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纖瘦男人站在門口,身穿道袍,頭上挽個道髻,插著一根木簪。著實清秀,像個好人。


    小道士問:“請問豐玥小姐在嗎?”


    “您是?”小至問。


    小道士說:“就說故人小道士來訪。”


    小至請他進來,坐到客廳,然後敲一敲廚房的門,“豐部長,有個小道士來找您。”


    豐玥迴神,欣喜,“小道士?我還以為是老七。”


    她幾步走到客廳,小道士一見她,那叫一個激動,“小玥玥!好久不見了!你還好不?我終於到你們的世界來了,第一時間就來看你,我想你想得頭發都快掉光了!”


    惠明跟在豐玥身後,心裏立刻就不高興了,嗬嗬,小玥玥這麽俗的名字,虧他想得出來。


    而且,小玥玥是他叫的嗎?


    再看他一頭濃密的黑發,這是多麽會睜著眼睛說瞎話啊,比老七還擅長演繹。


    豐玥跟小道士大大敘了一場別來之舊,還安排惠明,“快去倒茶來,洗點水果。”


    惠明坐到他們對麵,如如不動。


    小至麻溜鑽進廚房,端了一盤糕點瓜果出來放在木幾上。惠明拿過茶壺,擺出一副主人的姿勢,給小道士上茶。


    小道士這才發現惠明,問豐玥,“這個俊俏小哥是誰啊?”


    惠明臉都黑了,他現在走硬漢路線好嗎?俊俏這個詞簡直觸他逆鱗,是對他從外形到氣質的實力侮辱。


    豐玥說:“我小部員。”


    惠明說:“她男朋友。”


    小道士:“……”


    一下子不得了了,他痛心疾首,看豐玥,“什麽!玥玥,你竟然都有男朋友了!說好了等我呢?你為什麽不等我。”看惠明,“小哥,我跟你不共戴天!”


    惠明看豐玥,帶著笑,還說好了等這位道士先生呢?


    豐玥才不理他,踢了一腳小道士,說:“這麽多年了你自說自話的毛病怎麽還不改?是你硬說我會等你的,我可沒說。你現在家纏萬貫了嗎?”


    小道士一下啞了,他算是個陰間的異類,也不知道天生古怪還是怎麽樣,他可以看見一些處在三維空間裏的人看不見的東西。在陰間宣揚他的“陰間處於陽間的第四維理論”時,被陰間當局以傳播邪教思想為名通緝,豐玥救了他。所以小道士後來立下誓言,要等自己家纏萬貫的時候,迴來養豐玥。


    現在,他嘿嘿笑,“我口袋裏就三千塊錢,還是我朋友,就我剛給你說的那個木垚借我的。”


    “行了,”他忽然豪氣地站起來,“你們廝守吧,我我浪跡天涯、萍蹤俠影,過我的獨行俠人生去了。”


    豐玥說:“你今天找過來,是辭行來了?”


    小道士點點頭,“你們這簡直是個花花世界,我要離開生活的苟且,去環遊世界,去擁抱遠方。”


    “用三千塊?”豐玥頗為懷疑。


    小道士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總會賺夠旅費的。”他作為一個胸懷宇宙的高人,錢財這種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你等著。”豐玥上樓拿了一塊金條下來,發現小道士已經跟火龍果打得火熱,主要是火龍果單方麵打他。


    火龍果這個小精靈賊機靈,它很快就從他們的對話和肢體語言中發現惠明對這個小道士好像有那麽一點不喜歡,於是用自己滿是豆漿的身體在小道士腦袋上超級瑪麗式跳躍。還拔了小道士的木簪飛到遠處得意地笑,四顆小牙整個暴露在外麵,看著就欠揍,惠明根本攔不住它。


    小道士披頭散發,生無可戀地看著豐玥,說:“陽火怎麽生出了這麽個敗家玩意兒。”


    “你認出來了?”豐玥把金條遞給他,“拿去換路費吧。”


    小道士很有氣節地拒收了,他雖然是個愛財的君子,但是取之有道,堅決不能收豐玥的錢。


    “等你富可敵國了再還迴來就行。”豐玥說。


    小道士立刻就同意了,一點都沒有再堅持一下的意思。惠明終於抓住火龍果,把簪子奪下來,遞給小道士。


    小道士一邊把自己仙風道骨的發髻挽起來,一邊說:“那個小陽火離不了主,要是離開主人時間長了,會漸漸萎縮的。”


    “你說什麽主?”豐玥立刻問。小道士說:“就是陽火的主人啊,你手腕上戴的那團陽火,不是你自己的,你最好趕快找到陽火的主人,不然這個小家夥性命堪憂。”


    “哦,”豐玥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那你沒聽過,陽火認主嗎?”


    小道士立刻抬眼看惠明,可惜他一雙充滿銅臭味的俗眼,沒認出個好歹來,不過惠明這個人看起來的確有點人中龍鳳的意思。


    小道士移開眼,又說:“你那個小丫鬟……”


    豐玥糾正他,“小至。”


    “小至同學,她長期呆在你這也不是個辦法,想個招把她帶到陰間去吧,那才是她該在的地方。”小道士說完就走,一點都不拖泥帶水,惠明是一點都沒看出來這人對豐玥有什麽留戀。在他看來,小道士看金條的眼光都比看豐玥充滿愛意多了。


    他走了之後惠明把豐玥帶到廚房,手插著兜,居高臨下審問她,“說好了等他?”


    “怎樣,這麽多年了我還不能心裏有個人啊?”豐玥橫他一眼。他疏忽彎腰,湊近豐玥,“你小部員?”


    豐玥眼一翻,“對啊有毛病嗎?不要以為你從此就擺脫自己的階級了,一日為小部員,終生為小部員。”


    惠明跟她商量,“那以後叫小男朋友部員好不?”


    豐玥搖頭,直到惠明把她親到點頭答應,她憤憤說:“你老這樣,總有一天我會免疫的。”


    “什麽老這樣?”惠明簡直冤枉,昨天他這個表白被拒者才轉了正,怎麽就老那樣了,他覺得自己分明已經很收斂了。


    他決定給她演示一下什麽叫老這樣,又抱著她膩歪五分鍾,直到豐玥額頭有汗滲出,嬌喘微微。


    他問:“免疫了嗎?”


    豐玥:“……”這個流氓犢子!


    惠明哈哈一笑,一手撐著豐玥的腰一手攬著她的肩,讓她站得舒服一點,吻一吻她的頭頂,放低聲音問:“這麽多年你心裏的那個人,是我嗎?”


    豐玥半晌沒言語,過了一會兒惠明正想說話,她張口,毫無預兆地,咬了惠明一口。惠明胸口吃痛,輕喚一聲,豐玥埋頭笑了,說:“看來練胸肌還挺有成效啊小部員。”


    惠明說:“那你隨便咬,隻要你不哭就行。”


    豐玥仰頭,果然眼眶已經呈現出了將哭未哭的粉紅色了,她說:“我沒有那麽愛哭的,在別人跟就前一次都沒哭過,除了昨天晚上。”


    惠明摸摸她的頭,她的頭發不是很黑,跟現在頂流行的摩卡色有點接近,更顯得皮膚白。


    “其實你的前世到底是怎麽迴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時候你在機關裏上班,我從大學畢業之後被老師帶著去機關參觀認識了你,之後我們就在一起了,都在談論怎麽嫁過去了。那天你到我家來,被鬼眼殺了。那是民國三十年,也就是一九四一年十月十日,我記得你那天比平時更沉默,那天天氣也比平時更冷,留聲機裏放的是周旋的《天涯歌女》,我晚餐吃了清蒸魚,你給我買了司康和巧克力奶。”


    所有這些細節,好像印刻在腦海之中,說起來自然而然流出來,曆曆在目。


    豐玥嘴巴微微向下扯,忙低了頭不想讓惠明看見。她說:“那天鬼眼不當心傷了我,可是我到了陰間,他們說你已經投胎了。”


    “你沒等我。”


    ☆、四十三


    惠明活了二十二年,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感覺。


    想要暴力解決問題,恨不得把那個沒有在陰間等著豐玥的自己揪過來跪地上,狠狠地踹一腳質問他,“是你害死了她知不知道?!為什麽還不等她?人渣!”


    可是他一點記憶都沒有,所以這種憤怒空空懸著,落不到實處。


    他隻能抱著豐玥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讓你傷心。”


    豐玥手臂環到他身後,攏住他的後背,說:“傻不傻,你有什麽可對不起我的。你是你,以前的事你根本就不記得,不記得的事不要亂往自己身上攬。真是的,老要豐部長教你人生道理。”


    她三言兩語就讓惠明空懸著的情緒有了落腳之處,惠明這才驚覺她在自己心裏的分量已經深重如斯。


    他想,豐玥說得對,之前的事再後悔也沒有用了,他不是還有以後嗎,他跟豐玥,還有他可以用最大力氣陪伴她的以後。


    豐玥頭一迴在惠明清亮的眼睛裏看到近似風雲變幻的震動,她呆了呆,覺得怎麽那麽像那時候的他,一雙眼睛裏藏著千山萬壑。


    “豐部長,”隻一瞬惠明雙眼就又恢複了日常的清透,他把頭埋在豐玥肩窩,“我不開心。”


    豐玥才覺得這小狼狗有點狼的氣質了,這會兒他的氣質又朝著小奶狗一發不可收拾地奔過去了。


    心裏不可抑製地柔軟起來,蹭蹭惠明,說:“別不開心了,有豐部長在呢。”


    惠明蹭著她耳垂下方最柔軟處,“唔,能不能給我做頓飯吃啊?”


    “你……”豐玥一把推開惠明,“我給你說你不要得寸進尺。”


    惠明壞笑,“豐部長,你不記得剛到陰間那次,你還坑我讓我叫你媽來的嗎?現在得有點當媽的樣兒吧?”


    豐玥:“要不要我喂你點奶啊?”


    惠明:“……”


    豐玥:“……”


    她不是那個意思!雖然在陰間磨成了個糙漢,可是她是不會隨便開這種玩笑的,尤其是跟惠明。她的意思是單純的,喂他喝奶粉!


    她在自己臉紅成猴屁股之前遁了。


    午飯時間小至在外麵整理文檔,豐玥把菜刀狠狠往砧板上一剁,“切菜。”惠明看她橫眉豎目的樣,笑著接過菜刀,把她切出來的土豆條細細切成絲,一邊切一邊問:“豐部長啊,我問你個問題,純粹是疑義相與析啊。”


    豐玥在心裏默背菜譜,聞言隨口說:“你問。”


    “就是你們那個年代的女人,是不是不會做家務的特別少?”惠明說。


    “我是被富養出來的,主要人生目標是嫁個好男人,要會什麽家務?再說了那時候家裏好幾個廚子,我是為什麽要做飯?”豐玥頗沒好氣,惠明竟然敢要求自己的頂頭上司給他做飯,太放肆了,更奇葩的是,她竟然還答應他了。


    “哦,”惠明低著頭說,“那你以後也不用做,都我來給你做。”


    豐玥立刻就被哄得沒脾氣了,她現在有點相信那個星座論了,從前從來覺得什麽星座,就是西方蠻夷哄小孩的玩具。


    現在說實話,感覺自己真的是白羊座裏的典型,一哄就好,一生氣就哭,哭笑都放肆。


    抬眼看惠明,這人一出場都像自帶著奪人眼球的陽光一樣,照耀在身上,使他看起來暖融融的,這是一般人都能看得見的。而那些陽光下麵溫柔的核心,是隻有豐玥才知道的。他最近壯實了些,垂著頭認真地對付她的傑作土豆條,弧線之優美,簡直就像被鬼斧神工地精雕細琢過一樣。


    藍貓有一段時間沉迷韓劇,成天窩在高櫃上盯著豐玥的手機看劇,還嗷嗷哭,豐玥記得她瞥了眼那個男主角,飛簷走壁地在耍帥,確實挺好看的。不過她那時候冷哼,好看有什麽用?能吃嗎?


    現在看惠明,第一次理解了好看能下飯這種花癡論調,怎麽他就正正好好長了這麽一副偶像劇主角的樣子呢?


    她想起自己念書那會兒,被很多男同學約出去喝咖啡吃下午茶,還有文縐縐的情書,還有送花什麽的橋段。推己及人,這些桃花債,惠明也一定從來不缺。


    她輕咳了一下,說:“惠明,我是你的部長,你有什麽事都會跟我說的對吧?”


    惠明一聽這話,立刻就知道她話裏藏話,怕是有什麽賬要找他算,他坦然說:“你問什麽我都說。”


    豐玥拿過已經打散了的雞蛋碗,畫蛇添足地又拿筷子攪拌了幾下,裝作不經意地說:“你跟我從實招來,是不是好多人追求你?”


    惠明把土豆絲放進盆裏用水泡著,空不出手來,提了下胯,說:“手機,幫我拿一下。”


    豐玥幫他把手機從運動褲的外兜裏拿出來,惠明濕著手劃開,點開微信給豐玥看,“這個小艾,銅豌豆的姆媽總想撮合我和她,她約了我幾次我沒答應,然後她就沒找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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