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高法院第三小法庭的法警開口一喊:「起立!」


    旁聽席的笹宮朋李與其他所有人都起身。


    被告達美公司方麵找來的證人,是年紀五六十歲的男子椎名,這人聽說是前科搜研調查員,也是化學分析專家。椎名已經很習慣上法庭,看都不看就可以直接背出宣誓文:「我以良心陳述事實,毫無隱瞞,絕不擅加。」


    朋李看著原告席上的媽媽,麻莉亞腰杆筆直,望向前方。


    上個星期在銀座店舉辦的家庭派對對媽媽應該有正麵影響,讓她放鬆了不少,而我自己也是一樣。雖然這件事出乎意料,但已無力迴天,宛若天災,人總得要往前看……兩人已經逐漸接受命運了。


    別忘了要感謝凜田莉子,我們母子就是碰到這樣天真爛漫又誠懇的人,才能夠恢複平靜。


    椎名公布了合約書上章圖的印泥成分,他指著熒幕上的圖表解釋:「各位請看,印泥是由植物油、人造樹脂、顏料等所製成的油墨,屬於普通辦公用品,成分與拉提莎公司所使用的印泥相同。光憑這些資料無法證明章是由笹宮社長親自蓋下,不過,我發現了非常細微但十分明確的證據。」


    椎名得意地比了個手勢,畫麵轉為複雜的化學式,分子量欄位寫著2……


    椎名解釋:「這個呢,是我在印泥成分之外所驗出的微量物質,結構類似氰化鈣,這是去除三氰化鈣之後所剩下的成分,也就是氰鈣噴霧。」


    朋李注意到麻莉亞表情僵硬,他自己也不禁動搖。


    氰鈣噴霧不就是……


    達美公司的嘉手納律師說:「笹宮社長,之前你在答辯的時候有提到,會定期檢驗指紋確認有沒有別人用過印章,是吧?」


    「是。」麻莉亞小聲迴答。


    「可以請問當時你用來檢驗的藥品是甚麽嗎?」


    神條律師聽了也大傷腦筋,對麻莉亞耳語幾句,但似乎沒甚麽幫助,麻莉亞隻能歎氣低頭。


    最後她嘟囔一句:「我噴了氰鈣噴霧……」


    法庭上的氣氛相當詭異,神條律師表情沉重,默不作聲,麻莉亞也垂頭喪氣。


    椎名的語氣高傲而響亮:「我也用非破壞性檢驗方式,驗過原告方麵提出的公司章章圖印泥成分,就是下麵這張圖……無論是氰鈣噴霧的附著分布圖、附著分量,都與合約書上的公司章幾乎相同。從這裏得到的結論,就是合約書上的章圖確實是來自於拉提莎公司的真正公司章。」


    審判長麵無表情地說:「辛苦了。」


    法庭上一片沉默。


    朋李手心冒汗,試圖找出任何反駁的方法,但怎麽也想不出來,所有證據都顯示合約書上蓋了員正的公司章。


    假章、雙章等假設已經完全消失,但怎麽想都難以接受。


    明明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啊……謹慎保管的公司章,除了媽媽之外不可能有別人拿得到。


    審判長問了:「原告方麵的證人呢?」


    麻莉亞詫異地看著審判長,又看看身邊的神條,神條隻能與她麵麵相覷。


    神條皺起眉頭問審判長:「庭上,我們並沒有準備甚麽證人……」


    審判長依然麵無表情:「這就怪了,聽說原告也自行聘請了專家進行鑒定對吧?」


    鑒定?朋李愣住了。難不成……


    審判長不耐煩地低吟一聲,然後低頭看看手上文件:「原告是那個……請萬能鑒定士q的店長凜田莉子小姐……」


    麻莉亞與朋李都大吃一驚,麻莉亞唯唯諾諾地迴答:「抱歉……那位凜田小姐確實是看過了我們的公司章,不過法庭證人這件事……」


    「聽說代理出庭作證的是早稻田大學副教授冰室先生,原告究竟是有請證人,還是沒請證人?」


    麻莉亞明顯慌了手腳,神條也是一頭霧水,不知如何是好。


    但麻莉亞還是表情僵硬地對審判長點頭。


    審判長表示尊重麻莉亞的迴答:「請問冰室副教授是哪位?」


    沉默片刻之後,響起一個沉穩的嗓音:「是我。」


    不知從哪冒出一名苗條男子,態度隨和又帶點威嚴,大步上前。


    冰室向法官行禮之後指向熒幕,熒幕上出現新的影像,是三個朋李沒見過的章圖。


    冰室從容不迫地說:「這三顆公司章,都和拉提莎公司一樣於昭和五十六年向葛西印章訂製,也都是機械雕刻的篆字章。三顆印章都持續使用了三十年,呈現與拉提莎公司章一樣的劣化現象,也因為使用者的出力習慣造成些微的變形、磨損。這些變化不會嚴重到與印監登記內容大相徑庭,但可以用電子顯微鏡放大觀察。」


    達美公司的嘉手納律師不服氣地發言:「庭上,原告證人的證詞,與我方證人所提出的鑒定有重疊,放大三千倍檢查之後,發現拉提莎公司章的變形狀況與合約書上的公司章相同。一切都已經確認完成。」


    冰室卻哼了一聲說:「問題不是變形狀況,而是變形程度喔。」


    「程度?」


    「請看畫麵中的圈圈部分,全都是蓋章時受力最重的位置,可以看到三顆公司章的線條都發生崩解而變粗。公司章出廠三十年後,全都是這個狀況,但拉提莎公司章的線條卻沒有變得這般粗,而且所有扭曲、變形、龜裂也更加輕微。讓我簡單說明,所有在昭和五十六年所生產的公司章之中,就隻有拉提莎的公司章劣化程度少了一半。」


    嘉手納律師窮追猛打:「那是因為使用頻率較少,或者蓋章力道較弱的關係吧?不同公司的使用者與使用次數都不同,比較條件未免差太多了。」


    冰室依然麵不改色:「原本要在這裏作證的女鑒定家,也被我這樣糾正過。我隻是代她說明她的意見罷了。」


    法庭上鴉雀無聲,冰室卻視若無睹,敬完禮就離開證人席。


    這怎麽迴事?朋李一頭霧水,法官們也麵麵相覷,彼此討論,看來他們並不清楚證人發言的意圖,煩惱不已。


    此時朋李聽到麻莉亞的聲音:「神條先生?」


    往原告席一看,神條律師突然起身申請退庭,麻莉亞在他身後喊:「神條先生,你要去哪?」


    神條的聲音聽來有些心虛:「沒……沒事!我馬上迴來!」


    從來沒見過一個律師會在官司途中離席,法官們也更加議論紛紛,法庭裏一片嘩然,官司似乎就要暫停,神條離席的詭異氣氛也暫時衝淡了些。


    朋李覺得心頭一陣不安,一路上麵對官司不動如山的神條竟然慌張離席,從來沒見過如此可疑的舉動。


    幸好旁聽可以自行離席,朋李也起身快步走向後門,開門離開法庭。


    隻見神條異常迅速地穿過空蕩蕩的大廳,朋李對著他喊:「神條先生!發生甚麽事啦?」


    神條沒有迴頭,反而加快腳步趕路,一副深怕被追上的模樣,朋李跑上前要縮短距離,但神條也跑了起來。


    一頭白發的六十幾歲老翁,下樓梯時卻展現年輕人一般的好體力,看來神條真的很拚命,這已經不隻是可疑,而是可疑到極點。朋李全力追著這可疑人物。


    神條一衝出去就鑽進庭院樹林裏逃走,甚至翻過柵欄跑上內堀通的人行道,然後舉手攔下一輛計程車,飛快上車。朋李想要追上去,卻隻能擦身而過,計程車迅速穿梭在三線道的大馬路上,消失在牛藏門方向。


    朋李氣喘籲籲,愣在原地。


    放棄官司逃跑不是律師該有的行為,不,該不會……


    他根本沒打算幫我媽辯護?神條究竟在打甚麽主意?


    朋李迴到第三小法庭,法官已經討論結束。


    才剛退庭,法官們已經離席,達


    美方麵的嘉手納律師也不見蹤影。


    一切都是如此慌張混亂,雖然不清楚怎麽迴事,但剛才冰室副教授的發言,明顯大大改變了趨勢。


    朋李看麻莉亞麵色凝重,快步上前:「媽!」


    麻莉亞問:「朋李,神條先生呢?」


    「呃……他逃了。完全是落荒而逃的樣子。」


    「為甚麽會這樣?」


    「不知道……」朋李東張西望:「官司呢?怎麽了?」


    「證人訊問到今天為止,而且宣判的日子也快了。」


    宣判在即,律師竟然失蹤了……


    朋李提議:「打電話給他吧?」


    旁聽民眾慢慢散去,法庭裏一片冷清,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朋李往門口看去,麻莉亞一臉憂鬱地走向門口。


    一來到大廳,麻莉亞立刻拿出手機撥打電話,四周寂靜無聲,連朋李都能聽到手機的嘟嘟聲。


    但對方卻沒要接聽的意思,麻莉亞無奈地掛斷電話,垂頭喪氣:「怎麽迴事……神條先生怎麽會……」


    「難道他偷了公司章?」


    「不,這不可能。連神條先生也不知道怎麽開保險箱,我也沒有讓他碰過公司章。」


    「可是……他怎麽看都很可疑啊。」朋李突然發現正要下樓梯的冰室,連忙喊住他:「冰室先生!」


    冰室佇足迴頭,麵無表情地問:「有事嗎?」


    「那個……」朋李困惑地問:「凜田莉子小姐究竟為甚麽要提出剛才那些證據呢?」


    「別問我,我也想知道理由,不過她發燒正在休息呢。」


    麻莉亞臉色大變:「凜田小姐發燒?她沒事吧?」


    「我也擔心她會不會出事,不過聽說是因為睡眠不足加上過勞的關係。光是讓她在大學保健室休息也不是辦法,我就送她去醫院了。她還忘了筆記本,不過內容很特別,有一大堆箭頭跟等號,不太懂是寫些甚麽。」


    「那冰室先生為甚麽會來這裏……」


    「我把她拿來的公司章拿去上網搜尋,發現拉提莎正在打官司,找法官事務官問過之後,才知道凜田小姐打過好多次電話,要求出庭作證。」


    「作證?」麻莉亞瞪大眼睛:「那何必找法院?找我談不就好了?」


    「她肯定猜到找你談就沒辦法出庭,但不是提防你,而是發現你的律師是危險人物。事實上你的律師不就落荒而逃了嗎?」


    麻莉亞哭喪著臉望向朋李,兩人麵麵相覷。


    隻覺得完全不知道該相信誰,貭相究竟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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