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東京比起來,就算是春天,八重山地方的太陽落山時間也相當晚。越靠近赤道,太陽就會相應地高,傍晚五點了周圍還很明亮,天空還很藍。


    凜田莉子現在正在西表島上的浦內河畔上。這是衝繩縣內擁有豐富水量最長的河流,寬闊的河麵彼岸看起來很遠。河岸對麵是綿延一片的自然森林。


    這裏的景色與竹福島和波照間島都很不同,飄蕩著貨真價實的森林風情。從附近港口鋪過來的道路隻需走出幾分鍾,視野裏除了橋就再也見不到其它人類痕跡了。


    不過,莉子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來過這裏好幾次,順著河邊山道走的話,很快就可以看到觀光用的設施。


    遠離集落的這一帶沒什麽人煙,莉子孤身一人在路上走著。送她到港口的赤嶺和他朋友的那個船長都提議過陪她一起過來,但是莉子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她不希望還麻煩他們了。


    不過現在仔細想來,和他們一起行動可能最後還更加省事些。因為萬一我要是在森林裏迷了路,島民就不得不一起分頭找我了吧。前提還是在當下通脹危機下能湊來足夠的願意無償幫忙的人了。


    不,我都二十三歲了,怎麽能還迷路呢。振作啊。


    巡查長照屋和朝英都曾勸阻過我,我要是出了什麽問題,他們都要擔當責任的。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而且必須要時刻如此銘記。


    前方出現了小屋,還停靠著很多小船。


    隻可惜,那邊的狀況並不是莉子所期待的那樣。從窗戶看進去,小屋裏沒有人,門也關著。門上還掛著休業的牌子。


    這裏也不行麽。要去下流對岸的那個叫大海的店的話,莉子原本想坐船會快些。不過現在看來是希望落空了。


    不過此時,在小屋背麵豎著排列這幾十艘小舟的一角,莉子發現了一張貼紙。


    莉子靠近那張貼紙,發現那是一張手寫的告示——休業時的小舟請自行取用,但日落之前要歸還到原來的地方。


    估計那個店主也考慮到了休業後,這裏的交通會有所不便。真是慶幸,那就順從好意借用一下吧。


    莉子選了一個紅色的塑料劃船,放到了河裏。她抓著雙柄方向盤,雙腳伸進小小的船身後坐了進去。


    河流很平穩,莉子踩著槳片向前行駛著。因為小時候就坐慣了這種小船,所以現在莉子劃船很是熟練。因為河水很清澈,河底的狀況可以看得很清楚。莉子傾斜船身並腳蹬槳片,順利地繞過了一片岩灘。


    沒過多久,對岸的廣闊紅樹林便進入了視野。那是一片紮根在灘塗上密生叢林,因為灘塗裏麵的氧分不足,它們發達的唿吸根都伸出了地表。


    比起仲間河,這個浦內川更顯秘境的味道,莉子也更喜歡這邊。現在她隻稍看一眼就能知道紅樹林的種類。雄蛭木、雌蛭木、八重山蛭木,還有就是蛭木擬和浜柘榴。


    我是受到了自然的恩惠啊——莉子不禁想。現在之所以對植物和農作物比工藝品更熟悉,也許就是這個原因。這就是因為容易感觸,所以才能記得清晰吧。


    穿過紅樹林後不久,河岸上出現了幾座山間小屋風格的建築,山道邊排列著幾家商店。特產店和雜物店,但都關著店門。它們的旁邊是小吃店,這邊倒是有人,也聽到了說話的聲音。招牌上就是“大海”。


    就是那裏吧。雖說莉子沒進去過,但以前徒步出遊的時候路過了好幾次。聽祖母說,現在這裏變成了一個儲備援助物資的地方。估計是因為這個地方方便船把貨物運進來。


    莉子靠岸後,雙手後撐著一邊保持平穩一邊站了起來。小心踏上岸後,莉子開始攀登那個泥濘的河堤。


    正當她想去店鋪正麵的時候,她和一個山道上的男子對上了視線。那是個外國白人,褐色頭發、藍色眼睛,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不知為何,他身上看起來很髒。


    那人一臉憔悴地看了看莉子,莉子迴視過去時他又尷尬地移開了視線。之後他便快步從店鋪前離開了。


    他是來這家店的?還是隻是路過這裏呢?


    店鋪前麵有幾個不停地搬著麻袋的男子。他們應該是日本人,年齡在三四十歲左右,都長得幹瘦的樣子。那些麻袋上印著英語單詞,可能是美軍送來的援助物資。男子一進到店內,裏麵就傳出了一陣怒喝聲。


    「喂!親泊!不要把收銀機就那樣開著,你要我說你幾遍?!」


    莉子走近店門,發現發出那聲怒吼的就是剛才把麻袋扛進店內的男子。店鋪更裏麵有一個身材更大的男子,透過t恤可以看到裏麵發達的肌肉。他一臉不服地迴答說,


    「不是我啊,津波穀先生。」


    津波穀。那個扛著麻袋的男子就是祖母認識的人。


    莉子想向他搭話,但津波穀卻一點沒有注意到這邊,徑自查看收銀機去了。


    「你把零錢放哪兒了?」他抬頭問那個叫親泊的人。


    「我不知道啊,」親泊表情僵硬地答道,「我不是一直在廚房炒苦瓜來著的麽。」


    但津波穀似乎沒有善罷甘休,他從收銀機裏抽出幾張萬元紙幣排開後又問,


    「這是什麽?現在這種時候怎麽能還把萬元鈔放在收銀機裏啊,你這家夥,擅自換錢了吧?!」


    「就說沒有了。」親泊說著便似乎察覺到了莉子,嶙峋麵容上浮出了很不相稱的笑容,


    「歡迎光臨。」


    津波穀順著親泊的視線迴身看了過來,一臉緊繃的表情。


    「你是集落上的人?配給七點才開始的。」


    「不是,」莉子慌忙說道,「我不住這裏」


    「難道這時候來觀光?你又不是外國人,難道有美元?」


    「沒有」


    「那趕緊迴去吧,我們不做日元生意,沒得商量。」


    親泊皺起了眉頭,「我說津波穀,難得有客人來,也用不著那樣說吧」


    這句話似乎讓津波穀越發來氣了,他轉過頭看向親泊嗬斥道,


    「你那是什麽口氣,叫我津波穀?誰允許你直接叫我名字了!」


    「反正我就是不知道收銀機怎麽迴事,就剛才,不還有一個肥胖的外國人靠近的嘛。難道就不會是那個家夥拿走的嗎?」


    「不對,這就是你幹的吧,你自己看看,除了五元硬幣之外的所有硬幣都給拿走了。你把我收集的那麽多五百元硬幣藏哪裏了?快點交出來!」


    「哪裏會有啊,什麽隻有五元硬幣留下了啊。那一元硬幣還有?」


    「一個不剩了。」


    「那種偷法,你認為我會做?」親泊把視線轉向莉子,「呐,那邊的美女,你說是吧?」


    津波穀逼近親泊說道,「你問旁人幹什麽,趕緊把你口袋的東西掏出來!」


    「真的什麽都沒有啊,你看,這邊口袋裏都是裝塔可飯食材的小袋子,這邊口袋裏的是酸橘仔。」


    「幹嘛把食材放口袋裏啊,你把零錢藏哪裏去了?!」


    「我都說了,就是剛才那個外國人偷走了啊。他不就是來換錢的嗎?看著收銀機前沒人,就丟下紙幣弄走零錢」


    「那錢怎麽一點都對不上?零錢加起來就一萬左右,這裏怎麽放著三萬了?」


    「難道不是他因為過意不去,才特意多放了些嗎?」


    「哪有那種脫線的外國人啊,肯定是你搞的鬼!」


    「就說不是啊,誒,那邊的美女,你怎麽看?」


    「我說你別把別人扯進來,」津波穀說著,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迴過頭來問凜田,


    「你有沒有看到那個外國人拿這裏的錢?」


    「沒,」莉子迴道,「


    倒是沒見著」


    「你瞧吧,」津波穀迴過頭來看向親泊,「我就說是你了。」


    說著兩人又開始了口角,而且眼看著就逐漸升級了。


    「請稍等一下,津波穀先生。」莉子見狀便慌忙插嘴進來了,「親泊先生並沒有拿收銀機裏的錢哦。」


    「你怎麽就知道?」津波穀目不轉睛地盯著莉子問道。


    莉子頓時楞了,不由得結巴了起來。


    我基本是靠感覺這麽認為的。不,也不是完全靠感覺,是有所依據才這麽說的。但至於這種想法正不正確,就沒有十足的把握了。通過觀察狀況進行相應的推測,僅此而已。


    在竹富島,我的推測落空了。結果給很多人招來了麻煩。我的思考能力其實並沒有成長到值得得意自滿的地步。無端的自信隻會招人厭煩,如果自以為是地說出錯誤的話,隻是置對方於極端困窘的境地。弄不好的話,甚至會招來無法挽迴的事態。


    看莉子沉默不語,津波穀激怒地衝著親泊喊道,


    「你不用幹了!」


    「怎能那樣!」親泊哀叫起來,「我現在不能丟掉這份工作啊,就靠著這點可憐的收入過活了」


    「什麽叫可憐!我真是愚蠢,居然推薦你這樣的人。趕緊給我滾出去!」


    莉子渾身一震,仿佛是她自己吃了一記當頭棒喝。


    我不能這樣坐視不理!為了逃避罪責就對遭受不幸的人袖手旁觀這種事,我做不出來,絕對做不出來!


    莉子打定主意之後終於又開口了,


    「津波穀先生,請稍等一下。拿收銀機裏的錢的不是親泊先生。是剛才的外國人。」


    「什、」津波穀吃了一驚,「什麽?你怎麽知道?」


    「剛才我在外麵和他擦身而過了,但那個人卻沒敢看我,感覺是一臉抱歉地走掉了的。而且,他的樣子看上去很累。雖然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但恐怕是因為身上隻有萬元紙幣才滯留在這個島上的。因為到處都不能換錢,他才偷偷打開了這個收銀機。」


    「那隻是你的想法而已,毫無根據就說是那個外國人」


    「我有根據。因為就隻有五元硬幣留下來了。」


    「啊?」


    「看那個人累成那個樣子,他肯定沒習慣這個島也沒習慣日本人,想必在溝通時很吃力。也就是說,那個外國人不會說日語,聽不懂也肯定看不懂漢字。」


    「這和五元硬幣有什麽關係?」


    「日本的硬幣裏就隻有五元硬幣上沒有阿拉伯數字,隻寫著漢字五元。所以那個西歐人不知道這個是不是硬幣。而且,五元硬幣是中間開孔的黃銅質地,很多外國人都想不到會是錢。估計那個外國人以為這個不是硬幣而是其它什麽用途的銅片,所以才沒有拿走。」


    津波穀和親泊像被凍住了似的,周圍的時間仿佛停滯了。特別是津波穀,莉子的話恍如一陣霹靂。他猛地拍了一下腦門,大叫起來,「親泊!趕緊追剛才那個外國佬!」


    親泊聞言便跑到店外去了。這個店員不愧是在島上鍛煉過手腳的,動作相當迅猛。


    店內隻留下了莉子和津波穀。津波穀歎了一口氣,似乎冷靜了一些。他語氣穩重地對莉子說到,「看來得謝謝你才是啊。」


    「即使還沒有搞清楚事實嗎?如果拿走零錢的是親泊的話,那就正好被他趁機逃走了哦?」


    津波穀的表情瞬間僵硬了。不過他轉眼又搖了搖頭說,


    「不會,我相信你剛才說的。」


    之後兩人便陷入了沉默。他們彼此並不看著對方,僅僅是呆立著消磨時間。


    外麵傳來了腳步聲。而且不是一個人的。


    親泊一邊喘著氣一邊抓著一個發福男子的手腕進來了。被拉近店裏的就是剛才莉子看到的白人。不過,這個白人並未作何抵抗,臉上的表情極度憔悴,眼睛已經虛腫發紅了。


    親泊對津波穀說,


    「他說他是托米.奧哈拉伍德,從澳大利亞來的。一個人來這裏旅行的時候碰上通脹,因為身上沒有美元才被困在這裏的。來,托米,拿出來吧。put out the things that eist in your pocket,ok?」


    托米喪氣地雙手伸進他的口袋,兩邊都抓出了一把零錢。


    津波穀抱起胳膊念叨起來。於是親泊催促起托米,讓他把裝滿全身各處口袋的零錢都掏了出來。零錢在桌子上堆成了一大堆。


    最後親泊簡短檢查托米全身之後,歎一口氣說,「就這些了。」


    托米看著津波穀,操著口音很重的英語不停地說起了什麽。莉子隻聽出sorry這個詞。雖說她去東京後也多少學了些英語,但聽力還是不行。


    all right ,稍微冷靜點。津波穀說著又開始問托米,


    「這之前一直在外麵露宿的嗎?did you camp out ?」


    托米似乎被說了個正著,又激動地飛速說了起來。


    唔——津波穀用手支著下巴,「看來你是哪兒都沒住,就在野外露宿的吧。真虧你沒被島上的山貓咬著啊。」


    津波穀說著又琢磨起了什麽,沒過一會兒便向收銀機走了過去。他打開收銀機下麵的櫃子,提出了一個小保險箱。津波穀打開保險箱,裏麵放著的是美元錢遝。而且基本都是一百麵額的美元紙幣。


    津波穀拿出裏麵所有的錢後,朝托米伸了過去,


    「喏,給你兌換。我不知道現在外麵通脹到什麽地步了,現在給你一些好了。這些錢夠你迴去了吧?you go home,ok?」


    托米難以置信地睜大他的眼睛,邊伸出不停顫抖的手接過錢邊飛快地說起了什麽。他可能是在道謝,也可能是說難以接受這麽多錢。


    津波穀臉上露出近似苦笑的笑容,


    「你還是趁我沒改注意前收下吧。這不是店裏的錢,是我的私房錢,你不用擔心。還有,親泊,你給他弄點吃的去。」


    「現在隻有做了一半的炒苦瓜,可以?」親泊問。


    「沒事的吧。托米,take a meal 。去吃個飯。親泊,帶他去吧。」


    「知道了,」親泊拍了拍托米的肩膀,示意他去店裏麵。


    托米一臉就要哭出來的表情,邊不停地重複著感謝邊跟著親泊朝店裏邊走了過去。


    「啊、對了,親泊。」津波穀忽然又叫住親泊。


    「什麽?」


    「那什麽剛才抱歉了,一直以來都謝謝你。謝謝。」


    親泊一言不發地看著津波穀,俄而又笑起來,帶著托米進到廚房裏去了。


    津波穀又歎出一口氣,垂下了他的視線。莉子不禁笑道,


    「總算能鬆一口氣了。剛才還以為會怎麽樣呢。」


    「犯了錯就該老實承認嘛。」


    「不過,那樣真的可以嗎?那麽多美元就」


    「沒關係,以後再掙迴來就是了。現在怎麽能對人見死不救呢。」


    「津波穀先生果然是個好人,不愧是我祖母認識的。」


    「你祖母?」


    「凜田多岐。」


    「啊啊,」津波穀悟過來了,「是八重山運送做商談的那位。」


    「您和我祖母關係好嗎?」


    津波穀笑了起來,


    「我之前是在郵局裏做事,私營化的時候她給我幫了不少忙呢。你瞧,這周邊島上寄包裹時不還要付離島的額外費用麽,那其實是利用本地公司、也就是八重山運送的網絡後,多出來的費用哦。」


    「唔嗯,我聽祖母說起過。最近,您是不是和我祖母見


    過麵?」


    「去石垣運貨的時候見過,她還是那麽健朗。」


    「也聊過鄰居家常?」


    「你是想說謝花兄弟那事?」


    「沒錯。您知道他們住哪兒的吧?」


    「嘛,知道是知道,郵局人員泄露別人住所可是不行的啊。」


    「但是,他們不是有造假幣的嫌疑麽?」


    津波穀聽後笑了出來,


    「這事看來已經傳遍八重山各島了啊。他們的確是怪人,但我可不認為他們和假幣有什麽關係。因為他們沒付房租嘛。」


    「誒?」


    「聽說通脹發生的很早以前,他們就已經好幾年沒交過啦。房東一去,他們就關燈一直佯裝不在。如果逼得人家夜逃也不好,房東也沒法強硬起來,所以很是頭疼。況且,造假幣把房租搞得上漲十幾倍不是自找麻煩嘛。」


    「如果能做出和真錢一樣的假幣的話,估計他們在通脹前早就付清房錢了。」


    「是吧?這哥倆的確古怪,但應該不是那種惡性質的犯人。」


    「真的不能告訴我他們的住所嗎?」


    「那個啊如果你要去他們租住的地方,我可以帶你去。」


    「真的可以?」


    「啊,關於那對兄弟,其實我也稍微有點興趣。而且剛才你還幫過我呢。」


    太好了。莉子內心一陣雀躍。


    稍等一下,我去準備準備。津波穀說著就走進了廚房。


    托米,慢著點吃,苦瓜不會長腿跑掉的——廚房裏傳來了他的聲音,隨後便是托米的笑聲。親泊似乎也跟著笑了。


    莉子頓時感覺胸中充滿了暖意。


    因為自己稍稍鼓起些勇氣,眼前的狀況的便出現了如此的變化。我沒有做錯。 不管會繞多大的遠路,我再也不能猶猶豫豫的了,緊盯著目標就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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