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會不會是舅舅的神識發現我了?”


    “封妖大陣存世近千年之久,內中流放的修士並不止南頤一人, 弱則結丹,強則化神,不乏有壽元將盡前走火入魔之輩,若是南頤便好, 若不是,當要謹慎。”


    二人商量了一下, 還是需多搜集些故聞,於是迴到海邊, 此時村民已各迴各家, 原地隻剩下那個老嫗呆呆坐在海邊,任潮水一點點淹沒雙腳。


    南顏上前, 雙手合十問道:“老婆婆, 要漲潮了, 你在這裏做什麽?”


    那老嫗的雙眼仍看著浩渺無邊的海麵, 過了一會兒,發幹皸裂的嘴唇動了動,道:“姣娘早上說去打漁,怎麽還沒迴來呀,灶上的粥都冷了。”


    “老婆婆?”


    老嫗在海邊又站了一會兒,忽然轉身,急匆匆迴去。


    “對、灶上的粥,我得去溫一溫、溫一溫,姣娘總是手腳冷。”


    南顏滿心疑惑,對嵇煬道:“你聽見了嗎?姣娘。”


    當日他們在玲瓏京遺址裏陷入黃泉鏡幻境時,南頤就稱那鮫人為“姣娘”。


    “應非巧合,隨後一觀。”


    他們跟著那老嫗走去,路上便聽見村裏的婦人小聲議論。


    “辜老婆子倒也可憐,丈夫被妖怪吃了,女兒十六歲的時候出海也淹死了,剩她一個人。”


    “可憐啥,要不是這些年村裏的人接濟她,她早餓死了。”


    “去年有個仙師帶她出海說是要捕鮫人,她胡亂指路去了海心,去的十個仙師隻迴來一個,氣得仙師打斷了她兩根骨頭。”


    “這不,才好起來,又要誆騙人了。”


    這老嫗似乎一貫是村裏人的談資,南顏同嵇煬走了不遠,便已聽到了老嫗三四十年的悲慘生活。


    老嫗年輕時嫁給一個村裏的漁民,漁民某次出海,風大墜海,被潛伏在下麵的低階妖獸撕碎吃了,留老嫗和一個剛出生的女兒。老嫗獨力將女兒帶大,待女兒十六歲時,想要出海打漁換點布料作嫁衣,也是失蹤在海上,屍骨無存。


    有人說,是被鮫人拖走吃掉了。


    “鮫人的確食人,但北海之中妖物繁盛,凡人的血肉相較而言並未有多少靈氣,肥美的妖魚對鮫人更有吸引力。”


    南顏與嵇煬在老嫗破落的房子外看了一會兒,隻見老嫗忙來忙去,幾次喚她,她也隻當沒聽見,讓人無可奈何。


    “不如就用黃泉鏡一試,這老嫗是凡人,不會如病酒一般自成防禦結界。”


    病酒琴乃仙品靈寶,內中自蘊琴靈,自那日第一次用黃泉鏡引出後,琴靈自發守護原主過往,想來除非等到結嬰後,方有足夠的靈力發動黃泉鏡全力。


    黃泉鏡是不分敵我的幻境,這老嫗的過去並沒有出現大能修士動手的場麵,自不會有什麽危險。


    老嫗正不停地往灶中添柴,火焰劈啪作響,燒得缺了沿的鐵鍋裏的稀粥不停冒出白泡。


    爐膛裏的柴火快滿了,老嫗嘴裏念叨著:“還有一匹麻,得給姣娘做嫁妝……”


    渾然不覺,她麵前灶中的火焰倏然放緩,仿佛被什麽奇異的力量籠罩。


    忽然,老嫗的眼裏像是有了光,隨後麵貌發生了變化,臉上的皺紋漸漸消失,灰白的枯發也徐徐變得油亮。


    這時,有人在門外輕扣門扉,老嫗擦了擦手,走出去,隻見門前站著一個寬袍大袖的儒雅琴師。


    他麵貌清俊,唯獨雙眼無神,愛惜地抱著一張琴,辜婆婆出來時,琴師麵上帶起了笑:“請問,可是辜家的伯母?”


    小地方的人,從沒見過這般清貴人物,辜婆婆一時間沒能猜出對麵的是位仙師,連忙讓進來。


    “小婦人有什麽事能幫到公子的?”


    琴師輕咳一聲,麵上竟有些緋紅,道:“是這樣的,在下姓南,單名一個頤字,昨夜……昨夜於附近海崖上譜寫新曲時,聽到一位姑娘在附近海礁上伴琴聲而唱,聲音空靈。在下去尋時,這位姑娘突然跳入海中,隻來得及在附近拾到這支銀釵,村中的銀鋪說,這支銀釵是伯母訂做的,故而、故而前來奉還。”


    他說話時,帶著一種顯而易見的動心,任誰都看不出來,這般情竇初開的人,竟是位大能修士。


    不過辜婆婆卻沒有注意,而是滿麵呆滯,接過銀釵的雙手甚至有些顫抖,待看清楚了釵上刻著女兒的名字時,眼神混亂間,連連點頭。


    “是……是,我家的姣娘調皮了些,喜歡出海遊玩,我時常教訓她,沒想到打擾了公子。”


    不遠處,在黃泉鏡幻境外的南顏用神識觀察著院子內的情況,心道,這辜婆婆的女兒可能這時就已經死了,她應是患有癔症,認為女兒還活著。


    尤其是在南頤帶著女兒的遺物來時,這辜婆婆更是犯了癔症,交談間讓南頤誤以為自己遇上的是凡人家的女兒。


    南頤頷首道:“伯母客氣了,卻不知……姣娘姑娘何時能迴來?”


    辜婆婆道:“她、她出海去了,明年她該嫁人了,想捕些魚換嫁妝。”


    “呃?”南頤微微一頓,但因為修養極佳,並沒有細問,道,“北海危險,凡……姣娘姑娘一人出海易遭意外,伯母若信任在下,在下將她尋迴來如何?”


    “哎,好好,那麻煩公子了。姣娘從村東頭的無言渡離開的,若找到了,務必迴來用一頓飯。”


    辜婆婆連連道謝,南頤點頭,撤出幻境。


    黃泉鏡力量結束,辜婆婆身形一晃,靠在院中的竹椅上沉沉睡去,嘴角帶著一絲笑容。


    琴師的幻化散去,露出嵇煬沉思的麵容。


    他徐徐自辜家門中走出,右手平攤,周圍空氣一凝,化作一麵古鏡落在他手上。


    “我算是知道為什麽舅舅當時沒有認出來了,一是銀鮫本就可完美隱蔽氣息,二是有這位老婆婆為她提供凡人的身份,這兩種巧合加起來,舅舅又是盲目之人,在玲瓏京之前,恐怕一直以為姣娘就是辜家的女兒。”


    嵇煬略一沉吟,道:“誠如先前所推測,可見南頤去玲瓏京之前,他與姣娘尚且平安。偏一離開,姣娘就被擒,他在離開北海前,會不會見過什麽人?”


    南顏道:“要不要去這婆婆說的無言渡看看?”


    “今夜是滿月,子時過後應可再動用一次黃泉鏡。”


    南顏疑道:“怎麽了?”


    嵇煬抬頭看向天空,目光悠遠,神情正經道:“有言在先,南頤怕是會同鮫人在那處定情,逸穀先生我可繼續飾演,隻是尚欠一純真年少的鮫女。”


    這就很尷尬,舅舅同鮫人舅媽是兩情相悅,而他們倆目前一個不知真假的失憶後積極進攻,另一個抱著佛修身份強行掙紮。


    南顏不禁痛悔這時候把大哥二哥都支走了,歎道——


    “我覺得大哥就挺純真年少的。”


    嵇煬:“他不止純真年少,還才高八鬥,催動黃泉鏡需參與者同心。”


    南顏:“那就算了,你看二哥怎麽樣,不止夠細心,還夠戲精。”


    嵇煬:“要下水的,狐族都畏水。”


    南顏:“那就是貧尼了?”


    嵇煬:“應無二選。”


    南顏:“可以,不過在此之前,我們一起誦一遍大悲咒吧。”


    嵇煬:“為何?”


    南顏:“貧尼覺得你六根不淨,需要淨化一下。”


    ……


    一側,北海邊幾十裏處的地方,殷琊渾然察覺某個方向一陣寶氣傳來,心想這邊是附近的小型修界坊市,循著寶氣前去,果然是一處修於絕壁上的修真坊市。


    殷琊急於進入封妖大陣,花了二百靈石,找了個掮客打聽,不多時便得了信兒。


    “想進封妖大陣是不可能的,妖修更不可能進入。”掮客迴答得十分謹慎,“封妖大陣內部有零碎海島,島上有其他經正法殿審判的罪人流放在此,隻有諸洲之主本人,或持道生天的令牌的特使,才能暫時打開封妖大陣外圍禁製,提審或解放他們。”


    封妖大陣何其厲害,人足修士尚有可能活命,妖修進去就是死。


    殷琊心中焦慮,旁邊穆戰霆道:“不如就先迴去,讓嵇煬一試,看看能不能把阿顏的舅舅引出來,她舅舅那麽厲害,應該有辦法放我們進去試試能否解救你族人的。”


    “但願如此。”


    其實殷琊心裏知道,他並不該抱著過高的期望。


    南顏縱然修煉逆道功法,但修為畢竟太低,隨他來此,隻不過是想讓她試一試,看看逆道功法能不能突破封妖大陣三十六道道統合一的威力,若有希望,他接下來會全力襄助南顏結丹結嬰。


    至於南顏……在她能做到的範圍內,她必會傾力相助。


    沉吟間,忽然坊市中的修士個個色變,飛也似地快步或禦劍離開。


    就在他們疑惑間,一個尖利的聲音叫起來。


    “哥哥,快看,那是不是個妖修!”


    穆戰霆一聽這聲音,神色便是一凝,拿下巴指了指旁邊的小巷,意思是他遇見了不該遇見的人,需要先暫時躲一躲。


    殷琊抬頭向聲源之處看去,隻見街那頭烏壓壓走來一堆魔修,他們中間簇擁著一頂雕著蛇的華麗車駕,再一看,拉車的竟不是妖獸,而是活生生的築基修士!


    魔修?


    隻見那車上,有一個臉上點著濃妝的妖豔少女,對上他的目光,妖豔少女特意穿得極低的胸口起伏起來,歡喜不已道:“哥哥,這俊美妖修在看我呢,今晚我要他好不好?”


    ——啥?


    車簾微掀,隱約看見同樣是個身份不凡的魔修,左右手臂攤開,各摟著一個隻穿著薄紗的美貌女修,結丹中期的神識肆無忌憚地掃去,鎖定殷琊後,對妖豔少女道:“綿兒,你這個月采補過多,應鞏固煉化,這妖修不錯,可也是結丹修士。等去封妖大陣提走師叔後,哥哥再給你找更好的。”


    “不,我就要他。”妖豔少女也不管眾目睽睽之下,對殷琊高聲道,“那妖修,你是什麽妖?長得可真合綿兒的心意,跟綿兒迴巳洲好不好?”


    殷琊:……


    殷琊在寺廟憋了多年,至今雖未戒色,但多少收斂了當年的放蕩,而且,他可是聽清楚了……這妖豔少女踏馬的是要哄他去采補的。


    豈有此理,從來隻有狐妖采補別人,哪裏輪得到人族修士采補。


    妖豔少女見他一臉冷漠,道:“隻要你願意跟綿兒走,綿兒把你推薦給巳洲的大宗門做親傳弟子可好?”


    殷琊麵無表情道:“我外地妖,家裏上有窮困潦倒的老和尚,下有嗷嗷待哺的蠢妹妹,去了巳洲他們都會餓死,告辭。”


    說著,他轉身離開。


    “你!”


    車中那少女的哥哥冷哼一聲,一拍桌,道——


    “小小妖修,好大的膽子!本帝子的親妹妹同你說話,你敢不給這個麵子!殺了他。”


    他一說話,旁邊立時有四個結丹護衛齊齊而動,各提兵刃在手,似要當街行兇。


    坊市中的其他修士雖俱都惱火不已,但也不敢出聲。


    那四個結丹護衛自巳洲而來,眼看著兵刃都要砍在殷琊頭上,他勾唇冷笑,下一刻,一蓬紫芒綻開,殷琊的身影消失在地麵,倒是那四個結丹護衛如墜異境,好似看到了什麽可怕之物,大叫著亂揮兵刃,不幸誤傷同儕,一時間狼狽不已。


    “那妖修呢?!”


    妖豔少女的兄長怒將懷中美姬丟在一側,神識四麵八方橫掃開去,卻發現殷琊已離開,目光陰鷙,恨怒不已。


    “若再見到他,本帝子要挖其心肝!剖其內丹!”


    那妖豔少女不滿地嘟著嘴,抓起一側被她哥哥扔到一側撞破了額頭的美姬,提著她的頭發道:“哥哥,你的侍妾又壞了一個呀,這個元陰還沒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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