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準確地捕捉到她所說之話中幾個關鍵的字眼,織蘿連忙追問。


    “哦,你又不記得了,死到臨頭,我便告訴你好了。”天後手上的攻勢果然放緩了些,“你知道你曾經和我說過什麽蠢話麽?那日你將進出三生池的印信交於我,還說你再也不會迴三生池了。我問你要去哪裏,你說你要到九闕天去,與祁鈺永生永世在一起。從前你總是對我耳提麵命,說身為三生神女不能動情,可你卻瞧上了未來的天帝!我問你憑什麽可以而我卻不行,你說你要放棄三生神女的身份,以後便是我一個人守著三生池了!”


    迴憶一下子有了連接,難怪那日分明都是下定決心了,卻還與祁鈺說且等一等,原是等的此事。


    大概也能想象出紅輕當時的反應。


    ——你要做什麽?


    ——我想長居九闕天,嫁與祁鈺。


    ——三生神女不得動情,更不能嫁人,我問你,這話都是誰說的?你用這話將我攔住,自己卻偷偷違背?真是好生不要臉。


    ——所以我甘願放棄三生神女的身份,印信交於你,從此再不踏入三生池,更不再用靈力窺測六界隻是。從今後,三生神女便隻是你一人。


    ——我不許!


    ——為何?你雖不說,但我也知道,其實你一直覺得我是多餘出來的那一個,分了你的權,還總是自以為是地教訓你。今後我便離去了,再不礙你的眼,豈不是遂你心願?


    ——你……你以為誰願意做著勞什子神女?倘若可以,我倒寧願去遊曆六界!


    ……


    織蘿思緒漸漸清晰,便不由得勾唇笑道:“既然天後也不願意做三生神女,當日與天地大婚之時,我請天後拿出三生池的印信,天後又為何不願呢?既要牢牢抓著三生神女的身份不放,又想將天後之位收入囊中……未免有些貪心不足吧?”


    “那又如何!”天後高聲嗬斥道,“如今這兩樣不是都被我抓在手裏了?”


    那倒是……一向循規蹈矩的自己卻落了個如此淒涼的下場,真是老天不長眼。


    就在織蘿以為天後不會迴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卻陰測測地笑道:“偷來的東西到底不是真的,總是怕有朝一日主人來尋麽。”


    她這麽一說,織蘿大概就懂了。


    方才她說天帝之位本該是祁鈺的,且她這麽說應當不是隨口一說,而是私底下卜算過二人的命數。不過是因著雲曄苦苦相求也好,還是兩人一拍即合也好,總之最後這二人合起來耍了些手段,便天帝之位納入囊中。但他們心裏也知道,雲曄終究不是天命所歸,祁鈺也尚在人世,又不好輕易除掉,自然是一直都提心吊膽的,生怕祁鈺有朝一日要討迴屬於自己的東西。而要想知道天帝之位究竟是否會易主、什麽時候易主,自然是要靠著三生石才能看出門道來的。


    不過織蘿忽然懷疑……天帝天後究竟是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啊,就這麽果斷地把人家身上的秘密與軟肋當著眾人說出來,怎麽看怎麽像是想置之於死地。


    好在邊上的天兵天將聽了天帝的命令,一門心思都在如何捉拿祁鈺與通鉞上了,都不敢也無心去管天後這邊的事。


    “好了,如今你又知道了這個秘密,自然是該死了。”天後笑得有些滿足。


    於是織蘿不得不開始懷疑,天後是不是真的有些瘋了。明明她一直就想殺自己,隨隨便便也能找出千兒八百條理由,莫名添上這麽一條是要做什麽?


    但天後真的是說到做到,說好了要織蘿的性命,便是半點也不曾猶豫的,手腕一抖,拋出十餘條紅線,仿佛天女散花一般,直直向織蘿周身各處要害招唿而去。


    “阿蘿!”一個錯身,祁鈺恰好就看到了此處,不由得肝膽俱裂,高喊一聲,卻苦於無法脫身來援。


    唔,不是這麽慘吧?真要又結果在天後這個瘋婆子手上?


    一條紅線率先到了,朝著織蘿的胸口刺去。倘若真是被這力道打中,織蘿少不得要被刺個對穿。


    嘭——


    又是一聲炸響,似曾相識。不等織蘿反應過來什麽時候聽到過這聲音,麵前卻忽地有什麽東西迅速鋪開,仿佛屏障一般將她護在了中間。


    哦,這東西啊,真是見過的,之前在敦煌不就被這麽救過一次麽。


    祁鈺倒真是抽出一部分法力了,卻都去哪兒了呢?都被他封印在符籙中,死皮賴臉地塞給織蘿,希望能護她平安。倒真是做到了。


    隻是祁鈺你這傻瓜,一半的修為換來這麽兩次機會,真是不值啊!


    第151章 情分


    在場的人即便是修為不那麽高, 但眼力見還是有的, 自然一眼能看出忽然炸開的東西是什麽, 不由得有些驚疑不定——這個敢跟天後動手的女子竟然有祁鈺殿下的法力做的護身符,說明他們二人關係匪淺啊, 所以剛剛天帝所說的一夥人肯定是包括她的!要不要給天後去添亂呢?


    天帝天後的神情也很精彩, 不知在想什麽。


    唯有通鉞是一臉悲憤——這兩個人也太過分了, 求你們高抬貴手好不好?不要在這種時候都讓你們倆的深情都如此高調地展露無疑好麽?


    趁著眾人都在發呆,祁鈺橫劍一掃, 將身邊的幾名天兵天將揮開, 然後伸出左手做了個抓取的動作。


    正在眾人苦苦思索他究竟會抓上什麽東西來的時候, 一條紅綾忽然飄飄悠悠地遊了過來, 穩穩落在他手上。旁人不知道,織蘿與通鉞定睛一看, 卻知道這是前些時日他用來保護皇都的那紅綾——傳說中他的舊愛所贈。


    “你把這東西召迴來做什麽?難道想看著皇都被淹?”織蘿有些急了。


    祁鈺卻將紅綾一拋, 那紅綾便自動尋著織蘿來了,穩穩落在她臂彎, 安安靜靜地綰好。祁鈺才笑道:“怨靈已除,若是幾位龍王僅是處置洪波便要花上這麽些時日,他們也倒真是不想好好幹了。”


    那紅綾認她,織蘿一早就發現了, 若不然也不會再沾了她的血之後變得靈氣更加強盛。何況如今弄了個明白, 祁鈺的舊愛是她,新歡還是她,說明那紅綾真是她的東西。


    當時通鉞說什麽來著?從前祁鈺莽撞, 性子又太直,總是闖禍不說,還將自己惹得一身是傷,故而那時的織蘿心疼,便用注入靈氣的天絲親手織了這紅綾給他。不過如今看來,這東西應當不是天絲,而是比天絲更加珍貴的東西。


    果然,下一刻,天後便酸溜溜地開口,“喲,我說當年你怎會取了三生池中的靈氣煉了許多極細的紅絲而不是自己的法器,卻原是做了這個。但送給男子的東西,做成這個模樣,豈不是笑死人了?”


    天後這話,忽地讓眾人明白了為何織蘿與天後都用紅線做兵器,原來都是用的三生池的特殊靈氣煉製的。隻是煉製法器也是要耗費靈力的,不過有了趁手的法器之後也能彌補靈氣的消耗。但織蘿煉製那紅絲卻是給祁鈺的,與祁鈺抽出法力給織蘿做護身符的行徑簡直如出一轍。


    通鉞忽地覺得又遭到了無形的傷害。


    唯有織蘿還見縫插針地迴憶起自己當時織紅綾的心態——傳說仙界有個叫哪吒三太子的神將,因為各種原因而隻能用蓮藕塑身,保持他幼時的模樣,成仙之後也不能改變。而他幼時得到師父所贈的兩樣神器,乾坤圈是手鐲的模樣,混天綾展開是一條紅綾素日卻是肚兜的模樣。而哪吒成仙之後,那混天綾也仍舊適用。至於織蘿為什麽織一條紅綾……似乎還真是像接混天綾來嘲笑祁鈺幼稚。不過沒有直白地做個肚兜罷了。


    不過看樣子祁鈺還是不知道的。


    那就好,可千萬不要說漏嘴了,就讓他一直蒙在鼓裏吧。


    隻有天帝還記著自己起初是想幹什麽——讓天兵天將拿下這三個讓他心氣不順之人。如今他還仍舊清醒底下人卻開始看熱鬧。這讓他一個自己為運籌帷幄之人情何以堪?於是天帝怒道:“都在做什麽?朕方才說什麽你們都忘記了?”


    眾人這才想起在那符籙炸開之前,大家還戰作一團來著,不該忽然停下。


    織蘿想著自己想知道的事還不曾全打聽出來,自然也不想放走天後,就當試試自己送給祁鈺的紅綾究竟好不好用。於是織蘿將紅綾握在手中,迎風一抖,揮手便向天後掃過去。


    事實證明當年織蘿在做這紅綾之時的確是用了十二萬分的心思的,所蘊靈氣豐富,加之織蘿本來就是這綾的主人,用起來得心應手,倒把天後逼得節節敗退。


    然而天後明明見著自己討不到便宜,卻仍舊不放棄要用言語去刺激織蘿——她所認為的刺激,其實與織蘿與祁鈺來說倒是喜聞樂見的。


    “你知道為何你去了人界許多年祁鈺才找下來麽?因為他一直在自己的府邸裏養傷。”天後勉強躲開那紅綾,卻被掃落了一支鳳釵,幾縷青絲散下,顯得十分狼狽。然天後自己卻渾然不覺,笑得十分詭異。


    “原來是這樣,我說他為什麽沒事忽然強行抽出自己的一半法力呢。”通鉞實在忍無可忍,竟連天後說話也插嘴了。話從自己嘴裏說出去,總比聽旁人說出來讓自己難受的好。


    織蘿忽然有些心疼,卻也十分欣慰。她倒是沒看錯人。而一個激動之下,她又順口問道:“所以你總是找月老去下棋,也是因為知道我便在那裏?”


    祁鈺挽了個劍花,向織蘿一笑,“如若不然,誰願意去受月老那個臭氣簍子的摧殘啊?”


    通鉞十分悲憤——躲得過初一,終究躲不過十五。這兩個喪心病狂的人想恩愛給你看,總會找到機會的。


    誰知這話卻連天後也刺激到了。


    她臉色忽然一沉,抬手便將紅線如同不要錢地往外拋,仿佛一張密密匝匝的大網,將織蘿籠罩其中。“憑什麽!天地間生我一個不夠,還生出一個你來分我權力!你比我晚生一百歲,我卻要處處看你臉色;世間好處都被你占盡了,隨意瞧上個人卻是……天生的好命,對你還這般深情,不似我……你說,憑什麽!”


    天帝的臉色陰沉得更厲害——天後說織蘿遇到一個對她萬分深情的男子,也便是說天帝對她不好了。


    織蘿很是疑惑,祁鈺也愣了一愣。


    與天帝接觸不多,說話幾次都仿佛在對峙。織蘿的確是不太喜歡天帝,卻也不得不承認其實他對紅輕還是不錯的,至少她每次與紅輕起了爭執,天帝都是無條件地幫著紅輕說話。


    至於祁鈺,兄嫂成婚之後他就幾乎與這兩位斷了親緣,但到底是同在九闕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也能瞧見些什麽的。他也覺得自己那為了天帝之位而兄弟手足之情都不在乎了的兄長,其實對天後還是有幾分情分的。


    畢竟那時不管織蘿的脾性為她惹來了什麽非議,但治水之時就為她積累了些美譽,都道是織蘿神女比紅輕神女能幹;雖然織蘿與祁鈺兩情相悅,但雲曄也不是不能違了天帝之位而使些手段與弟弟搶人的。但他沒有,他隻是選擇了相對更加弱勢的紅輕。幾分出於形勢所迫不得而知,但要說全然不是因著情分,那也是無人信的。


    天後全然沒顧忌天帝的臉色,隻是自顧自地道:“你瞧瞧我親眼瞧上的人!一心一意隻是為了權勢罷了!為了他的野心,害了自己的族人便罷了,全然不顧我的處境,險些讓兩界交惡!”


    織蘿一下子便想明白她說的是誰了——可不是聿澤麽?


    看天帝還一臉迷糊,織蘿暫時將紅綾一收,勾唇笑道:“你怕不是忘了,當年我便告誡過你,此人不足信,野心太大,能力不及。卻是你自己說的,你會幫著他的。話已出口,你自己也是這般做的,便莫要後悔呀。”


    想了想,覺得這話對於天帝來說似乎也挺合適,織蘿又補充道:“何況你自己親手殺了他,若說對不起……似乎你更對不起他?”


    “我是替天行道!他那樣的大魔頭,人人得而誅之!”天後雙目赤紅。


    若是再聽不懂這是在說誰,天帝便真是傻子了。可正是因為聽懂了,天帝的臉色就變得異常精彩。


    不管天帝對天後有多少真心,但到底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無比體麵無比尊貴,此時當著一眾人說她自己遇人不淑,怨念的卻並不是自己,天帝真是麵子裏子都掛不住。


    而一般能怨懟自己對他付出真心他卻不屑一顧的,都是自己真心在意之人。也就是說,天後其實在意的人是那個惡名昭彰的聿澤。


    不,也隻是相對在意罷了,既然狠得下心將他置之死地,便意味著紅輕更在乎的其實還是自己。


    “天帝陛下,”織蘿覺得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去試口風,便趁熱打鐵道:“您與小女子倒是並沒什麽深仇大恨,所以要一定要小女子的命的……不是您吧?”


    若是天帝真的要采取什麽手段去報複,也應當選祁鈺下手才是。畢竟祁鈺才對他威脅最大。可祁鈺還能活蹦亂跳到現在,隻能說天帝也並不想將他怎麽樣。反倒是紅輕對她……


    天帝又不蠢,自然知道織蘿問這話其實是存了陷阱,於是也隻是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見天帝不上當,織蘿又去逗已然有些神誌不清的天後,“你看,誰說沒人對你死心塌地呢?三生神女是怎樣的身份,你比我更清楚,甘願與你承擔戕害三生神女的大罪,可見天帝陛下對你倒是用情至深啊。”


    “他?你莫要說他!”天後的反應十分激烈,陰森森地笑了幾聲,“你說他對我用情?不,你以為他還真對誰用情?說這話……真不嫌惡心!”


    第152章 憧憬


    天後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 天帝當即神色劇變, 忽然喝道:“都給朕退下!”


    並不曾指名道姓, 卻也沒人聽不明白。各路天兵天將愣了一愣,都有片刻猶豫, 但到底是天帝下令, 不得不遵, 也就紛紛退了出去。


    到底是人多勢眾,祁鈺與通鉞再是厲害也有些不支, 負了傷, 如今天兵天將終於退了出去, 他二人也終於鬆了口氣。


    不過祁鈺自己不好過, 也不想讓天帝好過,便道:“陛下讓人都出去了, 莫不是要親自來捉拿逆賊?”他將“逆賊”二字咬得很重, 嘲諷之意甚是分明。


    天帝自己也愣了愣——且不說誰的法力更強,也不說他那邊隻有二人這頭卻有三人, 單是讓帝後親自下場便已然是丟盡了顏麵。隻是他又不得不將人都一並遣了出去,畢竟天後如此口無遮攔,更是惹人笑話。


    天後似乎一點都沒覺察到周遭的緊張氣氛,仍舊口無遮攔地道:“就憑他?不過是為了求我替他謀得天帝之位罷了, 也配說什麽真心?好笑!”


    “你再說一次!”天帝雙目圓睜, 逼近天後麵前,一副想對峙的模樣,“朕隻是為了求你謀得天帝之位?你還記不記得是誰當年自己主動來找朕, 說是測算出朕日後是沒有天帝的命數卻能施展手段幫朕一把的?朕起初也是沒想信你,誰知你還主動跟著朕到人間去治水,期間還幾次三番與朕提起此事的?”


    “胡說!分明是你邀我一道來人界的!”


    織蘿其實對他們二人究竟誰先找惹誰的一點也不感興趣,更不想看著他倆當麵內訌,畢竟對於她來說,這二人誰都不是好東西。於是她笑著開口,“二位,當真想鬧給我們看笑話麽?”


    天帝隻是目光陰冷地掃了她一眼,又對天後道:“你莫不是當當年一道治水之人都死絕了?朕還能隨便找出一人來問詢當年之事!”


    織蘿有些鬱悶,不由得望向祁鈺,“你隻是不要臉,你哥……莫不是連麵子也不要的?”


    祁鈺拉了她一把,低聲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她不是不要麵子,卻是太要麵子才是。我……兄長,漲到這麽多歲從不曾對誰動心,就連曾經為了讓帝父相信他是個正直老實的好人,也並不曾與哪位神女仙子來往過密,如今好不容易動心,可在那位眼裏……卻連大罪人聿澤也不如,你說他會不會難過?”


    織蘿深以為然,“那也是蠻慘的。嘖,為著一點虛榮一點野心,給自己找了多少不痛快,何必呢?”


    “且讓他們先吵著吧,咱們也正好歇歇,方才當真是打得累了。”祁鈺微微一笑,又想起一事,旋即認真地對織蘿道:“阿蘿,我一直覺得能遇上你是我的榮幸。從前你不嫌我莽撞冒失,不嫌我心高氣傲,一直默默包容我。如今下界之後,我第一次出現在你麵前還是那副樣子,你一點都不覺得我邋遢不覺得我聒噪,還好心好意送我去書院讀書,我真的……”


    “說得仿佛你為我做的事情就很少了一般。”織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嘴角淺淺上揚,“你也知道我就是這性子,不管你是六界中的那一族,我喜歡你便是喜歡了,若是不喜歡你……哪怕你如天帝一般權勢滔天我也一樣不與理睬。我喜歡你,喜歡的是你純粹可愛,喜歡的是你正直善良,喜歡你嫉惡如仇,也喜歡你……為了我不顧一切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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