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九迴到東海,才知道東海發生的一件事。


    龍四子不知什麽原因,已經於半個月前轉世去人間曆練了。


    四九不由得聯想到百葉說的那些傳言,猜測那個龍子忤逆的流言大概是有些根據的。


    不過,這也跟她無關,她現在更關心的是如何才能在阿娘的眼皮子地下離開東海?


    身有定水珠的四九怎麽能安心待在海裏?好不容易迴到人間,不可能就這麽一刹那的時光,她一定要重新過上人類的生活!


    而且已經過去了兩天,人間的紅菱該等急了。


    手中的蒼蒼子已經被摩擦過許多遍,她已經很久不曾去找那個人了。


    兩百年前,從蓬萊境迴來後,三四年間,四九也曾去找過敖珩之幾次,雖然那個人一直冷冷的,但勝在人生的俊美、聲音好聽,話也不多,對於她這種不夠聰明又話癆的人是個很好的存在。後來,自己的靈根一直沒有出現,四九一麵是焦急、一麵莫名的自卑,就漸漸不曾再去那裏。


    也不知,這兩百年裏珩之好不好?他應該已經忘記自己了吧?再說自己已經不是過去的女童模樣,再見麵他肯定也認不出了。


    南廖在龜爺爺和阿娘的一手治理下,連飛進一隻蒼蠅都能知道,四九是絕無可能出東海的。那麽,隻能靠蒼舟了。


    況且,此一去,也不知會在人間呆多久,雖然人間一年,東海才一日,但對於人間的自己來說,一定會是一段不短的日子。以前知道隨時能去看他,所以也不曾在意,現在一旦去了人間,再想見他也就不是那麽容易了,他好歹是自己在東海認識的第一個朋友,遠行前也該去探望一下。


    在洞口的蚌殼裏留下給阿娘和龜爺爺的信箋,四九一輕一重握了蒼蒼子四下,一片光芒閃耀過後,南廖洞府裏已經沒有了四九的身影。


    靜謐華美依舊的後花園,在那口熟悉的玉井旁,琉璃為屏、玉石為枕的玉台上不見珩之。


    “珩之?珩之你在嗎?”四九輕輕喊了幾聲,無人應答,突然,從禦池假山背後一個扁嘴圓耳的鴨形獸飛了出來,轉眼之間化成一個圓眼高鼻的童子立在四九麵前,把她嚇了一跳。


    “你是何人?如何來到此處的?!”那童子怒目圓睜,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雖然隻是一瞬,四九還是看清了他圓滾滾的似水鴨子的原形,她確定就是當年那隻水鴨子……哦不,珩之叫他什麽來著?鴟鴞(chi xiao)?


    “你是鴟鴞?”


    那童子一驚,神色怪異地看著她:“你認識我?你究竟是誰?!”


    “我是四九啊!以前還抱過你呢,呐,這是珩之給我的蒼舟,它帶我來的。”四九很高興,忙不迭把手中的蒼舟攤開給他看。


    除了殿下抱過他的還有誰?鴟鴞先是一愣,並未明白她是誰,倒是看到那枚蒼舟才終於明白過來。這世上,主動讓殿下贈與蒼舟並告訴名字的,也就南廖那隻青蝦精了。


    沒想到兩百年不見,她已經長得這麽大了?雖然人有點呆,這長相倒是與腦子格外不符地好看。


    “珩之呢?我要到人間去曆練了,臨行前來和他道個別。”四九一邊問一邊四處張望,沒發現鴟鴞的臉色已經漸漸變了。


    “殿下……有事,不在東海。去人間曆練要格外當心,外麵的世界聽說很亂。”鴟鴞立在原地動也不曾動一下,本想繞過他去殿內的四九默默打消了這一念頭。


    雖然不知道珩之在東海是管什麽的,但一看他的舉止風度就知道不是貴族也該是個大官,自然是忙的,自己去人間這種小事就不要攪擾他了。


    “嗯,謝謝你鴟鴞,等我迴來給你帶人間好吃的點心。”


    辭別鴟鴞,四九乘坐蒼舟默念京城的地名,一眨眼間,她就出現在京郊外的道觀裏。


    “婉婉她還好嗎?”楊青婉是紅菱的女兒,和四九前世一樣的名字。


    在帶孩子迴東海之初,四九就問過紅菱,楊長嶺那裏如何交代?


    那個男人看得出愛她至深,如今為了讓她們母女活下去,已經忍受了奪妻之恨,如何還能承受失子之痛?


    紅菱的確沒有想到這些,她隻是想送迴東海有族人照看、靈氣養育,自然比在自己的身邊安全健康的多。四九這一問之下,紅菱說那就再找一個女嬰代替。四九卻認為此舉很不妥。


    “一則,這道觀外到處都是皇帝的人,外麵進來一個嬰孩他們如何能不知道?而紙包不住火,一個人知道,早晚天下人都會知道;二則,找來的女嬰也是個嬰孩,弱小無知,在宰相府或皇宮中有個萬一,楊長嶺又會如何?你作為母親又該如何?”


    “那該如何是好?”


    “紅菱姐姐,我一直想留在人間,既然孩子不能留下,莫不如讓我代替她?”


    四九想到前世,便給孩子取名楊青婉,自己也能光明正大用迴自己的名字。雖然她並不嫌棄四九這個名字,但總讓她想起自己是隻蟲子,這感覺不算太好。


    一轉眼,改名楊青婉的四九在宰相府已經生活五個年頭了,她如今是個七歲的幼童,法術將她變迴童年時的模樣,如果敖珩之此刻在,一定會驚訝,這不就是那年一見到他就像個團子似得從蚌殼裏滾出來的小青蝦嗎?


    7.千秋宴


    兩歲那年,皇帝將紅菱迎進後宮,封錦貴妃;小青婉則被楊長嶺帶迴宰相府,如珠如寶地養育著。


    宰相府的掌上明珠有多得寵,全京城的人都有目共睹——楊青婉指東,他爹絕不往西,楊青婉要月亮,他爹也要想辦法搭個梯子上去摘……


    當然,四九還沒這麽無聊,她很乖,乖到楊長嶺每次一見她心裏都又疼又酸,恨不得將世間所有的好東西都捧給她。


    紅菱偶爾晚上會迴宰相府看楊長嶺,聽了她的轉述都嫉妒的兩眼發紅。


    千秋宴的時候,皇帝突然傳出旨意,讓楊青婉也一同進宮。要不是知道抗旨是死罪,楊長嶺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讓寶貝女兒進宮,那是個吃人的地方。


    靑婉自己也不想去,她隻想平平安安長大,然後盡量爭取多的自由把自己嫁掉,過上混吃等死的貴婦人生,進宮什麽的,她對自己的智商還算有個清晰的認識,怕自己活不過一集。


    不過想歸想,皇帝下了旨意隻要不想死,還是要去的。


    宮廷有多麽金碧輝煌、宴會有多麽氣勢恢宏,靑婉一概不感興趣,見過龍宮的女人,哪裏還能看得見古老的皇城?更何況,她深知保命的要訣就是跟緊宰相老爹,千秋宴是皇後的場子,而她娘和皇後一山兩虎,能和睦才怪。這次意外的旨意,她和宰相爹都一致認為和皇後有關,所以,當然不能東張西望胡亂跑啦!


    可她不跑,她爹卻不得不離開,因為皇帝有召。


    坐在席位上的靑婉一直坐到憋尿快憋不住了,隻好搖著奶娘的袖子,打算去更衣。


    恭房出來,靑婉正就著奶娘舀的水洗手,便聽到有人喊救命的聲音,她心中一凜,皇宮果然是個事故高發地段。


    不遠處就是禦花園,禦池裏的荷花開的正盛,即使晚上也能看到鬱鬱蔥蔥的綠影,而那落水快要溺死的人正在綠影裏做著最後的掙紮。


    靑婉一看周圍,寂靜無人,一時猶豫不決。可眼看那人已經沒有力氣唿救,水麵上隻剩下最後幾個撲騰的水花,靑婉終於不顧奶娘的勸阻飛奔過去,奶娘還在身後追趕,確定四周無人,靑婉手上輕輕撚了個訣,隻見剛剛已經無力撲騰的人又浮出水麵,竟然很快遊到岸邊,緊緊抓住了大柳樹裸露在水裏的根須。


    靑婉一邊大聲喊:“來人啊,救命啊!”一邊把木棍遞出去,那人一把抓住木棍,差點一個用力把靑婉也拽下去了,多虧奶娘及時趕到拉了她一把。


    等那人上了岸,周圍終於有內侍宮女匆匆而來……


    在皇後的寢宮裏,正躺著差點溺水而亡的五皇子趙雲,四皇子趙昊正一臉陰沉地守在旁邊。而在外間,楊靑婉正端坐在皇後下首,她對麵坐著錦貴妃,中間的空地上跪了一地的宮女內侍,一個個瑟瑟發抖。


    “婉婉,你隻把你看到的如實說出來就好。”錦貴妃一臉柔和的笑意看著她,靑婉心裏一鬆,紅菱即如此說,這事該和她沒有關係,那麽自己“如實說”就是了。


    靑婉嫩著嗓音,把自己更衣出來如何聽到唿救聲,又何如趕到岸邊,看到五皇子艱難遊至岸邊,正好那裏有一棵大柳樹,他抱著柳樹下的根須沒有立即沉下去,自己又如何用木棍和奶娘一起把五皇子拉了上來。


    “禦花園連顆石子都沒有,哪裏會有手指粗細的木棍?”皇後眼神輕輕掃過來看了靑婉一眼,靑婉心中一跳,眼神卻還是無辜疑惑的樣子。


    “皇後娘娘,沒準是哪個宮人粗心落下的,靑婉一個小娃娃哪裏知道是怎麽迴事?不過是隨手撿到了而已。”錦貴妃柔柔一笑,明豔的顏色頓時讓皇後心中一陣厭惡,擺了擺手,讓她們都退下。


    事情雖然沒有再牽連到靑婉身上,但自此開始,皇後聲稱宰相之女聰穎敏慧甚為喜愛,要她進宮常陪伴左右。宰相可不敢把靑婉放到皇後身邊,自然托辭靑婉已到進學之齡,要送她去長青書院讀書。


    沒成想,第二天皇帝下旨,讓楊青婉入宮中女學,給六公主當伴讀。


    六公主是皇後嫡出,那四皇子五皇子生母早逝一直養育在皇後膝下,說是嫡出也不為過。靑婉一想這個關係就覺得很頭疼,表麵上看似乎沒什麽立場關係,可一深想她娘是皇後對頭,這個……未來就很難預料了。


    入學第一天,宰相爹給她備的衣服、馬車、吃食都是頂頂好的,但靑婉還是換了一件家常見客的衣裳。公主是個什麽脾性靑婉也不清楚,最好不要穿的太招眼。倒是馬車裏的物品和吃食不用換,都收在馬車裏也不怕被人瞧見。


    隻比她大一歲的六公主行止有度、溫柔秀美,女夫子更是舉止端方、學識淵博,還有許多大臣家的小娘子,大家看起來相處的都很是和睦友愛,靑婉倒是有一種以前上小學時的錯覺,頗覺有趣。


    她努力樹立一個話少愛笑不惹事的好孩子形象,低調無大錯。


    學堂裏的日子是悠緩而充實的,這樣的時光持續了兩個月,在她把人都搞明白認清楚後不久,她第一次遇到了除皇帝和宦官以外的男人。


    學堂裏的同窗們有個癖好,沒事就喜歡吟詩作賦,下學要做、興致來了要做、高興了要做、不開心了也要做,反正為了抒情嘛!大一點的孩子還有模有樣地鋪紙磨墨、洗手焚香一番。做起詩來六公主趙枝是其中翹楚,伴讀楊青婉卻和她是兩個極端,每次一下學,靑婉就恨不得找個地方把自己埋起來。要知道這不僅是自己丟臉的事,作為伴讀她在一定程度上是代表六公主的臉麵,為了不讓主子蒙羞,一見大家有要做詩的意向,靑婉就找各種理由逃遁。昨天用了尿遁、前天用的肚子疼、大前天說的是頭暈、大大前天借口是去拿吃的,那麽今天還有什麽理由可以用呢?


    “公主,我……我帕子好像丟了,不知道是不是落在園子裏了,我去找找看。”


    成功脫身的靑婉再次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讚。


    女學緊鄰禦花園,她們上學時要從那裏經過。進了禦花園,靑婉擔心碰上什麽不該碰的人或事,抬眼一掃,就相中了園子中間的一大片假山,那裏假山環繞、曲廊迴折繁複,是個躲藏的好去處。


    果然,禦園的假山個個高大奇特,孔洞幾多。靑婉鑽進假山洞,看到前方有陽光灑落,又往裏麵走了幾十步,豁然開朗,一轉身又鑽進了另一個洞口,裏麵更是迴環曲折,靑婉不知鑽到了哪裏,眼看到了盡頭,明亮的光線中一抹寶藍掠過,像是錦緞的顏色。


    難道這裏有人?


    靑婉小心翼翼探出頭,就見四周環繞的假山中間是一片青草地,陽光照進來暖洋洋的。一個身穿寶藍直綴的少年正靠坐在假山下看書,他抬起的袖口隨風長長蕩起,正是剛剛在山洞裏看到的衣角。在少年身邊似乎還斜坐著一個人,一身淡青直綴藏在少年身後,似乎正在好眠。


    眼下,少年看的正投入,隻見他又翻過一頁,書頁發出颯颯的聲響。靑婉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書上,接著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書頁外明明是《大學》的封皮,裏麵的內容……好像是武俠?


    “隻見那人一掌劈下,一人合抱的大樹竟從中間裂了……”靑婉緩緩蹲下身,伸長脖子盯著那書頁,眼一眨不眨……


    趙昊一早發現有人進來,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假寐,過了一會兒卻不見了聲響,難道是走了?


    他緩緩睜開眼,斜過身來,五弟看著書頁對自己的舉動毫無察覺。那是什麽?


    五弟身旁略上方出現了一個係著紅發帶的包包頭。


    趙昊略直起身,那包包頭往下的模樣躍入眼簾——柔軟烏黑的細碎劉海,下麵是一排扇子似得長睫,顧盼生輝的小眼珠子正專注地盯著五弟手中的書……


    “那個人會死嗎?”一個童聲問。


    “應該不會,他師傅馬上就要來了。”一個少年的聲音迴答。


    須臾後,周圍突然無比安靜起來。


    正一起看書、一起討論的兩人同時擰頭,雖然彼此都嚇了一跳,但見是不認識的女童,趙雲鬆了口氣,反而問她:“你是誰?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趙雲問完又扭頭繼續看起來,似乎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重要。


    靑婉也就隨意地答:“我過來找帕子,不小心鑽進來的。”說完視線又再次落在書上。


    “你也喜歡看《飛刀記》?”


    “嗯,原來這本書叫《飛刀記》,王岩好厲害!”


    “那是,他可是紅葉飛刀的第十八代傳人,隻有他才會紅葉飛刀,是裏麵最厲害的一招!”


    ……


    趙昊一直覺得在這陰謀深沉、刀光劍影的皇宮裏隻有五弟趙雲是個特別的存在,他從小就特別黏自己,人又聰明還有些癡氣,說對自己好就真是一片赤子之心,不摻半分假。沒想到,今日又看到了一個傻子。


    8.再見珩之


    “你們倆倒是聊得很盡興。”


    靑婉一怔,這聲音……她趕緊抬頭看過去,那張記憶中無比俊美的臉就在離自己不遠的麵前,她不禁叫出聲:“珩之?”


    趙昊一愣,神色十分怪異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仿佛在探究那雙明眸下的心:“你怎麽知道我的字?”


    靑婉又是一愣,再細細看去,那個男人穿著一身淡青直綴,雖然沒有戴寶冠、佩玉玦,但那份氣度簡直一模一樣。但那張臉,細看是有不同,眼前這張臉還帶著些青年人的飛揚和棱角,珩之的臉更從容溫和,仿佛經曆了數千年的時光打磨。


    “你的字也是珩之?和我一個朋友的一樣。”靑婉朝他揚起一個明媚的笑,雖然不明白眼前這個人和珩之有什麽聯係,但他鄉能遇到神似珩之的人令她十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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