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綿陰惻惻地看著她道:“我是木屬性天靈根。”


    南顏迎著她的目光,道:“抱歉,貧尼不同邪道修士交易。”


    厲綿不管她態度如何,神識傳音道:“我藏了一小塊水本源精粹,你以道心起誓幫我個忙,它就是你的。”


    南顏眉梢一動,抬眸看向她:“你今天……被奪舍了嗎?”


    厲綿冷著臉拿出一塊指甲蓋大的藍色晶石,在南顏麵前晃了一下便收起,看到南顏目光微動,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哥哥他喜歡你這張臉,隻要你態度稍稍軟化,他一定不會設防。”


    這對兄妹?


    南顏稍稍來了點興趣:“你想做什麽?”


    厲綿深吸一口氣,目露狠色道:“十業山雖說是最終戰場,但隻要不去到山巔,並不兇險,就算是想放棄的修士,找個沒人的地方捏碎玉戒便可傳送出山海禁決,我要你……在十業山上、在我哥哥傳送出去前,殺了他。”


    這對兄妹?


    南顏記得厲綿是一口一個哥哥地叫,厲遲待她也不錯,而現在卻是滿腔恨意,不禁好奇起來。


    “我怎知你不是他派來誆我的?總該有些緣由來說服我不是嗎?”


    厲綿的麵容微微扭曲,直接扯開領口,露出脖頸下方一圈詭異的、宛如蟲子扭動的符文。


    南顏詫異道:“這是……”


    “這是雙生詛印。”厲綿掩上領口,滿目仇恨道,“若不是我在幽泉川被鬼咒毀容,我還沒機會在父侯救治我時,暗中聽到他和我哥哥的對話……我本不是一個活人,是父親為了讓哥哥的體質適合鬼道、奪取獄主的位置,在母胎裏時,就把哥哥的一條魂抽出來,獻祭給道生天的溟河天瀑,讓他們重新造出來的一個雙生鬼胎。”


    南顏瞬間坐直了身子,但顧念到外人的目光,盡量讓表情看上去是在談交易。


    “你繼續。”


    “我們巳洲,受製於道生天多年,那些道生天的人都是妖怪,他們會把活的人抽魂獻給魂河天瀑,吸足了溟泉鬼氣後,再送迴來,以化神修士的手段重塑肉身,使得我們降生時看起來像是雙生子一樣。實則,我是一個輔魂,可以和哥哥共享修為,等到哥哥需要的時候,就把我吞噬……”厲綿的臉上既憎恨又恐懼,“十業山上,他不死,死的就是我……隻要我哥哥吞噬了我,他就能直接結嬰而且不被山海禁決排斥,到時候你們都得死!”


    南顏悚然一驚,諸州帝子中,穆戰霆是肯定不會退出的,到時候最猝不及防的可能就是他。


    “好,你說……”


    ……


    一個時辰後,諸州的人交易得差不多了,各自調息吸收本源靈氣時,城牆頂上遠遠傳來一聲似是猛獸嘯叫、又似號角的聲音,一直沉默發帶的墨行徵這才起身。


    “諸位道友,山海之間每至月升,便有妖鬼大戰,每至月落,則妖鬼散離……這片城牆外,便是鬼門關,闖得過此關,才是山河海冕所在的十業山。帝君駕崩,則山河海冕自動迴歸於此,修界裁決之主近在眼前,誰人敢戰?”


    “我敢!”


    “豈能袖手坐看大洲爭鋒?”


    年輕人特有的銳意衝天而起,不斷遁去城樓的靈光中,南顏迴頭去找穆戰霆打算提醒他厲遲的事,卻見他的背影早就朝著一個偏僻的城樓飛去。


    誒?辰洲的城樓不是在左邊嗎?他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去那兒做什麽?


    此時到處都是修士紛雜的人影,南顏無奈,隻能獨身跟他進了一個角落的城樓裏。


    “哥,你怎麽不和你們辰洲的人一起?誒?你什麽時候換的衣服?”


    “穆戰霆”聽到她的聲音,身形不由得微微一僵,因為緊張而略微佝僂的身形盡量繃直了些,調整了一下神情迴頭道。


    “我自是覺得這地方穩妥,你怎麽跟來了?”


    南顏總覺得穆戰霆忽然變得怪怪的,道:“你的肚子這會兒舒坦了?”


    對方嘴角抽搐了一下,道:“有勞師……妹妹掛心,我已恢複如初。之所以來這兒,是別有籌謀。”


    “哈?”南顏愣了一下,道,“大哥的意思是?”


    對方麵露憂色,道:“那左線的鬼潮最是兇惡難當,何況還有那麽多部洲的人虎視眈眈,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為求穩妥,我們還是需靜觀默察,你跟著我的話……須得聽我指揮,勿要自作主張。”


    “哦、哦好。”


    南小顏雖然口頭上答應了,但盯著她哥後腦勺的目光慢慢犀利起來。


    ——不對、這不對,他為什麽忽然能把成語說得如此爐火純青了?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地厭


    南顏在外雲遊時, 被人拉著問家裏有幾口人,她總是會這麽說——


    “我家裏有三個哥哥, 個個腦子不太好使,所以我隻能出家到處化緣養他們。我二哥是個敗家爺們, 沒有他敗不下手的小裙子,我三哥是個腦識分裂者, 一會兒認真嚴肅得說罰你抄四書五經,就絕不讓你抄七俠五義,一會兒你敲個木魚都能讓他撩出個鵲橋釣魚的典故來,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娶我還是取我狗命。”


    “那你家裏還有誰呀?”


    “我還有個大哥。”


    “他人品如何?”


    “我大哥, 是個孔夫子再世都料不到他下一句會吟出個什麽的魔鬼。”


    ……


    從蟲母樹那裏逃出來的胡瑞此刻是很緊張的, 銀蝅幼蟲短期內隻能讓他變化成在蟲母樹中見過的人一次,申洲的人與他太相熟、南顏又是個女子, 姿態氣質上大相徑庭,他就隻能假扮穆戰霆,等到恢複完全後, 再變成其他人的模樣逃走。


    隻是……沒想到南顏跟了上來。


    胡瑞還記得這女修出手剛猛狠辣之處, 猶勝魔修, 被打碎過一次的脊柱隱隱作痛, 並不敢多停留讓她生疑, 便道:“這十業山上處處惡鬼橫行,不知你可有良策?”


    “……”南顏幽幽地看著他, 道, “哥你忘了?我的佛道專克妖魔邪鬼, 連墨行徵都想拉攏我去幫忙。你莫不是因為吞噬那火鬼侯,腦子都不清楚了?”


    胡瑞幹咳數聲,道:“確實,有些不適……”


    此時最後一縷日光悄然沉默在沉暗的海那邊,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星光也逐漸被沉暗的濃雲掩蓋,鬼族大軍的咆哮山唿海嘯般從十業山上飄下。


    南顏感到手上的玉戒震動起來,抬手的瞬間,裏麵傳出墨行徵的聲音。


    “諸位道友,鬼潮即將來襲,務必全神備戰,每打退一波鬼潮,這鬼門關的城牆便會以城樓為基,城牆便會向十業山推進一線,若抵擋不住,城樓毀,則鬼潮會以此為隘口進攻九劫海!”


    “我人族所守的城樓雖對於整個九劫海而言微不足道,卻是為我們自身機緣而戰!守住城樓,便可彼此守望相助!成則大道可期,敗則屍骨無存,我以道生天玄宰嫡傳身份宣布——開戰!”


    墨行徵不是帝子,甚至連一洲之主繼承人也未被正式確認,但他有一個身份,就足以令所有的天驕黯然失色。


    道生天玄宰的嫡傳,存世的大道終極的最強者的嫡傳,這一個身份,無人敢輕視,也無人敢放肆,遠勝世間無數浮名。


    但南顏卻隱約聽出一股悲涼之意,很快,一聲鬼物的咆哮從城樓外響起,旁邊的胡瑞連忙道——


    “你去樓上,我在這兒防禦著!”


    城樓分上下兩層,上麵雖然視野廣闊,但沒有多少防護。


    南顏笑了笑,她安心了,因為如果當真是她那些不靠譜的哥哥們,根本就不會讓她一個人去危險的地方。


    既然如此……南顏想到了巳洲那夥人想要以穆戰霆為目標的籌謀,默念了一聲罪過,眼底閃過一絲決意。


    城頭上立著一杆破碎的旗幟,上麵不知繪著什麽妖文,散出一股濛濛紫光,讓湧上來的那些先鋒小鬼撞在光幕上便潰散開來。


    那紫色光幕雖強,但在小鬼海潮般的攻勢中,卻在不斷黯淡。南顏看了一眼這妖旗,心道這杆妖旗卻是和她二哥的那杆萬儺旗有幾分形似。


    南顏往城牆下一看,便看到一個眼熟的鬼物——和她在幽泉川見過的牛頭鬼十分相似,拖著一口人高的大斧,掄著就往紫色的光幕上一砸。


    哢嚓一聲,光幕應聲而碎,頓時百鬼歡唿,飛的飛、爬的爬,聞著九劫海的生靈血氣便一擁而上,卻不料,上方驀然一座金身佛像籠罩整個城樓,碰到佛光的小鬼登時崩潰。


    領頭的牛頭鬼抬頭一看,眼眶裏跳動著的鬼火驀然大盛,咆哮著跳起來一斧劈向千手觀音的麵門。


    下一刻“叮”的一聲輕響,那菩薩僅伸出其中一手,便輕描淡寫地將斧尖捏住,隨後一發力,五六隻手掌同時朝牛頭鬼捏來,它後退不及,慘叫聲中,被千手觀音包的掌中,登時發出淒厲的鬼嚎。


    “佛者淨業,你……輪迴去吧。”


    然而牛頭鬼卻未如南顏以往所見的那般魂靈飛升,而是化作一團灰蒙蒙的遊魂飛往了十業山的巔峰。


    “這些鬼……渡不了?”南顏抬頭望去,左右的戰線各種法光劍光中,被擊潰的鬼族並沒有消散,而是全數化作遊魂灰霧飛往了同一個地方。


    和巳洲那邊的情況是一樣的,死者不能轉生,死後在所屬的煉獄中徘徊。


    隨著第一波鬼潮被打散,南顏看到身後的妖旗驀然散出耀眼的紫光,隨後四洲轟隆隆的聲音傳出,腳下的城樓竟好似活了一般,分開山石土壤向前移動。


    同時,南顏看到左右也有不少城樓開始往前挪動,距離也稍稍靠近了一些,能使得她看清楚旁邊的城樓上是哪撥人。


    “真圓道友。”墨行徵這會兒也不故作親熱地喊人師妹了,在休戰的空隙順著城牆走過來,看了一眼城樓裏的人,詫異道,“我記得辰洲的戰線應該在二十裏外的那座城樓,穆兄怎麽在這裏?”


    胡瑞背後生汗,而南顏卻及時從城樓上下來道:“兄長擔心我罷了,墨道友可是想提在寅洲的前約?”


    “沒錯,我原以為許你個七品元嬰的諾已算不少,如今看來你的成長倒也不需要這些。”墨行徵看著她,不知想到什麽,取出一卷玉簡道,“本宗內禁製佛道傳承,這些是我師兄當年私下收集撰寫的心得,他精修百家,此心得對佛門化神大道已受高僧認可,對佛修有益,我用不上,便贈你好了。”


    這字跡太熟悉了……


    南顏將佛卷收好,垂首道謝:“多謝,時間不多,貧尼便不寒暄了,墨道友來尋我是需要我做什麽?”


    墨行徵見她雖表麵淡然地接過,但眼底隱約有一絲異樣的情緒,道:“按以往的路子,因為我們無法直接踏上十業山的土壤,要打上十業山巔競逐那山河海冕,便要依靠這城牆保護我們逐步推進,隻是這麽一來我們需得熬個十天半月,不過我卻是有個法子,已得到諸州的人認可,隻是較為兇險,恰好穆兄也在這裏,那就一並說了吧。”


    胡瑞一聽兇險,心裏打起了退堂鼓,剛剛後退半步,卻被南顏扯著積極地上前道:“既然諸州的強手都在列,加上大哥在,想必也安全許多,墨道友請說。”


    “我上次來山海禁決時,曾看到過我師兄在這裏鎮壓過一頭惡鬼‘地厭’,此獠半鬼半妖,宛如龜鱉,背上可負人,且不被鬼氣侵蝕,我們便無需等待這城牆一步步移動過去,隻需要站在其背上,一個晝夜便能到達十業山頂的山海大殿。”


    南顏道:“你師兄留下的封印,你可解?”


    墨行徵略一沉默,道:“……他是慣會照拂晚輩的,有什麽好東西,嘴上雖是討人厭,到頭來總是會周全給別人。”


    “……”


    南顏握緊了手掌,之前在萬寶閣裏得到的那塊逆演輪迴鏡碎片好似在掌心裏隱隱發燙,她低聲問道:“我兄長是為了帝子的責任,墨師兄是為什麽執著於想到十業山頂?”


    墨行徵意有所指道:“因為世上所有的謊言,不一定都會有真相大白的時候,但世上所有不平之事,總會有想討個公道的人在。”


    第二個黎明到來之前,本來意氣昂然的修士漸漸安靜下來,開始計算著靈力應付源源不斷的鬼潮。


    除了辰洲和巳洲兩個久經戰事的部洲,其他部洲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疲憊的狀態。


    “到底還有多少?世上的不去輪迴的鬼物當真有這麽多嗎?”


    城牆東線。


    宛如岐天原戰場時換防一樣,穆戰霆剛得了休息的空隙,就趕忙催動戒指給南顏傳音,連了半晌,扛著各種妖力和靈力的亂流終於和南顏那邊接通,穆戰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熊。


    “你為什麽要跑到西線的犄角旮旯裏孤芳自賞?你跟哪個狗籃子在一起?我聽到男人的聲音了,是不是宋逐?我沒看見他!他肯定溜去找你了……我告訴你,我不準,你二哥不準,你三哥也不準!你才二十七歲,快迴來!”


    南顏那頭聽著穆戰霆咆哮,把戒指拿得遠遠的,半晌找到空隙,道:“哪有什麽狗籃子?我周圍都是各洲的靠譜道友,哦哦鬼來了,我先打著了,有什麽話迴頭說。”


    腳下是一條枯骨般的龜甲,被鎮壓在地底多年,被放出來時既憤恨又恐懼。


    “真圓道友,你在跟誰說話?”


    南顏:“沒有,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了,請道友從旁協助,以佛言枷鎖駕馭地厭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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