天衢子突然問:“七月十五,本院在仙茶鎮有靈根測試嗎?”


    奚雲階愣了一下,好在平時對院中事務格外上心,忙答道:“迴稟師尊,有是有。不過仙茶鎮地處偏僻,靈氣匱乏,最近四十年,從來沒有人通過測試。所以目前是外門弟子在負責此事。”


    天衢子沉吟不語。奚雲階心中忐忑,不知師尊為何會突然問起此事。是對自己處事懈怠不滿嗎?他跟天衢子不一樣,沒有那樣良好的出身與家世。他是個孤兒,街頭流浪乞討時被天衢子發現,帶迴陰陽院。


    這些年,他視天衢子如師如父,滿心敬畏,竭盡全力隻想博他歡心。他確實已經做得很好,四百多年,已經完全蛻去了當初小乞兒的殼。變成了溫潤端方、處事公正周到的陰陽院掌院大弟子。


    仙門極重傳承,尤其是在九淵仙宗這樣的大宗門,不少修士都因為收到一個天資優異的弟子而師憑徒貴。他根骨優秀,又努力上進,也有無數人誇讚天衢子眼光不俗。


    可天衢子待他,卻始終不溫不寒。他與奚雲清,都以天衢子的本家姓氏為姓,無論如何看上去都應該是親如父子。隻有他知道,不是。


    天衢子身上永遠缺少一點人間煙火氣,任何人站在他身邊,都無從接近。他是融天山的雲濤霧海,清寒綿綿,遠在天邊。


    奚雲階如履薄冰,天衢子突然說:“仙茶鎮今年的靈根測試,讓雲清負責。”


    奚雲階微怔,他想問天衢子是否有別的安排,其實自己親自過去也是可以。但是他不敢,天衢子不喜弟子刨根問底,他知道。於是隻好低頭道:“是。”


    天衢子揮揮手示意他下去,銀蟾玉花宴什麽的,若非宗門規矩,他恐怕根本不會參加。


    奚雲清,是天衢子的二弟子,陰陽院二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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