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晚,三人在漢巴特的帶領之下來到一間豪華寢室。裏頭就如他們所想的一樣,陳設的用品極盡奢華,三張排放在一起的床寬廣到可以輕易容納五位大人安睡。


    摩露琪、索拿和馬可西亞斯擠在中間的那張床上,他們身穿有褶邊的睡袍,湊在一起悄聲地開始作戰會議。


    「不過我好驚訝喔,妮娜真是個漂亮的孩子,而且頭腦也很好,該說是轉得很快嗎……」


    放下頭發的摩露琪抱著靠墊說,卸了「梅貝爾」的濃妝以後,她的臉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幼小。


    「嗯,的確美到會讓人想要綁走她呢。」


    還戴著銀色長假發的馬可西亞斯撥開礙事的發絲,明明打扮沒有改變,但感覺卻從瑪莉變迴了馬可西亞斯,索拿疑惑地思考起這個問題。就算知道再怎麽想也沒用,可果然還是會覺得不可思議。


    「……好厲害唷,索拿,這是馬可堤第一次稱讚女孩子的外貌喔。」


    聽到馬可西亞斯的話,摩露琪圓睜著眼拉扯索拿的袖子。


    剛剛那句話是誇獎嗎?索拿愣愣地想。馬可西亞斯不僅口氣冷淡,散發出的氛圍也完全不是那樣,總之就隻像是隨口說說的無心之語而已。


    聽了摩露琪的話,馬可西亞斯連一絲害臊也沒有,隻和以往一樣繃著臉說:「單純隻是因為我至今沒遇過值得讚賞的對象罷了,比起這個,先想想要之後要怎麽作戰吧。如果放任那種變態存在,還不知道他會作出什麽事呢。」


    麵對直接說出失禮發言的馬可西亞斯,摩露琪瞬間噘起嘴,但她對變態的看法也跟他相同,於是馬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開始思考計劃,認真的色彩在她的琉璃色眼眸中閃爍。


    「好歹也是個能一次燒死百人的魔術師,首要之務是得先確保妮娜的安全才行,不然實在太危險了。」


    聽著馬可西亞斯淡然的聲音,索拿倏地發起抖來。


    大魔術師與魔神的對決——腦裏描繪出一幅有如地獄繪圖的場景,索拿慌張地搖搖頭。總之要想辦法先保護好妮娜再開始戰鬥,他皺起眉想道。


    就在這時,摩露琪靈光一閃,隨口說道:「來個花園派對怎麽樣?」


    「…………咦?」


    所謂的花圜派對,應該是在盛開了玫瑰等花朵的庭園中,優雅地享受紅茶和料理的野外饗宴才對。用茶壺、茶杯及玫瑰花這種東西是要怎麽戰鬥啦!?


    索拿一臉不可置信地凝視著摩露琪。


    圓潤的大眼裏沒有一絲陰霾,也不像是在開玩笑。摩露琪放下原本抱著的靠枕,爽快地繼續說:「因為我們得要先確保妮娜的安全,如果能開個花園派對,就可以把她從房裏帶出來了吧?隻要把變態先生拉開,我就可以展開防禦壁保護她。」


    聽到這個提案,索拿不由得瞠目而視。他靜靜地望著長發垂到肩上的摩露琪,然後在看向那雙琉璃色眼眸時終於想起某件事。


    (……啊啊,對了,這個人也是率領二十六軍團的地獄公爵)


    即便外表是十七歲的少女,真身也是所羅門七十二柱的魔神格莫瑞,會施展防禦壁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就算如此,總是漫不經心地笑著的摩露琪,畢竟跟十一歲的戰鬥狂馬可西亞斯不同,索拿無法想像她參加戰鬥的模樣。即使知道對方是強大的魔神<格莫瑞>,卻還是覺得既危險又可怕。


    (一手拿著馬卡龍、閑適地享受紅茶的樣子還更適合她呢)


    馬可西亞斯斜眼往胡思亂想的索拿臉上一瞪。「這主意說不定不錯,你是以這點為基礎在構思的嗎?」


    聽到馬可西亞斯同意的話語,索拿這才注意到摩露琪或許擁有相當程度的戰鬥能力。他看向摩露琪的麵容,想確認事實真相。


    摩露琪感覺到索拿像是在質問的眼神,笑著說道:「格莫瑞是慈悲的女公爵,所以是專門負責防衛的。不過在學校裏,大家都叫我『盾女神<守護者>』喔。我會像磐石般守護妮娜的,就交給我吧。」


    (……她說學校,是指跟莉莉絲當同學還是室友的那個嗎?把高等魔神聚在一起,到底教了他們什麽啊?)


    索拿沉浸於思緒之中,出神地試著呢喃那個勇猛的別名。


    「『盾女神<守護者>』……」


    多麽可靠的慈悲的女公爵<格莫瑞>啊,雖然那張可愛的笑臉和稱號之間的反差頗大就是了。


    「那麽,來進一步計劃吧。」


    馬可西亞斯淡然地說,不曉得是不是覺得要撥開很麻煩,他一圈一圈地撚起長發往旁邊拉。露出的纖細頸部和十一歲的年齡相符,相當稚嫩,和他成熟的口吻一點都不搭。


    「我會引開漢巴特的注意力,在這期間請你展開防禦壁保護妮娜。索拿的話就待在防禦壁裏待命吧,以防萬一。」


    (總覺得好簡略啊)


    摩露琪很幹脆地表示了解,旁邊的索拿雖多少還有點不安,也隻能點頭。當然,這迴因為是正式上場,一次就要決勝負,所以現場的變數一定很大,到時候隻能像今天一樣靠臨場發揮和隨機應變來跨過這一關。


    (……演員都到齊了 )


    戰鬥魔神馬可西亞斯和防禦魔神格莫瑞。


    攻守具備,這該不會就是最強的陣容吧?自己當初沒召喚出阿撒謝爾,反而誤打誤撞叫出了格莫瑞,現在想想實在是太幸運了。


    (這樣的話,一定能夠救出妮娜的)


    實際感受到這點後,一直壓在肩上的重量便仿佛消失了。索拿放心地鬆了口氣,整個人靠上床頭的擋板。


    「話說迴來,在王宮圖書室借的書你都記住了嗎?若你不記得那些最低限度的知識就當不成戰力,我會很困擾的。」


    原本盯著睡袍摺邊瞧的馬可西亞斯,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抬頭發問,一雙橙色貓眼冷淡地看著索拿,扮演瑪莉時的友善態度就像夢一樣。


    「我全部都記得。」


    索拿忍不住厭煩地迴答,他把咒文深深刻在腦中,深到會把咒語當夢話說出來的程度。


    為了潛入藍胡子之城,他做了自己所有能做到的事。


    「對了,我之前就很在意這點,我是索拿初次召喚的對象吧,那是誰教你召喚術的?」


    摩露琪搖晃著紅如夕陽的發絲問道,索拿迴道:「沒人教我,我是讀了放在家裏書房的書學會的,是自學。」


    從古拉瑪學校畢業後,索拿便隻剩下自學這條路可走。


    若父親還在家的話那就不同了,可他就像是斷了線的氣球般總是行縱不明,一點也不可靠。如果要跟別人學習,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想起古拉瑪學校的那些視線,那些人種在自己身上的嫉妒之毒,現在也還深深地滲進骨髓之中。


    「咦,騙人,自學?你是靠著自學召喚出我的嗎?」


    摩露琪睜大眼高聲叫道,露出驚訝的表情探出身子緊盯著索拿。因為身體往前傾,赤色長發從肩上輕輕滑落。


    (為什麽要這麽訝異……?是說也太近了!)


    摩露琪眨了眨眼,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她的唿吸幾乎快噴到索拿身上,令他不禁感到畏怯。


    卸下豔麗化妝的肌膚柔軟又白皙,耀眼到讓人想閉起雙眼。他深慨,記得在第一次召喚時,自己也是這樣啊。要是成了習慣那就危險了,毫無防備的盾女神<守護者>真是不容小覷。


    索拿紅著臉移開視線,對此摩露琪毫不在意,隻是更加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把手搭在他肩上興奮地說著:「索拿,雖然你看起來無法理解,但這是很厲害的事情喔……?你知道召喚術很困難吧?這種高等魔術需要理解難懂語言的能力、處理繁雜儀式的細心、還有能正確無比地畫出


    複雜魔法陣的技術,在過去似乎隻有經過漫長修練的高齡魔術師才有辦法成功。現在的召喚師雖然普遍年輕不少,卻都是有拜熟練的召喚師為師、或是在魔術專門機構學習過的人。而且我是高等魔神喔?不是我在自誇,我的召喚難度特別高。要是跟別人說你是自學召喚出格莫瑞的,那就……」


    這時,馬可西亞斯宛若要接續摩露琪中斷的話語,在旁無趣似地說:「你是擁有天賦的人呢。」


    「對,你是召喚術的天才——是所羅門王的天稟<贈禮>喔!」


    摩露琪像是找到了想說的辭匯,琉璃色眼眸一下子放出了光芒。她湊近身想抱住索拿,床下彈簧隨著她的動作,大聲地發出了嘰嘰的聲響。


    (等一下,這是……)


    因為距離太近,索拿錯失了逃跑時機。在快要被摩露琪抱住之前,一顆靠枕直擊他的臉部,讓摩露琪伸出的雙手就這麽落空了。


    「噗哈!」


    用臉部正麵接住靠枕的索拿輕微地咳了咳,他摸摸由於反作用力而撞到到擋板的後腦勺。等到終於冷靜下來之後,才憤恨地瞪向無情瞄準自己顏麵的仇敵。


    「你看起來太過危險了。」


    朝索拿投擲靠枕的罪魁禍首馬可西亞斯徹底地無視了瞪著自己的索拿,隻對摩露琪這麽說道,絲毫沒有愧疚之意。


    (啊啊,原來如此……)


    聽到這番話,索拿明白了為什麽摩露琪老是在奇怪的地方毫無防備,卻從未記取教訓,還能像這樣絲毫不設防。原來是有優秀且猛獰的看門狼<馬可西亞斯>在後頭控製,踢開失禮的家夥所致。


    「馬可堤,不要朝著別人的臉扔東西!要是受傷的話就糟了!」


    到了這種地步,摩露琪仍沒搞清楚重點在哪,這讓馬可西亞斯聽了深深歎息。既然摩露琪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他也不打算再作無謂的努力。


    不過他卻馬上對索拿嘖了一聲,表示出自己的不滿,索拿覺得這是毫無理由的遷怒。


    總之,作戰名稱就這樣被定為「花園派對」。三人各自迴到自己的床上,熄燈進入夢鄉。


    *


    ——作戰會議過後兩天,付諸實行的日子終於到來。


    綠色草皮以及修剪得美麗無比的白玫瑰花叢在視野中拓展了開。


    在風光明媚的山頂庭園中央有座小小的白色噴水池,遠處有張放了各種點心及料理的花園桌,還有按人數準備的座椅。無論是誰聽到花圜派對這個詞,腦裏浮現的景色肯定都像現在這般精致優雅。


    晴朗的天空下,摩露琪文雅地拿起桌上的馬卡龍。


    在她身邊的馬可西亞斯身穿綴有許多褶邊的連身圍裙洋裝,趁著漢巴特還沒抵達時繃著臉仔細確認庭院的大小。


    那副從容的模樣,一點都沒有即將要麵臨大戰的感覺。


    索拿一邊欽佩地看著兩位魔神沉著的舉止,一邊整理起長及腳尖的禮服裙擺,避免自己踩到。


    「沒想到竟能在這種地方吃到馬卡龍。」


    摩露琪一手拿著馬卡龍,放鬆又幸福地笑了。看到她的樣子,馬可西亞斯抬起一邊的眉毛道:「好好感謝我吧,是我順便跟變態要求的。」


    「謝謝你,馬可堤——話說,變態先生會好好地把妮娜帶過來嗎?」


    「我都那樣要求了,他不可能不帶她來的。」


    馬可西亞斯挑起眼角,厭煩又冷淡地說。


    索拿一想起馬可西亞斯以可愛的目光仰望漢巴特說想跟妮娜開花圜派對,且巧妙地得到許可的勇姿,便對他產生了無比的敬意。這位蘿莉控殺手早已超越厲害,進入兇猛的階段了。


    「……你還真能吃啊,明明早餐也吃了不少。」


    看著大口享用馬卡龍,露出幸福神情的摩露琪,馬可西亞斯訝異地說。如裝飾品般排放在大玻璃盤裏的馬卡龍現在已經消失了約三分之一,連目睹馬卡龍逐漸消失的索拿都覺得無法置信。


    「因為馬卡龍是裝在別的胃裏的嘛……哎呀,點心時間好像已經結束了。」


    摩露琪看向城堡的方向,優雅地擦了擦嘴角。


    身材高挑的漢巴特配合嬌小的妮娜腳步,正慢慢地走了過來。他在途中若無其事地想握住妮娜的手,卻被狠狠揮開。


    索拿看見此景,差點忍不住皺起眉。


    為什麽會這麽惡心呢?他甚至開始覺得不可思議。光是想到妮娜被那種男人觸碰,心中就湧起了殺意。


    「那個變態感覺真的很惡心。」


    馬可西亞斯似乎也跟索拿有同感,他這麽說完後,緊繃著的冷淡神情瞬間轉為充滿稚氣的笑容。要上囉——他隻說了這麽一句,便變身成蘿莉控殺手,朝著逐漸接近的漢巴特央求般地叫道:「大哥哥,快點快點!瑪莉已經等不及了!」


    摩露琪斜眼看向這樣的馬可西亞斯,也勾起了溫和的笑顏,對索拿說:「那麽,我們就去把妮娜從變態先生手裏奪迴來吧。」


    她就像這樣,極為優雅地宣告作戰開始。


    馬可西亞斯快步走向漢巴特,後頭的摩露琪和索拿踩著有如千金小姐般的步伐緩慢地走了過去。


    「妮娜,午安,來這邊一起看玫瑰吧。」


    馬可西亞斯飛撲進天生變態嗜好者<蘿莉控>漢巴特的懷裏嬉鬧,將他牽製在原地。摩露琪看到此景,便出聲邀請妮娜。一同前去的索拿也盡可能露出宛如千金小姐般的笑容,跟在兩人身後。


    三人一邊閑聊,一邊移動到位於遠處、開滿大朵白玫瑰的花叢,擺出賞玩花朵的模樣窺探時機。


    仔細一看,漢巴特還是老樣子,隻看得見在自己腳邊裝模作樣地糾纏他的馬可西亞斯。


    一確認了這點,妮娜冰綠色的眼眸便不安地望向兩人。


    摩露琪悄聲開口:「從現在開始,馬可堤會攻擊變態先生。接著我會展開防禦壁,所以你就待在我身邊,好好握住哥哥的手喔。」


    妮娜輕輕點頭,伸出手讓索拿緊緊握住。索拿當下就在心中發誓,要守護好身旁正微微顫抖著的妹妹。


    看到他們的樣子,摩露琪靜靜地點頭,往前倏地伸出一隻手,青銅羊駝手杖即刻出現在她的手中。


    「————《嫦娥<露娜>的麵紗》。」


    魔神的法術在發動時完全不需要準備時間。


    在話語出口的同時,摩露琪所握的手杖前端飛出了帶有淡橙黃色的透明球體。恰似肥皂泡泡膜般虛幻的球體在轉眼間膨脹,把索拿、妮娜及摩露琪給裹了進去。


    被吞噬的那一瞬間,索拿感覺周圍好像刮起了暖風。


    像是被龍卷風卷起的感受令他不禁閉上眼,也知道握著自己手的妮娜稍稍動了動身體。


    直到風止,索拿才睜開眼,宛如掛了淡橙黃色薄紗般的光景在眼前展開。防禦壁就像絲綢一般將他們與外麵隔絕,他們還是能看見外界的狀況,隻是目光所及之處都染上了淡淡的橘黃色。


    「這樣後衛就沒問題了,接下來就交給馬可堤去努力吧。」


    摩露琪一說完,便緊緊地抿著嘴角,窺視外頭的樣子。在綁得漂漂亮亮的紅發映襯下,那張側臉染上了緊張的色彩。


    索拿追著摩露琪的視線,緊握妮娜的手望著外邊。


    「……啊!」


    小小的聲音突然從無意識張開的口中漏了出來。


    馬可西亞斯不知何時跟漢巴特對峙了起來,銀色雙馬尾隨風輕盈飄揚,纖細的雙手握著不曉得從哪拿來的兩把古羅馬短劍,筆直延伸的刀身帶有青白色的電流。


    「我等得好久啊,終於能夠擊垮你了。」


    馬可西亞斯撕去瑪莉的嬌媚,以淡然的少年聲音


    開口,穿著連身圍裙洋裝的小小背部散發出令人顫栗的鬥氣。


    漢巴特似乎很驚訝站在對麵的馬可西亞斯竟會用刀刃指著自己,琥珀色的眼陣瞪得老大,卻又在瞬間了解了狀況,薄唇上的笑意轉為扭曲。


    「……哎呀哎呀,你惡作劇作得太過火囉,瑪莉。沒關係,過來吧,讓我好好地管教你。」


    這番話不僅會令聽者打起寒顗,也讓馬可西亞斯的焦躁升到了最高點。他嘖了一聲作為迴應後,戰鬥便開始了。


    「《剪屠斷骨的白炎<白屠刀>》。」


    馬可西亞斯在說出話語的同時,也揮下交叉在身前的古羅馬短劍。


    倏地,火焰隨著帶有青白色電流的兩把刀身劃出的軌道燃燒,切開空間逼近漢巴特,白光耀眼地閃爍,如同要消去正午的陽光般。火花飛舞在空中,似是一片一片的白色雪花。


    那是會燒盡一切的絕白之炎。


    兩把古羅馬短劍生出的白色火焰以毫無空隙的神速捕捉到漢巴特,啪哩啪哩的爆裂聲響起,火舌完全吞噬了仍站在原地的魔術師。


    (這樣就結束了……)


    索拿見識到如此壓倒性的力量,受到衝擊的腦中隻能想到這件事。這威力與自己在魔王宮殿裏所看到的完全不同,若是被直接打中肯定連灰塵都不剩,白色的殘留影像還在眼裏不斷閃爍著。


    妮娜握著索拿的手輕聲屏息,摩露琪則安心地吐了口氣。


    這時,完全荒廢的庭園響起像在挑撥般的輕浮聲音。


    「好可怕好可怕,我差點以為自己會被燒死。」


    當眾人聽到這句話的同時,覆蓋住漢巴特的白色火焰有如被人挖去似地發黑。像是在水裏滴入墨汁般,白色火焰開始混雜了謎樣的黑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索拿凝視著那道黑霧,連唿吸都忘了,麵對黑霧的馬可西亞斯則警戒地快速後退幾步。


    突然,侵蝕白色火焰、雜亂擴散的黑霧間浮出發著藍光的魔法陣。魔法陣的線條清清楚楚地具現化,圓環像是在顯示威力似地不停迴轉。


    (這個魔法陣是……!)


    索拿睜大眼看著那似曾相識的紋樣,他在腦中飛快翻起魔導書的頁麵。即使情況危急,他也靠著優秀的記憶力迅速地找到想找的目標。


    在腦裏攤開的頁麵上記載著要喚出某位魔神時需要的魔法陣。


    本該成為塵土的漢巴特以低沉的聲音忠實說出記在上頭的咒文。


    「《——————吾以自太古流傳的此術及召喚契約下令,強大的魔神啊,展現汝的身姿吧》。」


    (怎麽會這樣……)


    眼前發生的事態使索拿顫栗起來,全身猛然泛起雞皮疙瘩,他反射性地握著妮娜的手,


    將人拉到自己身邊。


    「……騙人。」


    當摩露琪呆在原地,望著外頭如此低喃的刹那,漢巴特展開的魔法陣噴出白煙,發出劇烈烈的爆炸聲響。


    在彌漫於此的煙霧散去後,一個富有魄力的巨大身軀便出現在嚴重毀壞的荒廢庭圜中。


    高到幾乎要頂天的大漢傲然挺拔地站在擺好戒備姿勢的馬可西亞斯麵前,對方肩幅寬廣,很符合他高得異常的身高,那姿態宛如城塞。


    對方的年紀看起來頗長,染上灰色的頭發全都往後梳,還戴了頂軍官帽。他身穿堆疊眾多勳章的褪色卡其軍服,外頭還加了件胸前敞開、內裏縫了白豹毛皮的漆黑軍用外套。


    男人容貌緊繃嚴肅,顯示的不是年華老去而是老練。以剛硬線條構成的冷漠麵孔令人不寒而栗,隻有嘴唇的部分還算有點表情。


    索拿被他那宛若身經百戰的軍人模樣所壓倒,即使隻是在遠處隔著防禦壁觀看,還是能夠感覺到那份令神經逐漸麻痹的壓迫感。


    在腦裏打開的魔導書頁麵上,那排古典語<ssica>文字列正在發光。索拿無法出聲,隻能以些許顫抖的唇輕聲說出那位魔神之名。


    ——所羅門七十二柱的其中一人,於地獄率領六十六軍團的大公爵巴力。


    從前為司掌暴風之神,被所羅門托付了紅魔書appin,位列七十二柱第一位的魔神。還擁有支配東方之王的名號,高等魔神的首領。


    「喔,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真是奇遇啊,馬可西亞斯侯爵。」


    巴力以會令人聯想到巨石的重低音道。城塞似的巨大身軀聳立著,像是要壓倒嬌小的馬可西亞斯。


    「——哎呀哎呀,的確是奇遇呢,巴力東王元帥。」


    馬可西亞斯稍微拉開距離迴答。


    在防禦壁中隻能看見穿著藍色連身圍裙洋裝的纖細背部,但即使不看馬可西亞斯的表情,索拿也曉得他完全不害怕,迴應巴力的聲音聽起來既澄澈又勇敢。


    巴力瞥了眼綁著雙馬尾又身穿洋裝的馬可西亞斯,眯起嚴峻的眼眸開口,積累漫長歲月的粗重低音在附近迴蕩著。


    「你今天打扮得真奇特啊,不過很適合你。」


    這番玩笑話與音質沉重的聲音毫不相襯,馬可西亞斯聽了輕輕歎氣,撥開垂在肩上的長發說:「這樣稱讚我我也不會高興——比起這個,巴力東王元帥是迴應這個變態的召喚前來的,沒錯吧?」


    漢巴特躲在聳立著的巴力身後,馬可西亞斯憤恨地看向他。


    熟悉的咂嘴聲高聲響起,銀色雙馬尾因為發出的青白色魔力<能量>輕飄飄地飛舞,發出宛如地震的聲響,大氣開始搖晃。


    「如你所說的,這就是我的召喚契約者……別擺出那種臉,我也知道他是個嗜好異常的垃圾——隻是因為我有在意的事情,才會和他結下契約。」


    馬可西亞斯不屑於巴力辯解的話語,以淡然的聲音說:「算了,到了這種時候,那些事情怎樣都好。可是既然你的召喚契約成立了,代表我們就是敵人。我的主子也跟那位弱小人類締結了契約,因此我必須擊潰那位變態垃圾才行。」


    (這也就是說,我們得跟巴力戰鬥囉……)


    馬可西亞斯理所當然地稱唿索拿為弱小人類,但索拿現下也沒有心思管那個了,隻是愣愣地睜大眼。


    巴力是敵人的同伴,突然降臨的事實狠狠打亂了他的思考,視野不穩地搖晃起來,冷汗滑過了後背,他不由得看向了摩露琪。


    摩露琪凝視外頭的白皙側臉也隱約可見不安之色,富有光澤的唇看起來像是在無聲地唿喚「馬可堤」。


    被召喚出來的是在地獄連魔王<路西法>都懼怕其存在的大公爵。


    傲然阻擋在眼前的那個身影擁有絕對的存在感,會令觀者驚懼,與馬可西亞斯之間的體格差距也相當明顯。


    別說能否獲勝了,甚至連能不能平安歸來都不曉得。


    摩露琪的不安深切地傳達給了索拿。他咬著臼齒,壓抑自身體中心爬上的惡寒,隔過橙色的膜凝視外界。


    自己的主人締結了契約——聽到馬可西亞斯這番話,巴力揚起一邊的眉毛。「喔喔,好久不見,摩露琪小姐也來了嗎?那麽意思就是,你是在保護摩露琪小姐<格莫瑞公爵>的契約者了,真不愧是公主的狼<馬可西亞斯>——你的忠義很符合這個別名。隻是我也不能在此退下,隻要交換了召喚契約,就不能拒絕召喚師的願望。」


    巴力說的話讓索拿想起了魔導書所寫的召喚術鐵則。


    ——召喚契約對召喚出的魔神具有拘束力。


    一旦結下契約,根據等價交換原則,魔神就必須實現召喚師的願望,無論是多麽強大的魔神都無法違逆這點。要廢棄已成立的召喚契約,隻有在契約者毀滅的時候——也就是魔神或召喚師哪一方,或是兩方都毀滅之時。


    所以


    隻要漢巴特還活著,巴力就得跟馬可西亞斯戰鬥。


    「看來免不了一戰了,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


    馬可西亞斯說話的聲音染上了些許興奮的色彩。


    在那一瞬間,纏在嬌小身軀上的青白色魔力開始激烈動蕩,銀色的雙馬尾在虛空中嬌豔地舞動。


    「不是你的本意、嗎——我的召喚師啊,你也是如此希望的吧。」


    巴力嘴角微微上揚,和漢巴特說這些話時也沒轉過身。


    「沒錯,巴力,掃除阻擋在我眼前的所有事物。隻要敢阻撓我的宿願,無論是誰我都不會原諒……!」


    漢巴特朝著巴力吼叫,聲音裏多了瘋狂。


    「……不行。」


    怯懦的妮娜小聲地抓緊索拿低喃,看來聽到那個染上瘋狂的聲音,讓她想起了被捉住時的事了。索拿撫摸那顫抖的背部好讓她安心,並以充滿緊張的神色注視外頭。


    馬可西亞斯若是與巴力開戰,就沒人可以應付漢巴特了。摩露琪專門負責防衛,妮娜也得有人守著才行。


    ——選項從一開始就隻有一個。


    在荒廢的景色中,馬可西亞斯身穿連身圍裙洋裝的背部朝向索拿,靜靜地說:


    「因為狀況變成這樣,就請你打倒那個變態吧——啊啊,還有絕對不容許敗北喔。格莫瑞的契約者若被變態打敗,她的名聲就會受到無可挽迴的傷害。當然也不許讓我的主人暴露在危險之中。我在此慎重地拜托你囉,索拿·史塔裏先生。」


    馬可西亞斯初次唿喚自己的名字,索拿凝視他銀白色長發飛舞的嬌小背影,這番毫無溫情的話確實是對著自己說的。


    他將這項任務托付給自己,索拿的心髒激烈跳動。


    站在身邊的摩露琪像是要壓抑自己的擔心似地深吸了口氣,露出笑容。不是以往那種放鬆的笑,而是可愛卻又帶著凜然覺悟的笑容。


    「馬可堤和巴力叔叔都是,男孩子真喜歡胡鬧,讓人好困擾——索拿,後衛就交給我。我賭上盾女神<守護者>之名,絕不會讓妮娜受到一丁點傷害。前衛就拜托你了,打倒那個變態先生吧。」


    摩露琪睜著晶瑩的琉璃色眼眸這麽說道,並緊握索拿的手。索拿感覺到滲入肌膚的溫暖體溫,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一定會打倒漢巴特。」


    *


    由於防禦壁中無法攻擊,索拿將妮娜托付給摩露琪後,便走出來與漢巴特對峙。


    巴力與馬可西亞斯商定在堤亞波魯斯山的山腰進行戰鬥,已經朝那裏飛去。漢巴特站在宛如經曆過暴風般的荒廢庭園裏,冷淡端正的臉龐因瘋狂而扭曲,像是在歌唱似地說:「所以,你到底是誰呢,茶色頭發的可愛小姐?」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惡寒竄過索拿體內。雖然不想說出名字,但想想總比對方仍認為自己是少女來得好,於是他拿下長假發,脫去穿在便裝外的禮服,開口道:「……我叫索拿·史塔裏,不是什麽小姐。」


    漢巴特刹時間眯起眼,接著像是理解般地勾起嘴角說:「啊啊,原來如此,你是聖少女的『哥哥』啊。我姑且也調查過,古典語<ssica>研究者索拿·史塔裏——龜縮在家裏的軟弱者,派不上用場的小白臉知識分子。」


    (……這家夥!)


    聽到漢巴特嘲笑的這番話,索拿的血液倏地全往頭上衝。他握緊拳頭的力道大到指甲刺進肉裏的地步,滿懷憎惡地開口說:「不要用那種惡心的稱唿叫妮娜……你這個蘿莉控!」


    索拿厭惡的話語令漢巴特臉色大變,自己刻意挑的侮辱字眼看來是完美地戳中了他的痛處。


    「……你、剛剛、說了什麽?」


    漢巴特的太陽穴浮起血管,原本就很扭曲的笑容變得更加痙孿。索拿看到那張臉,渾身顫栗,生理上的厭惡感正逐漸上升。


    「……我說你是蘿莉控,這、這個變態!」


    被雙重侮辱的漢巴特瞪大了眼,以大到會讓鼓膜破裂的聲音咆嘯:


    「我不是蘿莉控——————!」


    極其猛烈的喊叫撼動著空氣。


    正中要害的禁句引起了琥珀色眼眸中的恐慌,漢巴特眼角上吊,目光沒有焦點,不規則地閃爍著,微微哆嗦的嘴維持著喊叫口形沒有閉上。稍短的明亮金發有如被抓過般淩亂,眼鏡也開始滑落。


    原本溫文的容貌淒慘地扭曲,恐怖得就像是將觀者變成石頭的梅杜莎。


    (……………………………………………………嗚哇)


    湧起的惡心感嚴重到令人發顫,索拿不禁後退幾步,悶在胸中的恐怖轉變成了厭惡。


    他非常憐憫妮娜,被這種變態捉住是多麽地痛苦啊,一想到這裏,就後悔得快流出淚來了。


    唿吸紊亂的漢巴特好不容易恢複平靜,以裝腔作勢的表情遮掩失態,眯起琥珀色的雙眼。「竟然會稱唿我蘿……那樣稱唿我,表示你果然什麽都不了解。真是愚蠢到讓人歎息,同住在一起居然還不曉得聖少女有著特別的力量。」


    「夠了,我不是叫你別再喊她聖少女嗎……!」


    但萬一他直接唿喚妮娜的名字,自己的心髒可能就會惡心到停止跳動。


    (總之,我無法忍受這家夥提及妮娜)


    如果再繼續聽這種變態的絮絮叨叨,感覺就會失控,於是索拿開始在腦內描繪魔法陣。


    ——雙重圓圈和五芒星,在這中間摻進無數的古典語<ssica>文字列。


    在精神集中的程度達到頂點的那一瞬間,發出藍光的魔法陣出現在揚起的手前方。突然噴起的風吹得索拿的瀏海不斷舞動,巨大的魔力<能量>往右手聚集。


    嗡——沉重的聲音響起,圓環如花開般開始擴散旋轉,以藍色磷光繪出的紋樣散發出光芒。


    「《於高處赫然映照之物,於深處灼熱燃燒之物。永恆不滅,毫無定型的無限支配者——身著古代深紅的火焰精靈<沙羅曼達>啊。以汝之力,將站在吾眼前的不淨殲滅成灰》。」


    索拿詠唱的是在地獄競技場習得的火焰精靈<沙羅曼達>咒文。


    刹那間,停止迴轉的藍色紋樣發出更耀眼的光芒,從中吐出紅蓮之炎。燒得赤紅的炎蛇膨脹而起,一直線地襲向漢巴特。


    藍天與綠地——鮮豔紅色像是要蹂躪這些色彩般,毫無偏差地擊中漢巴特,纏繞住他高挑的身軀。


    (將站在吾眼前的不淨殲滅成灰、嗎?)


    索拿一邊祈禱被視為不淨的漢巴特成為塵土,一邊瞪視著前方,紅蓮的火焰維持著吞噬了漢巴特的形態熊熊燃燒。


    但是下一秒鍾,那些火焰宛如蛋殼被剝開般輕而易舉地崩落。在呆愣的索拿麵前,充滿自我陶醉與瘋狂的尖銳聲音朗朗說起廢話。


    「自顧自地進入下一個階段,連我的心願都不願了解,你是否太性急了呢?被毫無希望之黑暗籠罩的可憐人,就由我賜予你光芒吧。首先第一點,我偉大的宿願便是做出隻有聖少女們——也就是隻聚集美麗事物的秘密花圔。為此我要扳倒神,用這雙手統治世界!」


    應該被紅蓮之炎燒盡的漢巴特竟然毫發無傷。


    深綠背心上沒有半點燒焦的痕跡,他嘴裏暢談著自己的妄想,啪哩啪哩踩過散落在地上的破碎餐具,薄唇勾起的笑容殘酷地扭曲著。


    堤亞波魯斯山的藍胡子——瘋狂的大魔術師踩著被火焰燃燒過的焦黑地麵,站在索拿眼前。


    (為什麽沒有效……)


    索拿屏息凝視漢巴特,火焰確實是捕捉到他了。那灼熱的紅蓮應該已經燒焦他的皮膚,也燃盡了他的骨頭才對,怎麽可能平安無事。


    索拿無法理解當


    前的狀況,身上泛起雞皮疙瘩。他強迫自己無視滲進身體裏的困惑與恐怖,咬緊嘴唇,立刻再次集中注意力。


    散發藍光的魔法陣在舉起的指尖前展開,發出沉重的聲音,聚集起魔力<能量>。


    「《以氣息授予萬物形體,亦或奪去的巨大天空之翼。狂暴、緩和、奪取、給予,真正永遠轉變的管理人——身著澄澈之白的風精靈<希爾芙>啊。以汝之力,將在吾眼前翻騰的汙濁吹散》。」


    索拿快速詠唱與火焰精靈<沙羅曼達>同是構成世界之元素的「風精靈<希爾芙>」咒文,藍色磷光不斷閃爍,兇暴卷起旋渦的烈風從魔法陣中央席卷而出。


    亂風形成了光亮的透明爪牙,像是要聚起千根箭矢般發出沉沉的聲音,以無法目視的速度急速奔馳在空間中。


    隻是當那些爪牙碰到漢巴特的時候,便發出宛如泡泡綻開的輕微聲響,像是融化在空氣中般地消失了。碎掉的草葉飛舞飄落,被風擺弄的庭園樹木沙沙落下枝葉。


    「下一個是實現宿願的方法論,一開始就給宛如闇夜般愚昧的你最棒的光明吧!聽好囉?我可愛的聖少女是非人的存在,她是擁有統治地獄力量之智慧累積體的顯現。」


    (——統治地獄力量之智慧累積體的顯現?)


    索拿刹時在這番話中感覺到怪異之處,總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同樣的話,些許既視感令他皺起眉頭。


    (僅靠這些就或許能夠統領地獄的什麽……)


    不曉得為什麽仍想不起來,索拿望向漢巴特,然後睜大眼,那瘦削的身體上依舊半點擦傷也沒有。


    魔術攻擊仿佛對他無效。


    可是世上不可能會有這種存在,索拿搖頭甩開雜念,重新打起精神再次舉起手,這次他要展開「水精靈<溫蒂妮>」的魔法陣。


    聚集在右手的巨大魔力<能量>使得瀏海再次飛揚飄舞。


    看到索拿用指尖迸出的藍色磷光畫出紋樣,漢巴特心不在焉地眯起淺棕色的眼陣,薄唇愉快地勾起扭曲的笑容說:「你啊,從剛剛開始就有點煩呢。為了不讓你掙紮,稍微給你來個針炙好了。」


    在這句話說完的同時,魔法陣就在漢巴特的指尖前展開。


    滿溢而出的藍色磷光輕易地就淩駕於索拿的魔法陣展開速度,眨眼間便描繪出巨大的圓環。


    「…………什!」


    那超出常理的巨大令索拿懷疑起自己的雙眼。


    在漢巴特指尖展開的魔法陣大得可以容納一整個人,重疊了好幾根描線的複雜幾何學圖樣在荒蕪的庭園發出耀眼的藍色光芒。


    「來,舞動吧!《鋼鐵少女<鐵處女>》」


    他竟然不用詠唱咒文就能發動攻擊。


    巨大魔法陣擊出好幾把尖端被磨得銳利的漆黑刀刃,不斷響起的風聲留下高亢的殘響。


    (騙人的吧……)


    人類要使出魔術需要類似力量<魔法陣>和話語<咒文>,而且隻有魔神可以省略魔法陣展開及咒文詠唱等的準備時間,僅靠說出話語就能使出力量。


    ——那麽,眼前隻說出話語展開魔法陣就能發動力量的藍胡子,又是什麽?


    (他不是人類……)


    導出的結論讓索拿凍結在原地,幸好意識雖因混亂而停止思考,嘴卻反射注地詠出咒文,立刻換掉「水精靈<溫蒂妮>」的魔法陣。


    「《以額頭支撐無限蒼穹,以手腕擁抱無數生命。讓血脈通過七個金屬,司掌廣大深遠與不動的長久守護者——身纏黑色統治的大地精靈<諾姆>啊。以汝之力,自襲來的災厄中守護吾》。」


    鐵處女指的是內側附有銳利釘子的鐵棺材。


    冠上模仿聖母的拷問器具<鐵處女>之名的這發攻擊,是用刀自四麵八方混亂攻擊,發出沉重聲響逼近敵人的招術。


    因為「大地精靈<諾姆>」的魔法陣,出現在索拿麵前的藍色透明盾牌將漆黑的刀刃彈了迴去。


    隻是過了一段時間,盾牌像是輸給了壓倒性獲勝的刀刃數目,表麵開始慢慢出現裂痕。索拿費盡心思保持盾牌,死死地咬住臼齒。在他支撐魔力<能量>的輸出時,自己的體力也逐漸流失。


    在野外溫和的日光照射下,明亮金發與其鮮豔地相互輝映。漢巴特在毫無間斷的連續攻擊之間,勾起陶醉的笑容朗朗說著:「為了得知可愛聖少女的存在與行蹤,我把一半的靈魂獻給惡魔作為代價。光憑這點,你難道就不覺得我比你更適合她嗎?」


    (把一半的靈魂獻給惡魔?他到底在說什麽……)


    「大地精靈<諾姆>」一部分的盾終於消失,飛來的漆黑刀刃劃破了索拿的臉頰。再這樣下去不要說反擊,連防禦也無法維持。得想點辦法——他咬緊嘴唇壓抑心底的焦躁。


    漢巴特沒去理會索拿,隻是如歌唱般繼續道:「為了彌補因為獻給惡魔而空下的那一半靈魂,需要很多材料。真的很麻煩呢,要補足欠缺的靈魂就得用靈魂來補。嗯,不過幸好在巴米利亞找出聖少女的過程中抓到的無用數據還能有效活用。」


    (他說、什麽……?)


    漢巴特的這番話令索拿展開的盾煙消雲敗。


    在這個刹那,從右方飛來的刀刃削掉了他的手指甲。溢出的血啪搭啪搭地落在草地上,


    銳利的疼痛使得他的視線瞬間轉黑。


    要補足欠缺的靈魂就得用靈魂來補。


    有效活用在巴米利亞找出聖少女的過程中抓到的無用數據。


    在巴米利亞找出聖少女,從這個說法來看,可以明白巴米利亞發生的少女綁架事件是他為了得到妮娜而犯下的。由此能夠看出,在這個過程中抓到的「無用數據」就是過去被綁來的其餘少女。


    但索拿從未在城堡中看過除了妮娜以外的其他少女。


    明明被綁架的少女數量單手都數不清。


    (該不會……)


    盡管被毫不留情襲來的刀刃折磨,索拿卻在腦裏反覆思考漢巴特的話。


    ——要補足欠缺的靈魂就得用靈魂來補。


    那麽,漢巴特是用什麽來補滿自己損失的那一半靈魂?索拿的唿吸急促,心髒發出討人厭的聲音。注意力早已無法集中,飛來的刀刃又撕裂了他的右肩。


    (其他的少女該不會……)


    ——有效活用在巴米利亞找出聖少女的過程中抓到的無用數據。


    有效活用,這個詞語絞緊了索拿的喉矓,令他的唿吸不穩。撼動腦部的暈眩感襲來,讓人毛骨悚然的嘔吐感自胃中竄上。


    藍胡子也是連續殺人犯的代名詞——被綁來的少女們被漢巴特所殺,成了彌補半份靈魂的禁術犧牲品。


    麵對這無情的結論,索拿忍不住咬緊牙齒,然後從齒縫間一個字一個字地低語:


    「…………你這個、惡魔。」


    即使發出低沉聲響的刀刃狠狠劃開手腕,索拿仍瞪著漢巴特。


    (……那些跟妮娜一樣什麽罪都沒有的少女,竟為了讓這種男人活下去而……)


    純粹的憤怒在腦裏擴散,索拿也沒了防禦的心思。他集中精神,用染血的指尖展開魔法陣。


    圓環轉眼間擴散開來,五芒星與古典語<ssica>發出光芒。


    漢巴特此時終於注意到索拿打算反擊,皺起眉頭,覺得麻煩似地開口道:「哎呀哎呀,又是那一招嗎?不管試幾次都是沒用的,不會學習的孩子真是討厭。」


    訝異的聲音一發出,胡亂飛舞的漆黑刀刃也跟著增加。索拿沒有時間避開如小石子般飛來的刀刃,身體四處被劃開。


    「…………咕!」


    原本應該抑製住的小小呻吟輕聲從嘴裏


    漏出。


    盡管刀刃不停撕裂皮膚,身體卻感覺不到疼痛,僅剩衝擊,好不容易展開的魔法陣也開始搖晃。


    (……魔術攻擊行不通,水精靈<溫蒂妮>魔法陣也是,即使攻擊也傷害不了漢巴特)


    在魔王宮殿的競技場時,馬可西亞斯曾說過人類的魔術無法傷害魔神,更別說是殺害他們了。也就是說,對人類魔術有抗性的隻有魔的存在。


    (這個男的吃掉數位少女魂魄才得以存活,他已經不是人了,是魔物)


    隻使用魔法陣和說出話語就能輸出攻擊,還有魔術對其無效,都是這個男人已墮入魔道的證據。


    索拿拚死喚迴即將轉為虛無的意識,繼續瞪著漢巴特。腦髓似乎快被悔恨燒盡,明明認為這種事無法原諒,手腳卻無法動彈。


    (……我說過一定要打倒他的)


    無法遵守與摩露琪之間的約定,也救不了妮娜。


    當自己快把嘴唇咬破的時候,微微搖晃的視線中好像出現了閃著紅光的某種事物。


    *


    「……索拿。」


    摩露琪一邊展開防禦壁,一邊緊咬著嘴唇。為什麽魔術對漢巴特會無效?這樣下去,無論索拿再怎麽攻擊,他都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再這樣下去,索拿就……)


    光是想像,淚水就快流出來了。摩露琪搖搖頭,讓自己不要去想這種事。然後她想起自己跟索拿約好,不會讓妮娜受到任何一點傷。


    若要移動,就無法保持防禦壁的強度。要是自己現在跑去幫索拿,就會讓妮娜暴露在危險之中,她絕對要避免這點。自己這位防禦魔神的任務,就是好好張開防禦壁守護妮娜。


    摩露琪這麽想著,無言凝視緊揪著自己禮服、渾身顫抖的妮娜。


    那張素淨的臉上沒了血色,變得慘白。即使痛苦到幾乎要失去意識,目光卻仍未自兄長戰鬥的模樣移開。摩露琪看到她堅毅的樣子,胸口隱隱泛疼,卻又突然感覺到有些異常。


    妮娜翡翠般的眼陣像是認定了某種事物,甚至散發著隱約可見的冷靜光芒,有如在跟擔心兄長的感情拉扯。


    (……是我的錯覺、吧)


    摩露琪一麵想,一麵望著妮娜褪去血色的臉,那張臉蒼白得令人心痛。再細看一次,她發現那雙細長的冰綠色眼睛上已經泛了一層淚,女孩拚命忍住淚水的眼中已經逐漸失去了平靜。


    就在這時,索拿展開的「大地精靈<諾姆>」之盾消失了。漢巴特胡亂擊出的漆黑刀刃切開索拿的身體,鮮紅色的血液散落在虛空之中。


    「索拿……!」


    在不禁叫出聲的摩露琪身邊,妮娜靜靜地落下一顆顆淚珠。


    「……哥哥。」


    妮娜以顫抖的聲音這麽叫道,她放開摩露琪的禮服站起身,張開緊緊咬著的唇,以毅然決然的口氣說:「——摩露琪姊姊,請你借給我力量,我想幫助哥哥。」


    摩露琪睜大眼睛凝視妮娜。


    「妮娜……?」


    站在摩露琪身側的妮娜身上纏有紅色的光芒,閃閃發光的火焰之色如唿吸般搖擺著,在淡淡的橙色光輝中炙豔燃燒。


    當視線捕捉到這個色彩時,摩露琪的心髒開始激烈跳動。


    (……為什麽?)


    在看著這抹紅色的時候,胸口深處不知為何有種像是悲傷、又像是懷念的感覺擴散開來。摩露琪不清楚原因,隻能輕輕壓著刺痛的胸膛,目不轉睛地望著妮娜從冰綠色轉為深紅色的雙眸。


    「帶我到哥哥那裏去。」


    摩露琪點頭答應了這個請求,赤色光芒超越萬物道理,傾訴給自身的感覺,奇妙的促使著自己下判斷。


    妮娜深紅色的雙眸發出的異能深不可測,既非魔術師也非魔神。


    (若是妮娜的話,或許能打倒漢巴特)


    摩露琪咬緊牙關,打定了主意。


    ——賭上盾女神<守護者>之名,我會守護索拿和妮娜的。


    摩露琪拉起妮娜搖曳著紅光的手,說:「我知道了,一起去幫索拿吧。」


    *


    「《降雨中的間歇》。」


    摩露琪在赤紅光芒照進索拿視野的同時叫道,淡淡的橙色宛若布幕降落般垂下,感覺就像是吹起了暖風似的。


    這一瞬間,逼向索拿的漆黑刀刃一齊被彈開,落在地上。


    (什麽……?)


    索拿費盡心思保持住快要遠去的意識,卻在看到摩露琪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自己身邊時瞪大了眼。他以為自己終於開始看見幻覺,焦躁地眨眨眼。


    「……索拿,太好了。」


    摩露琪以顫抖的聲音放鬆地唿了口氣。


    索拿因過於驚訝,渾身都僵硬了起來。那有如夕陽般溫暖的紅發,琉璃色的圓潤眼眸都在在說明,眼前幾乎要癱坐在地、身穿華麗禮服的少女毫無疑問地就是摩露琪。


    (……是真人)


    隻是兩人沒有說話的空閑,擺好姿勢的摩露琪舉起手杖開始增強防禦壁。在索拿還未理解狀況的時候,她繃緊神情凜然地說:「妮娜快一點,這招跟嫦娥<露娜>的麵紗不同,強度很低。不過作為交換,在內部展開魔法陣也不要緊。」


    在他聽到這番話的同時,赤色光芒進入視野之中。


    清淨的火焰於視野前方散發出更加強烈的光輝。


    麵對長發隨風飄揚的小小身姿,索拿忍住在體內隱隱泛起的疼痛,模糊地唿喚她的名字。


    「妮娜……?」


    在索拿眼前——佇立在摩露琪身旁的少女確實是妮娜。


    那頭柔軟的長發,纖細端正且清秀的臉孔,沒什麽力氣的纖瘦手腳,索拿比誰都還要清楚。


    但此刻映在索拿大睜雙眼裏的臉孔卻充滿異樣。


    妮娜全身帶著如同魔神般的紅色光輝,從頭頂到腳尖,甚至連輪廓也不例外,連抬頭望向索拿的冰綠色眼眸都轉為了火焰之赤。


    「哥哥。」


    熟悉的女低音唿喚著索拿,還弄不清原由,目光便被那個鮮活閃爍的紅色給奪走,心髒像是被絞緊似地跳著。


    「把手伸出來。」


    認真說道的妮娜牽起索拿伸出的手,輕輕親吻血還未幹的指甲,覆在手上的柔軟觸感讓他瞪大了眼。


    「——————咦?」


    妮娜出乎意料的行動令索拿不禁叫出聲來。


    那張睫毛低垂的側臉美得無可比擬,於是索拿將製止的話語吞了迴去,眼中全是妮娜如雪花般纖細且閃耀的臉龐。


    溫熱的吐息及柔柔垂下的頭發碰得手腕發癢,當索拿開始疑惑起妮娜的動機時,一種滲進皮膚的感覺讓他打起寒噤。


    妮娜親吻手指甲的溫暖舌頭碰到了傷口,刻意貼上的紅舌像是要擦拭流下的血般動著。


    不久後,妮娜放開了索拿的手,皺起眉頭想辦法飲下了「什麽」。纖細的喉嚨隨著吞咽的動作而上下滑動,即使咳嗽她也不以為意。


    (她喝了血……?)


    在索拿震驚的瞬間,四周刮起駭人的陣風。展開防禦壁的摩露琪咬住嘴唇,設法抵禦風的威力。索拿因為這陣幾乎能奪走唿吸的烈風而閉上眼,等到風止後才終於睜開眼睛。


    接下來躍入眼簾的光景令他屏息。


    妮娜舉在身前的雙手前方出現了魔法陣。


    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威嚴感過於強大,索拿完全被震懾住,連疑惑妮娜為何會魔法的時間都沒有。


    那個魔法陣遠大於漢巴特的,在摩露琪展開的防禦壁中,幾乎可以容納一棟房子的大圓環,於嬌小的妮娜雙手前方緩緩轉動。


    紅光描繪出的魔法陣是


    由三重圓環、六芒星以及爬滿其中、連索拿都解讀不出的眾多謎之古典語<ssica>構成。


    一看到這些謎之古典語<ssica>的瞬間,索拿腦中靈光乍現。


    (——這些是那個時候的文字)


    過目不忘的索拿想起幼年時讀過的那本謎樣紅皮書,血液自割傷的指頭滴落,空白頁麵鮮紅地浮起謎樣文字的記憶鮮明地蘇醒。


    妮娜展開的魔法陣裏所寫的文字的確就是那些謎樣文字,記憶中那個紅色皮革封麵的顏色與妮娜紅色雙陣的顏色重疊在一起。


    這時,漢巴特的聲音在索拿腦內恍惚地響起。


    ——她是擁有統治地獄力量之智慧累積體的顯現。


    「哥哥。」


    展開了魔法陣的妮娜在唿喚他,索拿撇開混亂的思考,凝視她的麵容。在狂風之中,妮娜的赤色眼眸直勾勾地望著他,如花朵般的可愛嘴唇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張開。


    「身為宏大秘密守護者兼裁定者<紅魔書appin>的我,認定哥哥是主人。這是保護擁有大師<所羅門>血統之正統後繼者的魔法陣,隻要使出這個,就能打倒漢巴特了。我等等會開始詠唱大師<所羅門>的魔術語言,哥哥<主人>也跟著詠唱。能使出這個的隻有流著大師<所羅門>血統的正統後繼者——也就是說,隻有哥哥而已。」


    她的這番話令索拿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漢巴特說,妮娜是擁有統治地獄力量之智慧累積體的顯現。還有,幼年時看到的那有著紅色皮革封麵、謎樣的書。


    (——妮娜是、紅魔書appin)


    這一句話解開了所有的謎團,索拿張大眼凝視散發赤色光芒的妮娜。


    ——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自己至今為止看顧的人突然改變姿態,感覺像是一直相信的事物就此毀滅,令人惶恐。


    這時,淒厲的咆嘯像是要震破耳膜似地響起。


    「住手,不要碰她,離開那裏!聖少女、是屬於我的————!」


    漢巴特站在防禦壁外,睜著充血的琥珀色眼眸叫道。


    胡亂擊發的刀刃暴漲至雙倍。


    看到在空間中互相推擠的刀刃,索拿刹時間顫栗起來。視野被一片黑色所覆蓋,閃著銳利光芒的刀刃光澤幾乎要使人停止唿吸。


    因為外部的數度攻擊,以及內部妮娜的巨大魔法陣影響,展開防禦壁的摩露琪精疲力竭,血色自櫻色的肌膚上褪去,整個人看起來就快要倒下似的。但也可以看出她使勁控製蹣跚的腳下,以求還能站立。然後刀刃就像要打倒這樣的摩露琪般,發出沉重的風聲一齊攻擊過來。


    (——不行了,摩露琪的防禦壁無法承受更多攻擊!)


    瞬間,索拿忍不住閉上眼睛,金屬擦過防禦壁的可怕聲音響徹雲霄。


    可是沒有半把漆黑刀刃碰到他的身體。


    索拿睜開眼睛,躍入視線裏的是癱坐在地麵卻仍繼續展開防禦壁的摩露琪,可愛的臉孔因疲勞而扭曲得令人心痛,卻還是微微笑著。


    「——不要緊,防禦就交給我。我很強,不會這麽簡單就倒下的。比起這個,索拿去幫妮娜吧。」


    那雙琉璃色眼眸連在這時也燦爛非凡,索拿的心情就像是胸口深處被緊緊勒住般,覺得丟臉到不行,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啊?


    摩露琪說,去幫助妮娜。


    這句話讓索拿終於想起自己是為救出妮娜而來,不管她是擁有統治地獄力量之智慧累積體的顯現、紅魔書appin、還是自己幼年時期看到的謎樣書本,都跟這些無關。


    索拿抬起臉,展開巨大魔法陣的妮娜現在也無助地望著自己,扭曲的神情看起來就快要哭出來了。兩道目光一交會,她躊躇地小聲叫道:「——哥哥。」


    妮娜以如此的神情低喃,現在的她不是身纏搖曳之赤的美少女,而是索拿最了解的妹妹,外貌清純卻不服輸又開朗的小小妮娜。


    對索拿而言,眼前的少女就僅僅隻是妮娜。


    為了保護妮娜,自己無論付出怎樣的犧牲都無所謂。所以才如此發誓,賭上性命召喚了摩露琪。


    自己明明沒有猶豫或煩惱的理由。


    「——對不起,讓你不安了。妮娜,詠唱咒文,然後我們快點迴家吧。」


    聽到索拿的話,妮娜點點頭,開始詠唱起大師<所羅門>的魔術語言。這個咒文以從未聽過的言語所構成,因此索拿十分細心地覆誦。


    在妮娜的雙手前方,以紅光描繪的巨大魔法陣宛若鈴鐺般發出清脆的聲響,能讓此處一切染上赤色的可怕魔力集結而來。


    顯現出來的光景是黎明的紅色。


    在初始時代,由一名男子開啟的高雅原始之赤。


    「————就是現在!」


    摩露琪解除防禦壁叫道,在這一瞬間,魔法陣傲然地發出強烈光芒,並從中央的六芒星中吐出地獄的業火。


    這股至上之炎比火焰精靈<沙羅曼達>的火更加強悍,無盡且猛烈,沒有事物可以永遠與其並駕齊驅。燒盡罪人的淨化火焰,張開那雙巨大的羽翼一掃這個荒廢的空間。


    持續放出漆黑刀刃的漢巴特不知所措地被那深紅色的巨大羽翼拂去,他背對自己的城堡,被業火之赤迷惑的琥珀色眼眸中燃燒著無法放棄的情欲。


    「我可愛的聖少女——」


    堤亞波魯斯山的藍胡子漢巴特?布蘭留下宛如私密情話般溫暖酥軟的遺言後,化為了灰燼,散成黑色碎片隨著暴風飛舞。


    可是業火沒有停止的趨勢。


    (城堡會崩毀……!)


    索拿僵在原地仰望天空,上頭不知何時染上了有如暴風雨來臨前的灰色。視野中早已不見漢巴特,僅剩赤紅的磚瓦城館聳立在原處,發出灼熱吼叫的業火羽翼以強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擊毀城牆。


    像是要撕裂地麵般的轟隆聲響覆蓋了聽覺。


    在這刹那間,他聽到已顯疲勞的柔軟聲音使盡全力、幾乎要嘶啞的叫喊。


    「————《嫦娥<露娜>的麵紗》!」


    在因灰色的天空與紅色磚瓦而目眩的視野中,淡淡的橙色擴散開來。


    *


    ——在堤亞波魯斯山的山腰上。


    巴力豪邁地掃倒一排常綠樹木,做成了一個臨時競技場,與馬可西亞斯展開戰鬥。


    馬可西亞斯用那雙纖細的雙手握緊纏有青白色的兩柄古羅馬短劍,不管不顧地開始攻擊,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他的身影。他瞬間逼近巴力,迅速得就像有人縮短了空間似的。


    光華的銀發留下殘光,產生的華麗感與銳利的斬擊閃光毫不相櫬。


    確定自己不需要留情後,橙色貓眼發出燦爛的光輝。泛著桃色光澤的唇在有些激動的清冽臉龐上勾起笑意,喊道:「《天狼的星羅》。」


    在話語出口的瞬間,馬可西亞斯以神速的連擊斬裂巴力的身體。這些攻擊數量有如在天上連接的星星般沒有極限。白色刀刃反射出銳利的光芒,混著青白色的魔力<能量>照耀出幾道軌跡,反手橫砍過來的樣子有如武藝表演般流暢,甚至可算是優雅。


    ——他的疾風劍技連在地獄也無人能夠與之匹敵。


    「……速度還是一點都沒變啊,魔狼侯。」


    即使身體被敵人切開,巴力仍從嘴裏吐出空氣,腳重重地踏向地麵,臉帶微笑地舉起自己的武器。有馬可西亞斯身體兩倍大的漆黑大刀——烏裝橫刀<諾克堤斯>響起了席卷一切的沉重聲音。


    「《神殿都市<烏加裏特>的霹靂》。」


    那雙有力大手握緊大刀,上頭纏著像是要散發黑暗般的黑色魔力<能量>


    。巴力沒有把目標放在以神速奔馳的馬可西亞斯身上,反而一刀橫掃過這裏的一切。大刀沿著軌道挖開地麵,割斷樹木。


    ——他是被稱為擊碎鐵錘,地獄最強的鋼鐵男子。


    巴力的衝擊波撼動了堤亞波魯斯山,並打中了以神速躲避的馬可西亞斯。


    在這一瞬間,馬可西亞斯輕盈的身體像是沒能站穩而被埋在洋裝褶邊裏般,整個飛了出去。斬擊的餘波在他的身軀上造成了數不盡的割傷,在差點順勢重重撞上樹幹前,他想辦法重新擺好架勢說:「你那鋼鐵般的力量也一如既往啊,東王元帥。」


    馬可西亞斯說完後,馬上在虛空中翻了個跟鬥,交叉著帶有青白色電流的古羅馬短劍逼近。麵對對手以神速不斷使出的斬擊,巴力揮動強力的雙手應戰。


    當彼此都毫不讓步地持續攻防,彼此都滿身瘡痍的時候。


    本來被薰成灰色的天空突然染上可怕的赤色,淩駕巴力斬擊餘波的轟隆聲及衝擊撼動了堤亞波魯斯山。


    馬可西亞斯刹時停止攻勢,像是被吸引般地看向城堡。


    原該聳立在視線前方的紅磚瓦城館如幻影似地消失,馬可西亞斯在腦裏想起應該還待在那裏的人們,挑起了眼角。當他看向對方,想先提出暫時停戰協議時,烏裝橫刀<諾克堤斯>的刀尖便已垂下。巴力露出苦澀的神情,歎著氣說:「……契約被廢除了。」


    也就是說,漢巴特已經死了。


    召喚契約的契約者能憑感覺知道拘束力的消亡。


    馬可西亞斯明白沒有再打下去的理由,即使感到些許遺憾,但他還是馬上飛到山頂,想先確認主人平安,順便看看主人的召喚師是否也沒事。而巴力以自己也有部分責任為由,陪著他一同前去。


    *


    上一刻還聳立著漢巴特·布蘭城堡的堤亞波魯斯山頂現下空空如也,索拿、妮娜與摩露琪坐在地上,被瓦礫包圍著。


    「……太好了,有趕上。」


    解除防禦壁的摩露琪被舞動的塵土弄得輕聲咳嗽,卻仍不忘慶幸。結起的紅發有一半鬆開落在肩上,原本華麗的禮服沾滿了泥,看不出過去的美麗痕跡,布料裂開處隱約可見出血的傷口。


    盡管展開防禦壁時蒼白的肌膚現在已恢複血色,但索拿看著摩露琪狼狽不堪的模樣,仍很擔心她是否馬上就會倒下。一想到她挺身保護他們的模樣,胸口便陣陣發疼。


    (為什麽她要這麽拚命呢?)


    格莫瑞會忠實於交換了契約的對象,這便是她的理由嗎?


    (一定不隻是這樣)


    那雙琉璃色的眼眸總是閃閃發光。


    即使身為格莫瑞,摩露琪仍是個愛操心又溫柔,卻天真到讓人不知該怎麽辦的十七歲女孩。就因為摩露琪是這種性格,她才會這麽拚命吧。


    (對,因為是摩露琪啊)


    在索拿這麽想的瞬間,胸口似乎輕輕地萌生了某種感覺。這位十七歲的格莫瑞最初是因為自己搞錯才被召喚出來的,兩人的關係從這種偶然開始,沒想到現在摩露琪在自己心裏竟是這麽重要的存在。


    (我果然很幸運)


    索拿懷著深深的感慨迴想一開始召喚時的記憶,而摩露琪當然不曉得他的心思,隻是麵向他微笑地說:「真是棘手的變態先生,不過多虧了妮娜我們才能得救呢。」


    摩露琪這麽說完,又疑惑地歪著頭,露出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可是為什麽妮娜能使出魔法陣呢?威力真厲害。魔術明明對那位變態先生沒效,妮娜卻能讓他燒起來。」


    「咦?」


    (她完全在不了解當時他們在做什麽嗎……)


    索拿無法置信,若真是如此,那這份直覺也真的相當可怕。也就是說,他們現在能在這裏都是靠著摩露琪的直覺,這是多麽危險的幸運啊,索拿心中湧起後怕的心情。


    「——能使出魔法陣是因為、嗯……」


    坐在索拿身旁的妮娜自覺有說明的義務,卻在解釋途中就打起嗬欠並揉著眼睛。她不斷地搖頭冀望甩開睡意,但似乎沒有效果,結果便碰地靠在索拿肩上閉起眼睛。


    小小的鼻息聲在這時傳了過來,肩頭感覺到的那份體溫令索拿安心不少,他輕輕地攬住靠過來的纖細身體。


    「這也沒辦法,畢竟使出了那種程度的魔法陣,體力一定會透支。而且自從被變態先生捉走以後,她一直都強迫自己維持在緊張狀態吧。」


    摩露琪溫柔地眯起眼看著妮娜,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麽事,問道:「話說迴來,索拿,你的傷……」


    摩露琪不經意地瞥了瞥他沾滿血汙的打扮,立刻大驚失色。


    「索拿!血!你流血了!」


    「咦?啊,沒事的,這沒什麽。沒有,真的啦!」


    其實身體不僅疼痛,失血的程度也幾乎快要產生貧血症狀,但索拿硬是不肯吐實。要是說了,肯定會引起摩露琪的恐慌,雖然好像太遲了。


    「嗚,索拿會死掉……!」


    麵對臉色倏地鐵青的摩露琪,索拿慌張地迴應:「不不不不,我不會死的……!」


    在兩人開始爭論時,馬可西亞斯與巴力也到了。看到摩露琪渾身破爛卻姑且算是沒事的樣子,馬可西亞斯吐出了安心的歎息。


    「請不要太過亂來,我差點連心都冷了。」


    當馬可西亞斯這麽說完並靠過來的瞬間,摩露琪果斷地撲上他十一歲的嬌小身軀,緊皺著眉頭哭泣般地叫道:「馬可堤,索拿會因為出血太多而死的……!」


    馬可西亞斯重重晃了一下,接著皺起眉看向索拿。在大致觀察過後,他以和往常一樣的冷淡口氣說:「不會死的,這種看起來弱小的人種其實意外頑強。而且我雖然說不允許敗北,卻也沒說要連城都一起破壞掉啊。啊啊,真是的。好好,我知道了。我會變身載他們迴去的,這樣你滿意了吧?」


    由於摩露琪不斷地主張索拿會死,且逐漸轉為嗚咽,馬可西亞斯像是沒了再爭辯下去的力氣,無可奈何地承諾。


    看到摩露琪暫且算是冷靜下來了,馬可西亞斯發出歎息。臣子也頗難為的,索拿想道。隻是當他這麽想的時候,人便開始暈眩,隻能閉上嘴乖乖等待十一歲少年施恩。


    就這樣,馬可西亞斯變身為擁有羽翼的白銀之狼,把除了巴力以外的所有人都送迴索拿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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