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紙符朝骷顱兵身上一丟,大火嘩然,他的身體當即消失在火焰中。


    孟天對豐玥的事沒有任何好奇心,這件事她就是覺得自己失職了,補救一下。至於豐玥怎麽處理骷顱兵跟她沒關係。


    小至的事惠明也跟她說了,他們在找小至的屍體,找到了之後幫她剩下的一魂解困,這件事就算完。好像沒她什麽事了,她站起來告辭。


    電話裏覺得跟豐玥見了麵得像鬥雞眼,其實氣場還蠻和,於是挺客氣地說:“謝謝招待,我有事先走了,拜拜。”說完轉身走。


    “哎姑娘。”


    孟天轉頭。


    “你是怎麽找到我們這裏來的。”


    “惠明跟我說的啊,他不是你男朋友?”


    惠明其實沒說,這是孟天自己的理解,都住一起了,不是男女朋友是什麽?


    豐玥沒有否認,站起來送她,“辛苦了,慢走,拜拜。”


    藍貓看著控製不住自己嘴角的豐玥,丟下一句“愚蠢的女人”扭身上樓睡覺去了,心想還是我貓類好,沒有這些愛來愛去的事。


    豐玥不跟它計較,她心情好。吃不著聞個味兒總也是個滿足,男朋友,嗯,好聽。


    那一頭惠明被老太太拉著給自己的姐妹淘們介紹,說這是個可好可好的男孩子,家庭也好,是個正經人家,為人又善良又上進。


    誇完惠明誇小艾,老七坐在他們中間,感覺這個老太太真的是有意思,用得著這麽明顯嗎?太尬了,牽紅線牽得毫無水平,跟他這種不著痕跡的助攻差距不是一星半點哦。


    一個老阿婆看著小艾,忽然感慨,“哎,我的表外孫女要是活著,都該成家生孩子了。”


    其他阿婆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味,趕忙攛掇她說。


    她唉聲歎氣了很久,終於說了,孩子沒的時候周歲才十八,是個又乖又漂亮的女娃,一雙眼睛又大又圓,睫毛又濃又長,跟個洋娃娃似的。


    村子裏有一群小流氓,打她的主意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高考完之後跟同學出去玩,為了省錢坐夜班火車迴來的,到村子裏已經深夜了。那時候村子裏路燈還沒修起,她媽本來說要去村口接她,結果正是收稻穀的時候,太累了睡過了。


    她在村口,被那幫流氓攔住,拉進還沒收割的玉米地裏,糟.蹋了。


    她一個人跌跌撞撞,摸黑走迴村口,從她的行李箱裏拿出一套換洗衣服,穿上了幹幹淨淨的衣服,在村口那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我那外甥女,孩子的媽媽,夢中驚醒,瘋了一樣跑到村口,一聲尖叫,噴出一口血。有人聽見出來看,就看見她胸前一灘血,抱著小姑娘屍體哭也不會哭,叫也不會叫,就是抱著囡囡,給她唱搖籃曲。


    天黑了,囡囡睡著了。


    天黑了,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天黑了,媽媽在,媽媽在。


    報了警,法醫做了鑒定。鑒定結果是自願性行為。


    因為那流氓裏有鎮長村長村支書的兒子。


    多年來,孩子的媽媽堅持上訪,到縣裏,市裏,甚至去了薊城,天子腳下。


    她一直放不過自己,如果那晚上不是她睡過頭,那孩子就不會被強.暴,就不會死。


    十七年過去了,這念頭一點一點將她淩遲。


    最後一次上訪,她已徹底瘋了。


    “我女兒已經在冰箱裏十七年了,求求你們了,給孩子一個公道,求求你們了。”


    她跪在地上磕頭,用力磕在瓷磚地板上,頭發散亂,血肉模糊。


    所有公務廳裏的人都哭了。


    最後廳裏領導派了幾個年輕男人把她架出去了。她委頓在地上,破漏的布娃娃一樣,僅剩腔子裏的一口氣證明她還是個人。


    就憑這一口氣,她可以繼續。


    可是她被強製關進了精神病院,那裏沒有人會在意她那些說出來的那些帶著血的話語。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人去追究“我女兒已經在冰箱裏十七年了”,是什麽意思。


    都是瘋子。


    說完所有阿婆都怔住了,眼淚從幹澀的眼角裏滲出來。


    老太太高聲大罵,呸,小癟三,王八蛋,操他祖宗十八代,罵完抹眼淚。


    院子裏寂靜一片,隻有小艾和阿婆們輕輕啜泣的聲音。


    良久,老七問:“那女孩子叫什麽?”


    阿婆說:“叫小至啊。她媽媽一直懷不上,後來幾乎放棄了,小至悄悄地來了。她媽媽說,她的寶貝閨女,是悄然而至,取名小至。”


    小至,疏忽而至。


    悄然離場。


    隻剩了別人說起來流下幾滴淚的悼念。


    ☆、二十四


    老七拉著惠明開車離開,一雙眼憋得通紅,到了車上終於罵出聲,“這幫龜兒子,老子不會放過他們,不把他們收拾得媽都不認識,老子不算個人。”


    惠明開了車窗深深唿氣,胸中鬱結擰成了個死疙瘩。


    隔了好一會兒,他問:“老七,你怎麽知道阿婆說的那女孩兒是小至?”


    “豐部長讓我去查孫小至那個名字,這幾天就隻查到說她十八歲死了,上吊自殺的。”


    所以隻是覺得巧合一問,沒想到竟真的是。


    他還拿到了一個地址,小至之前戶口本上登記的住址,是海城改造前的一個小縣城的村子。本來打算找個朋友替他過去一趟,現在他必須親自去。


    惠明想了想說:“先去下阿婆說的那個醫院看下小至的媽媽吧。你拿到的那個地址是之前登記的,現在不一定還在。”


    “行。”老七導航開車到精神病醫院,探視小至母親。


    醫生敲敲病房門,推開門請他們進去,說:“她沒有傷害行為,但是你們最多可以呆半小時,她該吃藥了。”


    病房很小,隻有一張床,一個棉布墩子座椅,沒有其他任何東西。


    尖銳的堅硬的東西都不可以有,所有可能讓她們傷害自己的物品都不可以出現在精神病醫院的病房中。


    一個背負著全世界惡意的老年女人,弓著身子坐在雪白的床鋪上,懷裏抱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布娃娃。


    惠明聽見她輕聲哼,“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老七看著婦人,鼻子一酸,跟惠明對視,不知道如何開口。


    惠明坐到她床旁邊的棉布座椅上,輕聲說:“阿姨,你好。”婦人渾然沒有聽見一樣,滿臉溫柔地看著懷裏的布娃娃。


    “阿姨,我是小至的朋友。”


    婦人輕輕搖擺的身子頓了頓,抬起一雙混沌的眼看惠明。


    “阿姨,我們是小至的朋友,我們來看您,您還好嗎?”


    婦人對著惠明嘻嘻一笑,看著懷裏的娃娃,說:“小至才這麽點點大,怎麽她的朋友長這麽大了?”


    她是真的錯亂了。


    老七推開不知所措的惠明,說:“阿姨,你女兒給我托夢了,說她進不去陰間,因為你沒有把她安葬,留了一魂在陽間。”


    惠明皺眉,說這個老婦人更要錯亂。


    “噓,”婦人食指豎在嘴邊,“小至被我給藏起來了,那是證據,要有證據才能把壞人抓起來,沒有證據是不行的。”


    她說完低頭親親布娃娃,說:“是吧,寶寶。”


    老七說:“阿姨,你把小至藏哪兒了,你悄悄告訴我,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婦人搖搖頭,保管著一個秘密一樣,狡黠一笑不再說話,把娃娃貼近,說:“我要喂奶了。”


    惠明和老七一無所獲,出了醫院老七拿出一根煙,蹲在牆角,狠狠抽完,站起來用腳擰了煙頭,說:“媽的,這他媽什麽事。”


    他抽煙間歇惠明跟豐玥報告了今天下午這龐大的信息量,豐玥叫他們想辦法把小至帶到九十二號來。


    他們於是趕往老七拿到的地址。海城規劃之後小至的村子早已不在,惠明跟老七站在燈光明媚的城鎮,徹底傻眼。


    天色已經非常晚,老七給朋友打了個電話,叫查一下小至母親近幾年的居住地,然後跟惠明開了個房。


    夜晚惠明睡不安穩,夢境亂七八糟,體會到了老七那種急迫想把小至安葬的心情。


    他醒來上廁所,忽然看進窗口立了個人,也不知道幾點了,老七站在窗戶前抽煙。


    惠明擰開床頭燈叫聲老七,他滅了煙轉頭,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向後仰。


    “還好嗎?”惠明艱難地下床,渾身肌肉經過一天的發酵,酸疼得他想去死一死,他現在每一個動作都是對肌肉的至大考驗。


    老七看著他哼哼唧唧的樣,好笑,“你到底怎麽迴事啊,真的健身走火入魔了?”


    “算是吧,”惠明說,艱難落座,“睡不著?”


    老七苦笑,“夜夜笙歌太久了,落下了失眠的病根。”


    惠明站起來,“我給你燒點水。”


    水壺發出淺淺的轟鳴,老七說:“有一次我一哥們迷.奸了個夜場的女孩,所有人都說那女孩本來就不檢點,上告就是為了錢,一開始我也那麽覺得。但後來那女孩得了抑鬱症,短短幾個月不見,胖成了我這樣。見過那女孩兒之後我跟那哥們斷了往來,但我圈子裏的人都知道,他過得還是很好,案子很輕易就壓了下來,女人還是不斷。


    “我在想,如果小至的媽媽知道那丫頭在另外一個世界存在著,會不會覺得安慰。


    “我也在想,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做的是這麽毀滅性的事,一開始的時候還能不能下得去手。剛才我想明白了,除非他們受到懲罰,自己從心底真正感受到了恐懼,否則他們永遠不能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麽不可饒恕的罪。所以小至的事,我會跟進到底。”


    老七一直是個不大靠譜的人,家業有哥哥扛著,他就負責花天酒地。但他從來都是個存有底線的人,這是他自己第一次感覺到那條界限是如此分明。


    惠明不是老七,不知道小至入夢的時候是什麽模樣。但他理解老七,就像老七一直理解他的反叛一樣。


    這件事觸到了老七的底線。在這個善惡混沌的世界裏,他從小姑娘深深的梨渦裏看見了善和美的脆弱,生平第一次,想要把它們牢牢守住。


    第二天清早老七的朋友給了消息,查到了小至母親最近幾年住的地方,在一個公租房小區,他們立刻開車過去。


    自從小至母親進了醫院那房子就一直空著,他們倆斥巨資找開鎖的上門開了鎖,走進房間。


    久無人居的悶臭撲麵而來,惠明三步兩步把房子裏的窗戶都打開。


    老七走進廚房深吸氣,打開冰箱,上下兩道門裏隻有已經縮水發臭的一些蔬菜。


    他關了冰箱說不在這,然後他們一起走進唯一一間臥室,看到床旁邊立著一個大號冰櫃。


    拉開冰櫃的門,一架白骨坐在冰櫃裏,這麽多年過去了,紅顏早就成枯骨。小至母親說的證據,早就在時間中腐爛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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