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感受到了元闕的目光,花婆婆也迴頭看了看自己腰間掛著的平安符,卻是愣了一晌,才想起解下幾個,奮力伸到元闕麵前,口中含含糊糊地喊著。


    這……還真是尷尬了!上個書齋,誰還帶錢呢?


    “婆婆……在下真沒帶錢……下次多買幾個好不好?”元闕連聲解釋。


    “啊啊……”花婆婆又是搖頭又是跺腳。


    不同元闕一般還知道收斂一些,花婆婆全然是放開嗓子叫喊,一下子就引得了更多人關注。有些嫌吵的人甚至不耐煩道:“這才多少錢?舍不得掏?看在花婆婆這麽可憐的份上,趕緊買了吧。”


    “在下……是真的沒帶錢!”元闕連連擺手。


    立刻有人嗤之以鼻,“這點錢都沒有,唬誰呢?便是你這品行,還想考秋闈?德行欠佳的,考神都不會護佑。”


    考神?什麽玩意兒?元闕自問從前待的那道觀已然很不講究了,哪路子神都在供奉,就差沒把釋道尊者算進來,卻也沒聽過考神這一尊。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人幹預,花婆婆的動作頓了頓,竟有往迴縮的趨勢。


    元闕還沒開口問考神到底是哪路神仙,便有其他人道:“王兄算了,這人好像是那天跳進湖裏救陳宇的那個,也是個熱心腸,德行想來也壞不到哪去。或許是真的忘了拿錢呢?”


    好在那位姓王的仁兄也不是故意想找茬,聽別人這麽一講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隻是從腰間解下錢袋,摸出幾枚銅板,往元闕這邊一拋,“拿著拿著,趕緊買完別吵了。”


    元闕連忙伸手一抄,賠笑道:“多謝,改日一定還上,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免貴姓王,你不是聽見了?單名一個朔。就這麽幾文,不必還了。”王朔不耐地擺手。


    有了銅板遞過去,花婆婆反倒鬆開了元闕,往後退了一步。


    “婆婆,您……還賣嗎?”元闕小心翼翼地道。


    許多人都密切關注著這邊的狀況,花婆婆又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接了元闕的銅錢,將幾個平安符一股腦地塞到元闕掌心,連收廢紙都沒顧得上,就倒騰著小步子急匆匆地走了。


    好不容易消停下來,元闕才坐下來勉強看了一個多時辰的《中庸》,就無論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便收拾了物件,準備去外頭走走。


    起身的時候,從花婆婆那裏買的平安符一股腦地掉了下來,摔出“啪”的一聲,又引來幾人的怒視,元闕大窘,連忙撿起來走人了。


    這東西,留著也是礙事,不如……丟了。


    元闕出了書齋,裝作不經意,手指一鬆,那幾塊竹片便漏了下去,落在地上。


    “元闕。”沒走出幾步,忽然有人叫他,聲音清脆如銀鈴,一聽便是個妙齡少女。


    書齋這裏竟有女子走動?元闕一驚,連忙迴頭去看,果然是上午去他們房裏找蘇文修的那名白衣少女,便不由得一笑,“姑娘是你啊。”


    白衣少女甜甜一笑,彎腰從地上拾起他剛剛丟下的平安符,上前來遞給他,“你的東西掉了。”


    當著陌生女子的麵,元闕實在不好說是自己丟的,隻好尷尬地摸摸頭,“多謝姑娘……對了姑娘,你在這裏,蘇兄他……”


    “蘇兄?什麽蘇兄?”少女一臉疑惑,不似作偽。


    元闕也愣了,“便是蘇文修蘇兄啊。”


    原以為提醒一句她就能明白過來,誰知她仍是茫然,“蘇文修……他怎麽了?與我有什麽關係?”


    有什麽關係?未婚夫妻的關係啊!元闕有些無語,“姑娘不是才找過他麽?”


    “哦,我找錯人了嘛。”少女俏皮地衝著元闕眨了眨眼,“我以為……你叫蘇文修呀。”


    “我?”元闕呆呆地指著自己,“姑娘為什麽會有這個誤會?”


    少女繞著元闕轉了一圈,笑嘻嘻地道:“聽他們說蘇文修念書念得很好啊。”


    蘇文修不用聽說念書念得也很好。可是……和他有什麽關係?元闕皺起眉頭,以示不解。


    “我看你長得這麽好看,不,應該說是十分英俊,所以肯定念書也念得很好啦。”


    “唔……”這是什麽邏輯?然而元闕也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畢竟人家姑娘誇他長得好,他也不想反駁。雖然長得好看和念書好真的沒什麽直接的聯係。


    元闕抿了抿薄唇,忽然岔開話題,“那姑娘不是……”


    “不是什麽?”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仿佛星子掉落其間。


    “不是郭昊的堂妹,也不是蘇文修的未婚妻子?”


    秀氣的眉頭微微一蹙,白衣少女疑道:“你怎麽會這麽想?我是哪裏像了麽?”


    元闕瀲瀲擺手,“不不不,在下不曾見過。隻是上午姑娘說要找蘇兄,然後郭兄便告訴在下說今日郭姑娘來看望蘇兄……在下就誤會了。”


    “原來是這樣呀,我就說嘛,我這樣的野丫頭,怎麽能和他們富貴人家的大小姐相提並論?”少女攤手,“你記好了呀,我是這附近農戶家的女兒,叫做阿盈。”


    乍一聽她這麽說,元闕瞬間就想起了穆熒,雖然她們二人也並不相似。元闕試探著問:“熒光之熒?流螢之螢?晶瑩之瑩?”


    “非也非也。”少女豎起一指在元闕眼前輕搖,“盈缺之盈,因為我生那日,正是滿月。”


    元闕連連點頭,心下卻道——這如何像是個農戶家的女兒?名字不像,談吐不像,穿著打扮更不像,沒見過哪個農戶家的會穿一身白衣啊,下地幹活豈不是很容易就弄髒了?


    見元闕神色古怪地不說話,阿盈微微撅起小嘴,“怎麽,你是覺得我的名字不好聽?”


    “不是不是,這名字很好。”元闕連忙笑道,“對了阿盈姑娘,書院一向不許女子隨意出入的,你怎麽進來的?”


    “我呀,從你們後山的湖裏遊過來的,我水性很好的。”


    又不是一句真話,從湖裏遊過來,早該發髻淩亂衣衫濕透了,何況書院也沒有能讓她梳洗打扮的地方啊。


    元闕不動聲色,“那姑娘到書院來是因為何事呢?”


    “我想讀書啊,女孩子要是認得字明得禮,家裏人也會待她好些。”阿盈歪著頭道,“所以我今天一來就找蘇文修啊。”


    這個女孩子到底什麽來路?滿嘴沒有一句真話,偏偏都是一聽就能拆穿的拙劣謊言。元闕忍不住仔細打量阿盈,還暗中調動靈識來觀察,卻沒覺得有半分不妥。


    阿盈卻渾然不覺元闕對她的懷疑,隻是天真爛漫地一笑,“元闕,你讀書也很厲害吧?可不可以教我呀?”


    可別了!就我這書,念得連稀鬆平常都算不上!元闕在心裏大聲反駁,卻說不出口,隻餘滿臉尷尬。


    “不可以麽?”阿盈有些失望。


    “可……可以……”罷了罷了,教人讀書,還能逼著自己多學一點,倒是個好主意。


    阿盈聞言大喜:“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後天再來找你!”說完也不待元闕答應,又道:“今天也不早了,我就先迴去了。”說完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元闕有些哭笑不得——這算是什麽事啊!


    而更讓他有些想哭的,卻是身後忽然傳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因為長得好看,所以書一定念得好?元闕,漂亮姑娘這麽一說,你就這麽認下了?”這聲音熟的不能再熟,不用迴頭也知道是誰。


    果然,他慢慢地轉過身去,便見了化作男相的織蘿。她的身邊還有一身和尚打扮堅決不改的玄咫,以及……連鏡和男相裝扮的聆悅。


    “姑娘……我錯了……下次再不敢了……她不漂亮,一點不漂亮,沒有姑娘你漂亮……真的差遠了呢!”元闕連聲大喊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姹”的意思是美好的美麗的,所以姹女的意思就是美女。


    表示從小到大班上名列前茅的同學都長得很好看,不論男女,而且是各方麵都好,就很氣人了!


    另,明天上邊非得組織我們去遠地方植樹,大概是來不及了碼字的,望大家諒解一下!


    第41章 神息


    連鏡嘴上一向缺個把門的, 偏偏又是最愛說話的, 不假思索地便接了一句:“織蘿姑娘, 在下聽聆悅說您最近不是想把大師拿下麽?怎麽又吃上這元闕的醋了?”


    玄咫麵色鐵青:“……”


    元闕十分尷尬:“……”


    偏偏連鏡絲毫誒顧及到身邊聆悅的怒視,自顧自地道:“不過在下怎麽看, 也還是元闕好些。長得好看就不說了, 當然也不是大師不好看, 但您看,連不知道哪裏鑽出來的小姑娘都說元闕好看了, 那就是真的了。且玄咫大師是個出家人, 但是元闕不一樣啊, 他以前是火居道士, 現在幹脆連道士都不當了,合適。再說了, 您都願意替元闕出錢送他來書院了, 那您自己心裏偏袒誰自己還沒數嗎?”


    織蘿輕輕挑了唇角,隻是陰側側地道:“聆悅, 最近倒真是越發會做事了。”


    “我沒有……”打從連鏡一開口就知道要遭,聆悅便一直滿心忐忑,這會終於點名數落到她頭上,記得要跳起來, 不由分說地在連鏡腰間擰了一把, 咬牙切齒地道:“要死了?會不會講話?”


    元闕深覺連鏡的最後一句還有些道理,但也不敢表現在麵上,隻好扭頭問玄咫, “大師,你們忽然到書院來……有何貴幹?”


    態度如此良好,玄咫也不好衝他生氣,深吸一口氣,就要作答,織蘿卻忽地開口道:“不幹什麽,秋遊。難道桐山書院我們來不得?”


    “來得來得,姑娘想去,哪裏都使得!”元闕笑開了一張臉,恰似一朵花兒迎風怒放。


    聆悅有些看不慣他那狗腿的模樣,忍不住輕哼一聲,“書院有古怪,姑娘說來看看。”


    好不容易引入正題,玄咫才輕歎一聲,接道:“近日有許多書院學子病倒,大夫瞧過後疑心是撞了邪祟,便送到慈安寺做了場法會。織蘿姑娘起初隻疑心是桐山書院不妥,但問過那日法會上的病患,卻是青鄉書院的學生。”


    “所以並非是書院有古怪啊。”元闕口裏說著,卻又忽然想起方才離去的那阿盈,暗道這書院中的古怪其實也真是不少。


    織蘿雙臂環胸,語氣漫不經心,眼眸卻是認真望著元闕,“你知道青鄉書院在哪麽?”


    “何處?”


    骨節修長的手隨意往後一指,“就在這湖的那一麵。前些日子我跟大師才去過,聽說青鄉書院的學生倒是很喜歡道你們這邊來。”


    “難怪我總是見到一些不是自己書院的人在晃蕩。”元闕若有所思,“可這病雖然古怪了些隻過給讀書人,但也不能說跟桐山書院有關係啊。”


    玄咫雙手合十,溫聲道:“阿彌陀佛,那法會做了三場,小僧倒是仔細問過那些患病的書生,元公子,你猜如何?所有患病的學生,除了兩間書院的,還有的是在族學裏讀書。而那幾家族學,也就恰好在這湖的附近。”


    “這幾家族學我也去問過,得知裏頭許多人還時常跑到桐山書院來偷聽的。”織蘿微微一笑。


    元闕有些愣住,“這……又能說明什麽?”


    玄咫輕輕搖頭,“元公子,你也應當是見過病發之人吧。”


    “見過,我們同屋的前些日子就病了一個。”


    織蘿與玄咫那日就在這兒默默地看著,當然是知道的。織蘿上身微微前傾,離元闕近了些,眯著眼問:“既然就是你們同住之人病倒,你就沒發現有什麽不妥?”


    一張俊俏的臉在眼前陡然放大,元闕有些嚇到,下意識便後退一步,結結巴巴地道:“若真說不妥,也隻是陳兄……也便是病倒的那人好得實在是快了些,看來並不如傳聞中那樣可怕。”


    “元闕,”織蘿忽然打斷他的話,“看來你果然是個假道士,竟是半點也不曾看出來?”


    元闕聞言不由得瞳孔一縮,雙手暗暗握起拳頭。


    織蘿在叫他之後便側了臉,自然是看不見他的神情體態,還慢悠悠地道:“所謂病了,不過是個幌子。我與大師都仔細瞧過了,那些人不是病了,而是失了元氣。吸食元氣與吸食陰氣異曲同工,花家的案子你能看出來,這卻不能了?”


    聆悅卻是見著元闕臉色不大好了,連忙道:“元闕也說了,那人病得不重,不多時便病愈了,許是來不及了仔細瞧呢。”


    “不多時便病愈……那便是所損的元氣並不多。”織蘿與玄咫交換了一個眼神,篤定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這樣,元闕,麻煩你去帶我們去看看你那位病愈的同窗如何?”


    元闕克製地搖了搖頭,“陳兄脾氣有些古怪,又最討厭人家討論他生病之事……還是不要了,又不是他一人病倒,旁人不能問麽?”


    從認識以來,特別是到了千結坊之後,元闕幾乎是沒拒絕過織蘿什麽要求的,無理的便罷,何況織蘿眼下說的這事又不是胡攪蠻纏,元闕還找了借口迴絕,大約是……真有些不快。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玄咫察覺有些不對,想說什麽來緩和一下,卻不知道有何好說。


    但事實證明,有時候緩解尷尬的最佳方式,還真就是連鏡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才能一下找準。他疑惑地看了眾人一眼,沒有覺察到任何不妥一般,愣愣地道:“所以……當真不是來秋遊的?這麽好的地方,可惜了。”


    眾人:“……”


    然而接下來,連鏡又忽然說了句出人意料的話:“不過這地方也的確沒什麽好看的,因為確實古怪,尤其是後山的湖……元兄,你在這兒讀書,沒事還是別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條紅線成了精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溫翡煙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溫翡煙兒並收藏有條紅線成了精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