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琊徐徐睜眼,體內磅礴的妖力昭示他已晉升境界,再一看內丹如紫晶剔透,神識鋪開,足可探查方圓五裏,而妖體同時受到卯洲佛氣與天劫劫雷淬煉,足以媲美同階以防禦聞名的象妖。


    殷琊四周看了看,足尖一點從山丘頂飛下,路過兩堆被劫雷打成焦灰的屍身,麵露嫌惡,最後徐徐飛向不遠處看得一臉呆滯的煉氣佛修那裏。


    “喂小禿驢,你幫我一個忙。”殷琊落在他麵前,表情森然。


    仙女變狐狸精,煉氣佛修不禁瑟縮了一下,心想這妖修剛剛被打擾,多半是想追殺剛剛那已經逃跑的結丹修士,視死如歸道:“佛祖說要慈悲為懷,小僧……小僧是不會透露他的行蹤的,還望施主不要妄造殺業。”


    ……這小禿驢說啥呢。


    殷琊詭異地看了他一眼,一拍乾坤囊,拿出一麵巨大的水鏡塞到他懷裏:“抱好。”


    佛修茫然地抱好,隨後就見殷琊脫掉被天雷打得有發焦的外衫,拿出一把剪刀細細將糾在一起的發梢剪好,足足打理了一個半時辰,才勉強滿意。


    “喂,你們附近的磐音寺有沐泉嗎?或者附近的也行。”


    佛修呆滯——現在的妖修晉升之後難道不是要先穩固境界嗎,為啥要先梳妝打扮?修個道要修得這麽精致的嗎?


    小和尚哆哆嗦嗦道:“磐音寺沒有,往東北方寅洲方向去二百裏,卻是有一眼般若溫泉可待外洲客人……可前輩,修士用淨衣洗塵咒不就好了嗎?”


    有淨衣洗塵咒在,如非個別奇葩,修士素來都是衣履幹淨整齊的,但殷琊卻斷然拒絕。


    “不行,用咒洗不幹淨,般若泉是吧,多謝。”


    精致的修士,拒絕用咒打扮。


    殷琊晉升之後,隻覺渾身神清氣爽,待飛至磐音寺前,遠遠見到一大波人圍在寺門口,都在觀察寺內的動靜。


    他收斂妖氣,徐徐靠近,問道:“這位道友,我慕名去寺裏禮佛,裏麵這是什麽情況?”


    圍在寺外的辰洲修士一臉糾結:“不知道呀,剛剛還看到帝子被那個假丹女修按在牆上打,還不讓我們出手……誒你不是?”


    寺外的修士齊齊看向殷琊。


    殷琊:???


    “在玲瓏京取走黃泉鏡的就是他!抓住他!”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貪戀


    龍都修士:“其實, 帝子他自從來了辰洲之後, 就極少展顏。”


    殷琊:“我覺得看他哈哈哈哈的樣子不太像。”


    龍都修士:“靈石寶物,名利美人都難6換他一笑, 今天還是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麽開懷。”


    殷琊:“可是他在被打,被打得越狠越開心,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


    龍都修士:“隻要帝子開心,受這點罪,我們也不在乎。”


    殷琊:“哇大哥,受罪的是他好嘛, 你們辰洲修士有點可怕。”


    而另一邊, 直至打壞了磐音寺三麵牆,戰聲才稍歇,南顏一個築基修士打結丹修士, 自然傷不到他什麽根本,可穆戰霆出來的時候眼窩也沒少發青, 不過昔年幼時友能在這上洲之地緣聚一堂,再痛些,也是痛快。


    “狐狸精你也在呀, 聽阿顏說後來是你救她離開穢穀的?你這頭狐狸也不壞嘛。”


    殷琊被龍都修士送過去,翻了個白眼道:“你還真是命大,若當時你那仙品靈寶在我身上, 你怕是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穆戰霆哈哈一笑, 對跟著他來的龍都修士道:“你們先迴去吧, 我們敘敘舊。”


    “可帝子, 那黃泉鏡之事……”


    “龍主都沒催,想來也不急著要,我看著就好,你們迴辰洲吧。”


    龍都修士麵麵相覷,道:“可自前任帝子被刺殺以來,龍主不允你單獨行動,若被魔修所趁,我等難辭其咎。”


    “魔修想殺我,辰巳戰場上不殺,跑到寅洲卯洲來殺……算了算了,今天我心情好,你們暫且離開,閑事明天再談。”


    穆戰霆興致高昂,丟下龍都修士,硬說要尋個酒池肉林之地。


    南顏說卯洲遍地和尚廟,哪裏來的酒池肉林之地,要喝滾出寺廟喝。而一邊殷琊想起之前小和尚推薦的般若泉,私心實在想泡澡,一頓好說,便將他們騙去了那處。


    ……


    二百裏的距離,對結丹修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可至。


    般若泉所在之地乃是一片葫蘆形的山穀,其中山穀兩側遍植一種喜溫的紫葉菩提,大大小小分作上百口泉池,池水蒸騰。


    此地主人修為不過築基初期,見了這些高階修士來,連忙請到一側亭下。


    菩提葉凝水霧為雨,泠泠有聲,雖無好肉,卻勝在自帶靈酒,三兩杯急罰盞,難得人間幾度歡。


    “……接著,我就打算去找舅舅,等找到了他,解決了二哥的事後,就去赤帝瑤宮。隻要確認是赤帝瑤宮的人把我娘的遺體帶迴去的,我就放心了。”


    殷琊要救族人,南顏要尋親,穆戰霆在辰洲也要因為龍主的恩情競逐帝君之位,這其中或有千頭萬端,或荊棘坎坷,但彼此聽聞,均有良言相諫。


    “北海的事我有聽龍主說過,他偶爾也會去北海封妖大陣附近見一個人,我想那應該就是你舅舅。封妖大陣隻能禁錮元嬰期以上的妖物,而其餘妖物雖出不得北海,但在海中仍可興風作浪。”


    殷琊對南頤心懷怨懟,他出生時日尚短,隻記得有琴音鎮壓整片北海,低階的妖族根本不敢浮出海麵。有想上岸的,則會一律被誅殺。


    不過他幼時靈智剛開,在封妖大陣中曾受其他妖族欺負追逐,被逼得浮上海麵,隱約看見一側懸崖邊,有一個人雙手被長長的鎖鏈拴著,手頭輕輕撫拭一張舊琴。那人隨手一撥,追打他的那些妖族都死了,卻放過了他。


    殷琊對南顏的舅舅固然是有立場對立的恨,但卻始終記得這一段慈悲。


    穆戰霆沒有注意到一側殷琊變幻的神情,繼續道:“那北海原來是妖魔肆虐之地,自從北海有這個人鎮守後,沿海一帶再也沒有妖魔侵犯,甚至有凡人願意定居在旁。又有病酒琴在,想見到他應該在此一舉。”


    殷琊終於感受到南顏對她大哥的絕望:“輕而易舉好吧,你不會用成語就別勉強用了,旁邊人聽著多累。”


    穆戰霆:“你這話就不對了,做人要不恥下問才能有進步,不能你對我嫉賢妒能,我就要一敗塗地對吧?”


    殷琊:“行行行你說你說,我不吭了。”


    “你見到你舅舅之後,如果想去寅洲的赤帝瑤宮,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先暴露你是南芳主女兒的身份。”


    南顏道:“為什麽?”


    穆戰霆拿出一張看起來就極其貴重的墨玉玉符,注入靈力,浮現一些虛影。


    “我來辰洲後,龍主第一件事就是逼著我把各洲的世係表死死記住,如果到時候身份證明,你確實是南芳主的女兒,那就是赤帝瑤宮的唯一的帝女。”


    古早之前,上洲各分其域,那時人族的修士尚在凡洲修行,時有多位大能修士,俱都是化神修為,意欲渡瀚海遠征。當時最為著名的,有後來的道生天之道尊歲寒子,愁山梵海的佛懺主,辰洲的老龍主與龍後,再就是赤帝南決雲。


    赤帝性情在諸大能中最為暴烈,與同輩對賭,隻身屠滅當時盤踞寅洲的妖國,改妖國為寅洲,妖國被逼退至寅洲以北的邊隅,不得不獻上王脈皇女向赤帝求和。


    赤帝受降,遂封皇女為妖後,妖後生下一女南芳主,抑鬱而終,多年後,赤帝又續娶申洲名門一妃,封為雲妃,後又得一子南頤。雲妃出自人族書香名門,教導南頤均以人族經典教習之,而赤帝則對南芳主放縱溺愛,致使雲妃一直不喜南芳主。


    “原來舅舅和我娘不是一胎所出,可看黃泉鏡內的幻境,他們關係似乎還不錯。”


    “話是如此,可現在赤帝瑤宮主事的正是雲太妃,按理說現在諸洲之主都需對她禮遇三分。你又不知道你爹是誰,雲太妃看重規矩,多半會因為南芳主為難你,尤其是你現在長得又像你娘……”


    南顏:“我長得像我娘怎麽了?女兒長得不像娘還不行了呀!你眼瞎看不出來就算了,還兇我賊尼!”


    “其實這也不怪我,你這個模樣,誰看誰都覺得是奪了舍,嵇煬,你也是吧?”


    嵇煬一直沒怎麽說話,隻是淡淡笑了笑,一側南顏替他答道:“少蒼從穢穀脫險以來,應是腦識有損,以前的事均是我一一告知他的。”


    “難怪一直不吭聲,我偷偷告訴你,南顏以前買閑書怕你發現,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其實都是塞在你床底下的。”


    南顏叫冤:“我哪有,再說,我的書你就少看了?你不止看了,學到了成語還來折磨我。早知就不來卯洲了,我有二哥,二哥比你好多了。”


    殷琊欣然道:“你說我哪點好?”


    南顏道:“你哪兒都好,屁股特別好摸。”


    殷琊:“……¥*…%*¥你是不是想討打?”


    穆戰霆倒是好奇,在南顏攛厝下,兩人按著殷琊灌了幾大壺靈酒,不一會兒,狐狸精就醉眼迷離,身子周圍起了紫色幻霧,化作一條白狐。


    穆戰霆:“哇。”


    南顏:“哇……一二三,結丹期就七條了,二哥好棒!”


    穆戰霆素來沒有什麽自製力,和南顏齊齊撲進軟唿唿的白毛裏,一個埋進肚皮,一個埋進尾巴裏,滾了三滾,就徹底癱在那裏,接著酒勁上來就開始說胡話。


    “溫柔鄉啊溫柔鄉,我願老止於此。”


    “不愧是狐狸精,根本抵擋不住……吸。”


    嵇煬放下酒杯,眸子裏映出醉成一團的三人,徐徐轉身走出去。


    他沿著石梯一直下到穀底泉眼處,在一處冷泉前稍稍駐步。


    此時無風,泉水如鏡,映出他漠然的神情……不多時,他看見泉水中的人影忽然笑了。


    “……你很想要她吧?那時候,知道她仍那般喜歡你,你很欣喜的吧。”


    “不能欣喜嗎?”


    “師者所授,從來便隻是操控人心之道。還有同命鎖這樁情在,你應是能拿捏住她了,無論是到時讓她以南芳主遺孤的身份出麵指證,還是其他有需要皆可隨時討情,按道生天的教導來說,這已經足夠。”


    “既說了是人情,何必錙銖必較。”


    “可你似乎有些沉溺於男女之情。”


    一句男女之情,水中的影子與岸上的人同時靜默。


    半晌,嵇煬徐徐道:“不夠。”


    青梅之情,不夠。


    患難之情,不夠。


    儒慕之情,不夠。


    唿之欲出的答案,引得水中的心魔之影一聲嘲笑:“那什麽才是夠的?”


    水麵之下似乎開始沸騰起來,一些幽暗的鬼影在水下浮浮沉沉,那些是陰祝,是人世間絕大多數執念的聚合之物。


    心魔按著心口,眼裏似有一條冥河在流轉。


    “我聽見了,你在自製,你想要撕碎她的禪衣,齧噬她的表象,控製她的七情……是不是唯有這樣,你焦渴貪婪的胃口才會被填滿?”


    句句都是充滿誘惑的誅心之問。


    “此問,有失君子之禮。”嵇煬俯身,撥散水中的心魔之影,震蕩間,輕聲低喃。“至少我和師者不一樣,她的安寧與公義,同樣為我所悅。”


    就在水麵從破碎的狀態,漸漸重新合為一麵水鏡時,鏡子裏悄然映出第二人的影子。


    “少蒼。”


    似乎是迴應他出來求食的心魔,嵇煬感到一個柔軟的身子依在自己背上。


    “阿顏,出家人飲酒乃破戒,我是否可認為,其他戒律於你,也是可有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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