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西亞斯」


    位列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中的第三十五位,率領三十軍團的地獄大侯爵。外形為擁有獅鷲羽翼及尾巴的狼,會從口中吐出火焰。也會根據召喚師的命令化為人形,這時的他是連地獄都無人可匹敵的頑強戰士。絕不會說謊,更不會原諒對自己撒謊的召喚師。


    「伊耶洛沙菲尼亞超魔神原論~基礎篇~」


    原本打算召喚阿撒謝爾,卻反而叫出格莫瑞的第一天。


    結果締結完契約,摩露琪在喝足自己喜歡的格雷伯爵紅茶後,便迴到地獄去了。


    至於什麽都沒做就迴去的理由,是因為她的召喚師索拿過於勞累,靠人類的體力無法讓高等魔神長時間停留在此。


    翌日,索拿再次身穿黑衣站在魔法陣中央。


    從以前就存在,傳說之魔術師所羅門的魔神召喚術。根據法則記載,隻要召喚師和魔神交換過契約,召喚魔神便不會再消耗體力。


    他一邊迴想古老魔導書的珍貴記述,一邊開始詠唱咒文。


    想實現的願望得抓緊時間才行。


    (——時間拖得越久,那孩子就……)


    索拿口中編織著古典語<ssica>咒文,心裏則想著現下分隔兩地的少女模樣。


    自己比任何人都了解的那位少女,正默默地佇立哭泣。


    幾滴透明的水滴從冰綠色的眼眸中滑落。


    柔軟的栗色頭發垂在顫抖的瘦小肩膀上,無助的纖細手足像是在忍耐恐怖似地縮著。即使她那副小小的身軀正哭得讓人心碎,從緊咬的桃紅色嘴唇中仍聽不見任何嗚咽聲。


    她的樣子實在太令人心痛,索拿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用力抓了一把似地。


    (我絕對、要救出那孩子)


    一這樣發誓完,他有如要揮去不成熟的感情般,緊皺雙眉,表情嚴肅地進行複雜的詠唱。與生俱來、過目不忘的優秀記憶力,在開始組合召喚時頗為有用。


    (現在隻管往前看)


    索拿想著與自己結下契約的救世主,微鬈的紅色秀發,又圓又大的琉璃色眼眸,自地獄前來的十七歲公主在腦海裏微笑著。


    惹人憐愛又樂觀的格莫瑞,她才是能打破這場僵局的唯一存在。


    索拿毫無錯誤地吟誦完咒文,咬緊嘴唇凝視著自己對麵的魔法陣。


    這迴大概會跟昨天一樣,魔神會在砰地一聲可愛的爆炸聲響起後出現在魔法陣裏。


    「咦……?」


    摩露琪比索拿矮一個頭,因此他原本將視線投往會與她四目相交之處。但此時他卻呆呆地張著嘴,啞然地睜眼呆站在原地。那裏明明該出現宛若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琉璃色雙眸,現下卻什麽都沒有。房間中空空如也,映在視野裏的隻有熟悉的牆壁。


    (奇怪……我的程序應該沒問題才對啊)


    心髒咚咚、咚咚地用力泛著感覺令人厭惡的疼痛,索拿維持著停止思考的狀態,把視線垂直地往下移。


    然後當他將目光往下移到自己胸口的高度時,瞬間啞口無言。


    他看到的是顆長滿銀發的小小頭顱,跟有著一頭溫暖紅發的摩露琪沒半點相似之處。那顆頭蓋骨小得能用雙手抓住,身高隻到索拿的胸前。


    那裏站著一個孩子,更進一步地說,是位大約僅有十歲的少年。


    索拿呆愣地望著魔法陣裏的小小身姿。


    少年穿著量身縫製的晨禮服,布料是深藍色,上頭有排銀色的單排扣,頸部結著紅領結,一身穿著看起來像是貴族子弟。


    索拿的視線慢慢往上移,被那張臉奪去了目光。


    不遜於自己的白皙肌膚,銀色的鮑伯齊頸短發,一雙大大的貓眼在粗略斜剪的瀏海下方眨巴著,顏色是讓人眼睛一亮的橙色。


    小小臉蛋上盡是些獨特顯眼的要素,看上去卻宛如人偶般端正。


    (總覺得這張臉端正到讓人害怕……)


    明明不該是盯著人看的時候,索拿卻看著那張巧奪天工的容貌看到出神。與年齡相應的稚嫩在精致的五官上添加了些嬌憨天真,要是他那朝向自己、毫無表情的臉上能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看起來應該會像個天使般惹人憐愛吧。


    可是不用說,魔法陣中不可能出現天使。自己眼前的是有如天使的魔神,也就是所謂的惡魔。


    (想著阿撒謝爾就出現格莫瑞,想著格莫瑞卻又、出乎意料之外……)


    索拿拚命地打消漸漸浮現在腦裏的「召喚失敗」幾個大字,像是要斥責不安的自己般用力握緊拳頭,力道大到指甲幾乎刺進肉裏。


    召喚術是相當於禁術的高等魔術,光是成功就需要十二分的奇跡,現在的狀況更是稀有。


    他與率領二十六軍團的強大地獄公爵格莫瑞締結了召喚契約。


    那麽現下就不是沒出息地害怕自己會變成奴隸或碾死屍體的時候。


    (像癱在魔法陣裏的這種洋相,出一次就夠了)


    索拿努力地保持冷靜,一步步確認召喚時是否犯下錯誤。


    (咒文應該沒搞錯,魔法陣是沿用昨天的)


    昨日索拿婉轉地向優雅喝著格雷伯爵紅茶的摩露琪詢問,得知魔法陣並無錯誤。盡管他完全無法理解自己原本繪製的阿撒謝爾專用魔法陣為什麽能召喚出格莫瑞,總之魔法陣的構圖應該不可能出錯。咒文也完整地記住了,更沒有咬到舌頭。


    索拿抬起臉,凝視站在眼前的少年。


    他當然不是阿撒謝爾,也不是格莫瑞。


    那麽,這位魔神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時,索拿不經意地想到了一件事。


    (對了,有位魔神跟地獄公爵格莫瑞有著很深的關聯)


    茅塞頓開的瞬間,索拿叫出了那位魔神的名字。


    「馬可——」


    「這還真是意外,竟然是個出乎預料的超級門外漢。」


    魔神搶先一步開了口。


    發言被打斷的索拿無法繼續,隻能張開嘴又睜著眼,對方吐出來的話語在腦中不斷盤旋。


    眼前的魔神擺出了一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態度,感覺就像個成熟男人藉著少年的口在說話,隻是聲音依舊如少年般高亢,讓人感覺十分微妙。


    (這家夥是怎樣啊……)


    麵對受到驚嚇而沉默的索拿,魔神厭煩地歎了口氣。他用大大的橙色眼眸凝視索拿,以像是不屑的態度說:「別呆在那裏,把精神集中在此,還真讓人費心。」


    魔神即便使用敬語,還是令人覺得是上對下。因為男孩的外表實在太過端正,所以講起話來也像人偶在說話,相當詭異。


    魔神看著僵硬在原地的索拿,似乎察覺到自己和召喚師對狀況的理解有所差異,深感麻煩似地輕聲低喃:「把人扔在這裏,連句說明都沒有嗎?真拿那個人沒辦法。」


    少年隨意地用食指拉扯頸邊的領結,視線朝上看著索拿。


    「是索拿·史塔裏先生吧,我是布拉帕基德·洛多魯夫斯·瑪納加爾姆·古利耶魯穆斯·克雷梅爾修·耶貝萊克·費蘭·巴魯巴斯多爾·津德爾·普雷斯科特·巴爾涅米德,第四十五代的馬可西亞斯。」


    他毫不間斷地一口氣念出宛若咒文般冗長的名字。


    索拿聽進去的隻有最後那句話,事到如今,雖然這位魔神大人依舊一臉挑釁的表情,他卻不那麽害怕了。


    (——果然沒錯啊)


    在他眼前的魔神就是馬可西亞斯。


    對方是所羅門七十二柱的其中一人,為率領三十軍團的大侯爵。姿態是擁有獅鷲羽翼及尾巴的狼,但也會迴應召喚師的希望化為人形。


    然後這位魔神有個


    「討厭說謊」這種不像惡魔的特點,將格莫瑞奉為主人,並侍奉著她。


    (馬可西亞斯是格莫瑞的臣下,也就是說,這位少年是摩露琪的臣子)


    索拿鬆了口氣,自己實現願望的可能性還沒被摧毀,召喚並沒有失敗。


    可是,這時另外一個新的疑問浮現在腦海中。


    (為什麽會派馬可西亞斯來?)


    索拿姑且試著思考,但不管怎麽想都想不通。


    索拿不懂摩露琪在想什麽,並非隻因為她是魔神,而是因為她會為了自己看起來不像十七歲而噘嘴。


    女孩子的心,不是索拿這種把研究與讀書當作生活意義的十六歲男孩所能理解的。


    不過現在的重點是,若摩露琪不來,那就沒辦法讓她知道自己的願望了,這樣下去事情根本不會有任何進展。


    (這樣的話,隻能問他了吧……?)


    索拿下定決心,靜靜地凝視馬可西亞斯的眼眸。


    少年魔神頂著一張百無聊賴的臉瞪了迴來,那冷淡的樣子與擅長待人接物的摩露琪完全不同,索拿不禁心生畏怯。


    因為自己怕生,所以對別人的惡意很敏感。少年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傳來的感情即使不到敵意,顯然也不算好,這點非常糟糕。


    可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他不主動打破僵局也不行。在雙方這樣僵持時,時間也正逐漸流逝。索拿一麵想著說話真是討厭,一麵戰戰兢兢地開口:「……請、請問,馬可西亞斯、先生?摩露琪小姐什麽時候、會過來……?」


    對於轉開視線嘰嘰咕咕地詢問自己的索拿,魔神焦躁地眯起眼,輕輕抬起的鞋尖像是威嚇般地喀喀敲著地板。


    「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麽才報上姓名的?」


    少年優雅地眨眨眼,大大的橙色貓眼裏盈滿了和索拿截然不同的勇氣與決心,讓菜鳥召喚師也為之震懾。


    浮躁的口吻,與貴族子弟似的打扮不怎麽相符。索拿無法理解對方話語中的用意,即便有些想要逃跑,卻還是開口反問:「咦、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問人家事情的時候要使用正式的名字。」


    (……正式的名字是,他剛剛說的長長的那一串嗎?)


    麵對冷淡撂下這番話的少年,索拿不再懼怕。話說迴來,在人家報名字時不仔細聽的自己實在失禮,一思及此,他便趕緊迴想剛剛置若罔聞的魔神名字。


    但是當時索拿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聽進去的隻有馬可西亞斯這個詞。無論他的記憶力再怎麽好,要想起沒聽到的事情還是有點難度。


    「咦、那個,布、布拉帕基德——?」


    記得對方的名字比這個要長上十倍左右,他卻半點都不記得。索拿在走投無路之下,隻能尷尬地囁嚅道。


    「布拉帕基德·洛多魯夫斯·瑪納加爾姆·古利耶魯穆斯·克雷梅爾修·耶貝萊克·費蘭·巴魯巴斯多爾·津德爾·普雷斯科特·巴爾涅米德。」


    馬可西亞斯一邊吐出一連串單詞,一邊用食指戳戳太陽穴。


    「連召喚出來的魔神名字都會忘,你的腦是鳥腦嗎?為了以防萬一我就再說一次。不需要客氣,人家不是都說隻要重複三遍,不管怎樣的笨蛋都能記住個大概嗎?」


    形狀優美的嘴唇微微彎起微妙的弧度,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麽僅僅是嘴角上揚就會讓人看起來覺得狠戾?這不是約略十歲左右的少年會露出的表情。


    「什……」


    索拿因為過於震驚,有一瞬間還搞不太清楚狀況,隻能張口結舌地待在原地。


    他感覺到的不是憤怒,而是純粹的衝擊。


    活了十六年的索拿從未被揶揄過是笨蛋,在古拉瑪學校中若有人想眨低眾人公認天才的索拿,隻會被罵「怪人」或「無聊的家夥」而已。


    (鳥腦、笨蛋……)


    這些全是索拿出生至今從未聽過的名詞,如今卻被人用滿滿的惡意說了出來。


    當他重新理解到自己被一個第一次見麵且外表隻有十歲左右的小孩講成這樣,憤怒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沸騰。


    自尊心讓他一下子無法接受,心聲忍不住輕聲從嘴裏泄漏了出去:「明明就是個十歲左右的小鬼……」


    音量雖不大,但也夠讓人聽得清楚了。


    說出口後,索拿慌慌張張地壓住嘴。


    (糟了……)


    一迴過神來,臉色便轉為鐵青。就算對方外表看起來個隻是個囂張的小鬼,實際上卻是地獄的大侯爵魔神,要是壞了他的心情,搞不好立刻就會被殺掉。


    索拿戰戰兢兢地偷瞄著對方,少年魔神眯起眼尾細長的雙眼,勾起惡鬼般的笑容。


    「呦,區區人類還真敢說呢。你知道嗎?召喚師分為兩種,一種是過於自戀而認不清現實的笨蛋,另一種則是隻能依賴魔神、毫無用處的笨蛋——哎呀,失禮了,這樣講起來兩邊都是笨蛋,所以嚴格來說隻有一種而已。不過,笨蛋會想倚靠別人,就是因為自己沒有才能,所以若是沒有報以相對應禮儀的話,會讓人很困擾的。你不就是想依賴格莫瑞的慈悲嗎?對吧,到了該獨立的年紀卻連召喚魔神的名字都記不住的優秀召喚師先生?」


    索拿屏息麵對如同怒濤般降下的謾罵。


    尖銳話語句句都準確地刺中自己的心,他捏緊拳頭,怒氣膨脹到瀕臨爆發的邊緣,不習慣駕馭的感情讓肌肉持續地顫栗著。


    「哎呀,怎麽啦? 一臉鐵青地閉口不語,不需要對隻有十歲左右的小鬼客氣喔?不過如果你想求饒的話,那就得拿出誠意,好好地賠罪到我滿足為止——好了,先轉三圏叫聲汪吧。」


    最後,馬可西亞斯又淡淡地補了一句。


    像是吟唱般地輕快語調戳中了索拿的神經,誇耀勝利的嘲弄笑容,有如豔麗卻又清純的白色毒百合。


    「……閉嘴!」


    轉三圈叫聲汪,這句話剌入耳內的瞬間,他聽見自己神經斷裂的聲音。


    身體突然發熱,視野刹時間暈眩。


    在叫出聲的同時,索拿也舉起了手腕。


    然後,當他跨出的腳尖碰觸到魔法陣邊邊的那一刹那,少年那張老神在在的可恨臉龐和明亮眼眸,都被從身後突如其來的白皙手掌給遮住了。


    「咦……?」


    一看到眼前排列整齊的櫻色指甲,索拿就不禁喊了出來。被偷襲的馬可西亞斯則是挺起胸,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嘟囔聲。


    下個瞬間,白色煙霧在召喚師麵前輕飄飄地升起。視線染上朦朧的白,鼻尖掠過似曾相識的薄荷香氣。


    「好了好了。」


    明亮大方的少女聲音響起。


    熟悉的嗓音讓索拿的心髒開始大幅跳動。


    「貴安,索拿,摩露琪·葛雷現在駕到。」


    緩緩升起的煙霧像是被旋風吹撫般逐漸散去,在澄澈的空氣中,那雙白皙的手終於放開了馬可西亞斯。而她就站在一臉厭煩地整理散亂頭發的馬可西亞斯身旁,悠然微笑。


    「讓你久等了。」


    上任三年的十七歲第四十八代格莫瑞——摩露琪·葛雷終於現身了。


    *


    (到底是怎麽迴事啊……)


    索拿慢慢放下手,視線從可恨的馬可西亞斯轉到自己引頸期盼、拉著禮服裙擺優雅行禮的公主身上。


    從魔法陣內現身的摩露琪穿著蒼綠色小禮服。


    胸口縫了橄欖綠的蕾絲,中間由上往下鑲著三顆附有小裝飾的同色鈕扣,圓滾滾膨起的短裙綴滿多到數不清的褶邊。


    (明明是禮服,為什麽裙子會這麽短……)


    索拿暗暗地窺視摩露琪的打扮。


    從膝上裙露出的渾圓膝頭相當耀眼,令人難以直視,一雙裸露在燈籠袖外的纖細白皙手腕也十分引人遐思。索拿至今每天二十四小時都與書本度過,很可悲地,光這種程度的露出就能令他沒出息地心跳加速。


    「索拿?」


    摩露琪似乎誤解了索拿沉默的原因,恍然大悟般地道:「你該不會被馬可堤欺負了吧?」


    「……咦?j


    索拿心跳不已地望著摩露琪,直到發現那雙琉璃色的圓潤眼眸正擔心地瞅著自己,才猛然迴過神。


    他忍不住紅了臉,慌忙地思考起對方話裏的意思。


    (嗯?馬可堤……?)


    索拿過了一段時間後才理解,這個像替柔軟小鳥兒取的可愛昵稱,指的竟然是壞心眼且一點都不可愛的馬可西亞斯。


    可是才剛了解這點,「被欺負」這句話便猛力給了內心一記衝擊。索拿無法吞下這份屈辱,於是開口:「不對,那不是欺負,而是侮辱。」


    聽到索拿這麽說,摩露琪倏地垂下眉梢,輕聲說道:「太遲了嗎……」


    摩露琪將手放上一臉裝模作樣的馬可西亞斯肩上,把人拉到身邊,以極度為難的語氣說:「馬可堤,這樣是不對的喔。索拿是召喚師,我們必須對他抱著敬意,你知道的不是嗎?」


    根據魔導書所述,兩人應該是主仆關係,可是從他們對話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姊姊在勸告弟弟。口氣並不嚴厲,一點都沒有主人跟臣下的樣子。


    而且麵對主人的話語,馬可西亞斯連頭都不點,隻用鼻子哼笑。


    「我隻對值得尊敬的對象表達敬意。」


    他一麵說,還一麵斜眼瞥了索拿一眼,眼尾細長的雙眸浮起了像在誇耀勝利的色彩。這種態度以臣子而言實在是過於傲慢,就算是弟弟,感覺也太瞧不起摩露琪了。


    「馬可堤!不要挑撥索拿。還有,你不能露出更親切點的笑臉嗎?偶爾也要擺出和善的表情才行啊。」


    「非常抱歉,那會違反我的原則。」


    兩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被輕視的姊姊不斷重複吵著抱怨,弟弟則把一切都當成耳邊風,那唯我獨尊的囂張態度令索拿不禁發出歎息。


    「……為什麽要帶這種人來啊?」


    他懷有怨氣地輕聲嘟囔,這讓持續發牢騷、一臉不高興的摩露琪睜大眼睛。


    她斜眼看著瞪視索拿的馬可西亞斯,宛若理所當然似地說:「咦,因為人家不是都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嗎?」


    對吧?她勾起天真無邪的笑容尋求同意。琉璃色的雙眸閃閃發光,有如寄宿了星星一般,連臣下露出嫌麻煩的臉也不在意。


    (諸葛亮是誰啊……?)


    聽到不懂的單字,索拿顯得困惑不已,這個詞他在聖·裏拜爾王國從未聽過。


    他推測,這個人或許是地獄的英雄之類的吧?


    看看笑嘻嘻的摩露琪,索拿一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她到底是從哪一點判斷這樣沒問題的啊?話說迴來,從她完全沒通知就擅自派臣子前來這一點來看,說她沒神經也不算過分。


    (……啊啊,這人是個天兵啊)


    召喚第二次,索拿才初次注意到這個事實,之前所有的一切疑問都得到解答了。


    撇開魔神的身分不談,對方實際上就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女,還是那種不知世事型的。


    (是說,召喚出來的魔神居然純真到這種地步……)


    他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呢?


    可惜的是,魔導書上並沒有寫遇到這種狀況該怎麽應對。


    索拿十分煩惱,但無論怎麽思考都得不出答案,而且少女魔神當然也沒有察覺到他複雜的心緒。


    「把桌子拿出來,要開作戰會議囉,大家一起來實現索拿的願望吧。」


    她露出平靜的笑容這麽說,走出魔法陣時衣物還響起互相摩擦的沙沙聲。


    就這樣,怕生的少年召喚師、十七歲的天兵少女魔神和囂張到沒邊的少年魔神,拉開了奇妙茶會的序幕。


    *


    「我今天也喝格雷伯爵紅茶,馬可堤隻喝大吉嶺,那也來壺大吉嶺吧。」


    摩露琪高高興興地坐到桌邊,開心地說。


    鋪了白色桌巾的桌子上擺滿各種物品。


    有裝著格雷伯爵紅茶的藍色茶壺、裝有大吉嶺的黃綠色茶壺、附有銀色蓋子的方糖玻璃瓶、又胖又小的牛奶壺,而且中間不知為何放了摩露琪帶來、堆得如小山般高的馬卡龍。


    (馬卡龍是需要堆成這樣的東西嗎?)


    馬卡龍是有如工藝品般的甜點,是否擺盤時該弄得更精致些呢?索拿不太有機會吃這種時尚的點心,隻是因一知半解的知識而不可思議地出神想著。


    「你想吃哪一種口味?」


    馬可西亞斯拿著夾子,一臉麻煩似地詢問摩露琪。


    「那、我要覆盆子、摩卡跟杏仁……還有香草!」


    摩露琪興奮地把盤子遞出去迴答,馬上得到了馬可西亞斯毫不留情的警告:「會胖喔。」


    「嗚……點心的熱量是會直接歸零的。」


    被戳中痛處的摩露琪接過堆滿馬卡龍的盤子,說著奇怪的藉口。


    「算了,沒關係,反正胖也是胖在你身上。」馬可西亞斯冷淡地迴了這一句後便開始喝大吉嶺,沒有去取他自己的那一份點心。


    一旁的摩露琪則隻顧著欣賞眼前堆得如山高,顏色看起來十分夢幻的粉紅覆盆子馬卡龍。


    (總覺得好像執事啊……)


    親眼看到他們的互動,索拿才重新認知到這兩人是主仆而不是姊弟。彼此都很習慣被對方服侍及服侍對方,若是姊弟應該就不像這樣了。


    沉迷於馬卡龍中的摩露琪花了一段時間將放在盤中的東西吃個精光後,終於開口:


    「呐,索拿的願望是什麽呢?是想跟憧憬的對象戀情成功之類的嗎?」


    摩露琪以爽快的口吻道,沒有特意露出笑容,表情相當認真。就像是在問件理所當然的事,琉璃色的眼眸直直地凝視著索拿。


    看起來不像在調侃門外漢召喚師。


    但是這句話讓索拿不禁噴出了格雷伯爵紅茶,也沒空去理看到些許飛散的水滴後,厭惡似地眯起眼的馬可西亞斯了,隻自顧自地手抵著額頭思考起來。


    誰會把等同禁術的高等魔術拿出來實現愛情願望啊?


    (沒人會因為這種無聊事就召喚魔神吧……!不對,冷靜點,對方很天兵、很天兵、天兵、天兵……)


    索拿在腦中宛如咒文般詠唱這個詞,用以壓抑因為對方不斷搞錯重點而快要湧起的怒火。畢竟摩露琪不曉得這邊的情形,也沒有惡意,自己不能因為這樣就生氣。


    不管得付出什麽樣的犧牲,他都要救出那孩子——妮娜。一想到這裏,就更覺得現在不是為此發怒的時候。


    索拿平複了一下心緒,說出比任何事物都重要的願望。


    「請幫我救出被綁架的妹妹。」


    刹那間,現場倏地鴉雀無聲。摩露琪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大大地睜開琉璃色的圓潤眼眸。


    「……被綁架的妹妹、嗎?」


    淡淡的桃紅色嘴唇輕聲重述,琉璃色的雙眸困惑似地遊移著,她驚訝的望向馬可西亞斯。


    「嗯,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馬可西亞斯接收到少女的視線,有如代替摩露琪迴應般地接話。在解釋時,他的表情也依舊神秘莫測,從那張過於端正的臉上,無法看出他正在想些什麽。


    少年最終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道:「你真的知道格莫瑞是怎麽樣的魔神嗎?」


    (……這是、什麽意思?)


    索拿眨眨眼,不懂馬可西亞斯的問題。


    少年魔神咂了咂嘴,感覺像是打從心底感到麻煩。「就算你很蠢,也還是有讀過魔導書吧?裏麵不是有寫嗎?格莫瑞會告訴人們過去及未來的財寶所在處,然後擁有給予女性之愛的能力。也就是說,你的願望不在她力量的範圍內。」


    馬可西亞斯不僅一麵說一麵用茶匙指著索拿,還把他當作笨蛋似地嘲弄。


    索拿無言地仰望摩露琪。


    摩露琪看著索拿的臉點頭,極為正經地迴答:「是的,一般來說是跟戀愛相關的願望比較多。像是把世界上最美的美女變成自己的人、想跟魔性之女談場足以毀滅自身的愛情、攻陷國王的寵妃、或是奪走摯友的戀人等等……然後還有什麽啊?」


    (給我等一下,那是什麽意思?咦,他們說的是認真的嗎?)


    索拿一下子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美女、魔性之女、國王寵妃還有其他,盡管不是完全沒有興趣,但這些跟自己確確實實無緣的詞語仍讓他頭暈目眩。


    (所以說,我為了幫助妮娜,結果召喚出了專門處理戀愛問題的魔神……?)


    本來以為自己是幸運才僥幸召喚出了格莫瑞,雖然中間有些誤打誤撞啦……可是事實居然是如此?索拿感到愕然。


    (不對,魔導書是有記載沒錯,但魔神不是萬能的嗎?又不是公家機關,居然會成立願望分類製。啊啊,真是夠了……更替製也是,為什麽會實際到這麽詭異呢?)


    為了冷靜下來,索拿急匆匆地喝了口紅茶,結果舌頭先被燙傷了。


    兩位魔神擺明忽略被燙到的召喚師,自顧自地繼續這個話題。


    「還有想跟青梅竹馬成為戀人或是想跟敵國公主在一起之類的,大概就是這樣吧?」


    馬可西亞斯一臉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明明他看起來一副瞧不起小情小愛的樣子,卻還是規規矩矩地迴話這點也很奇怪。


    「……沒錯,青梅竹馬。原本還想說是那種純純的戀情,結果根本亂到了極點。」


    一邊說一邊迴想起來的摩露琪露出痛苦的神情,眉間也出現了皸紋,看來是相當不愉快的迴憶。她感慨地搖搖頭後,重新打起精神看向索拿。


    「索拿。」


    索拿抬起頭,和迎向自己的坦率目光對望。


    大眼裏明明白白寫著「認真」兩個字,仔細想想,摩露琪從最初聽到自己的願望時,神情就一直十分認真。因為她一直都是一派輕鬆的模樣,所以反而讓索拿印象更加深刻。


    「因為我聽到的大多是關於戀愛的願望,你是第一個請我拯救妹妹的人。不過既然是和我締結契約召喚師的願望,放心吧,我會好好幫你達成的。」


    摩露琪的聲音很溫暖,還透露出誠意。明明是魔神,卻比人類還像人類。淡桃紅色的雙唇,如同在宣示決心般緊緊抿著。


    但是,盡管索拿聽到了這番話,卻無法好好作出迴應。他費盡力氣點了點頭,把視線落到膝上。


    無論如何都無法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既然是專門解決戀愛相關問題的魔神,那她的力量能用在救人上嗎?)


    自己是不能失手的,索拿暗自低喃。要是沒能救出妮娜,一切等於沒有意義。一旦失敗,就代表妹妹永遠迴不來,這比什麽都要可怕。


    無法再看見她冰綠色的雙眼與柔軟飄逸的栗色秀發,再也聽不到她熟悉的嗓音。


    光是這樣想,指尖便逐漸發冷。


    (不能失敗,絕對不行……)


    索拿就像這樣,因為無法完全隱藏對的不信任感而沉默不語,這時至今不發一語的馬可西亞斯倏地瞪向他。


    (怎麽了……?)


    索拿察覺到突然飄散在空間中的異樣怒氣,轉而望向馬可西亞斯,卻在看到少年的表情後,猛地眨起眼來。


    險惡的貓眼眼角兇猛地往上吊,冰冷的橙色眼眸睥睨著索拿。嘴角左右揚起,像是要勾出微笑般奇異地扭曲著。


    雖然他的表情頗為猙獰,但因為五官俊美的關係,看起來依舊不像壞人。


    (他是不是很生氣啊?)


    少年魔神顯而易見的怒氣嚇到了索拿,他隻能壓抑著唿吸,連視線都不敢離開。


    一臉兇惡的馬可西亞斯終於開口:「請克製你那愚蠢的屁孩妄想,光看就覺得惡心。」


    緩緩流泄而出、還未變聲的嗓音幾乎可算得上優雅,話裏的內容卻讓人冷到透徹心扉,


    還帶著極度的輕蔑與壓迫感。


    難以形容的魄力壓倒索拿,使他瞬間停止了唿吸。


    (屁、屁孩……?)


    由於衝擊過大,他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被年紀更小的人說是「孩子」。


    (他沒資格這樣說我吧!)


    麵對怒氣漸生的索拿,馬可西亞斯字字句句迴得如刀般狠厲。


    「反正你一定是在想,司掌戀愛的魔神既天真又過於寬容對不對?竟然被弱小的垃圾給這般侮辱,在我不知道的期間,格莫瑞的威信也墮落了呢。接下來每看到一個傲慢的垃圾就都得擊潰才行,不過就算宰掉像你這種治也治不好的笨蛋,我也沒有任何好處,所以還真不想幹。算了,我跟格莫瑞<這個人>不同,名字沒冠上『慈悲』兩字,既然你都露出那副垃圾樣了,那我也隻好辛苦一點,清除跳蚤<垃圾>也是臣子的義務。」


    他稍停了一會,看著索拿的眼眸眯成了半月形。配上勾起嘴角的唇,那表情看起來就像在笑。


    俊美外表與渾身殺氣造成的巨大反差,讓看到的人都為之不寒而栗。


    最後,在宛如陶瓷般白皙的肌膚中,馬可西亞斯淺紅色的薄唇緩緩張開,吐出下一番話語。


    「拜托你了,跳蚤<召喚師>先生,我也不想浪費時間和勞力在無聊的工作上。」


    接下來就會殺掉你——馬可西亞斯的臉上清楚地這麽寫著。


    琥珀色的眼眸裏,怒火冷冷地燃燒。


    索拿想反駁,話卻卡在喉嚨,說不出口。從馬可西亞斯身上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壓感,讓自己領悟到他為何會生氣。


    (因為我剛剛小看了摩露琪)


    仔細迴想一下,摩露琪是很認真地在遵守契約。


    詢問召喚師願望時的表情相當認真,即便知道那不屬於自己的領域後,也沒露出半點厭惡的臉色,絕對不是因為契約的拘束力才不情願地傾聽,那雙天藍色的眼眸總是直率地望著索拿。


    (並非因為她天生溫柔或個性天兵才這樣,而是擁有力量之上位者所表現出的誠意)


    看重契約是格莫瑞的品格,是不愧於貴族之名、真正的高貴情操。


    相對於此,自己又做了什麽?索拿羞得簡直想就地消失。


    自己隻顧著想實現願望,結果踐踏了摩露琪的真心。


    身為格莫瑞的臣下且又是侯爵的馬可西亞斯,是侍奉高階貴族的貴族。


    也就是說,傷害主人品格的人就是傷害自己品格的人,所以才對索拿惡言相向。


    索拿理解到這一點後,深深地自我厭惡起來,隻敢盯著自己的膝蓋,一動也不動。


    看著召喚師那副沒用的樣子,馬可西亞斯又厭惡地嘖了一聲。


    在陰沉並寂靜的房間中,突然響起了像是在安慰人般的溫和嗓音。


    「馬可堤,我之前就說過別對漂亮孩子露出恐怖的表情吧,你那張臉真的很可怕耶。也不可以咂嘴,索拿會有心靈創傷的。」


    「咦……?」


    索拿戰戰兢兢地抬起臉,摩露琪微微蹙眉,露出困擾的表


    情告誡馬可西亞斯。她拿起茶杯,對著不聽話的臣子歎氣。


    一與滿臉尷尬的索拿四目相對,少女便勾起些許怯弱的微笑道:「他完全不聽我說的話,頑固得讓我好困擾。」


    那副樣子,就像個被弟弟瞧不起的姊姊。


    女孩親昵柔軟的表情融化了召喚師被罪惡感凝固的心,可同時索拿心中又升起了另一個疑問。


    (不對不對,怎麽會變成這樣,她為什麽不生氣……?)


    摩露琪神經大條的程度,完全出乎索拿意料之外。


    被瞪著說「自己看走眼」,被怒吼說「別侮辱她」,或者是被警告說要解除契約。他以為會是其中的哪一個,對方的反應卻跟預想中的差了十萬八千裏。果然不愧是天兵,思考方式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麵對冥頑不靈的主人,馬可西亞斯焦躁地眯起眼道:「你悠哉地說這什麽奇怪的話?話說迴來你也有錯,就是因為你那麽天真,那無藥可救的笨蛋才會如此得意忘形。」


    即使被說成笨蛋,索拿也無法反駁。


    按照馬可西亞斯的立場來看,既然對方是個講不聽的家夥,那就該早早舍棄才對,他無法理解主人為什麽會這麽執著於索拿。


    馬可西亞斯不悅的表情,讓摩露琪更加退縮了。


    「啊啊啊,夠啦,我之前就說過不可以講這種話啊。」


    不行就是不行——她不斷地重複強調著。


    然後,她不顧兩人的目光,自顧自地往茶杯裏加入了足夠的牛奶,再緩緩地道:「呐,馬可堤。索拿他啊,是第一次召喚,當然會不安,很多事不清楚也是理所當然。我身為地獄裏唯一的一位慈悲女公爵<格莫瑞>,若是為了這點事動怒,那就配不上這個頭銜了。而且索拿是目前跟我訂下契約的召喚師裏麵最年輕的一位,我當然會稍微想偏袒他一點啊,畢竟感覺就像是弟弟嘛。」


    聽到這番言論,索拿呆愣地張開了嘴。


    這位地獄公爵恐怕沒想過,契約召喚師裏可能也有壞人這件事吧?


    (為什麽她會認為那種天真單純的道理可以過關啊?)


    即使她是在袒護自己,索拿也開始想吐槽文雅喝著紅茶的摩露琪,這麽替召喚師著想好嗎?


    「請你稍微有點公爵的自覺吧,就是因為你這個樣子,這種笨蛋才會毫無止境地湧過來,不管怎麽驅逐都驅逐不完。」


    馬可西亞斯像是極力壓抑自己不要怒吼出來似地,咬緊牙關出聲。望著摩露琪的白瓷麵孔浮起了明顯的青筋。手邊的紅茶有如沸騰似地開始自起波浪。雖然現在水位還勉強保持在杯子邊緣,離潑出來卻隻剩一線之隔。


    (咦,他明明沒有碰到杯子啊……?)


    魔神隻是心情不好就能引發物理現象?索拿不禁毛骨悚然。


    房間裏的緊張氣氛一觸即發,放下茶杯的摩露琪卻仍然用若無其事的表情說:「可是啊,馬可堤,索拿隻是因為擔心妹妹才會這樣。你不用擔心,如果對方真的很無禮的話我也會生氣呀,反正我有預知危險的能力嘛,不會讓自己陷入險境的。」


    公爵大人,您還有神經嗎!?


    (為什麽這個人會這麽誇張……?)


    那種不當一迴事的感覺讓索拿膽戰心驚,她為何可以滿不在乎地挑戰馬可西亞斯的底限啊?他現在初次了解到天兵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別稱。


    這時,房裏響起咻地一聲如同液體沸騰的聲音。


    「嗚哇……!」


    索拿抬起頭想看看發生什麽事,卻不由得啞口無言。大吉嶺色的水柱華麗地自馬可西亞斯的茶杯中噴出,茶水上升至快碰到天花板的高度,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無數的水珠環繞水柱於虛空中躍動著。


    (紅茶、從茶杯裏噴出來了……!)


    索拿反射性地往椅子裏縮,險些連著椅子一起往後倒。他交互看向茶杯和空中,對著有如前衛立體美術品的水柱瞠目結舌,宛如升龍、充滿躍動感的流水秀在眼前華麗展開。


    最終,大吉嶺返迴杯中,一滴水滴都沒灑出來。


    馬可西亞斯完全不管手邊才剛上演過噴泉秀的茶杯,原本沒表情的臉上,現在再也不複淡定。


    那張秀麗的臉龐嘴角上揚,他望向拿著杏仁馬卡龍發愣的摩露琪,氣到連聲音都開始發顫。「……期待你會有危機感真是個錯誤,好吧,你要怎麽做都隨便你,那群笨蛋接下來就交由我擊潰吧。」


    (恐怖政治……)


    麵對護國卿馬可西亞斯,身為草民的索拿隻能抖個不停。要是自己下次又做了什麽傻事讓魔神看不順眼,絕對會被瞬間消滅掉。


    聽到馬可西亞斯護國卿的專製宣言,摩露琪女王陛下呆呆地歪著頭。她暫且先把馬卡龍放迴盤裏,重複眨著眼想理解臣子話語中的真意。過了一段時間,她像是恍然大悟般地說:「馬可堤,不可以說什麽擊潰之類的詞喔。」


    (又來了……!)


    麵對再次畫錯重點的這句話,索拿凝視摩露琪,總覺得好想哭。


    微微卷起的紅發、櫻色肌膚、再配上水晶般的雙眸,在自己眼前的是穿著蒼綠色小禮服的十七歲可愛小姐。


    明明擁有十分強大的力量,又身為魔界貴族,卻是個永遠搞不清楚狀況的天兵。


    就算臣子說破了嘴,氣到連紅茶都成了噴泉,全都影響不了她,一句「不行就是不行」就決定一切,無法撼動。


    (嗚哇,總覺得超可怕的……)


    在索拿開始為從未感受過的恐怖而哆嗦時,旁邊馬可西亞斯的秀美容貌已經開始變形,至今為止一連串的狀況已經超出他的容忍界限。他緩慢地將目光移到索拿身上,往上吊的貓眼閃閃發亮地散發出殺氣。


    (這不是我的錯吧……)


    馬可西亞斯的臉上明顯寫著「都是你事情才會變成這樣」,這令索拿精疲力竭。


    事情的起因或許是源自於自己輕視格莫瑞的力量,可是真正讓狀況一發不可收拾的是摩露琪啊!這是自己能控製的嗎?


    馬可西亞斯和索拿隔著黃綠色的茶壺目不轉睛地相互對視(其實隻是索拿單方麵被瞪而已)。大戰一觸即發之際,摩露琪撥了撥發,仿佛現場糟糕的氣氛跟她沒有關係似地,緩緩開口對兩人道:「比起這個,先來談談索拿的妹妹吧,我們剛剛好像有點偏離主題了。」


    摩露琪用餐巾壓著嘴邊,還將指尖一並擦得幹幹淨淨。吃完全部的馬卡龍後,她終於擺出要正式聽人說話的樣子,漂亮的眼眸不斷地眨啊眨。


    「……這話不應該由你來說吧?」


    馬可西亞斯的焦慮計量表似乎破表了,白瓷般的臉龐被暗影慢慢侵蝕。


    坐在馬可西亞斯隔壁的索拿敏銳地感受到生命遭受威脅,對方的怒氣宛如尖刺,刺得連肌膚都在生疼。


    不過天兵公爵完全沒受到任何影響,或許因為是主仆關係,所以才習慣了也說不定。隻見她若無其事地道:「話說迴來,那個紅茶噴泉不怎麽有趣呢,最好別再弄囉,馬可西亞斯。」


    摩露琪話才說完,索拿就仿佛聽見噗嘰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斷了的聲音。他怕到不敢去看馬可西亞斯散發著黑暗波動的神情。


    一想到少年魔神的怨氣全都會轉嫁到自己身上,他就感到頭昏眼花。


    「好了,索拿,不用顧忌,全部說出來吧。」摩露琪微笑道。


    一邊是沒神經到快害死自己的魔神,另一邊則是根本想直接滅掉自己的魔神。


    左右都是死。


    天人交戰。


    反正不管怎樣倒楣的都是自己,至少要讓我先實現願望再說吧!?


    索拿振作起精神,豁出去似地


    開口道:「我的妹妹——妮娜被名為漢巴特·布蘭的魔術師綁架了。」


    *


    麵對來自地獄的兩位魔神,不曉得該從哪裏說起的索拿,決定先從自己的家庭環境與關於妮娜的事開始講解。


    索拿居住的聖·裏拜爾王國雖小,卻是歐洲大陸中少數擁有長久曆史的國家。又因為建國至今約五分之一的時間都實行鎖國政策,所以發展出了不少和他國截然不同的特有文化。


    其中一項就是「魔術」。


    聖·裏拜爾王國自古至今都相信魔術的存在,信仰相當虔誠,直到三百年前皇室裏都還有專屬於魔術師的職位,負責輔佐國王。


    即便如此,在英國開始使用新時代動力源——蒸氣機器時,就算是位於歐洲大陸角落、被時代潮流排除在外的小國,也逐漸不再相信魔術的實用性了。


    可是應該成為曆史遺物的魔術卻沒被舍棄。


    現存的魔術文獻數量龐大,全是用數種本國原產的古典語言——通稱裏拜爾古典言語群所書寫的。雖然這種語言現在已經沒有人在使用,但因其學術價值極高,為鼓勵研究,聖·裏拜爾王國每年都會發給研究者豐厚的研究獎金。


    就這樣,魔術在聖·裏拜爾王國以民俗學研究領域的名義殘留了下來。


    索拿的父親葉利法斯·史塔裏也是古典語<ssica>的研究者,名聲雖不響亮,卻也算是知名的學者。因此生計不成問題,索拿從小家境就不虞匱乏。


    妮娜是因研究而常不在家的葉利法斯在索拿五歲時帶迴家的少女,所以跟他沒有血緣關係。


    葉利法斯把妮娜帶迴來的時候,索拿的母親早已病逝。


    沒了母親,父親也總是不在家,還沉迷於研究,不大關心自己。


    年幼的索拿就在這種狀態下度過了寂寞的每一天,於是很快就跟比自己小兩歲的新妹妹要好起來。


    與妮娜初次見麵時,索拿盡管年幼卻也驚豔不已。


    新來的小妹妹宛若從繪本走出的妖精。


    她有著薄荷蘇打般既閃亮又通透的綠色眼珠,微卷的栗色發絲就如外觀看起來那樣輕盈柔軟。


    纖細且端正的五官給人乖巧的感覺,果凍般的嫩紅嘴唇讓她更顯可愛。


    雖然擁有不似真人般虛幻空靈的外表,實際上卻是個與外表相反、不怕事的好強少女,個性跟從幼年時期就有些內向的索拿可說截然不同。


    但或許就是因為性格互補的緣故,兄妹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妮娜幾乎可算是有些戀兄,無論去哪都像隻小鴨似地跟在兄長身後。她不管做什麽都會哥哥、哥哥地唿喚索拿,讓索拿漸漸也越來越有當「哥哥」的自覺,偶而甚至會有點過於保護這個小妹。


    當妮娜滿十二歲的時候,葉利法斯不迴家的時間也跟著增加。雖然會給生活費,可住處不固定,所以無法寫信。


    爸媽都不在,因此索拿和妮娜便互相扶持,過著隻有兩人的生活。


    盡管在沒有大人照顧的日子裏,兩兄妹嚐遍了酸甜苦辣,不過幸好父親送迴來的生活費金額不小,住在遠方的叔父也會在百忙中抽空來探望他們。


    ——縱使不算十分安穩,但總之還過得去,他們對自己的生活也十分滿意。


    讓和平生活產生變化的契機,是由於索拿開始就讀古拉瑪學校。


    索拿在家附近的學校修完基礎教育,因兩個理由決定前往高等教育機構古拉瑪學校就讀。


    能讀懂葉利法斯收集的古典語<ssica>研究書後,索拿在十三歲時初次撰寫論文而得到了獎金。所以第一個理由就是,他想在國立的專門教育機構精進才能。


    然後還有一個可說是「最終目的」的理由。


    那就是為了查明幼時看到的「謎之書籍」原形。


    索拿是在三、四歲約略了解世事時找到那本書——當時妮娜還沒來到這個家。


    ——那一天,年幼的索拿趁著葉利法斯出門的空隙潛進書房。


    父親身為研究者,書房四方的牆都被數不盡的書籍覆蓋,宛如異空間。被各種書背包圍的索拿興奮不已,把手伸向就算置於書堆中也異常醒目的紅色書本。


    那本書放在書桌上,封麵用紅色皮革所製,裝訂得相當豪華。


    索拿被觸感顯然不錯的紅色封麵所吸引,拿起了厚實的書本,結果翻開後嚇了一大跳。


    內頁與出色的裝訂相反,全都是空白的。無論怎麽往下翻,內頁都是一張張的白紙。


    他從未看過這種什麽都沒寫的「書」。


    索拿想要確認全部的頁麵,卻因為翻書翻得太快,不小心被紙張邊角劃破了手指頭。當幼小的索拿因疼痛而快哭出來的時候,自傷口溢出的血珠緩緩滑下指尖,滴到白色的書頁上。


    就在這一瞬間,發光的紅色文字於曾是白紙的紙麵上浮現。


    出現的紅色文字轉瞬間就密密麻麻地塞滿書頁,燦爛地發著光。光芒搖曳著,像是在唿喚索拿一樣。


    看到這副奇妙的光景,索拿使盡全身力氣發出尖叫聲。正好迴到家的葉利法斯聽見平常溫順且不大哭泣的索拿淒厲慘叫,立刻飛奔至書房。


    「——這是『返祖』、嗎?」


    從玄關衝過來的葉利法斯看清了眼前狀況,表情突然轉為嚴肅,並且把索拿趕出了房間。


    索拿被暫時禁止進入書房,他走投無路地站在門前,隻剩下發出紅光的謎樣文字列與


    「返祖」這個詞,在小小的腦袋中不斷盤旋。


    事態平息後,葉利法斯沒對索拿說什麽,即使追問,父親也不予理會。


    索拿畢竟過於年幼,沒法跟大人對抗,正巧那時妮娜被帶迴了家裏,於是那謎樣的紅色書本也就仍舊是個謎團。


    可是索拿無法忘卻那本神秘的紅色書冊,一旦讀過就不會忘記的優秀頭腦內,依舊緊緊留存著那些發出紅光的文字列。


    奇怪的是,索拿精通古典語<ssica>,十三歲就能寫出論文,卻依然無法解讀那些發著紅光的文字。明明讀過了大部分的文獻,唯獨解釋不出留在記憶中的那些字句。


    自那之後,索拿便開始思考一個可能性。


    那些文字,是否就是至今仍未被解讀出的古典語<ssica>呢?


    在國立專門教育機構<古拉瑪學校>或許能查出它們的真麵目。


    這份探究心便成了他就讀古拉瑪學校最重要的理由。


    *


    「古拉瑪學校……」


    說出這句話的索拿咬緊嘴唇,自我厭惡的情緒自意識深處湧出,這就是導致妮娜失蹤的間接原因。若自己不一心想著要去那種地方,如果自己更強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索拿?」


    聽到話語中斷,摩露琪擔心地抬起目光。


    一看見索拿將唇瓣緊咬到發白,她便拿起茶壺,在索拿空空的茶杯中注入格雷伯爵紅茶。另外順帶加入十個方糖和大量的牛奶,一圈一圈地攪拌。


    「來,把這個喝下去。」


    索拿並沒有特別想喝紅茶,卻也沒力氣拒絕。他在琉璃色眼眸的促使之下,沒有多想便大口喝下遞過來的特製奶茶。


    「嗚呃,好甜!」


    在那一刹那,滲進齒間的強烈甜味令索拿不由自主地呻吟出聲。


    「真虧你能喝得下那種劇毒。」從頭看到尾的馬可西亞斯皸起眉,涼涼地說道。


    言下之意明顯是把他當作笨蛋。


    看著少年魔神自在啜飲大吉嶺的樣子,索拿不禁怒由心生。


    (你知道的話幹嘛不說啊!)


    索拿忍不住迴衝的餘味,伸手壓住嘴。摩露琪每次都喝這種東西嗎?甜到快膩死人了,光迴想就暈。


    不對。


    索拿忽然想起,她自己的格雷伯爵紅茶裏明明隻有加牛奶!


    (那為什麽要刻意幫我加這麽多砂糖……)


    揣摩不出摩露琪的意圖,索拿隻好凝視著她,而摩露琪則露出調皮的笑容,用手指抵著淡桃紅色的嘴唇說:「這是驚嚇療法,還有你那麽用力咬的話,嘴唇會破唷。」


    被輕巧地這麽一說,索拿不禁張開嘴愣住。摩露琪望著這樣的索拿,又覺得有趣似地嘻嘻笑起來。這次她拿起一旁的空杯,隻注入格雷伯爵紅茶,放在索拿麵前,說是讓他洗嘴巴的。


    眼見索拿總算從毒奶茶的打擊中恢複過來,她正了正色,和緩地開口:「是說,索拿有點想太多囉,獨自承擔痛苦的迴憶,沉浸於悲傷過往的話,會讓身體也不聽使喚喔?尤其是後悔,特別沉重對吧?」


    寄宿了溫柔色彩的水晶雙眸緩慢地眨著,摩露琪看進索拿的雙眼,確定他跟得上話題後才繼續道:「所以我想說的是,還有我們在啊。索拿已經跟我締結了召喚契約,你已經不是一個人了。要是又陷入低潮的話,就看看在你身邊的我,接下來的所有事情都讓我們一起承擔吧。」


    將手放在胸前的摩露琪,一臉毅然決然的神色。


    雖然眼神堅定,但惹人憐愛的五官,就算一臉正色也跟勇猛和強韌等形容詞相差甚遠。既不像白刃般銳利,也沒有戰車般的破壞力。


    可是索拿知道她並不軟弱,她的堅強不是剛強,而是柔韌。


    盡管摩露琪既溫柔又愛操心,卻也不是一味放縱。她伸出手並不是要同情安撫索拿,而是要把他從懸崖下拉上來。


    地獄公爵格莫瑞並不是宛如馬卡龍那般,除了甜美跟柔軟之外什麽都不剩的公主。


    (也有這種人啊……)


    望著摩露琪可愛卻又凜然的麵孔,索拿這麽想。


    ——我想說的是,還有我們在啊。


    這番話像水波般,緩緩擴散到索拿心裏,內心深處微微地暖了起來。


    再這樣下去好像就會脫口說出些什麽,索拿忍不住悄悄地咬住嘴唇。感覺就像是某些東西滑溜地侵入了因警戒而硬化的心靈深處,他開始有些害怕摩露琪了。


    她的態度自然,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似地,讓索拿連想反駁「你懂什麽」的空間都沒有。閃閃發光的水晶眼眸蘊含著不可思議的力量,不由分說地融化了索拿帶刺的心。


    「你看,又來了。」


    摩露琪用力地眯起眼指著嘴唇,嚴肅的表情消失,轉瞬間又迴到了那副最愛馬卡龍,十七歲少女的天真模樣。


    索拿擦了擦隱隱作痛的嘴唇,再次開口。雖然盤踞在意識中的自我厭惡感仍未消失,但他終於能自在地提起「過去」了。


    *


    古拉瑪學校並不像索拿想像的那樣。


    在聖·裏拜爾王國,隻要當上古典語<ssica>研究者就能得到厚待,而國立專門教育機構<古拉瑪學校>就成了以躋身菁英之列為目標的年輕人,互相排擠傾軋的場所。


    這些學生就像野心的化身,聚集在陰鬱灰暗的巨大校舍中。


    在他們之中,索拿的才能特別突出,因此他們不敢罵他笨蛋,隻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尋找不妥之處。若是找出一點奇怪的地方,馬上就替他貼上「怪人」的標簽。


    入學時抱有的期待立刻就轉為後悔,充滿敵意的學校生活令人既窒息又痛苦。


    幸好跳級申請順利通過,因此他還不算受太多罪。


    可是被排擠的記憶就像毒種子一樣,還是在索拿心中穩穩地植下了對人類的不信任感。


    從古拉瑪學校畢業之後,索拿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僅幾乎不外出,還埋首在研究與讀書中,漸漸地不那麽關心妮娜。


    價值觀被否定,性格也被眨抑,索拿覺得自己隻剩下古典語<ssica>的才能了。


    像是要抓緊唯一還能自豪的東西般,索拿開始拚命地鑽研古典語<ssica>。與生俱來的天賦,加上努力有了成果,一篇篇完成的論文都得到了極高的評價。


    諷刺的是,越是受到讚揚,索拿·史塔裏<天才新銳研究者>這個名字就越不像真正的自己。


    大家眼中的索拿·史塔裏,在古典語學界備受尊崇,但真正的索拿·史塔裏不過隻是個窩在書房中的怯懦男孩罷了。因此索拿漸漸覺得,自己除了古典語<ssica>以外什麽都沒有,若是舍棄古典語<ssica>的話,似乎連活著的意義都會消失。


    越是思考就越痛苦,索拿百無聊賴地度過每一天,也越來越不關心自己以外的一切。


    所以他也沒注意到,妮娜一直在悄悄地擔心著自己。


    即使妮娜滿麵愁容地端著兩人份的飲料進入書房、即使她用擔憂的聲音叫醒趴在書上睡著的自己,他也宛若未覺。


    連妮娜在消失的那一天所說的話語,索拿也不大記得了。


    她是不是說了要跟朋友去街上購物啊?但無論迴想多少次,都想不起那位朋友的名字。她有說自己要去街上的哪裏、要去買什麽、何時會迴來嗎……什麽都想不起來。


    當天,索拿也是因為看到了窗外的夕陽,才發覺一天即將結束。


    自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閉門不出後,就好像失去了時間感,所有事情都像是和自己無關似的,即便是妮娜也不例外。


    一直到太陽逐漸西下,黑暗籠罩天空,做好的燉菜也在熄火的爐子上涼掉了,還是沒有聽見妮娜的聲音。


    此時他才開始覺得不安。


    索拿以要破門而出般的氣勢衝到外麵,沿路詢問路人妮娜的下落。在問過幾個人以後,堤亞波魯斯山的藍胡子——漢巴特·布蘭之名逐漸現形。


    *


    「那個漢巴特·布蘭是什麽人啊?」


    話題終於逐漸接近核心,馬可西亞斯眯起眼問道。他與摩露琪不同,那雙橘子色的眼睛裏沒有半點對索拿的關心。從那張既端正又毫無表情的臉上,就隻看得到事不關已幾個大字。


    「是魔術師,在巴米利亞南部的堤亞波魯斯山建有居城。從三年前就住在巴米利亞,藍胡子是他的外號……」


    索拿揮開壓在心頭上的後悔,壓抑將要沸騰的感情,努力冷靜地說明有關嫌犯的情報。


    一邊點頭一邊聽索拿說話的摩露琪,似是從「藍胡子」這個名字裏感覺到了什麽,開口道:「他該不會把美女帶到城堡去了吧?讓她們成為新娘接著殺掉嗎……?」


    藍胡子是在市井間流傳的童話故事,也是裏麵主角的名字。


    故事的情節相當單純,生著藍色胡子的男人被稱為藍胡子,為人所懼怕。那個男人住在大城堡中,娶過好幾個女子,但她們卻全都行蹤不明。藍胡子其實是個殺人狂,殺了自己的妻子們。在故事中,他被最後娶到的美女姊妹看穿真麵目,因此被打倒。


    由於情節過於殘酷,所以雖然是童話,但孩子們卻不太喜歡。


    索拿有些訝異,原來魔神也知道人界的童話嗎?接著他開口訂正:「不是美女……漢巴特·布蘭會、就是……會帶走少女。j


    索拿一邊說著,一邊感覺到惡寒竄過背脊。


    從索拿家坐馬車到堤亞波魯斯山要四個小時,住在那裏的男人毫無疑問地擁有變態嗜好。在山腳的村莊中,消失的少女數目據說一隻手都數不清。一想到妮娜竟被那種人抓走,他便坐立不安。


    「啊啊,也就是蘿莉控吧。」


    馬可西亞


    斯拿起茶杯,爽快地說出索拿難以出口的話語。從外表看起來稚氣的十一歲少年口中出現這種詞句,震撼感更加強烈。


    哎呀感覺好惡心,摩露琪在旁邊皺著臉搭腔。


    「然後呢,那個變態很強嗎?」


    年約十一歲的少年擺出一副無論是蘿莉控或是什麽都好的態度,看到他的樣子,索拿心中尊敬感油然而生。「王都曾有一次出動了討伐隊,卻全滅……所有人都被燒死了。」


    兩年前的那件慘劇,索拿記得很清楚,士兵潛入藍胡子位於堤亞波魯斯山頂上、大到像在炫耀的居城,但沒有半個人迴來。在士兵湧進城堡的那一刹那,巨大到即便遠眺也看得出來的藍色圓陣在上空展開,從那裏轟出的火焰將一切化為灰燼。


    ——居然能一下燒死數百人,那到底是怎麽樣的力量?


    是自己將偶然落下的雷錯看成火焰了嗎?


    十八世紀後半,英國開始使用蒸氣機關的工業化時期,巴米利亞的人們依然懼怕無法以科學解釋的怪現象,因此王都再也沒有派遣過討伐隊。


    但是,索拿身為現下無人使用的古典語<ssica>研究者,自是知道那份力量的真麵目。


    裏拜爾古典言語群是民俗學的其中一個分野——「魔術」文獻的古典語言。當然,研究者比誰都要清楚,那股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到底是什麽。


    從空中浮起的藍色圓陣,還有燒死百名士兵的火焰,都是隻在索拿的研究用文獻中才存在的魔術所造成的。


    ——堤亞波魯斯山的藍胡子,漢巴特·布蘭是魔術師。


    明白這點的時候,索拿使用在父親書房找到的魔導書,著手學習高等魔術,喚出地獄的魔神。他除了古典語<ssica>外就沒有別的長處,這是目前的自己僅剩的唯一辦法。


    「算了,隻要別弱到不配被稱為敵人的地步就好。如果事情變成這樣,那就真是白跑一趟了。」


    聽完索拿的說明,馬可西亞斯毫不畏懼地說道。他像是喝膩了紅茶<大吉嶺>,再也沒有碰杯子,隻是用手指玩著湯匙。


    (漢巴特·布蘭<堤亞波魯斯山的藍胡子>也是人類,絕對敵不過魔神的……)


    聽到對方老神在在的這番話,索拿暫且安下了心,卻還是無法完全冷靜。


    身為魔神,覺得人類很弱也是理所當然,可是對方外表畢竟隻是個纖細的銀發少年,感覺還是怪怪的,更何況他的手腕看起來比妮娜還細。


    「戰鬥是馬可堤的拿手絕活,這樣就能安心了呢。」摩露琪在旁邊放心似地道。


    從話裏可以感受到她對馬可西亞斯的絕對信賴,那雙琉璃色眼眸中看不出不安,似是相信十一歲的臣子是最強的。


    格莫瑞既然這麽說,想來馬可西亞斯的確很強。索拿一麵迴想他為了保護格莫瑞所造成的紅茶噴泉事件,一麵表示理解。


    (他會囂張成那樣,也是因為力量太強,沒被任何人挫過銳氣的緣故吧)


    他有點忿忿地思考著,並喝了點格雷伯爵紅茶潤喉。


    「隻是,妮娜<人質>的所在之處倒是挺讓人在意。」馬可西亞斯自顧自的說道。


    琥珀色的無機質貓眼眺望虛空,像是在模擬戰鬥。然後他突然用手中把玩的湯匙指著索拿,隨意地開口:「啊啊,你自己的安全請自己注意喔,我光是守護這個人就分身乏術了。」


    「咦……」


    他的話跟判自己死刑沒什麽兩樣,索拿想像自己與將百位士兵化為塵土的魔術師對峙的模樣,暫時沒了聲音。


    「那太亂來了,馬可堤。」


    摩露琪將雙眼睜得圓圓的,隨即迴話,還揮著手表示不可能。


    那口氣相當輕快果斷,明顯沒有別的意思,但卻稍微傷了索拿的自尊。


    (這感覺就像在說「因為他很弱」啊……)


    這是事實沒錯,但他也不想被當成廢物。索拿感覺心情有點複雜,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我並不是想直接把他扔在變態魔術師<蘿莉控>麵前,要是他因為這樣而死,召喚契約就無法完成了,所以說我會鍛煉他——可以吧,弱小的跳蚤<召喚師>先生?」


    馬可西亞斯俐落地解釋道,淡紅色的唇上掛著一抹挑撥的笑容,表情看起來像是滿心期待能將玉石琢磨成美玉似地,很是愉快。


    (……這是怎樣啊?)


    索拿跟不上事情發展,隻能眨眨眼,看著馬可西亞斯染上殘酷色彩的眼眸。一股討厭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忍不住望向摩露琪,要求解說。


    不曉得是不是索拿的不安傳達到了摩露琪心裏,她一邊對他使眼色,一邊開口:「等等,馬可堤,你要在哪裏訓練?」


    (不,重點不是那個吧)


    不要再搞錯重點了!索拿忍不住想喊出聲。


    他煩惱地用手抵著額頭,比起場所,應該有其他更重要的問題吧?


    然後,由於索拿錯過吐槽的時機,話題就這麽繼續了下去。


    「王宮吧,那裏有競技場。」


    被問到地方的馬可西亞斯爽快地迴答。老實說他抓重點的能力也好不到哪去,隻是跟摩露琪相比,感覺沒那麽嚴重就是了。


    到底是哪裏的王宮啊?再說,這人打算在競技場裏做什麽?索拿雖然有不好的預感,摩露琪卻沒給他詢問的時間。


    「也是,這樣就能安心了,我還以為你想在這裏訓練呢。」


    摩露琪的疑問似是解決了,因此鬆了口氣。然後她重新轉向索拿,輕輕握住拳頭,認真地道:「那麽索拿,明天就要去魔王宮殿的競技場囉。得早一刻救出妮娜才行,絕對不能拖太久。我們要速戰速決,一起努力修行!我也會好好訂定潛入魔術師城堡的作戰計劃,就交給我吧!」


    ——得早一刻救出妮娜才行。


    這番話出其不意地砸了過來,索拿感覺到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盡管兩人並未見過麵,從摩露琪的眼神卻看得出她是認真的,她對妮娜的心意並無半分虛假。


    決心與誠意在如寶石般的雙眸中熠熠生輝,不是同情,而是一份對「同伴」的關心。索拿倏地鬆了口氣,信任感油然而生。


    事到如今,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他戰戰兢兢地吐出在腦海某個角落裏持續膨脹的疑問。


    「請問,魔王宮殿在哪裏……?」


    到了這種田地,修行大概是無法避免的了。雖然不曉得要做什麽,不過隻要別丟掉一條小命,其他怎樣都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很在意地點。盡管已經隱隱知道地點恐怕不是多正常的地方,卻還是希望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


    索拿神情緊張地等待迴應,馬可西亞斯哼了哼,像是在嘲笑他般說:「除了地獄以外,還會在哪裏。」


    (果然如此……)


    有活生生的人類去過地獄嗎?


    隻是在經過重重打擊後,索拿也差不多麻痹了。


    這可說是人類的壯舉吧——他逃避現實似地思考著。


    就這樣,為了打倒漢巴特·布蘭的修行,加上索拿的地獄之旅,便這麽簡單地定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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