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當年的母親是如何做到對這些熟視無睹,可此時此刻,即便她意識到自己的沒出息,她還是忍不住朝那人靠了靠,放任自己依偎在他的胸膛。


    此時此刻,她太需要個依靠。


    而李連緩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胸前趴了個姑娘,本想推開,又實在是難以做到,猶豫半晌,拍了拍女孩後背,安慰似地將人摟在懷裏。


    多年以後,當李連再想起這一幕,他才有些明白,彼日彼時,他之所以沒有推開曹蓁,或許是因為他自己也是需要個依靠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大家夥有沒有猜出個苗頭,其實這文男主……(不可說不可說)


    ☆、規勸


    傒囊,由陰狠怨氣幻化而成,小兒體態,愛勾引凡人魂魄,小兒或病弱之人更是其鍾愛對象。


    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看來這孟隱便是飼養傒囊小鬼之人,就像鬆陽說的,以紙人替身為誘餌,也不知孟隱在哪捉了這麽些小鬼,且是在他自己營造出的幻境之中,故此這麽久都無人發覺。


    那麽不難推測,當年把紙人小鬼放在承香殿裏的,必是孟隱,要害熠王的也是孟隱,隻是他與熠王無冤無仇,並沒有主動害他的動機,其背後到底是站著誰呢?


    那麽多鮮活的人物早已被時光帶走,史書上的寥寥幾筆,更是難以還原當年的始末,在那已過去了的繁華歲月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能否揭曉。


    雲棠坐在馬車上,馬兒跑得急,又走的人少的小路,路也不平坦,車子著實不穩當,把人的骨頭架子都能給顛散了,可她急著往青雲觀趕去,現在也顧不上這個。


    近日裏宮中還發生了一事,這是算是毫不起眼,但卻把雲棠給愁地夠嗆。


    綺繡死了,早就隻剩下一口氣的人,現下咽了氣,也實屬最正常的結果,可華陽公主那裏要怎麽辦?眼下能想到的隻有瞞著,能瞞多久瞞多久,日後再編由頭,說綺繡嫁人了等等。


    可事情哪像她想的那麽圓滿?


    就是今日一早,一批批太醫被遣去了城郊的青雲觀,說是昨個去探望華陽的小宮女說漏了嘴,一不小心把綺繡的事給說了出來,公主當下就昏了過去,今早才醒來,一直到現在仍是高燒未退,滴水未沾。


    聽了這消息,皇後自然坐不住了,拋下了手頭上的繁雜瑣碎,直接往青雲觀探望自己的女兒去了。


    雲棠的消息比他們的要晚了一點,自然也是坐不住了,直接叫了個小太監,一路朝著青雲觀奔去。


    坐在車廂裏她手腳發涼,上次她對公主說綺繡好了不少,要是不撒這個謊,公主會不會不至於如此?


    到了青雲觀公主的小樓,就看見了門外三兩成群、交頭接耳的太醫,太醫之間,還站著個小道,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礙於門口的看守,想進又進不去,一臉的焦急不安。


    雲棠跨著大步走上前去,正巧被隱貞給看到,看見希望似的,連忙衝了過來,“姚大人!請帶去進去看一看公主!”


    明知她不待見他,可還是舔著臉來求自己了,這可真的是急了,雲棠瞥了他一眼,卻沒理他,徑直走向門口,朝裏麵的人亮出腰牌。


    看門的自是不敢怠慢,忙去裏麵通傳,不出一會,又跑了出來,朝著青雲棠點了點頭,看來是準了。


    這下隱貞更加著急,眼巴巴在那看著,不曾想這位姚大人突然迴頭,朝自己招了招手。


    隱貞愣了一陣,這才明白過來,忙跟著進屋去了。


    病榻前,仍站著左三層右三層的太醫,透過人群,看著幾乎奄奄一息的李晏晏,虛弱的像是一隻弱小的小病貓,雲棠的心尖兒,一下子抽搐了一下,要說她與華陽公主的情誼,遠不及和采菱她們的要深,可這副景象,誰看見了都窩心。


    前麵皇後正坐在榻邊,且有個年邁的太醫正在切脈,雲棠不敢上前打擾,隻好抻著脖子往裏瞅,也就這時候,跟心有靈犀似的,李晏晏輕輕抬了抬眼皮,正巧看見了她。


    “雲棠姐姐!快來……”虛弱的聲音響起,可這也是小公主病倒後說的第一句話了,眾人紛紛迴頭,無數雙眼睛投向雲棠,見她一身女官打扮,也不知與小公主有什麽交情。


    “雲棠姐姐,你來……”病榻上的小公主又喚了一聲,眾人這才迴過頭去,自動給雲棠讓出了一條路。


    雲棠強擠著笑容過去,先衝獨孤婧作揖行禮,這才行到床邊,“公主,我來看你了……”


    微微俯下身去,仔細看了看病榻上的女孩,臉色又蒼白了許多,一雙眼睛又腫又紅,看來是哭得極兇。


    撈起女孩兒的小手,輕輕揉了一揉,“公主,我來看你了,我幾日不來,怎麽就這樣了呢?”


    李晏晏也不答話,隻一個勁兒的流淚,想要再說些什麽,卻哽咽著說不出來了。


    雲棠更覺愧疚,拿出帕子幫她擦了擦,“公主,這事是我對不住您……”


    話說一半,就被李晏晏打斷,“母後,這裏人太多,我透不過氣來,女兒想和雲棠姐姐單獨說說話,成麽?”


    那老太醫此時已診好了脈,正安安靜靜在一邊等著,獨孤婧看了看,尋思著正巧跟太醫聊聊,也就答應下來,一聲令下,帶著一群人出了門去,本也沒多大的閨房瞬間顯得寬敞起來。


    迴頭看那張蒼白不堪的小小瓜子臉兒,雲棠愧疚更甚,“這事是我對不住您,若不是當初我說了假話……”


    話還沒說完,就被李晏晏拉了拉手,“不怪你,姐姐是為我好,我都明白的……”


    即便她這麽說,可雲棠還是忍不住跟著哭,還是怪自己,要是早給她提個醒兒,公主還至於一下子受了打擊病成這樣?


    這下一來,倒變成了病弱的李晏晏勸著雲棠,終於止了淚,忙去倒了杯水,遞給小公主潤唇,正好瞧見窗外那個走來走去的身影,正是隱貞。


    “公主,您與隱貞的感情,當真是好啊。”


    李晏晏稍彎了彎嘴角,提起隱貞,那眸子裏才閃現出一絲不一樣的色彩,“他啊,在這的日子,也多虧有了他。”


    雖說雲棠對隱貞這人沒有一絲好感,可既然公主喜歡,但凡有能陪她說話的人,這就是好事,她試著講些好的事情,“看得出來,他也是極擔心你的,剛才在門口,他急地不行,又實在進不去,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生怕你出了什麽事呢!”


    李晏晏苦笑,“自打我來這裏,他為我鞍前馬後,倒是苦了他了……隻可惜我這副身子骨,不能報答他的恩情。”


    “胡說!什麽報答恩情?朋友之間,總想著報答不報答的才真叫人寒心,我看得出來,他一片真心待你,自然不圖什麽迴報,你且好好的,這才是對他,對我最好的安慰。”


    李晏晏眼含淚光點了點頭,“我曉得的,隻是昨個聽說了綺繡的事,實在是叫人痛心,好好的姑娘,跟了我足有八年,怎麽就被害成了這樣?”


    雲棠連忙製止,“公主,這話可說不得,若是被娘娘聽見,怕是要傷心!”


    剛剛進門的時候,她見皇後坐在榻前,小公主便閉著眼睛不說話,直到她來才表現出一絲熱絡,看來是對皇後娘娘灰了心的。


    是了,雖是她娘,可卻絲毫不待見女兒選擇的朋友,或者說,還是害了綺繡的幫兇,且在她觀察,獨孤婧雖是極愛著自己這個女兒,可卻沒給她一絲一毫的自由,母親對女兒的關愛反而變成了束縛和操縱,在這樣的“關懷備至”之下,難免會壓抑的生病。


    要說公主的身子是承香殿的小鬼作的,在雲棠看來,也不過是小部分的緣由,更多的反而是被逼無奈,便隻能在心裏頭壓著,久而久之,憋屈出病來。


    可惜那些個罪魁禍首偏偏沒有絲毫的自知之明。


    “公主,按說您是千金之軀,而我不過是個小小女官,不該對您指手畫腳,可下官還是想對您說上幾句,不管怎麽著,人投生一次並不容易,既然咱們有幸來人世一次,有幸見一見春花秋月,有幸認識那麽多人,那就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努力地生活下去,作為你自己,李晏晏,而不是別人。”


    李晏晏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理我是明白的……可惜冷徹了心,實在沒有力氣了,即便有那麽多美好的東西,可我沒了力氣,還怎麽去體會呢?”


    這話語裏透露著深深的悲哀,若是在民間,這樣的話絕不可能出自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口中,她麵臨的一切使這個孩子過早地成熟。


    雲棠竟有些無言以對,她沉默了一陣,才想好了措辭,“怎麽就沒了力氣呢?公主,您今年才剛剛十二歲,你體會了什麽?不過是眼前的局限罷了,你卻不知這世上有更多更好的東西,促使著你有無限的精力,比如你終於發現了自己鍾愛的人和事物,你要去守護他們,再比如你還有那麽多的大好山川沒有去過,比如終有一日,你發現了自己最喜歡的生活……比如我呢,我就希望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叫我的家人不再受人欺淩,讓他們都過上穩定的生活,我自己呢,可以和我喜歡的男人歲月靜好,與世無爭。”


    李晏晏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姐姐與六哥哥……姐姐,和六哥哥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麽?”


    雲棠笑笑,小公主將過十三歲生辰,是開始對這方麵好奇的年紀了,為了激起她活下去的勇氣,雲棠也沒忌諱什麽,“自然是快樂的,那是一種極為獨特的感覺,可以叫憂鬱的人心花怒放,可以讓錚錚鐵骨百轉柔腸,隻要和他在一起,便什麽都不怕……所以說……”她垂下眼簾,小心凝望著女孩,“綺繡姑娘她……應當也是不怕的,她是為了自己的愛人而堅持,並從未放棄過,更未向那些阻撓的人低頭過,她是個勇敢的女孩,公主是她的朋友,她定是希望公主也如她一般勇敢……”


    又提起綺繡,小公主的麵上一片傷痛,可那雙幹淨美麗的眸子裏卻閃現著一絲堅韌之色,“也就是說,若我生了死意,便是退縮逃避,綺繡也會瞧我不起……”嘴裏喃喃,陷入了沉思。


    ☆、入塔


    待到李晏晏睡下,雲棠才悄悄退出屋子,跟獨孤婧說了一聲,將要獨自迴宮。


    隱貞連忙相送。


    雲棠知道他憂心什麽,看在他盡心盡力照顧公主,也不想再為難於他,“公主現在已經睡下,且已是想開,你可以放心了……”


    本正猶豫著怎麽開口的隱貞頓時一喜,跑到雲棠前麵,長長一揖,“多謝大人!大人做的,我替公主謝謝您了,以後大人若是有事,隻管跟我隱貞隻會一聲,隱貞必定毫不推辭!”


    雲棠輕輕一歎,她倒有些替小公主感動了,能有個這麽對她好的人,怎麽說也是一種幸福,若是兩人的身份不是這麽懸殊……她打量起了這小道士的麵色,“你替她?你憑什麽替她?隱貞,你對公主到底存了什麽樣的心思?……你……喜歡她?”


    隱貞隻覺心尖猛地一縮,好似被個尖銳的東西戳了一般,身形一顫,張了張嘴,竟是沒說什麽。


    雲棠隻得暗自心驚,看得出來,公主也是極喜歡他的,若真是如此,還真是極為棘手的事情,看宮裏對四皇子與綺繡的態度就知……再看眼前將頭低地極低的少年,不覺為兩人的前途擔憂起來……哎,好在公主還有兩年才能及笄,也不知這兩年之間,會不會發生什麽變數?


    唯一值得慶幸的變數,最好就是哪一個變了心……如此也就不用大動幹戈,她開始安慰自己,不過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那有那麽穩固的感情?


    再次看了看隱貞,“你不說就罷了……隻是有些事情,最好在發生之前就懸崖勒馬……”見他也不說話,又補上一句,“免去了許多麻煩和痛苦,這對她,對你,都是好的……”


    “我已知道大人的意思,謝大人良言……”


    這少年是個聰明的,雲棠知道,不用說太多,他自然明白。


    兩人沒了話說,氣氛忽然尷尬,兩人一齊往前走著,卻正巧路過了伏妖塔。


    盡管那事已過去多時,可她今日見了這塔,仍覺得甚是神奇,到底是何等的七竅玲瓏心,才能打造出這般舉世無雙的妙塔?


    見她不自覺地走近那塔,隱貞頓了頓步子,隻得跟上。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當初還是因為這塔的事,他將罪責嫁禍到她的身上,如今她看的這麽認真,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這事。


    隱貞愈發地心虛,卻不知雲棠想的根本不是這個,她突然迴頭,“隱貞,你們當真不知這塔是何人建的?”


    隱貞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當真不知,當年睿宗皇帝調來不少能工巧匠來建青雲觀,少說也要幾十人,所以這塔是何人建的,當真也沒人知曉了……”


    雲棠眸子一亮,“你說這道觀是睿宗皇帝建的?”


    隱貞撓了撓腦袋,“是啊?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雲棠故作淡定點了點頭,“從前不曾知道,倒也沒人跟我提過,隱貞,這塔可能進去?”


    這塔關押過孫茹,自是可以進去,隱貞又是撓了撓腦瓜,喃喃囁嚅,“進去是可以的,不過需要鑰匙,我現在不過是個打掃庭院的,自然是連碰都碰不著的……想要幫大人您,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這話倒是實話,從國師的嫡傳弟子,到看門打掃的粗使仆役,這反差自然是極大。


    她這般想著,隱貞卻上前幾步,離雲棠極近,“我雖是碰不得那鑰匙,可偷著拿總是行的,這觀裏的東西我最熟悉不過,大人若是想進塔,今夜我倆偷偷前來就是……”


    雲棠斜看著他,萬萬想不到他竟願意這般幫助自己,想起剛才他說的,看來是真的感謝自己照顧小公主,雖知唆使他去偷東西不好……可架不住真相的誘惑,眨巴眨巴眼睛,“那便多謝小道長,今夜子時,伏妖塔門口,你我不見不散……”


    隱貞麵不改色,隻輕輕頷首,“好……”


    ***


    月明星稀,秋末,整個青雲觀都籠罩濃濃地霧色之下。


    搖擺著的白草上了一層薄薄的霜。


    隱貞唿出一口霧氣,就著暖和勁搓了搓手,等了有一陣兒了,才看到姍姍來遲的姚大人。


    她今日披了件暗紫色的鬥篷,在暗夜中看不太出來。


    “隱貞,外頭的路上了霜,馬車不敢快行,故此來的晚了,真是對不住了。”


    隱貞呲牙笑笑,“無妨,那大人,咱們這就進去?”


    這外頭的秋風有些泠冽,若是能進去,還能避避涼風,遂點了點頭,“好!”


    隱貞也點了點頭,直接朝胸口摸去,摸了好一陣,終於摸出了個紅銅的鑰匙,拿起門上大鎖,朝鑰匙孔一塞,一轉,咯噔一聲,鎖頭就開了。


    隱貞當先打開塔門,“大人,請!”


    大門一開,一陣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這塔裏久久不見陽光,倒是比外麵還要陰冷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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