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很認真地替水仙把著脈,那種認真的模樣已到了一種會讓所有人心情緊繃的地步。


    “嗯……”歪著腦袋,老大夫巍顫顫放下水仙的手,思索了半天,又抓起另一隻手繼續把脈。


    盧睿一看差點沒昏倒,深吸了幾大口氣,才克製住罵人的衝動,沉著聲問:“大夫,內子還好嗎?”


    “哦?嗯嗯!夫人真是個美人呀!”老大夫很認真的在考慮過後誠懇的再次答非所問。


    沒錯,就是“再次”,老大夫在把了十次脈以後,盧睿已從他每一次的答案推測到,他已人老耳背了!


    “我是問你,內子怎麽了?”氣極吼道,就不信老大夫還聽不清楚。


    被盧睿的吼叫嚇得愣了下,才滿口埋怨道:“盧大人您何必嚇老夫呢?老夫耳聰目明,還不用這麽大吼大喊的,實在有損你斯文。”


    真的差點被老大夫氣瘋,特別是老大夫又換了一隻手替水仙把脈。


    “你還要再把幾次?仙兒都被你摸脫了一層皮!”很壓抑的稍微降低音量,但怒氣卻有增無減。


    “咦?盧夫人脫皮了?不得了!蛇妖轉世呀!”老大夫吃了一大驚,見鬼似的連退數大步,全身不停發抖。


    “夠了!仙兒不是蛇妖!告訴我你看診的結果!”盧睿抓狂的大吼,他怎麽會請來這種大夫!


    大概被他的怒火震住,老大夫這迴沒再出錯了,認真答道:“夫人是無啥大礙,不過……”


    “說!別吞吞吐吐的!”


    “那個……夫人有孕了,不過……”


    “仙兒有孕?”盧睿不可置信地打斷老大夫的話,震驚地瞪大眼望向仍昏睡中的水仙。


    她蒼白的小臉微凝,黛眉稍稍擰成小結,看來睡得不太安穩……那也難怪,她適才幾沒被老大夫吵醒。


    把脈把了十來次,還不停換手,就是死人也會被吵醒。


    但重要的是,她有了他的孩子……目光落在她平坦纖細的小腹上,那裏麵已有了一個孩子……


    驚愕過後,便是一陣狂喜,斯文俊顏上竟揚起一抹傻笑。


    父親!他要做父親了!哈哈哈!


    “盧大人!盧大人!老夫還沒說完話呀!”老大夫努力招喚傻笑到有點蠢的盧睿迴神,怎麽每個要當父親的人,都會像個呆子?


    “什麽事?”總算發覺失態,盧睿連忙整理好神情,故作平靜的問。


    “夫人身子大虛弱了,假若不將孩子打掉,隻怕撐不下去。”老大夫嚴肅地道,絕沒有半點兒戲成分。


    又是一驚,盧睿僵著臉,突然覺得通體冰冷……


    “打掉孩子?”他確認,不敢相信歡喜與心痛竟相繼而來,他才剛得知有了個孩子,就要失去了嗎?


    “對,得打掉孩子,否則夫人最後也會性命不保。”老大夫一點也不遲疑的答道。


    喉中是一片灼人的幹澀,他和水仙的孩子……他怎麽舍得!“沒有別的方法?”啞聲不死心地又問。


    “盧大人,真的沒別的方法,而且孩子若不盡快打掉,夫人撐不過幾天了。”


    怎麽決定,盧睿真正呆住了。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打掉孩子的話,但也怕水仙有什麽三長兩短……


    “別讓夫人知道,你現就打掉孩子。”深吸口氣,他痛心的下了決定,同時也燃起了怒火。


    這迴,他說什麽也不能縱容秋芽了!


    他氣衝衝的離開房,往“葵院”而去。


    並不隻氣秋芽,他也氣自己,竟沒有及早察覺秋芽對水仙的欺侮,才讓事情會演進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想到此,他的腳步又緩了,秋芽雖然有錯,但這次的事件追根究底是他不該讓秋芽去照料水仙……不對!


    連忙甩了甩頭,他竟又在不自覺間寬容地麵對秋芽的錯,不能再如此了!他絕計要讓秋芽知道,凡事都不能隻手遮天,他也不是永遠不會對她生氣的。


    在心思百轉千折間,他到了“葵院”,秋芽綠色的人影可憐的立在風中,似有無限愁思。


    然而,盧睿已無心去關懷她。


    “秋芽。”漠然地出聲叫喚她,盧睿強自壓抑怒火,不管再怎麽氣秋芽,他仍不希望嚇著她。


    迅速迴過身來,秋芽俏麗的麵孔上,兩眼有些濕潤泛紅,她怯怯叫了聲:“表哥。”


    不應,他厭嫌地看著她濕潤的雙眸,不複以往的憐惜,隻覺得虛假得惹人厭。


    “表嫂還好嗎……”見他全無反應,秋芽隻好自行開口問道。


    “你希望仙兒好還是不好?”犀利的反問,黑眸中冷到沒有一點溫度。


    不由得瑟縮了下,她囁嚅道:“我……我……真的不是存心的,是表嫂自己不肯吃東西的,我……”


    “你?哼!那你為何不告訴我?若不是梅、蘭、竹、菊四人,我是不是就等著替仙兒收屍?”厭惡地打斷她的辯解,盧睿連吼她的力氣也提不上來。


    “不是的!我隻是想,表嫂這樣任性妄為,是該挫挫她的銳氣,所以才暫時沒同你說!沒有別的意思!”秋芽急著否認,她知道盧睿真的對她動氣了。


    “就算是懲戒她,也輪不著你!”他狂怒的瞪著她,那眼神似要將她分屍成八大塊。


    嚇得連退數步,秋芽恐懼地垂下眼,一時間不敢再出聲。


    她真的沒料到盧睿會動這麽大氣,水仙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那麽重嗎?他是從未對她發過一次脾氣的!


    深吸了幾口氣,盧睿一點一點斂去怒火,秋芽嚇壞的模樣,仍是令他感到不舍。


    別開首不去看她,那會令他好過些。


    幾株盛開的薔薇嬌豔地在風中搖擺,相互爭奇鬥豔,很是生氣勃勃。


    伸手攀下一株薔薇,盧睿啞聲道:“你知道仙兒有孕了嗎?”


    “咦?”眨眨眼,秋芽呆了呆,立即叫了起來:“騙人!是誰說的?表嫂嗎?”


    “是大夫。”冷瞟她一眼,盧睿的聲音平緩的沒有任何起伏。


    在他過份冰冷的目光中顫抖了下,秋芽仍不信地道:“是表嫂和大夫串通好要騙你的,她想騙你自責,一定是這樣!表哥,千萬別上當了!”


    “大夫是我帶來的,仙兒現在在休息。”冷冷地告訴她事實,俊顏上委實沒有半分表情。


    算是看清了秋芽,盧睿從來沒發覺,她的心胸是如此狹小,那麽不遺餘力的毀謗他人。


    “我不信……”搖著頭,秋芽踉蹌地退了數步,目光混亂無神。


    “孩子流掉了,因為仙兒身子太虛。”他平靜地又道,等著秋芽接下來的反應。


    一股生氣又重新注入秋芽紊亂的眸中,她站定了身子望向他,輕啟唇瓣道:“太遺憾了……表哥,節哀順變。”


    她走上前想抱住盧睿,卻被閃身避開。


    “秋芽,我不會再次原諒你,今日之事是我過分縱容你的結果,‘自作孽、不可活’,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無情的黑眸狠狠鎖定住她,平緩調子中包含著山雨欲來的氣勢。


    “表哥,這都是誤會,你聽我解釋……”秋芽仍是至死不願認錯,撲身抱住了盧睿。


    僵直地任她摟住,他不置一詞,也沒有推開她的準備。


    “表哥,這都是命,表嫂配不上你,卻硬要攀這份姻緣,才會有這等事發生。”將一切責任歸咎到水仙身上,她滿心以為盧睿仍會同從前一般,溫柔地對她笑。


    “除了仙兒,咱們大唐沒有別人配得上我。”終於忍無可忍地動手推開她,盧睿厭煩鄙夷地凝視她。


    沒料到他會這麽迴答,秋芽愣住了。


    “秋芽,顧念咱們是表兄妹,這一迴我不多深究。可,若你想再對仙兒不利……”手掌猛地收緊,將嬌美卻脆弱的薔薇揉碎,如鮮血般的花瓣在他攤開手掌後,一片片緩緩飄落。


    “別逼我這麽待你。”將光禿的花枝擲落在地,他便甩袖離去。


    失神地望著一地飄落的花瓣,秋芽腦中空白一片。


    突然,她彎起一抹怨毒的微笑,自言自語道:“我不會善罷甘休的,既然你不要我了,你也得不到水仙!”


    十幾年的愛戀、無怨無悔的陪伴,她怎麽甘心見他愛上別的女子?她已付出了太多,不得到迴報,是死也不會瞑目的!


    ******


    懶懶打個嗬欠,一雙纖纖細手撩開紗帳,日光立即透了進來,刺眼的光芒令水仙眯起眼。


    閑適地趴伏在丈夫寬厚的胸膛上,她唇邊掛著甜蜜的淺笑,像隻貓兒,正自享受日光洗禮。


    “放下帳子……”仍在半夢半醒間的盧睿蹙著眉咕噥,日光直射他左半邊頰,很不舒服。


    “不要,你懶死了!日上三竿還不起床,腦子會變鈍的,我才不要一個呆子夫君。”小手刮了刮他左頰,似嗔非嗔的笑著。


    “胡說八道,放下帳子。”眯著眼彈了下她眉心,盧睿側過半個頭躲陽光。


    “盧睿!你要是變呆了,我就休了你哦!”她故作嚴肅的凝起小臉威脅道,就不信他不怕。


    “請啊!假如你真要‘休夫’,我也不好阻止,是嗎?”他當然不怕,反倒很大方的任她處置。


    結果水仙被反將一軍,賭氣地在他胸口一咬,留下一輪齒印。


    根本不痛不癢,但盧睿還是很配合地痛哼了一聲,自然博得佳人一笑及不舍了。


    “很痛嗎?我隻有輕輕咬呢!還是太用力了?”伸手揉揉他胸口,水仙小臉上有些許歉疚。


    “裏麵比較痛。”皮皮一笑比了比心口。


    咬了口,她揚手在他胸口捶了一記:“沒正經!”


    聳聳肩毫不介意,他使勁摟了摟妻子,便抱著她坐起身。


    是不能再散漫懶惰下去,隻是和水仙的親密感令他舍不下,巴不得多和她相處。


    “你要去書房忙嗎?”拿過一旁的衣服替盧睿穿戴好,她很克盡職責。


    不過,她肯定這隻是暫時,兩人才剛像對正常的夫妻沒多久,她是一時新鮮才會天天服侍他更衣。好玩嘛!而且他又會滿意的像個孩子,她倒也做得頗愉快。


    “是吧!這幾日休沐,我積了一桌公文沒看,明兒又要開始上朝了,不看完不成。”


    “哈!自食惡果,上迴休沐日你說為了看護我,所以撇下工作。這迴呢?你還有什麽理由。”水仙幸災樂禍的拍手笑道,等著看他累死。


    “新婚燕爾,難免的。”露齒而笑,盧睿全不在乎的聳肩道。


    “是啊!二個來月啦!還新婚呢!”擺擺手趕人,水仙對他的舌燦蓮花一向不頂欣賞。


    在她唇上偷得一吻,他得意的笑笑,走出房門。


    目送他離開,水仙也沒在房裏待上多久,逛進花園裏,悠遊自在地沿路賞花。


    逛著逛著,有仆人上前通報道:“少夫人,您兩位兄長來訪。”


    “快請他們上廳坐,奉茶了沒?”一聽到哥哥來了,水仙不禁雀躍。


    她好久沒見到家人了,他們可是十分力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卻不知道,在她危難之時,她二哥與小哥,都有來盧府,隻是沒見著她罷了。


    急急的穿過迴廊、庭院,她心急的想見到兄長。


    “站住!”一抹人影猛的擋在她麵前。


    一個收勢不及,水仙迎麵和那個人撞了滿懷,雙雙跌坐在地上。


    揉揉摔疼的部分,水仙埋怨道:“你幹嘛擋我的路呀!”害她摔得痛死了!


    “水仙,我要討迴我的東西!”隨著一聲尖叫,一道銀光劃破空氣,兇狠的刺向水仙!


    “啊!”驚叫聲,她狼狽的往一旁滾去,險險躲過一刀。


    連忙凝視一看來人,這可不得了,竟是秋芽。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把表哥還我!”爬起身,秋芽又往水仙刺去。


    這迴水仙躲得更險,淩厲的風勢自她頰側擦過,火辣辣的隱隱生疼。刀子收勢不及的,整個深刺入欄木中。


    趁著秋芽拔刀之際,水仙爬起身,以生平未有的迅速倉皇逃跑。


    她肯定秋芽已不正常了,否則哪有人在光天化日下行兇?


    秋芽很快拔迴了刀,在水仙身後窮追不舍,一路叫喊道:“憑什麽表哥要你不要我?全是你的錯!把表哥還我!”


    咬咬牙,水仙忍下迴頭反駁的衝動,她現在逃命要緊,秋芽這迴看來是非殺了她不可。


    “站住!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兇猛的揮舞利刀,秋芽紅了眼,早就沒了平時的溫和討喜樣,倒是和夜叉相去不遠。


    是笨蛋才停下來!水仙在心中怒吼,她是招誰惹誰?為什麽盧睿的情債算到她頭上!


    努力逃跑,太過緊張的情勢讓水仙忘了求救,隻顧著跑。


    突地,腳下一絆,她狼狽地跌坐在地,呈五體投地的姿勢。


    來不及再爬起,秋芽已追上,一臉獰笑用腳踩住水仙肩頭。“嗬嗬嗬!老天是站在我這邊的,瞧!你不是落入我手中了嗎?”


    “你別亂來,殺人是要償命的!”試著與她講道理,但水仙懷疑這是否有半點用處?


    心裏忍不住大罵,跑了那麽段距離,怎會半個人也沒看見,盧府的傭仆呢?怎麽一個都看不見!


    “隻要殺了你,表哥就是我的了,他會保著我的!”秋芽一廂情願的笑道,手上的刀子越來越逼近她……


    眼看鋒利的刀刀就要刺入水仙後頸,一聲怒喝猛地傳來:“住手!”


    秋芽一嚇,刀鋒偏了幾寸,猛力刺入水仙後肩……


    “啊”慘叫一聲,水仙美麗的小臉痛苦扭曲,麵色一片慘白嚇人。


    “仙兒!”心焦的唿喚聲是由兩個男人聲音合成。


    盧睿一把推開呆愣在原處的秋芽,心疼的抱起水仙,她肩上所流出的血,沾濕了兩人一大片衣物。


    看到是他,水仙使盡全身力氣扁了扁嘴,細弱地埋怨道:“為什麽……現在才來……”


    “對不住,我來晚了,你很痛嗎?”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汗珠,他努力忽視那灘仍在擴大中的鮮紅。


    他不敢隨意搬動她,隻能小心翼翼地摟著她待在原地,等大夫到來。


    晚一步趕來的水陽,驚天動地地對秋芽咆哮:“你這女人!假若仙兒有三長兩短,我要你陪葬!”


    秋芽可慌了,她忙要開口向盧睿求救直到此時,她依然相信他永遠幫著她。


    哪知,盧睿冷漠的話語先一步傳出:“她沒資格陪仙兒的葬。”


    “表哥……”瞠大眼,秋芽不敢置信。


    她聽錯了嗎?


    “來人!將她抓下柴房,等候發落!”一聲令下,幾名仆人上前架住了秋芽。


    “表哥……我隻是想搶迴你呀……”茫然的低語,她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渾不在意。


    “我從來不是你的。”絕情的丟下話,他抬頭看到大夫遠遠的來了。


    秋芽猛的一震,然後發出尖亢的瘋狂笑聲,著實嚇住了一群人。


    “帶下她。”漠然的擺擺手,盧睿再也不想看到這個曾經溫柔可人、受他疼愛的表妹了。


    仆人帶走了瘋笑中的秋芽,大夫也適時趕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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