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九點,瀨戶內帶著凜田莉子前往飯田橋管區警局牛込警局。


    老實說,他並不想去找警察,既不想被留下印象,更不願意被記住長相,但既然莉子遭到詐騙,就得教她該怎麽處理。


    走進局裏,大廳是挑高兩層樓的半開放空間,兩人向櫃台簡短描述來意,櫃台就要他們直接前往刑事課。


    瀨戶內一聽到刑事就更不舒服,但也別無他法,隻能與莉子一起搭電梯上三樓。


    三樓有間刑警室,裏麵擠滿了辦公桌與橫眉豎目的男子,有人忙著處理文書,有人忙著打電話。


    眼前一個位子上的男人抬起頭問:「請問有甚麽事?」


    瀨戶內指著莉子說:「她被人詐騙了。」


    男人轉頭往辦公室裏麵大喊:「智慧犯搜查組,葉山翔太警部補外找!」


    「來了!」一位男子應聲起立。


    一來一往真是直接了當。不過這個姓葉山的男人,跟一般人印象中的刑警有點不同。他身材瘦削,頭發稍長而且旁分。年紀大概三十來歲。臉有點長,但在刑警室裏麵應該算得上是帥哥,不過眼神沒有霸氣,胡子沒刮幹淨,領帶也沒打好。


    葉山走過來吊兒郎當地點頭致意,然後請兩人坐在待客用的沙發上,自己坐在對麵:「請問,有何貴幹?」


    瀨戶內說:「你來說明吧。」


    「啊,是……」莉子一臉緊張,開始解釋清潔公司詐騙的來龍去脈。


    葉山聽莉子說了一陣子,然後不以為然地說:「啊,這常有的事情啦。看你還年輕得很,如果要創業得更小心點才行。」


    「然後呢?」瀨戶內問。


    葉山反問「然後甚麽?」


    「我們應該報案嗎?警方會調查這個清潔公司嗎?」


    「這個有點難度……聽你說來,合約上是有簽約日期的吧?而且還是十天前,如果再早個幾天就適用審閱期條款了。」


    瀨戶內有些不耐煩:「對方故意拖到十天才送迴合約,就是為了消耗審閱期啊。」


    「但是你拿到的合約內容,跟簽約當時對方說明與展示的內容不一樣吧?凜……凜田莉子小姐?」


    莉子連忙迴答:「啊……是!沒錯!」


    「別管他就好啦。既然合約內容改了,當沒看到就好。」


    「怎麽可以這樣……店裏隻有我一個人,要是對方來硬的,我沒辦法反抗啊.」


    葉山又用下巴指向合約說:「哼……合約書的甲方欄位不是有公司地址電話嗎?要不要主動聯絡迴絕一下?」


    瀨戶內歎了口氣:「葉山先生,當事人自行處理不就是紛爭的源頭嗎?我想警方應該有防患未然的義務吧?」


    「警方的原則是不介入民事。」


    「對方詐欺也算民事?」


    「你還沒有實際損失吧?對方可能甚麽也不會做,如果真的跑去纏你的話……啊,記得別來找我,利用免費法律服務比較好。我給你張傳單。」


    刑警喜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經常拿律師協會傳單來勸退民眾報案。


    瀨戶內更加不悅。「便宜貨」屬於武藏野警局的管區,這麽隨便的家夥應該派到那裏去才對,但絕對不能讓這樣的飯桶來給凜田出主意。瀨戶內知道這麽想很任性,但也是肺腑之言。


    這人該不會連當幹員的能力都沒有吧?瀨戶內問葉山:「刑警先生,你腳程快嗎?」


    葉山一臉狐疑地迴答:「還好吧……我小時候賽跑挺拿手的。怎麽了?」


    「你腳程快,所以如果你腳程慢,你就是大象。請問這個說法合邏輯嗎?」


    葉山又哼了一聲說:「是合邏輯沒錯。抱歉讓我問個怪問題,請問你跟凜田小姐的關係是……」


    「抱歉打擾了。」瀨戶內低頭行禮,隨即用眼神示意要莉子快快離開。


    這個嘴上說不打算介入民事的刑警,肯定不會留住我們,就算我們表現得有些可疑,應該也不會深究。


    兩人走出房間前往電梯,莉子百思不解地問:「為甚麽要問那種問題呢?而且竟然還合邏輯……」


    「我是在探他有沒有智慧犯搜查組的本事。」電梯門打開,瀨戶內先走了進去:「他還不錯,算有點腦袋。」


    莉子按下一樓的電梯鈕,電梯關門向下,她又問瀨戶內:「我不太清楚,腳程快慢為甚麽會變成大象呢?」


    「隻是問邏輯成不成立罷了。」電梯來到一樓,瀨戶內與莉子走入大廳,又說:「說得更簡單點,現在你不是男人,所以如果你是男人,你就是強尼·戴普,你怎麽說?」


    「先不提我是不是強尼·戴普,我根本連男人都不是啊。」


    「沒錯。既然前提是『你並非』,那麽『你為』就隻是假設。若使用不符事實的前提來推導出結論y,你也沒有證據否定。隻要條件沒有互相矛盾,就可以說是符合邏輯,懂嗎?」


    「喔……好像似懂非懂……可是剛才那位警部補立刻就迴答啦。」


    「因為他的觀點跟普通人不太一樣。」瀨戶內走出警局大廳,來到溫煦春日之下的人行道:「他知道要探討邏輯是否成立,再去推敲事實。警官與詐騙犯總是繞著謊言打轉,所以也很擅長解這種問題。當人還在注意邏輯定義,就算不上懂邏輯的人。」


    「哇……瀨戶內先生搞不好可以當警察喔。」


    「畢竟我做生意也見過大風大浪了。這叫做兩階段邏輯思考,可以探究事實。我自己管它叫做『有機的自問自答』和『無機的驗證』。」


    「有機跟無機嗎……請教我學會這個!」


    瀨戶內突然猶豫起來,默不作聲。


    二十歲的凜田莉子有著單純到不可思議的個性,從不懷疑他人的潔淨心靈、極高的感性、強大的記憶力,但還沒辦法當個自營商。


    我竟然把這樣的她送進社會上打滾?急著讓她自立門戶,並不隻是因為便宜貨經營不善,節省人事費用,更由於瀨戶內正在策畫偽鈔動亂來償還巨額債款,才不想把她也拖下水。


    隻要莉子保持單純,就不會威脅到我。但莉子不脫胎換骨,隻會被大都會裏的金光黨生吞活剝。


    我這智慧……或說是狡詐,連女兒楓都不打算傳授,但現在莉子得學,這是她生存必備的技能。


    瀨戶內下定決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好。」瀨戶內說:「我就教你萬用的問題解決法。」


    「真的嗎?」莉子雙眼炯炯有神,笑容滿麵地跳了起來:「太棒了!」


    看到她開心的表情,瀨戶內不再猶豫、遲疑,這把年紀還能提拔年輕後進就值得了。


    葉山正在刑警室的辦公桌旁伸懶腰。


    才年初就一大堆這種案子,民眾跟清潔公司的合約糾紛本來就該自行處理,不然我就頭大了。


    吃個飯吧?正當他準備起身,長官又開口了:「智慧犯搜查組,葉山翔太警部補!」


    不會吧?葉山不耐煩地起身迴應:「在!」


    剛才那組人馬看似父女,這次換了對母子,而且麵貌有幾分相像,應該是親母子。兩個人都打扮得極為時俞,跟警局的氣氛不太搭。


    母親看來四十五、六歲,身穿訂製的女用套裝,胸口兩支胸針,腰上一條銀腰帶,剪裁十分貼身,留著長發,發尾卷得漂亮,像是剛從美容院出來。臉上化著淡妝,肌膚亮澤、五官端正,難不成是甚麽酒店媽媽桑?


    兒子二十出頭,看來像是服飾專校學生混搭樂團吉他手,身材比媽媽還瘦,身高不高,不注意還以為是個女孩,或許是那一身視覺係打扮的關係,頭上留著長金發,還斜掛一頂兔毛軟帽。


    這對母子雖然打扮像模特兒般入時,神情卻黯淡不已。葉山心想,也隻有這兩張沉悶的臉配得上警局了。


    葉山請兩位上座,然後坐在兩人對麵問:「請問有甚麽事要商量?」


    媽媽難過地說:「有人偽造印章……希望警方能幫我們查查。」


    「偽造?所以是有人偽造了你的章,拿去當別人的章?」


    「不是我的私章,是公司章。我們經營連鎖店。」


    「哦,所以有人偽造公司章,而且造成你的實質損失或傷害嗎?」


    「是的。」媽媽加重語氣:「我們被迫簽下不當合約,失去了公司與資產。」


    葉山聽了不禁起疑,問那媽媽:「請教一下,你的分店開在哪?在牛込警局管區裏嗎?」


    「一號店就在飯田橋站附近,隻是現在已經收了……地址在神田川河跟運河的交會點,新宿區神樂圾西4-3-12。」


    「西四丁目……難不成是連鎖美容院拉提莎?」


    「沒錯!」母子兩人異口同聲迴答,媽媽的表情稍微舒緩些:「我叫笹宮麻莉亞,他是我兒子朋李,擔任造型師。」


    葉山心裏抱怨,何必對我自我介紹呢?讓這對母子安心可不是我的職責啊。


    他的語氣帶點困惑:「這件事情我在報上看過,不是已經打了好多年的官司嗎?而且最高法院不久就要……」


    麻莉亞低頭求助:「我知道這說不過去,但真的沒人可以拜托了!」


    「你們應該早就找過警察了吧?」


    「是,總公司在銀座,所以去找過築地警局……可是對方不認為有偵辦的必要……」


    「所以因為一號店開在飯田橋,打算找牛込警局商量?有難度喔。現在應該隻能等法院判決吧?」


    「最高法院畢竟隻是民事訴訟,但直到現在還沒有成立刑事案件,還請多多幫忙!」


    要我幫,也幫不上忙啊。還真沒見過答案如此明確的報案例子,老實說隻有兩個選項,狠狠打迴票,或者拐彎抹角勸退對方。


    拉提莎爆發的問題一時震驚全國,還會經上過好一陣子的新聞節目跟八卦雜誌。


    笹宮麻莉亞繼承了亡夫衣缽擔任社長,剛開始幾年生意做得平順,沒想到某天有家名叫達美的大阪公司,突然宣稱自己接收了拉提莎連鎖店的所有經營權。


    麻莉亞聽了這話簡直是晴天霹靂,當然立刻聘請律師與對方交涉,但達美手上卻有蓋了拉提莎公司章的合約書,內容是將所有拉提莎連鎖店無條件轉讓給達美。


    簽章的人不是亡夫,而是笹宮麻莉亞本人,而且合約書簽訂日期就在不久前。


    達美方麵的律師宣稱麻莉亞接管拉提莎之後,就碰上嚴重的經營危機,所以請達美吸收抵債。


    麻莉亞這邊則宣稱毫無根據,因為她根本沒聽說過達美這家公司,而且拉提莎又年年賺錢,沒理由主動放棄經營權。


    於是笹宮麻莉亞對達美提告,開始打官司,達美社長並沒有出現在東京地方法院參加答辯,隻有律師代理出席。畢竟達美公司隻是臨時登記來簽這份可疑合約的空殼公司,連資金來源都不清不楚。


    任誰都知道這份合約不對勁,但地方法院卻駁迴了麻莉亞的告訴,認定合約成立,拉提莎連鎖美容院將轉讓給達美公司。


    判決理由在於公司章,因為簽名筆跡不甚清晰,難以判斷是不是麻莉亞本人所簽,但公司章經過鑒定確實是真貨。與印監登錄資料庫中的存本比對之後分毫不差,甚至用電子顯微鏡放大一千倍檢查都完全符合。


    葉山不耐煩地說:「笹宮女士……法院應該告訴過你很多次,日本是個印監至上的國家。判例裏還有看過法院完全不采信當事人說詞和事證,隻要蓋了真章就算第一優先證據呢。」


    麻莉亞傷心地說:「所以是鑒定過程出了錯!合約書上的章不可能是我的公司章,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


    「有可能被誰拿出來嗎?」


    「不可能,公司章被妥善保管在辦公室的保險箱裏,隻有我能打開保險箱,我也隻會在必要時刻拿出來用,用完就收迴去。就算拿出來了,也從來不會讓公司章離開我的視線。」


    「會不會是不小心蓋在白紙上,然後被人加印了合約內容?」


    「警部補先生,我也是學了不少經營道理,非常明白擔任社長的重責大任,絕對不可能在無關的紙張上蓋公司章。」


    「嗯……」葉山不禁低吟:「媒體目前有兩種說法,一種是您過世的先生在生前蓋過章,被某人拿去簽了您的名字,另一種是您因為某些理由蓋了章……」


    「都不對!我丈夫做生意比我還嚴,我更不可能在這種合約上蓋章!請問警方能不能幫幫忙?」


    「我管區不對啊……」


    「我們打了這麽久的官司,在經濟上造成沉重負擔,一號店才不得不關門。所以達美這家公司提出合約書的時候,一號店還在你們管區裏。如果我不能報案,就讓我兒子來報。朋李原本在一號店工作,而且往後還會升店長,現在工作沒了,隻好派去支援其他分店,可是工作有一天沒一天……」


    「媽……」朋李總算開了口,很明顯是忍受不了媽媽的失控,但語氣十分平靜:「算了吧,現在我們是一籌莫展了。」


    麻莉亞控製不住強烈的情緒,激動哽咽:「朋李……你為甚麽要講這種話?難道你認為章是我蓋的?」


    「我沒這麽說,可是既然上了法院,就隻能等法官判決啦。」


    看來兒子比較冷靜一點。想必是擋不下媽媽來報案,才不得不同行吧。


    葉山試圖安撫麻莉亞:「總之請您先冷靜點,先迴去找顧問律師商量是最好的方法了。」


    麻莉亞一聽勃然大怒:「說這甚麽話!你是想趕我走?我說我被人詐欺了,那合約上的章是假章!為甚麽警察就是不肯幫我查呢?」


    朋李連忙製止媽媽:「媽,放棄吧……就算警察動手偵辦也趕不上宣判啊。」


    葉山看著母子爭吵,不禁雙手抱頭,同事們的眼神更是刺人。剛才那個凜田小妹還算好一點,早知道就把她留住,或許也不用聽這造型師母子抱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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