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丟了棋子,認真起來:“那鳳君說,我應該怎麽辦?”他含笑看著她,上下打量,玩笑道:“你這樣的……恐怕不行。”


    不料她立即站起身來,“本殿走了。”


    “哎?”他拉住她手腕,心中詫異,“好好的怎得生氣了?”


    她迴過臉來,眼裏竟然含了一點光亮,隻是低聲道:“我知道鳳君閱女無數,涼玉這樣的資質隻算得粗陋。”她伸手抹了一把臉,甩開他的手向外走去,“我亦知道這樣很傻,但我偏不想放棄——我做給你們看就是了。”


    他直直愣在原地,千般言語也說不出口,手腕上落了她一滴眼淚,滾燙得幾乎將他的手腕燒個洞穿。


    他想了又想,終於在傍晚帶著禮物來清章殿賠罪,走到門口,聽到嘩啦一聲碎盞聲。


    他勾起嘴角,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脾氣見長。剛要進去,隻聽得裏麵隱約傳來她的嗬斥,他微微一笑,站定聽著。


    “……鳳君是我花界之客,你們可有半分尊重之心?誰教你們說那些話?”


    清風掀起他的衣擺,他生生愣在原地。


    半晌,才聽見她勻了勻氣,接著教訓,“從今往後,你們詆毀鳳君就是詆毀本殿,若讓本殿知曉,自己去刑堂領罰!”


    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個花仙魚貫而出,他立即閃身避開,隻聽得她們哭喪著臉低頭相互交談,“不過是背地裏提了鴻漸上神一句嘛,天界都知曉的事情,殿下怎麽發那麽大脾氣呀?”


    “我哪兒知道,上一迴就是這樣,但凡有人敢對青瓦洞那位不敬,咱們殿下的反應比那位自己還大呢。”


    “殿下也是有趣,平日裏沒多少話,跟北辰君那事傳得沸沸揚揚,也沒辯白半句,自己的名聲成什麽樣了,還如此在乎別人……”


    “別說了,小心點。”她們嬉笑著走遠了。


    他的手指冰涼,一步一步走到清章殿門口,隔著一道門,聽見司矩耐心的勸告:“殿下,流言蜚語哪能禁得住呀,何必如此?”


    “本殿自然知道。”她聲音低而鎮靜,“可是我就見不得有人那樣說鳳君,在我的地界,都讓他住不好,我心裏怎麽能好受?”


    司矩笑道:“殿下說笑,鳳君如何住不好了?青瓦洞有山有水,不短吃穿,十分悠閑。”


    涼玉幽幽道:“你認為那樣就完了?”


    半晌無言,想必司矩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應對之策,隻聽見涼玉接著說,“鳳君嘴上不說,心裏難道真不在乎?讓他在花界待著已經夠憋屈,還時不時要聽幾句詆毀……本殿不樂意,也絕不準許。”


    司矩歎息一聲,“臣知道殿下為人純善又強得很,隻是今時不同往日,鳳君的名聲,非殿下一力得以改善,殿下又何必屢屢較真,落人口實呢?”


    涼玉沉默了片刻,似乎是疲憊至極:“阿矩……你也不明白。算了,下去吧。”


    他的影子投在殿外,斜斜地折了幾個角,隻記得清章殿門口的桂樹發出絲絲縷縷的清香,他將禮物放在門口,轉身默然折返。


    第二日見到她,她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理也不理他,裙擺在風中飄,像極了一朵鼓起的飛花。


    “涼玉。”他轉過身,叫住了她。


    “幹嘛?”她瞪著眼睛迴過頭來,風吹亂她的發絲,臉上是不易被覺察的虛張聲勢,“鳳君別想一個禮物就把我收買了,本殿還生你的氣呢!”


    他極清醒地迴過神來。


    就是那時,就是那個刹那。


    眼前的涼玉抬眼看他,倏忽浮上滿眼淚水,顯得眼睛又大又亮,讓人心痛:“鳳君一直保護涼玉,也讓涼玉保護你一次好不好?”


    她雙手小心翼翼地環過他的腰際,像是想用力抱緊,又不敢。


    他深深看她,低下臉來,滾燙的吻落在她唇角,像瘋狂的火燒,痛極難耐。


    隻一下,身子便滑落。


    她起先驚訝,像是大夢驚醒,隨後立即慌亂起來,順著他坐在地上:“鳳君……”


    她伸手捧著他的臉,烙鐵一般,燙得嚇人。他竟然發熱到這種程度,還一直強撐到現在。


    陽光從刑室的高窗投射進來,打在牆上,一塊斜斜的亮斑。有翅膀的拍打聲,是芳齡從窗口飛進來——還好鳳君留有後路,芳齡身上有他另一半元神。


    涼玉雙手捧著芳齡:“帶他迴青瓦洞去。”


    芳齡繞他飛了三圈,鳳桐周遭白光頓起,肉體潰散,元神落在芳齡背上,一起慢慢消失在空中。


    青瓦洞有療傷的寒玉床,還有會照顧人的玲瓏,隻是……隻是。她癱坐在地板上,渾身是駭人的斑斑血跡,眼淚落了滿臉,又哭又笑,自言自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半月有餘,啼春始終忌諱提起小鳳二字。猶記得那日扶蕭氏上車時,淡淡道:“小鳳迴老家了,約摸得要十天半個月才能迴來,不必擔心。”


    但小鳳一日也沒有迴過侯府。


    生活似乎迴到了最初的樣子。蕭氏仍然每晚去百花樓祭花神,傍晚才歸。有時會在高台飲酒,索性睡在望月台。鳴夏去過一次,人已醉倒了,窗戶還未關,外頭是清雋一輪明月。


    老太太時常去後園,看望那隻圍獵中帶迴來的白狐。這畜生野性難馴,對人始終懷著深深的敵意,有一次張口咬破了她的手,她也不惱,隻是怔怔地看了看手指上的兩個深深的牙印。隔日,便命人把那白狐放了生。


    外頭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迴想去年此刻,一家人還在為昏迷不醒的蕭氏愁雲慘淡,不想隻過了一年,一切竟然都這樣做夢似的好起來了。


    撥月趴在桌上,屁股在椅子上蹭來蹭去,正在抓耳撓腮地畫畫,鼻頭上蹭了一小團黑都不知道。蕭氏唇邊含了一抹笑,用帕子沾了茶水,順手替她蹭掉: “啼春,霧鬆宮那邊如何了?”


    她硬著頭皮答道:“奴婢盯了三個月餘了,多勒月前迴來過一趟,什麽也沒發現,又走了……陛下那邊,似乎也是什麽都不知道……”


    涼玉道:“占人宮殿意欲嫁禍,讓正主撞了個正著,手下被殺了幹淨,鄭貴妃可算是嚇破膽了,諒她也不敢聲張,隻得打掉牙往肚裏咽。”


    啼春道:“貴妃娘娘恐怕正戰戰兢兢地等著多勒的動作呢,可真正的多勒什麽也不曉得,自然沒空理她,估計貴妃也能消停兩天了——可惜咱們教裏的兄弟了,帶足了兵甲去,隻打掃了個戰場。”她愈說愈興奮,“要不要,抓住這次機會,借著多勒的名頭,再給貴妃——”


    涼玉抬手製止:“我並非不恨貴妃,隻是多勒實在無辜,要不是引起的麻煩無力解決,我也不想冒用他人身份涉此險境。好在沒出什麽事,就此打住吧。”


    她看著啼春慚愧低頭,又問道:“上一次我囑咐你帶給鄭襯的話,你說了沒有?”


    啼春有些遲疑:“他自然是歡喜的,隻是,鄭二公子似乎對咱們二小姐不太有信心。老太太,這事一出,您該不會改了主意,不讓鄭二進咱們家門了吧?”


    涼玉冷冷一笑:“當然要進,還要進得轟轟烈烈呢。”撇了撇茶盞上的浮沫,“我現在連這二分顏麵都不想給鄭家留,你明日就去說,說得京城人盡皆知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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