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素笑了:“謝謝大人。”


    崔明:“那你有何怨屈要稟?可有誰要告?”


    喬素伏身一拜,目光如兩泓秋水,輕輕搖頭,說:“無人可告。”


    “為什麽說無人可告?”崔明的手指攥緊,骨節泛著白色,“擄你而去的南朝皇帝、害你性命的北朝暴軍、落井下石的洛都愚民……還有那個眼見你陷入困境,卻無動於衷的人,他們難道沒有對你不公嗎?”


    “可是他們都不足告啊。”她斬釘截鐵地說。


    “南朝皇帝愧對國祚,自有天道懲治;北朝暴軍殺人飲血之為的是保家衛國,立場不同;至於那些洛陽城內的普通百姓……”喬素的臉上出現了諷刺優雅的笑容,“世人皆如此。愛之則瘋,恨之則狂,人心能去何處告?告了就有用嗎?”


    崔明:“……”


    “啊,說起來,還有一個人呢。”喬素輕輕掩住了自己的唇珠,笑道,“我的那個情郎。”


    崔明:“……”


    “判官大人啊,要說我心中沒有怨,那是不可能的。”喬素站在他麵前,身上的幽紫色怨氣淡淡地散發開來,“我怨自己花信年華,早喪黃泉。”


    “我將最好的年華給了他,因他受盡折磨、魂斷異鄉。在我命懸一線之時,我還隻盼能再看他一眼。”


    “如果您覺得,他是有罪,還是無罪呢?”


    崔明沉默。


    半晌,他長長地吐出一聲歎息,說:


    “無罪。但有錯。”


    喬素:“……這才對嘛。”


    “我知道他不會為情愛放棄利國利民的宏願,也知道他不會為一己之私白費南朝軍民齊心協力換來的一線機會。”喬素笑著說,“若是他來救我了……我那才會用餘生怨他一輩子。”


    “我從未和他在一起後做的每一件事。”


    “可是他若是後悔了,就當我們從未相識吧。”


    崔明一言不發。


    長安微微側過頭去,眼神裏陰霾一片——他從未有像今日一樣,對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感到針紮一樣的羞愧。


    “他無罪,但有錯就當罰。”崔明說。


    “怎麽罰?拋下他的一切跑到地底下來陪我嗎?”喬素變得咄咄逼人起來,“也要看我了不樂意看見他。”


    崔明再次沉默了。


    喬素好笑地看著他:“判官大人是和我杠上了呀。好吧,那就請判官做主,罰他再給我畫個眉吧。”


    “從前他畫眉的手藝爛得不行,每每害我被姐妹嘲笑……他出征前承諾過我,會拿自己的眉毛練手,迴來好好畫兩道的——”


    “他已經欠了我五百一十三年啦。”


    崔明忽然笑了出來。


    “現在……手邊也沒有眉筆啊。”


    長安默默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這盒子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他挑了一支眉筆,遞給他:“崔大人要是畫的和以前一樣醜,別把鍋推給我。”


    他歎了口氣:“請務必不要辜負它。這款全球限量,我預訂了半個月才拿到的。”


    崔明:“……多謝。”


    “你們慢慢畫。”長安神采飛揚地說,“我去看看陛下——他說不定又暗地裏把藥倒在魚池裏了。”


    他走時沒有忘記帶上門。


    喬素和崔明相依坐在了後堂。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曾經喬素也暗自羨慕詩中的情境。如今總算是得償所願了。


    崔明的手很穩。


    喬素舉著一麵蓮紋鏡,打量了一會兒後把它放在了一邊,笑著打趣他說:“手藝有長進嘛。怎麽,你真的拿自己的眉頭練習了不成?”


    崔明沉默了一會兒,覺得不應該欺騙她,說道:“有時長安會纏著我幫他畫眉。”


    喬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早就覺得你和那個長安之間不對勁了。說,雖然我們長得一樣,但是你是不是覺得他比我美——”


    “噝。”喬素扭頭的一瞬間,崔明怕眉筆傷到她的眼睛,因此手抖了抖。喬素隻覺得有什麽涼涼的東西在自己額頭間輕輕擦過……


    崔明:“……咳。”


    喬素:“你把鏡子給我。”


    崔明:“沒事,擦了就好了——”


    他用指尖在喬素的額頭上微微擦了擦。


    萬萬沒想到,筆跡暈染開了。


    崔明:“……”


    喬素:“好了沒!”


    崔明悄悄把筆翻了過來,在說明那一側看見了幾個小字:請配合專業卸妝水使用。


    崔明:……


    喬素最終還是搶迴了鏡子。


    隻見她飽滿的額頭間一塊黑漬,如他們頭頂的烏雲一般均勻朦朧——不愧是限量品,著色暈染都是一流的。


    喬素的笑容冒著黑氣,一拳把崔明撂倒,狠狠把眉筆懟上了他的眉頭,草草畫了兩筆。


    然後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一口。


    “其實,你現在還是沒有想起來,是不是?”


    “……嗯。”


    “那你還是幹脆忘了我吧。原來我被發派到這裏的任務也不是陪你風花雪月。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早就想好好休息了。”


    她已經在這塵世逗留太久。該去陪消逝在忘川水裏的那個崔郎了。


    崔明不說話。


    “好人做到底,你就姑且再當一次我的崔郎吧。”


    “……好。”


    “崔郎,我勉強算你來赴約了。那我也答應你的條件……下輩子,我們還在一起。”


    崔明不想當什麽判官。


    他隻想請浮羅大帝走走後門,讓他們下輩子能無波無瀾、平平靜靜地在一起。


    喬素閉上了眼。她素白的皮膚開始如冰雪一般慢慢消融,汙濁的淤泥從一層畫皮裏流瀉了出來,漸漸連骨架都維持不住了。


    崔明靜靜看著這一幕,直到喬素整個人消失得幹幹淨淨,也一直沒有眨眼。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最近有點不在狀態。


    昨天晚上熬夜和朋友替她的貓接生,結果貓咪難產,送去寵物醫院做了手術。


    總共剖了三隻貓崽,醫生說就是因為貓崽大所以才難產的。


    其中有一隻毛色最淺。它的羊水破了很久,之前卡在產道裏出不來。醫生把它捧出來的時候就說可能救不活了。


    我們給它噴了藥,擦口鼻,搓身體,它在掌心裏的時候我感覺到它是在唿吸的。它還叫了幾聲。


    我們都說還好還好,它還有救。


    但是它隻活了差不多一小時不到就走了。


    我本來就不讚成我朋友做繁育的。因為各種原因。


    在這裏給各位準備讓自家貓咪做繁育的鏟屎官提個醒,有條件盡量去做孕期檢查。我朋友就是沒去。如果早知道小貓這麽大,一開始就該剖的。


    希望剩下來的兩隻貓咪能平平安安長大。


    我看它們叫起來那麽有勁,應該還是很有希望的。


    第65章 六十五


    另一頭,簡薇因為長安的建議,請洛陽帶他們一起去埋葬喬素的地宮——洛陽曾在那裏封閉靈知修煉,蹉跎了幾百年才重見天日。


    洛陽聽見這個請求後,有些意外:“為什麽突然想起來要去那座地宮?”


    南朝皇帝喜好歌功頌德,史官們就差把洛陽百姓們描寫感念南朝之德、寧願以身殉道也不願再委身敵國的忠烈之民了。牛皮吹的漂亮,百姓們的身後事也辦的漂亮。皇帝為他們建造了一座不小的地下陵墓,刻碑立傳,日夜供奉,以慰亡魂。


    為了安撫崔明,皇帝在史書上刻意將崔明狠狠誇了一頓,他沒有答應敵方條件使得北朝屠城的事紀被三言兩語帶過,洛陽百姓和他的戀人是因為不願投身敵國、被北朝軍迫害而死的……能使崔明百年之後免遭人攻訐。


    皇帝也為喬素賜下了誥命,破例讓她獲享王族以下女性墓葬的最高規格,賜下了不少寶物陪殉——


    然而這又如何呢?沒人比崔明更加清楚,後事都是做給活人看的。那些東西喬素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這功夫他不如多請幾次浮羅為他搜尋喬素的魂魄。


    卻始終沒有找到。


    洛陽也知道這件事,且聽簡薇解釋了他們在追查前任大帝殘魂的下落,頓時迷茫之情溢於言表:“你們……是不是有喬素的下落了?”


    簡薇不敢給肯定的迴答,但是……如果喬素的魂魄如那些怨鬼一樣受人驅使了,也不是不可能。


    洛陽緊接著咬牙切齒地說:“這個消息是不是長安告訴你們的?”


    簡薇點頭。


    “他早就有了喬素的消息,卻不打算告訴我……”洛陽臉上青白交加,似乎恨不得立馬衝到酆都和長安打一架。但是她也明白人的身體對魂魄的重要性——當初喬素死得淒慘,崔明心知她不願意麵對自己現在的模樣,做主一把火把屍體燒了,收殮了一捧骨灰,如今就供奉在地宮裏。


    兩個前任大帝不甘想要重掌酆都,必要重創浮羅。而崔明是他的左膀右臂,喬素則是用來攻擊他最好的利刃。


    但是喬素不一定會聽從他們的安排。


    喬素一單反抗,殘魂們拿她不得,就會打她骨灰的主意。從前那裏有洛陽鎮守,現在可沒有了。


    長安既然這麽說了,那就說明對方已經出招了,說不定喬素已經徹徹底底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但洛陽還是選擇和簡薇出發去地宮。


    事已至此,她和喬素見不見已經不重要了。她要為喬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讓她徹底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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