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剛在禪房中開始,心尖上那一縷鈍痛就在作亂,寂明徘徊了數時,終於還是來到了這裏。可到這裏之後,心頭的劇痛卻不減反增。


    “本座問你呢,為何不答!”


    寂明收迴了出神的雙眸,輕聲問道:“你要去找她嗎?”


    森羅皺眉片刻,從他低垂的眉目間,終於是想到了南芳主,頓時麵色更為陰沉:“好……原來如此,原來自詡清聖的愁山院上師,也難躲過這般紅塵俗世心。本座就是要告訴你,本座這就會去找她,找到之後,必會好生教導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兒,會在本座這兒得到怎樣的懲罰!”


    森羅想怎麽懲罰,如何懲罰,寂明都不知道。


    他仍試圖挽留自己那一絲搖搖欲墜的慈悲心:“赤帝得知,必會與魔師生隙。”


    “哈哈哈……”森羅大笑,“本座紓尊求娶他那名聲穢亂的女兒,已算得上是情真意切了,南嬈既來了巳洲,就當知她選擇成為本座的女人,往後都是一家人,赤帝縱然怪罪,飛升在即,又能怪到何時?”


    “魔師當真不願放過她?”


    “本座想要的,從沒有得不到的。”


    “若你當真得不到呢?”


    “那別人也永遠不會得到!”


    “……”


    寂明沉默間,眼底的溫和明淨徐徐褪去,抬眸看向森落時,那雙眼中已俱是一片宛若屍山血海般的猩紅之色。


    森羅所修乃是最為純正的魔功,待寂明身上那一絲魔修為之震顫的氣息漸濃時,他方愕然道:“你這是修的什麽功法?”


    “貧僧近日得悟新道,尚未麵世,願與森羅道友……同證之。”


    數日後,子洲道生天,無數人從入定中驚醒——自伐界之戰落幕一來,第一次有天人第三衰的尊主隕落。


    佛懺主殺了巳洲魔師森羅,一個被所有世人輕視了威能的佛道,越階斬殺了一個即將飛升的魔修宗師。


    那一日,道生天三座懸空山同時黯淡。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溯·逆道者


    南嬈醒來時已是三天後, 一睜眼便在一個山洞中, 等到腦子裏清醒過來, 之前肉身與元嬰被涅槃之火一同燒毀的記憶迴攏,她才頗有些後怕地長出一口氣。


    老爹隻說赤帝妖心可保她不死不滅,可她又沒有拿命試過, 這一番作死, 總算是讓她曉得了自己身上還有這般好寶貝。


    直到四肢感覺迴攏,有那麽一絲涼颼颼的風刮過時,南嬈終於感覺到什麽不對,抬起新生的手臂掀開搭在身上的男子外衫一看,不由得嘶了一聲。


    也是, 涅槃之火連炎邪大魔都能燒掉, 何況區區一件衣服。


    山洞外的人好似聽見了裏麵的動靜,疾步走進來, 看見南嬈已能坐了起來,先是一陣狂喜地衝上前幾步,卻複又看見她肩頭披散的烏發下隱約漏出的身子,複又連忙退後幾步非禮勿視地背過身去, 把從外麵找來的一件女子襦裙丟過去。


    “你……什麽時候醒的?”


    背後倒也真不避諱,嘖了一聲後, 傳出悉悉索索的穿衣聲。


    “就剛才……唉, 我不喜歡綠裙子。”


    “現在森崖魔窟的魔修傾巢出動找我們, 荒山野嶺有的穿就不錯了, 還由得你挑?”敖廣寒沒好氣地說了兩句, 可腦子裏不免又浮現南嬈從赤帝妖心中重生的畫麵,一時間耳根有些發熱,“老賊。”


    南嬈:“咋?”


    敖廣寒:“你……我,我知道你同應則唯有口頭上的婚約,可事已至此,等到迴去之後,我們——”


    南嬈:“嗯?你對我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嗎?”


    敖廣寒:“我沒有!!!”


    南嬈鬆了一口氣:“嚇死我了,還以為我要負責呢。”


    敖廣寒:“……”


    南嬈理了理衣襟,隨意道:“你四五歲的時候我又不是沒有帶你到澡堂子裏去過,要是看一眼就得定個終身大事,那孟霄樓的貞節牌坊豈不是要從未洲插到子洲去?”


    敖廣寒突然暴怒:“都快三十年了,能不能別老是拿五六歲的時候說事?!你這狗眼能不能睜開來看看,我都……”


    ——能不能看清楚,我早已經不是什麽小孩子了。


    可這句話始終沒能說出口,心如亂麻時,南嬈又出聲道——


    “所以現在怎麽辦?宰了森羅耗盡半生心血喂養的大魔,你覺得我爹扇我幾巴掌能把這事糊弄過去?”


    “那大魔一死,森羅必然察覺,一旦他迴到巳洲,再想跑就晚了,不如直接動用血脈傳音聯係我龍父接我們。”


    說話間,外麵有兩個低階的魔修匆匆禦劍路過,被他們抓下來盤問情況時,卻發現事態已經超出預期。


    “魔師隕落了!”兩個魔修被抓住時身上帶著五六個乾坤囊,好似正在逃亡,“整個巳洲都亂了,修界大定三百年,從來沒有這樣的事!”


    “是赤帝還是道尊動的手?”


    魔修們極其恐懼:“都……都不是,聽說魔師三日前便死了。”


    三日前那炎邪大魔還好好地看守著森崖魔窟,若主人有難,它早就跑了……那便說明,森羅至少是一天內被擊殺的。


    南嬈腦子裏有那麽一瞬間是空白的,她並沒有為森羅的死而慶幸。這年頭化神期之間交手,不打個十天半月的絕不會分出勝負,何況森羅的修為在化神期天人第三衰——有一種說法是,一旦渡過第三衰的修士,位同人界地仙,就算肉身崩潰,元神也可以瞬間遁入虛空中。若想追殺,道尊與赤帝或可做到,但少說也要追殺個十天十夜。


    這種直接將第三衰修士擊殺的情況,就算在伐界之戰期間也絕不存在。


    南嬈凝重道:“殺人者誰?”


    “……佛懺主。”


    ……


    修界有一條亙古不變的守則——強者為尊。


    海外修界有子醜寅卯等十二部洲,醜洲於修界大戰中淪陷深海中,實際上隻餘十一洲。在十一洲中,道尊歲寒子、赤帝南決雲、佛懺主、龍主夫婦、森羅占據靈氣最盛的子寅卯辰巳五洲,在強勢的其他五尊中,卯洲的存在一直宛如佛門一樣,不問世間是非,隻專心靜修佛道,以解除困苦,驅魔蕩邪為己任。


    就連在伐界大戰中,佛修也總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其他修士身後做一些救死扶傷之事,直到素來以攻擊見長的魔修、而且是當今世上最強的魔修,就這樣簡簡單單死於一個甚至比他境界稍遜半籌的佛修手下,修界終於將視線投在了卯洲之上。


    “子洲正在籌建正法殿整肅修界秩序,佛懺主此舉……恐怕是打了子洲的臉了。”


    在這樣的非議中,子洲的正法殿終於落成,五位尊主共同於正法殿烙下一滴魂血,以道尊首徒為正法殿之主,推行修界大律,隨後五尊各自迴去準備閉關。


    然而正法殿建立之初,因佛懺主殺了魔師森羅,導致巳洲內部大亂,森羅的師弟獄邪侯與其他大小魔宗互相傾軋,爭鬥不斷,以至於整個巳洲一片戰火,新建立的正法殿也無從下手。


    一年後的三月初三,南嬈再次踏上了巳洲的土壤,在一片巳洲魔修內戰的焦土上,她再次見到了寂明。


    “道尊第十次親赴卯洲相邀,上師仍不願飛升嗎?”


    初春的雨帶著一絲寒涼,落在地上因血染而泛紅的土地上,竟宛如這片大地正在流血一般。


    南嬈是循著直覺尋來的,看寂明仍背對著自己凝望眼前這片滿是屍骸的戰場,索性便如他一般,不去刻意以靈力排開這片春雨,任由雨水落在麵頰上。


    “父親對我說過,天外之天,是仙神的境界。仙神目無下塵,翻手一界生,覆手一界死。等他破碎虛空,見到了神明,就會求他構築一方小世界讓母親重生,他會遵守諾言,永遠不去打擾她……隻是護著她所在的地方而已。”


    南嬈記得赤帝說這句話時,渾濁黯淡了多年的眼中,隻留下這樣一個執念。


    “上師沒有這樣的願望嗎?”南嬈問道。


    寂明俯身抓起一把地上的赤紅泥壤,撐著傘的手微微收緊,道:“我那時……無法自控。”


    他清楚自己選了一條殺生道,卻不曾想,他無法迴頭的這條路,會讓他的心性失控。


    明知殺了森羅,巳洲會陷入內亂之中,添上這無數條人命,但一旦沾上邪魔之血,就無法控製地想要全都殺個幹淨。


    佛,魔,往往不過隻在一念之間。


    南嬈聽著他緩緩說出那日與森羅一戰的最後,他碎滅森羅元神時的瘋狂,眼中的複雜愈濃。


    “我這樣,可還像是個佛門修者?”


    “可修士們不會在乎死了多少人,他們隻在乎能不能更強。我來時路過卯洲,已有不少修士奔著愁山院而去……他們想修行你的道,想做第二個能殺得了第三衰魔修的大能。”


    “殺生造業之道,我不願廣傳心性不正之人,易徒生殺業。”


    南嬈的語氣添上幾許漠然:“可這條長生路上,不會因你停止生死攻伐。”


    寂明道:“為什麽?”


    南嬈道:“誰都知道,大道無情。”


    寂明在一片霧雨中轉身望向她,他那雙安靜的黑眸中映出南嬈的影子,輕聲道:“大道無情,可……寂明有。”


    陰沉的天穹上,終有微光破曉,而他也在曦光裏返身,將傘遞給她,隨後與她擦肩而過,走進了三月的雨幕中。


    ……一如父親口中的神明。


    從那之後,寂明親自去了正法殿,承接了正法殿赴巳洲平亂的責任,九日之內,與正法殿修士一道,誅滅了叛亂的魔宗,從此巳洲歸屬天邪道統領,受正法殿監督。


    寂明向正法殿的屈服昭示他對律法的認同,也宣告了強者為尊的時代暫時過去,正法殿以此立威。


    就在道生天所定的破界飛升大典上,來自天下諸多地方的修士,皆齊聚子洲以東、原醜洲的一片瀚海之上。


    大多修士都在海上懸停,而半空之上,有子洲的空中樓閣,寅洲的鵬獸,辰洲的龍頭戰舟……各部洲的主宗也都派人前來觀禮。


    “三個月不到就懾服下洲全部的家族,讓他們甘願交出大道,從此惟道生天之命是從,應則唯怎麽做到的?”


    “我也不曉得,憑什麽家主要派我去道生天拜他為師,他應則唯算什麽,紙上談兵之輩而已……”


    這抱怨的人本與應則唯同輩,然而就在他說出這句話時,忽然整個人麵色發青,驚懼萬狀地看向道生天那邊立在五尊之前的應則唯。


    “你怎麽了?”旁邊的人推了他一下。


    那人冷汗俱下,在空中以靈力寫字——我說出他的名字時,他聽到了。


    他們距離足有十裏之遙,說話聲音又不大,不是刻意聽的話,絕不會察覺到。旁邊的人正要笑話他的同時,詫異地發現也有其他人驚駭地望向應則唯。


    “你們還是注意些吧,他日前已入化神境界,所選之道乃天地正法之道,若直唿其名,不管你在天涯海角,他都會聽到。”


    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一些道尊飛升之後想要作祟的勢力大多歇下了心思。


    而寅洲的鵬獸背上,赤帝正同一雙兒女告別。


    “……黃泉鏡你且留著,走之前,為父已延請道尊為你的妖心加持第五衰階位的道陣護持,天下無人可破。為父雖已將雲妃灌靈,讓她強行提升至化神期,但也止步於此了,往後還要靠你。那北海萬年血蛟的筋煉為琴弦給頤兒,他性情綿軟,容易吃虧,你當護著他。”


    父女倆平日裏諸多鬥嘴,但幾近離別之時,南嬈仍感難過。


    “你何時迴來?”


    “成仙成神自然可以迴來,隻是道尊說天外有天,修行無年月,但願你們壽元盡前,為父能得道而歸。”


    赤帝言罷,那頭道尊已於破界仙台降臨,龍主夫婦與佛懺主也同樣到得仙台之上。


    “寂明不是為了飛升,隻是道尊言,破界仙台需集合五人之力方可催動,他隻是來助拳的。”


    南嬈順著赤帝的目光望去,眸中染上一層疑惑之色:“佛懺主為何看上去心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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