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老板,看到自己的老員工獨立經營生意是再高興不過的事情了。就算不能奢望他們成為壟斷一方的大老板,但還是有已然一介生意人的老員工迴來探望舊店。


    關店之後的辦公室裏,瀨戶內陸和這裏的畢業生一邊交盞一邊談著笑。這是他最快活的時刻了。


    而這些畢業生中,凜田莉子是最為特殊的一個。且不論她的外表無可挑剔、內在的人性魅力十足,她的聰穎頭腦更是讓人驚異不已。最重要的是,她說話很有意思,僅僅是聽她講講近況就會笑個不停。聽她講話能讓人統統忘記外麵的黑暗世事。


    這個人生瞬間真是值得衷心感謝。


    瀨戶內坐在皮麵椅子上,往玻璃杯裏倒著白蘭地,


    「那個紙錢工廠運的紙和萬元鈔的紙很像麽?」


    莉子不會喝酒,正坐在桌子另一邊的客椅上喝著烏龍茶。不過她還是像喝醉了一樣,心情很好。她笑著迴道,


    「說起那個啊,現在想想,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呢。既然是用秸稈做的,顏色當然也是秸稈的顏色。」


    「秸稈色也就是說有點發黃的那種色調?」


    「但是我當時就看到是萬元鈔的顏色了。真是對不起鑒定家這個名字啊。」


    「鑒定眼和錯看也不一樣的嘛。你看剛露臉的月亮,不也覺得比平常大麽?」


    「嗯,相當大。」


    「我也一樣,所以說我們都好騙啊。」


    兩人說完便一起笑了起來。


    這時,他女兒楓開門進來了。她將放著冰塊的玻璃容器放在桌子上後微笑著說,


    「兩位還真是高興呢,但不要喝多了哦,明天要早起的。」


    「沒關係啦,」瀨戶內說,「你可以先迴去了,店後麵的門我來關。」


    「這迴不讓我改口叫社長了?」


    「啊啊、忘了,抱歉。」瀨戶內剛一道歉,室內又響起了笑聲。


    「那麽,你們慢慢聊吧,凜田小姐。」楓對莉子說。


    「嗯,」莉子迴道,「你辛苦了,楓姐。」


    女兒走出去後,帶上了門。


    莉子看著瀨戶內問,「你們住哪裏?」


    「這附近的公寓啊,」瀨戶內答道,「你不知道?」


    「是的我從沒有打聽過別人的私事。感覺這會失禮。」


    「真是禮儀周到啊,該讓楓跟你學學才是。」


    「楓姐是很好的人啊,教會了我很多東西。」


    瀨戶內聞言便笑了出來,「那就是我的第一弟子嘛。就是嘴巴囉嗦這點也跟了我呢。」


    兩人說完又笑了起來,不過這次並沒有剛才熱烈。看來用女兒充作話題並不太好,莉子感覺自己似乎掃了瀨戶內的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瀨戶內用夾子夾起一塊冰放進了酒杯,


    「話說迴來,」他看著莉子問道,「你的店那邊怎麽樣了?這種時候估計很困難,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忙的話」


    「我不能還來依賴您了,開店資金就是您接濟的呢。」


    「別客氣。雖然我這邊也不寬裕,但人就是要相互幫助嘛。」


    「說起最近的客人,就是一位前來委托中獎彩票的鑒定了。不過,對方是在我迴衝繩期間來的。」


    「哦,彩票啊」


    「是中了年終的jumbo彩票,讓我認識的副教授拿去做了科學鑒定明明看新聞剪報的確是中獎了,但聽說銀行不給兌獎。」


    「怪啊,那張彩票是假的?」


    「不是,科學鑒定結果是真的。我原本以為是和萬元鈔一樣的精致假冒彩票來著,但仔細一看,問題的原因出在了別處。」


    「別處?」


    莉子笑著迴答說,


    「其實那張新聞剪報才是假的,一等獎的中獎號碼裏,一個1被人用圓珠筆改成了4。」


    「也就說,那個客人一開始就沒中獎吧。」


    「對。客人買的就是和中獎號碼差一個數字的彩票。聽說那個剪報是客人的弟弟給她的,估計是那個人事先察覺後,想要惡作劇才在新聞上麵改個數字的吧。」


    「居然會那麽,你認識那個副教授是」


    「嗯,冰室先生是個刻板的人,一個勁地檢查彩票去了,沒注意到那張剪報。」


    「估計他知道了會大吃一驚啊。」瀨戶內笑道。


    莉子也跟著笑了笑,但笑容裏摻著陰影,「所以,我忽然就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想起了什麽?」


    「就想那些萬元鈔是不是也是這樣。假幣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那些都是更改過號碼的真幣——我是這麽想的。」


    瀨戶內正往酒杯裏倒著酒的手忽然停住了。伴著一聲清脆的聲音,瀨戶內把夾子放迴了桌子上。


    「更改號碼?」


    「新聞剪報裏的中獎號碼的1被改成了4,模仿一下的話,3就可以改成8。在阿拉伯數字裏,唯獨這兩對數字是可以更改的。」


    「所以,就可以做出兩張同號的紙幣了?」


    「可以啊,」莉子眼睛熠熠生輝地說道,「檢查一下送到各個媒體的紙幣的號碼就清楚了。它們的最後三位都會有4或8。」


    「後三位?」


    「如果從銀行取出一千萬的新幣的話,它們就都是連號的。比如第一張的最後四個數字是0001,那麽後麵就會是0002、0003直到1000。」


    「那樣的話,就可以拿到很多隻有百位或十位數字不同的錢。要麽是1和4不同,要麽是3和8不同。」


    「正是。在這些錢上加筆就能做出很多號碼一致的萬元鈔。」


    「真有意思,」瀨戶內又倒起了酒,「不過,這恐怕有點勉強吧?」


    「為什麽?」


    「不說那些鑒定了,科搜研和警科研不也都調查過嗎?他們怎麽可能發現不了號碼是被人改過?紙幣的染料估計也被調查過了,何況犯人應該不知道紙幣的染料成分呢?」


    「關於這點啊,」莉子說著就將她的手袋放到桌麵上,在裏麵掏了起來。


    她拿出來的是一本新書。《紙幣的製造》。


    「這本書,我想歸還您就帶過來了。」莉子說道。


    「還給我?這是我的書?」


    「嗯,我在中野獨居的時候,這是您借我學習的書堆中的一本。我原本想學完一遍後還迴來的現在還有幾十本在我房間的書架上。對不起。」


    「沒什麽,你不用介意。」瀨戶內笑著揮了揮手,「忘了四成就要溫習, 這是我以前說過的。書就是用來反複閱讀的東西。」


    「是啊。這是真是一本好書呢。我也從財務省的人的口中也聽說過,現在的萬元鈔用的染料成分中唯一被公開的部分隻有一種,就是黑色。而且它的成分隻占整體的百分之零點二。」


    「百分之零點二啊,這點信息完全不夠做出假幣吧。」


    「但是這卻讓改寫號碼成了可能。」莉子靜靜迴道,「那個百分之零點二的黑色成分就是用在紙幣號碼上的。」


    言畢,室內靜了下來。


    瀨戶內咕地一聲吞下了酒杯裏的白蘭地。白蘭地如同一股熱流,淌入肺腑深處。


    「但是,」瀨戶內盯著莉子又說,「就算複製出染料,要在原先的紙幣上加筆的話,馬上就會被查出來的吧?」


    「是的。大家都會這麽想。因為這種做法看起來太幼稚,誰都不會懷疑有人會這麽做。但是,這種加筆是科學鑒定所鑒定不出來的。」


    「你說得真肯定啊,」瀨戶內不禁笑了起來,「你敢以鑒定家名義這麽斷定嗎?」


    「我敢,」莉子


    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本書上寫了。紙幣印刷前的紙麵處理方法是國外授權過的,它的詳細步驟不僅被公布過,而且在一般家庭裏就可以實現。噴灑摻有微量二氧化矽的水溶液並不停地用暖風吹拂,這麽簡單的一步就可以在紙麵上做出一層纖維素膜。」


    「哦。纖維素膜啊。」


    「這樣紙表麵就會出現毛細管,染上顏色就不會脫落。另外還有一個好處是,紙和膜之間會產生範德華力,上色就更加容易了。」


    「範德華力啊,這個我知道。大學的時候學過,那是指不帶電荷的中性原子和分子之間的引力。」


    「是的。分子在這種引力下的聚合叫做範德瓦爾斯結合。纖維素膜產生的範德瓦爾斯結合效應非常強,一經上色後就算幾天後再重複上色,兩層膜也會在分子水平做到完全結合。所以染料一旦附著上去就不會脫落,一直都會保持印刷時的分子構造。紙幣就是用這個辦法防止褪色的。」


    「就算你這麽說,印刷紙幣的時候不是會有很多顏色混合在一起嗎?要做到隻覆蓋黑色也不太可能吧。」


    「這也是可以的。在紙幣製造流程裏,印刷號碼是排在最後的。也就是說,附著防偽碼和印刷號碼等到印刷完其它圖案後才會進行。所以,號碼那層就會在其它顏色的最上麵,隻要使用相同成分相同分量的染料,範德瓦爾斯結合力就會完成覆蓋。」


    瀨戶內凝視著酒杯。杯子裏的冰塊還沒怎麽融化,酒還是那麽濃烈。他一邊用指尖撥動冰塊一邊又說,「就算理論上可以,實際加筆時恐怕得相當謹慎的吧。稍有歪斜就能用顯微鏡看出來。」


    「沒錯。聽說國立印刷局的工藝官在製作原版時,作畫誤差不會超出百分之一。但這也是人做出來的,既然工藝官做得出來,那完全有可能會有其它人能做出來。何況並不是要複製圖案,僅僅是幾個數字的加筆而已呢。雖說加筆時的力道是必須注意的,但就算失敗也隻要重做就可以了。一千萬裏麵有足夠提供嚐試的紙幣,即使全用完了,隻要再去銀行提一千萬就可以。原先做失敗的錢雖然作了舊,但一兩個數字的塗鴉也完全影響不了使用。實際上,造假者隻要成功一次,剩下的錢就可以拿去換成新的連號錢了。」


    「原來如此啊。但是就算再怎麽小心謹慎不斷嚐試,換做我恐怕還是做不到的。就算隻是幾處細微的加筆,但要做到和印刷一樣的效果還是太難了。」


    「這要一邊用顯微鏡觀察一邊做啊。如果那個畫師能做到在米粒上作畫的程度,這點加筆也就不在話下了。」


    瀨戶內嘴邊端著酒杯的手不由得停了下來,「你剛才說什麽?」


    「謝花兄弟雖然做不到複寫紙幣,但在號碼上加筆這種事,十次裏估計也會有一次做到完美吧。」


    酒水的冰涼從杯子裏麵透過來,瀨戶內頓時感覺那股冷氣似乎傳遍了他的全身。


    「等等,」瀨戶內嘀咕起來,「你說的話我一直聽得很清楚,但這次有點莫名其妙啊。我喝醉了?」


    瀨戶內笑了,透過酒杯看著莉子。


    莉子臉上仍然是原先的笑容,但她那碩大的眼睛則緊緊地盯了過來。


    「不,」莉子說,「在號碼上加筆的就是那兄弟倆,想必恐嚇信也是他們做出來的。他們之前在衝繩,所以紙有些潮。」


    酒味越發苦澀了起來,瀨戶內又問,


    「和希君和玲君沾手了這種惡作劇?企圖利用範德瓦爾斯結合力來騙過鑒定?」


    「是的。」


    「說難聽點的話,我可不覺得他們會有這種知識。」


    「有人教他們了。在西表島的那個出租屋裏,我發現了白色的晶體和杯子裏的液體。那應該就是二氧化矽水溶液。給紙張做膜處理的準備一直就緒著的。」


    「上纖維素膜嗎?但他們」


    「鑒定力士貼紙的冰室先生曾經說過,那些由兩個畫師畫出來的貼紙在高效液相色譜分析下也出現了同樣的數值。染料的成分和時間劣化程度也完全一致。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幾小時的時差,色譜分析也應該能查出來。」


    「據冰室說,就算是在同一張貼紙裏麵,線條被畫上去的順序也查不出來。眼睛、鼻子、嘴巴,弄不清哪個是先畫出來的。用顯微鏡做斜光線照明檢查和uv照明檢查時,毫米單位的筆壓筆跡區別是可以查出來的,但所有貼紙的染料的檢查結果卻都一樣。如果冰室先生的分析結果沒錯,那就是說所有貼紙都是分秒不差的同時畫出來的。」


    「謔。這真是奇怪啊。」


    「其實也沒那麽神奇。謝花兄弟在畫力士貼紙之前,先用二氧化矽水溶液對那些紙做過纖維素膜處理。所以,原本該分成好幾層的墨水在範德瓦爾斯結合力下結合到一起去了。」


    「那是俗稱啊,你叫它力士貼紙,但正式名稱是fat man哦。」瀨戶內笑著對莉子說。


    但莉子的嘴角卻沒有露出一絲的笑意,她神情嚴肅地說道,


    「冰室先生做完檢查的同時,寫真周刊【friday】做了一迴關於力士貼紙的報道。您記得那個報道的內容嗎?」


    莉子無視瀨戶內並堅持了力士貼紙的說法。


    這是瀨戶內所知的莉子第一次采取的反抗態度。


    「不知道。」瀨戶內心裏愈發冰涼起來了。


    「那個報道是這麽寫的。警視廳的科學搜查研究所對“力士貼紙”進行過科學鑒定。結果,這些貼紙都是手繪出來的,而且存在兩個畫手。科搜研經過科學鑒定也無法得出結果的情況是非常罕見的,所以說會繼續調查下去。」


    「你的記憶力真是了不起。你能按照我的指教方法實踐,讓我佩服啊。」


    「瀨戶內先生,媒體會報道力士貼紙也是在你預料之中吧?雖說是輕度犯罪,但那麽多意義不明的貼紙被貼出來的話,警察也不可能不有所行動。一調查就會被人發現有兩種畫風,並由此得出一個是原創一個是模仿的結論。接著警察為了搜查犯人,就會以兩者被畫出來的時間差為線索進行科學鑒定。你是在做實驗——為了檢驗染料的範德瓦爾斯結合會不會被科學鑒定識別出來。」


    瀨戶內沒看莉子。但是無論怎麽移開視線,莉子也無法從他的視野裏消失。


    莉子的眼睛是如此的大,看起來極具穿透力。就算是平時,她隻要待在那裏就會釋放出無人能忽視的存在感。並不是因為她是美女。凜田莉子是一位時刻向周圍輻射影響的女子,要和她對陣,就必須做好人生發生變動的心理準備——瀨戶內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他沒有考慮到莉子對他會產生什麽影響。


    這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化學反應。視野的一切景象都因為她而發生了變化。


    原本計劃從黑暗中脫離,但這次又被黑暗吞噬進去了。


    瀨戶內拿著酒杯的手開始顫抖,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了。


    最後,他總算擠出了話語,「你是說,假幣事件是我引發的嗎?」


    「【friday】刊登那個報道的時候,各個媒體都收到了放有兩張號碼一致的萬元紙幣的信封。因為媒體已經報道過科搜研沒有立即察覺紙幣上的手腳,於是你就按計劃實施了下一步。你散發了你讓西表島謝花兄弟製作的同號紙幣的恐嚇信。」


    「太讓我失望了。凜田。為了你的將來,我一直希望你能擁有充滿希望的未來。為此我也曾不惜盡力援助你。但是,你卻認為我是一名罪犯。你仔細想想,像我這樣的小企業經營者,怎麽可能做出那麽破天荒的事情?」


    「你隻是向各個媒體送去了匿名的恐嚇信和幾張做過手腳的紙幣而已。如果不成功,這也隻會被視作輕度


    的惡作劇,並且警察想必也查不到你。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力士做成招牌掛出去,那隻是讓楓和店員出去四處張貼的借口而已。」


    「你是說我連女兒都騙了啊。我是說過高度的感性能產生豐富的想象力,但我可沒說過會變成妄想吧。難道日本經濟的崩潰是我造成的?」


    「是的。」


    「你想錯了。經濟崩潰並不是因為那幾張送到媒體去的同號錢。是在這個社會裏出現的二十兆假幣啊。我怎麽可能做得出二十億張假幣?」


    「所謂二十兆假幣,其實根本不存在。」


    「但是政府的調查委員會」


    「那是從全國六個都市的銀行抽取小賣店的現金存款和各個年齡段的一般民眾的存款總額推斷出來的貨幣量,政府在緊急情況下才會采取的做法。結果,貨幣供應量多出二十兆,從而引發了民宗恐慌。但是,這其中還有一處非常大的誤解。」


    「這下連政府和全國民眾在你口中都是犯過錯的了。凜田,冷靜點,暫時先清醒一下腦子。這世道如果唯獨你一人正確的話,那也太荒謬了。」


    「政府展開調查是在nhk報道假幣出現的三天後。這三天裏發生了什麽呢,答案就是各家各戶都將手中的萬元紙幣用出去了。新聞是星期五播出來的,星期六和星期日銀行休息無法換錢,所以,大家都通過購物把錢換成了實物。為此商家自然就可以抬高價格。以高齡人為主的民眾都一口氣把存款投入了市場,所以貨幣流通量自然就陡然高漲了。財務大臣說過調查結果是市場多出了二十兆日元,並且以後還會增加,但那是自然結果。根據二零零八年日本銀行的調查,全國的銀行存款是三十兆日元。也就是說,采用這種調查方法會產生貨幣量能漲到三十兆的錯覺。」


    這已然是一片泥沼了。但瀨戶內還是不得不反駁她,


    「這之前犯罪團夥給媒體送去的dvd裏,不是說南極有大量的假幣嗎?」


    「那個視頻應該是為了證明流通貨幣的確在膨脹而特意準備的吧。但是,僅僅顯示錢遝最上麵的兩張紙幣號碼一致而不驗證所有紙幣都一致的話,那個視頻就什麽都證明不了。這其實並不是什麽非常巧妙的障眼法。當然,視頻拍攝的地點也不是南極。」


    「那又會在哪裏?」


    「就是這裏。我第一次來這裏,瀨戶內先生麵試我的時候,一樓倉庫裏停著一輛冷藏車。有一個員工從車裏搬出了一個照明用的背景燈。是誰把這種東西放進去的啊——那個店員這麽叫過。的確,那種東西是不會用冷藏車來運輸的。是你拍照時用的吧?拍結束之後,錢遝被運出去了,但燈還留在了那裏。因為店裏那時候麵試而很忙。」


    「為了拍攝而把幾千萬現金放進冷藏車裏?這也太奢侈了吧,擱我還真是想做一迴呢。」


    莉子全然不為所動,


    「就算在生意上得不到利益,但至少有從銀行貸到的錢啊。如果隻是要把錢碼起來,貸款也就足夠了。當然,為了製作同號錢,你又向銀行貸一千萬了吧。我看到那台冷藏車是五年前,這是一個跨度五年的計劃。」


    「五年啊。但你不覺得這個計劃有漏洞嗎?範德瓦爾斯結合的確可能是很難注意到的化學現象,一開始科學鑒定也可能查不出來,但總不可能一直都查不出來吧。估計很快就會有人查出真相的。那個南極的視頻很快就會被查出和外界毫無關聯,那樣一來,我又為什麽要做出這種惡作劇呢?凜田,你想想紙錢的事情吧,雖然在你看來是有所聯係的一條線索,但有可能隻是你的妄想而已哦。」


    莉子聽了,微微垂下來了她的視線。


    伴隨著加速的心髒鼓動聲,瀨戶內賭上了這個小小的可能性。


    動機。


    隻要動機不被看穿,他的犯罪就無法成立。


    但是,聰慧的凜田莉子並沒有如他期待的那樣遭受挫折。莉子再次直視瀨戶內說道,


    「充滿奉獻精神而不盈利的經營方針,銀行也拒絕融資,你的負債額應該是日益膨脹的。我辭職的時候已經是如此了,但不知為何,cheap goods三年後還是堅持這種經營方針沒有倒閉。這原本是不可能存在的經營方法。融資額為零,負債已經有幾十億,不,應該更多的吧。公司應該早就倒閉、商品和店鋪被賤賣,你和楓姐最後最會背負一身高額的債務。你無法承受不了那種命運,所以才開始摸索出路的。接著,你察覺到了——隻要通脹危機爆發,債務就會全部消失。」


    酒杯裏的冰塊融化了,原先的白蘭地變成了是摻足水分的兌酒。


    淡淡的琥珀色水麵上倒映這自己的臉——衰老、憔悴、一張即將失去一切的初老男子的麵容。


    「說下去。」瀨戶內說。


    「通脹危機爆發的話,現金的價值就會下跌,物價上漲。您店裏有大量貨物庫存,還有大量的債務。也就是說,通脹越嚴重就越有利。現在物資緊缺,將庫存賣出就可以賺足美元。而且,您借此購買貶值的日元的話,原先巨額的債務也可以輕鬆償還掉。一切問題都可以馬上解決。」


    「你忘了嗎?就算是發生了通脹危機,我賣給人們的生活必需品還是便宜的啊。」


    「肥皂、牙膏之類的,都是原本就便宜的東西。家電、家具、辦公用品和衣物之類用來成批賣給商家的東西,你不都沒降價而保存著嗎?像我這樣的陷入窮困的人之所以買什麽都很貴,就是因為知道一旦通貨膨脹,實物會強過紙幣」


    瀨戶內一下爆發了,


    「我一開始不就這麽打算的嗎!我隻是純粹替普通人著想,一直在幫助無法購買而生活困難的人啊。再說你不是也受過我的幫助嗎?!你居然對我恩將仇報!」


    瀨戶內聽到了自己的怒吼聲在室內迴響。


    坐在眼前的莉子保持了沉默。瀨戶內脫力後歎出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


    憤怒時常常缺乏冷靜。


    他原本並不想要這麽做的,這簡直是不打自招。


    沉重而漫長的靜默在持續著。瀨戶內已經不再看著莉子了。雖然莉子還在他的視野裏,但焦點並沒有放在她身上。瀨戶內隻是一直呆呆地看著某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不知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也許,隻是過了一瞬而已。


    一陣響亮的聲音傳來,瀨戶內迴過神來了。


    莉子迴身看向了門那邊。聲音應該是從店裏發出來的。


    瀨戶內站起來朝門走過去,轉動門把打開一看,他呆住了。


    站在門外的是楓。她身上穿著下班迴家時一直都會穿的半身外套,看著這邊的視線裏滿是驚恐。


    「楓、」瀨戶內聲音顫抖地囁嚅道,「楓」


    楓的臉上浮出了從未在父親麵前露出過的表情。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充滿恐懼的表情。


    她露出如此表情的對象就是我啊——瀨戶內心想。


    沒有迴去嗎,楓。瀨戶內一言不發地佇立在門口。


    楓後退幾步,發出一陣嗚咽般的聲音便轉過了身去。接著,她就逃也似的跑開了。


    女兒的背影在閉店後陰暗店內消失了,門口還掉落著她的手提包,裏麵的東西散了出來。


    糟了,她聽到剛才的話了


    「楓!」瀨戶內想要追上去。


    「請坐下。」依舊坐在原處的莉子卻如此說道。


    瀨戶內越發焦急了,現在不是慢性子的時候,「要是我女兒心急了的話」


    「總之請先坐下來!」莉子大叫起來。


    瀨戶內吃了一驚。他第一次看到莉子生氣。


    不過沒過多久,也就是幾秒之後,依舊明顯麵露怒色的莉子說話便


    穩重了下來。


    「請看桌子上的電話,現在外線的燈亮著。現在楓姐察覺到自己的丟了手機,正用店裏的子機打電話。現在東京都內能打的電話隻有兩個,她在給哪裏打電話不言自明。」


    瀨戶內沒有看電話,而是一直盯著莉子的側臉。莉子沒再盯著他了。


    冷靜的觀察、思考以及判斷。現在的她都具備了。但是可惜,我並不具備。如果說以前有的過的話,現在也已經失去了。


    他慢慢轉過桌子迴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的步伐慌亂,動作脫力地將自己埋在了皮革椅上。


    又和莉子麵對麵了。


    真想把耳朵放空一下啊——瀨戶內心裏想。


    未來已經無法改變了嗎?把fat man警察把所有的力士貼紙都調查了的話,很快就會知道貼紙上被上過纖維素膜。紙幣也是。如果假幣這種障眼法被識破,加筆的痕跡被排查出來的話,事件的水落石出也根本用不著幾天時間的吧。


    潛台詞肯定就是,所有都和莉子所說毫無二致。


    日本經濟想必也會快就會迴複如初的吧。日本國內本來就隻流通著原先的貨幣供應量,噩夢終將醒來。


    隻是,這幾周的瞞天過海也足夠了。各方麵的商品都找到了買家,庫存的出清也準備就緒了。一切隻要再有幾天時間就可以完成。可以逃離地獄。


    出人意料的終幕啊。五年以來壘積起來的基石,在我的手中奔潰了。


    促使莉子學習成長的,正是我自己。


    莉子看著瀨戶內,虹膜的色彩微微發生了變化。


    「不對。」莉子小聲說,「按您以往的做法,您早就會讓那對兄弟逃掉了吧。留在這棟大樓裏的,就隻有您和楓了。」


    「惡人父親,還有被欺騙了的女兒。」


    「您不是惡人哦,」莉子靜靜說道,「也不嚇人。瀨戶內先生,您是值得尊敬的人。您比任何人都善良、一直都是那麽嚴謹,是追求理想的人。」


    莉子用真摯的眼神,說我是以為崇高的人。如果和她對上視線,恐怕真的會哭出來的吧。


    瀨戶內拿過那個冰塊完全融化的酒杯,


    「我就是以失敗為前提這麽做的。」瀨戶內小聲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原本以為,媒體和民眾不會真的相信這種事情。但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打了這個賭。但是後來卻很順利,所以沒法不做下去了。」


    「現在的狀況應該很出乎您的預料。」


    「也許吧但是我已經不清楚了。當初,我認為救濟才是活著的意義。隻是希望得到錢的人們能夠從困境種解脫出來,過上幸福的生活。可惜,理想和現實之間存在著距離。等到我察覺的時候,我自己卻成了無法挽救的人。最後,我的信念輸給了金錢。」


    原本是一場懷抱著希望的旅程,結果卻發現誤入了迷途小巷,掙紮的最後才開始自救,踏上了前途未卜的道路——這便是我的人生。


    為了能夠從絕望中脫身,自己開始不擇手段地嚐試起來。為此,甚至不顧因為自己的選擇而讓眾多的人陷入不幸。


    莉子的表情柔和了下來,「您不是擁有很多財富嗎?很多名為知識的財富。」


    繼承這些的是她——瀨戶內如此想。


    如果可以,希望她能繼承自己的理想。


    但是,不能變成我這個樣子。


    瀨戶內盯著莉子說道,


    「既然你也是經營店麵的人,唯獨這個能保證嗎?利益是絕對的。無視利益完全是亂來,違反商販的第一原則。我希望你不要忘記這點。」


    莉子聽了,卻搖了搖頭,


    「我啊,和您有相同的理想。收入隻要最小限度就可以,重要的是幫助他人。」


    「那樣真的可以嗎?很辛苦的哦。」


    「我獨身一人而已,支出也隻有店鋪和房租而已。」


    「啊。也是呢。」瀨戶內不禁笑了起來。這種時候還能笑出來,讓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你做的是沒有庫存的買賣啊。」


    莉子微笑著迴答說,


    「是您為我鋪就的道路哦,瀨戶內先生。為了讓我不重蹈覆轍,建議我做起了不用花經費的工作。」


    她臉上的笑容透著猶豫,還是顯得那麽僵硬。但是,瀨戶內卻感覺那是莉子流露最大限度親切的笑容。


    「你是有才能啊,」瀨戶內感歎道,「這是我所沒有的。所以我才不得不去賣一些別的商品。」


    「瀨戶內先生賣的不是商品哦。是真心。楓姐肯定也會明白的。」


    一陣暖意湧上來。能給如此心境的人帶來暖意,她的胸懷到底是有多寬廣啊。


    她才二十三歲啊,著實讓人吃驚。


    相信了她的未來真是太好了。能把自己所有的拙劣知識都傳授給她真是太好了。


    遠處傳來了警車蜂鳴聲。


    旅途差不多要迎來終點了。瀨戶內將酒杯送到了嘴邊。


    「我有一個請求。」莉子說。


    「什麽?」


    莉子用當初第一次來到店裏時一樣的目光看過來,說道,


    「我那個店的店名,q一定得是queen嗎?」


    瀨戶內愣住了,仿佛時間都停滯了。


    「q就好了啊。你不是一直想要那麽叫的嗎?」他噴笑著說。


    莉子高興地露出了笑容。無憂無慮的天真笑容。


    露出這種表情了啊——瀨戶內看著莉子心想。


    他仰頭喝幹酒杯,被冰水稀釋的白蘭地幾乎沒有酒的味道了。但是此刻,這杯酒卻不啻為一杯美酒,是散席時的最佳的酒。


    對,今晚就慶祝吧。


    慶祝才華橫溢的凜田莉子的起航。


    慶祝萬能鑒定士q的畢業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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