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武巳又做了那個夢。


    ………………


    …………………………


    *


    當日,大家在午休的時候聚集在了一起。


    罕見的是,今天是俊也把大家叫出來的。


    聽說事情十萬火急,不希望被外人聽到,因此活動室就不能算合適之選了。


    因此,武巳他們占據了一間幾乎不會被用來上課的小教室,在那裏集合。大夥各自帶來小賣部買到的麵包等食物,讓人乍看之下感覺就像一群朋友在一起吃午餐。


    不,實際上這也沒錯。


    但是在這裏要談的,並不是平時朋友們聚在一起會談論的事情。


    亞紀呢喃起來


    「這是怎麽迴事呢……」


    她說著話,眼睛看著窗戶那邊。那裏就是月子摔下去的石磚地。


    盡管事件過後灑水清洗過,但仔細一看還是能看到到處殘留的血跡。因此,基本沒人靠近這一帶。


    大夥沉默不語。


    現在談論的話題,是俊也向大家傳達的,關於空目弟弟的話題。


    以前遭遇『神隱』沒能迴來的空目弟弟叫“想二”這個名字,跟這一次的“宗次大人”一致。


    武巳記得俊也說過那樣的事情。


    隻要把神隱替換成誘拐犯,自然而然就跟“宗次大人”的設定對上了。


    被蒙上眼睛,抓走的孩子。


    連屍體都未被發現的男孩。


    要說多心也能算,但空目並沒有特意否認。


    按空目的習慣,這就與肯定無異。如果有錯,空目應該會付之一笑。


    「…………」


    空目麵無表情地迴應大夥要求說明的目光。他掃了眼大夥,又看了看武巳,最後向目光最為強烈的俊也看去,輕輕地歎了口氣,開口了


    「……問我我也下不了結論,那不過是一種可能性」


    這句話,是被攻陷的信號。


    亞紀說道


    「沒關係,一定要聽上一聽」


    「聽什麽?」


    「首先是恭仔弟弟的事情。然後是把“弟弟”弄成“錢仙”究竟有何意義」


    亞紀在短短的時間內歸納了兩個基本性的問題,向空目問了出來。


    「……我對想二的記憶可沒那麽多啊」


    空目一邊說一邊閉上眼睛,靜靜地探索記憶,開始講述空目想二的事情。


    ………………


    空目和想二遭遇“神隱”的時候,空目當時五歲,想二三歲。


    他們從一所公園迴家,在路上被陌生人唿喊,當迴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被蒙上了眼睛,被什麽人拉起了手。


    空目對那時的記憶很模糊,隻有一些片段。最後,空目被發現的一周之後,他最初的正常記憶,就是在醫院裏。


    而且,想二沒有迴來。


    因此,空目對想二隻有事情發生前的記憶。


    那時空目畢竟是個隻有五歲的孩子,所以現在連弟弟的臉型都無法完整地迴憶出來。而且,空目家沒留弟弟的照片,對弟弟記憶隻是單方麵的喪失。


    不留照片的情況有些不正常,卻也有其中的理由。


    想二失蹤後,母親的精神平衡崩潰了了。


    母親終日抱著相冊,隻望著想二的照片,完全不理家事,一開口全是想二的事。


    父親十分苦惱,但覺得不用多久就會好轉,放任妻子的行為。


    但是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母親的狀況沒有絲毫好轉。就在快過去三個月的一天,迴到家的父親看到晚飯沒有準備終於無法忍受,一氣之下將相冊和照片全部燒掉了。


    想二的照片就這樣沒有了,然而母親的精神病在那之後越來越嚴重,最終演變成了離婚的結局。


    所以,已經沒有照片了。這也就表示,沒有任何有關想二外表的線索。


    另外,空目對想二的記憶也很模糊。就算是空目,當時也不過是個五歲孩童,不能有所期待。


    其中唯一相近的記憶,就是紅蠟筆了。


    想二喜歡塗鴉,喜歡用蠟筆,尤其是用紅蠟筆來畫畫。


    在空目的記憶中,空目以前的蠟筆總是唯獨會缺紅色。想二把自己的紅蠟筆用完之後,會從哥哥的彩色蠟筆中拿走紅蠟筆。這件事因此而記下來,純屬偶然。


    空目對想二其實知之甚少。


    到這裏,空目就講完了。


    ………………


    「……實際上,我對想二知道的隻有這些」


    空目說道


    「所以,就算這次的“宗次大人”和“想二”有關,我也無法證實……」


    大家懷著各自不同的感情,啞口無言。空目一邊說,一邊在桌上交扣十指。


    「近藤夢見的男孩是不是想二,我也無法判定。再說了,我對那種事也沒有興趣」


    武巳就不說了,大夥也都沉默不語。


    「隻是因為我所了解的信息可能對於處理事件有所幫助,所以現在才跟大家談論這件事。以前沒想過要說,是因為我無法確定兩者是否相同,認為把這作為一種可能性提出來毫無意義」


    空目麵無表情,語氣淡漠,就像不是自己的事一樣。


    那就像在說,連長相都不記得的弟弟,跟他毫無關係。


    空目擺著那種毫無感觸的表情,對大夥十分斷定地說道


    「…………我不會說那是錯覺,但沒有肯定的意思」


    那些話語沒有涉及空目的感情,也沒有涉及他那身喪服的意義。


    武巳看了下俊也,但俊也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既然這樣,武巳也沒有膽量去問那些事情。


    「不過,紅蠟筆麽……」


    亞紀說道


    「“宗次大人”的準備工序,就像在表達對弟弟的事情非常了解一樣呢」


    「是啊」


    空目興致索然地點點頭


    「雪村同學是從哪裏得知那些的呢…………」


    「關於這個問題,正如木戶野向那兩個人打聽到的,線索斷掉了。我覺得現在思考那些毫無意義」


    空目將亞紀嘴裏念叨的疑問一語否決。


    「……也對」


    亞紀輕輕地歎了口,說


    「那麽第二問。對於將弟弟弄成“錢仙”的設定,恭仔覺得那麽做有何意義?」


    「…………」


    對亞紀的這個提問,空目進行了刹那間的思考。


    然後,空目答道


    「不清楚。但聽到“宗次大人”的手法時,我聯想到了一個實驗」


    亞紀代表大夥表現疑惑,歪起腦袋。


    「……試驗?」


    「是關於交靈會的一個實驗。知道『多倫多心靈研究協會的人工幽靈試驗』麽?」


    「…………」


    這種誰會知道。


    大夥麵麵相覷,一陣納悶。


    空目也預想到了大夥的迴答,點點頭。


    「在七十年代,一個名叫多倫多心靈研究協會的組織進行過一個有關『交靈會』的非常有意思的試驗」


    空目開始解說


    「……之前我講過關於『交靈會』的知識吧。就是幾個人圍坐在桌旁,通過自動作用和敲擊聲來讓逝者的靈魂迴答提問的集會」


    「…………」


    「這個『交靈會』通常是與參加者的親人或朋友“實際存在的死者”進行交流。因為參加者想與親近之人相見,相互觸碰,這屬於情理之中。


    但這樣進行交靈的時候,經常會出現自動作用或敲擊聲,很少會有看到身影之類實際與


    靈魂意識互通的情況。不僅是自動作用,通過敲擊聲迴答yes、no的事例在報告中也有不少。因此『交靈會』作為演示靈魂實際存在的方法得到了長久的信任,現在也會有人進行。後來不僅僅是用來跟身邊的死者進行交流,還用來與心靈現象源頭的靈魂進行意識互通,諸如此類的例子不勝枚舉」


    空目講解到這裏,問了句「明白麽?」,向大夥掃了一眼,又接著說道


    「通過那個『交靈會』得到實際成果之後,多倫多心靈研究協會想到了一個關於『交靈會』的試驗。他們不用是實際存在的死者或得到確認的靈魂,而用“架空的死者”進行『交靈會』。


    ……首先在實驗準備階段,他們要創造“架空的死者”的設定。他們創造了一個名叫菲利普的,生存與十七世紀的架空人物,並虛構出他由生到死的經曆。然後,他們讓所有參與者深信那個設定,進行了與菲利普的靈魂交信的『交靈會』。於是,在幾次試驗之後,房間內開始發生感知到靈魂氣息之類的現象,不久之後連敲擊聲都產生了。參與者通過“一響代表yes,兩響代表no”的方式與菲利普進行了交流。當然,菲利普這個人實際上並不存在」


    「…………」


    大夥都屏氣懾息地聽著空目的說明。


    「……這個實驗結果指示什麽並不清楚。但是,有跟這個『試驗』非常相近的情況對吧?」


    空目這麽說著,再次向大夥掃了一眼。


    亞紀呢喃起來


    「“宗次大人”……?」


    「正是」


    空目肯定了亞紀的迴答,眯起眼睛。


    「“宗次大人”與這個『試驗』所進行的步驟幾乎相同。而且另一點值得一提的是,“錢仙”也是一樣,有『交靈會』的特點,但也更接近『人工幽靈試驗』。


    既然假想的不是實際存在的死者或者該階段證實過的靈體,那麽這個『試驗』跟“錢仙”都不能算『交靈』。換句話說,“錢仙”不是召喚靈魂的儀式,更接近於創造靈魂的儀式」


    「………………!」


    「“宗次大人”應該也屬於那種。不是召喚靈魂的『降靈術』,而屬於給無形之物賦予形態的『召喚魔法』。通過想象力為本來無法認知到的高位存在賦予形態,這是『魔法』的特性之一。所以“宗次大人”可能是以想二為藍本創造出來的儀式,但完全看不出這麽做出於什麽目的。這就是實際情況」


    說到這裏,空目輕輕地哼了一下。


    沉默頓時彌漫開來。


    「……那種東西,是月子創造的?」


    棱子好不容易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空目答道


    「不能確定,但她毫無疑問是最大嫌疑人」


    棱子鉗口,盯著手邊的麵包。亞紀皺著眉頭想了一陣子,最後開口問道


    「那件事————“黑衣”知道麽?」


    這一刻,俊也和棱子都露出吃驚的表情。


    這可能才是最大的問題。這直接關係到空目的生殺予奪。


    但是……


    「當然知道」


    而空目的迴答,讓大夥更加驚訝不已。


    麵對這個萬分肯定的迴答,武巳不禁問了出來


    「為什麽……」


    「因為最開始聽說這件事,村神對此毫無反應的時候,芳賀也沒有任何反應」


    「……!」


    「按那個男人的作風,好歹會提個問題數落一句的吧,然而他卻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芳賀是知道“宗次大人”與“想二”相符合才來找我們說話的。恐怕他一開始就斷定我們無法拒絕」


    空目興致索然地說道


    「再說了,既然他知道我遭遇過“神隱”的事,就沒理由不知道想二。我和想二是一起遭遇的“神隱”,而我迴來了,想而沒有迴來。不同之處僅此而已」


    「…………」


    大夥麵麵相覷。


    空目鉗口,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房間內一陣沉默。


    不久,大夥繼續零零碎碎的交談。


    不管怎樣,沒有對策便無從談起。


    2


    放學後,棱子和亞紀再次來到了女子宿舍三號樓。


    多繪不肯離開宿舍,要跟她們兩個談話就必須主動去她們的宿舍。


    據久美子所說,她們這兩天都跟武巳做了同樣的夢,夢見被一個蒙上眼睛的小孩拉著手在學校裏到處跑。


    因為這個緣故,多繪害怕去學校了。


    「…………」


    棱子和亞紀前往的是久美子的房間。


    由於多繪的室友跟事件沒有關係,所以不能在那裏談論這種事情。


    她們走到久美子的房間跟前,不知是不是多心裏,感覺到了一股陰暗的氣氛。女生宿舍之中充滿了放學後特有的喧鬧,在那一扇扇門前走過時,總能聽到房間裏傳來的談笑聲。


    放學後的宿舍裏,充滿了居住者的氣息與活力。


    然而,久美子的房間裏卻十分安靜,都讓人懷疑裏麵是不是有人。


    棱子和亞紀相互看了看,然後敲了敲門,轉動門柄。


    「嗨……」


    棱子一進屋,久美子便出來相迎。


    多繪也在裏頭,本來躺在月子床上的,現在準備坐起來。


    「……咦?」


    棱子一看到多繪的那身打扮就納悶起來。


    多繪穿著一身睡衣。


    隻見裝了疑似多繪換洗衣服的包就敞著口放在一旁。看到這個情況,棱子向多繪說道


    「多繪,你在這裏住下了?」


    「……」


    多繪默默地點點頭。


    「是啊」


    久美子在旁邊歎了口氣。


    「她昨天跟我說害怕一個人呆著,叫我讓她住。她明明還有室友,我才是一個人啊」


    「…………可是……」


    多繪雖然反對久美子的說法,但沒有繼續說下去。久美子見她這樣,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身為住宿生的棱子大致猜得出來,多繪的室友多半並不和善吧。


    在宿舍每年都可以根據要求更換房間。所以像多繪這樣極端內向的女孩就會和那種跟所有人都處不好結果沒人共處的女孩被分到同一個房間。


    雖然棱子很幸運,沒有遇到那種事,不過多繪和室友隻會在寢室裏碰麵。而且如果月子她們的風評跟芳賀所說一致的話,那多繪可能不會受普通女孩待見。


    多繪在她身旁肯定連夢話都不敢說,大概就是因為那樣才逃到這裏來的。


    「……然後,你們說又做那個夢了?」


    這個時候,亞紀就像醫生問診一樣問了出來,在椅子上坐下。


    剛才在跟棱子相互苦笑的久美子,連忙迴答了亞紀。


    「啊,是的……」


    「兩個人都做了?」


    「嗯,沒錯」


    亞紀對多繪提的問題,也是由久美子來迴答的。


    「這樣啊……」


    亞紀點點頭。久美子向亞紀問道


    「呐,最後怎樣了?」


    「……嗯?」


    「我們果然也會落得月子同學那樣的結局麽?」


    久美子的聲音中混雜著一抹不安,以及不同的其他感情。


    「不清楚,目前還說不上來」


    亞紀反倒覺得奇怪,反問過去


    「怎麽了?突然這麽問」


    久美子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壓抑著聲音向棱子和亞紀問道


    「……你們相信月子同學有『靈能』麽?」


    「……」


    聽到這個問題,亞紀微微皺起眉頭。


    棱子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好,看了看亞紀的表情。棱子本人對此並不懷疑,但也沒有深入去思考,不算是相信。


    亞紀遲疑了片刻,然後斬釘截鐵地點點頭


    「……嗯,我覺得是貨真價實的」


    「啊……我也覺得……」


    棱子也連忙跟著幫腔附和。


    久美子點點頭,走到自己的桌子跟前,拉開了抽屜,然後從裏麵取出一枚白色信封,用嚴肅的表情說道


    「其實,多繪之前把這東西藏起來了」


    這話剛一出口,多繪立刻擺出害怕的表情。


    亞紀接過信封拆開,從裏麵取出類似信紙的東西…………然後她的表情繃緊了。


    她迅速地瀏覽過那張紙,然後遞給了棱子。


    「……」


    棱子莫名其妙地把紙接過去,剛一打開看到那些文字,便不盡麵色蒼白。


    『遺書』


    文章的開頭寫著這兩個字。


    不知為什麽,是用大紅色的蠟筆寫的。


    文字基本沒有理會信紙上的線格,寫了一整張紙。格式都已經那樣了,可文麵的異樣程度也不遑多讓。


    上麵這樣寫道:


    『遺書


    我將極為可怕的東西召喚到了這個世界上


    我試圖召喚本為這所學校全體學生的守護


    靈的靈魂可他會將學校的同學們拉向死亡


    的世界一切都因我而起是我身上那份令世


    人忌諱的力量所招致的我要完成擁有力量


    之人的使命以身為召喚者的我的血肉以及


    這份可怕的力量讓他迴歸原本的世界中去


    不要為我傷心 雪村月子』


    棱子啞口無言。


    她不知道對這份東西究竟該說什麽才好。


    亞紀沒有去管棱子,眉頭嚴肅地皺了起來,向兩人問道


    「……這是怎麽迴事?」


    久美子答道


    「之前在多繪身上」


    「是森居同學?」


    「是剛才從學校迴來的多繪拿過來的。她似乎是在月子同學跳樓的那天從月子同學的書包裏發現的。雖然發現了那東西,可她徹底忘了神,一直沒有說出來,結果錯過了告訴警察的機會,事到如今已經不敢再說了,所以很困擾。我聽說的時候都嚇了一跳,簡直難以置信……」


    「…………」


    久美子歎了口氣。棱子用微微顫抖的手把信封還給了久美子。


    亞紀一副無言以對的樣子。


    多繪緊緊地抱著被子,怯生生地縮成一團。不過多繪這個樣子,棱子實在想不到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她。


    久美子說道


    「於是我想過了。這封『遺書』要麽拿給人看,要麽就先瞞著。可是信上的內容這個樣子,要是給警察看了,肯定會把月子同學當精神病的。所以我就問了你們相不相信月子同學的『靈能』。我本來決定,如果你們迴答不信我就把信扔掉。月子同學對自己的『靈能』有強烈的自尊心,所以我要捍衛她的尊嚴」


    「……」


    「大夥講到她,肯定隻會談她的『靈能』。可是早在那之前就跟她是朋友了」


    「……」


    「謝謝你們。就算是騙人的也罷,謝謝你們肯相信她」


    久美子喃喃說道。


    透過這份話語,能夠看到出久美子所懷的強烈孤獨感。


    「嗯…………」


    亞紀靜靜地點點頭,眯起眼睛,然後就什麽都沒說了。


    *


    亞紀和久美子拿著遺書去找在學校等候著的空目他們了。


    多繪和棱子留在久美子的房間裏,等待久美子迴來。


    屋子裏靜悄悄。隔壁的寢室還有整個宿舍中洋溢著的喧囂,如同滲透牆壁一般傳進屋裏。


    多繪仍舊坐在床上,抱著被子。她整個人就像萬念俱灰一般,想不到任何其他該做的事情。


    說不準她之前就是這個狀態度過了一天。


    棱子開始擔心她,向她搭腔


    「……多繪」


    多繪默默地抬起眼睛


    「要不要緊?」


    「……」


    多繪依舊什麽都沒說,但還是點了點頭。


    她的反應跟平時沒兩樣,可棱子總還是放不下心。可能隻是因為多繪神經兮兮的關係,但棱子現在對她的關心非同以往。


    「話說……」


    棱子尋找話題,最後棱子冒出了一個突兀的提問


    「……月子同學在你看來,是個怎樣的人?」


    「咦…………?」


    對此,多繪顯得有些困惑。


    棱子問出來之後才發覺,自己的問法很奇怪。


    「啊,那個……」


    棱子連忙挽救前麵的失言


    「……那個,我也死過一個姐姐的」


    「…………」


    多繪臉上的困惑之色更加濃重。


    但是——


    「我就在想,我們身邊都有親近的人去世了啊」


    聽到棱子這話,多繪的表情舒緩了幾分。


    如果擁有同樣的心靈創傷,那麽說起話來也會更容易。尤其是唯一分擔悲傷的人是性格強勢的久美子,像多繪這樣女孩在這情況,說不定就更不敢開口了。


    棱子盡可能溫柔地說道


    「我想知道,可以告訴我麽?」


    實際上,她也很好奇月子是個怎樣的人。


    「嗯…………」


    多繪點點頭,然後打開嘴,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述


    「…………月子同學……是將“不同的世界”告訴我的人」


    「不同的世界?」


    「嗯……我————現實中的我總是這個樣子,笨拙、內向、膽小,不算好看,個子也不高,運動能力也很差……一無是處對吧……?」


    「呃……沒那種事」


    「……沒關係,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討厭現實。現在也很討厭現實。我覺得很難過」


    「…………」


    「我呢……在上小學和初中的時候,遭到過霸淩。我想過一死了之…………可我害怕,就沒有尋死。我……曾經向往那些充滿魔法、詛咒的其他世界。如果用意誌或想象能殺死別人,我一定也能做得到。可是…………現實之中,那種事情從未發生過。所以我死心了,放棄了那些神奇的事情。可是月子同學向心灰意冷的我展現了,“神奇的力量”是存在的……」


    麵對細聲講述的多繪,棱子說不出任何話來。


    「……月子同學被錢仙附身之後,得到了『靈能』。我憧憬那樣的月子同學,也想得到『靈能』。我感覺,隻要和月子同學在一起,我也能變得像月子同學那樣……」


    「…………」


    「可是……月子同學為什麽死了?為什麽相信幽靈的我們反倒非得被幽靈殺死不可…………?」


    「多繪,那是……」


    「…………我,已經不知道用什麽來支撐自己了啊…………」


    多繪說出這句話之後,一邊喊著月子的名字一邊抽噎起來。


    棱子看著多繪這個樣子,覺得十分可憐,但又覺得有些不對,到頭來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話。


    但同時,棱子又羨慕起來。


    ——能讓朋友這麽傷心,月子泉下也十分幸福了吧。


    反觀自己,又是怎樣的呢。親姐姐死了,我卻不記得那麽傷心過,甚至對於有關姐姐的死的一切都好模糊好模糊。曾經那麽要好的姐


    姐死了,我不可能不感到悲傷,然而那時候卻完全沒有悲傷的記憶。


    如今一想起來都好難過……然而當時的事情卻想不起來。


    棱子看著為月子的死感到悲傷的多繪,對姐姐的負罪感在心中滿滿鋪開。對親人的死都沒有感到悲傷,這讓她覺得自己非常殘酷。


    「聰子姐姐……」


    棱子用多繪聽不到的聲音輕輕呢喃。


    那潛意識之下的呢喃在空氣中消弭,沒有任何人聽到。


    3


    亞紀給空目看過『遺書』,後與久美子在學校分別後,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在即將降臨的薄暮之下,亞紀站在空目家門前。


    俊也和武巳跟空目在一起。空目打開了大門門鎖之後,其他三個人都在看著磚紋外壁。


    開鎖的空目麵無表情,不曉得內心在想什麽。


    大夥來到這裏,絕對不是空目的意思。


    ————亞紀他們到這裏來,是來搜空目的家的。


    大夥在午休商量後作出決定,要嚐試尋找有關空目想二的線索。


    空目的表情有些疑惑,但並沒有強烈反對。


    不過空目本人似乎不相信能找出什麽線索。


    空目之前說


    『那樣改變不了狀況』


    他的意思是,目前這次離奇現象的本體還毫無形跡。


    唯一的目擊情報,就隻有武巳看到的少年。所以空目主張,行動也無法對現狀有任何改變。


    不抓到狐狸尾巴就無法追蹤。


    而那條尾巴還沒有在空目麵前出現。


    不行也沒什麽,隻要這樣能讓大夥甘心的話也就隨大夥去了。亞紀心想,空目的真實想法應該是這樣的。


    亞紀覺得這樣也不錯。


    反正包括亞紀在內,大夥都是一群不肯幹等的人,而且也沒有空目那種隻靠頭腦就能推進事情發展的能力。


    如果真有照片留下來被找到的話,那就飛躍了一大步。


    隻要把照片拿給武巳看,就能確定怪異少年是不是“想二”。


    ……事情就是這樣,於是大夥來到了空目家裏。


    在空目的引導下,大夥走在西洋風格的走廊上。


    拖鞋發出的聲音從一樓登上二樓,然而繼續往裏走,來到了相當深的位置打開門,接著打開熒光燈。


    這間屋裏擺著兩床,看上去是夫婦的寢室。


    亞紀不禁呢喃起來


    「這裏是……?」


    俊也說道


    「是寢室。空目父母的寢室」


    「我不是問這個……」


    「嗯?」


    那種事一看便知。


    問題在於,這件房子裏的空氣完全沒有流通。


    屋內的空氣中,滿滿地充斥著冰冷的塵埃味道。憑這一點可以想到,這件屋子很久都沒人用過了。


    空目沒有去管一臉詫異的亞紀,走近屋內。


    他一進屋便把更裏頭的一扇門打開,向大夥展示,說


    「……如果跟想二有關的東西還有留著,那應該就在這裏了」


    亞紀向內窺探,那是一個大型衣櫥。


    可是放在裏麵的東西隻有少得可憐的衣服,以及比衣服多上好幾倍的大量閑置品。這裏徹底喪失衣櫥的功能,完全淪為普通的倉庫。地板和東西之上都積著厚厚的白灰。


    這裏閑置的事件顯然比臥室更久。


    亞紀從櫃門向內窺視,想進去又沒有進去。


    「…………」


    「應該在父母離異之後就沒人碰過了。最少也有十年了吧」


    空目對猶猶豫豫的亞紀進行解說。


    “十年塵埃”這個詞雖然聽過慣用語,但基本看不到實物,就算是亞紀也有所忌憚。


    「…………首先得拿吸塵器呢」


    亞紀先且轉過頭去,說出這樣的話。


    「……好」


    俊也對這個家似乎非常熟悉,答應之後便離開房間去拿吸塵器了。


    *


    ————用吸塵器大致清掃一番之後,總算可以在臥室裏幹活了。


    亞紀她們迅速對衣櫥裏塞的東西進行檢查。


    俊也獨自進入衣櫥,把裏麵的東西搬到外麵。他一搬出來,亞紀和武巳就開始檢查。


    空目不在這間臥室,讓他去其他房間的櫃子裏調查更小規模的頭緒了。


    臥室裏已經放了兩張床,沒有多大空間,太多人擠在裏麵反而會難以施展,而且衣櫥裏最多也隻能進俊也一個人。


    而且,這個家的主人要是在旁邊也很難盡情搜索。


    於是,現在就是他們三個人在臥室裏默默地進行檢查。


    俊也從衣櫥裏把瓦楞紙箱、嵌了油畫的小型畫框等東西紛紛搬出來,其他人把它們打開調查裏麵的東西,但確實如空目所說,明顯隻收了一些老舊玩意。


    亞紀要是迴本家,這類東西要多少也都能找出來。


    上小學時用的顏料組合,放了練字用品的箱型包……不相關的東西裏麵混進了很多諸如此類的東西。


    那些東西的表麵都附著著灰塵,怎麽擦都擦不幹淨。


    雖然很清楚,但亞紀再一次真切的感覺到,這些東西被放置了很久很久。


    亞紀和武巳默默地調查那些東西,但並沒有找出什麽有意思的東西,這個工作十分枯燥。


    一次——


    「……找到相冊盒了」


    俊也這樣說著,拿出了幾個盒子,但那些相冊全都沒有用過。


    在那之後就再沒找到任何跟照片有關的東西了。


    不久,從紙箱裏麵發現了蠟筆盒。


    打開來一瞧,裏麵放著各種顏色髒兮兮的舊蠟筆,長短不一的蠟筆被隨意地擺放著,裏麵沒有找到紅色的蠟筆。盒子裏徹底沒有『大紅』『朱紅』等鮮豔的紅色係顏色。


    在那之後,也沒有發現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了。


    「…………」


    「…………」


    單調的工作持續進行下去,武巳忽然開口了


    「……話說啊」


    「嗯?」


    亞紀沒有轉頭,直接應了聲。


    武巳向亞紀問了出來


    「……你覺得,那個蒙住眼睛的孩子真的是筆下的弟弟麽?」


    亞紀不曉得武巳出自什麽想法這麽問的,冷冷冰冰地答道


    「天知道」


    「也是……」


    武巳對亞紀的迴答並沒怎麽失望。


    由其可見他沒指望得到明確的答複。他似乎隻是閑得發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雖然多少有些不情願,但武巳也不能不顧門限在這裏無止盡地耗下去。


    「那種事,隻有恭仔能判斷啊」


    亞紀隨口應答,但又隨口附和了一聲。


    「是啊」


    武巳看起來也不在意,把那話當真了。


    「陛下果然很厲害啊。那麽匪夷所思的事件全都有條有理地推理出來……」


    「…………」


    武巳一邊說一邊歎息。


    聽過就算也無妨,不過亞紀還是決定跟他說上一說。雖說那也難怪,但武巳在根本性的地方產生了誤解。


    「近藤……」


    「嗯?」


    「你覺得恭仔真的是用條理來考慮一切的麽?」


    「…………誒?」


    武巳對那種事似乎想都不曾想過,動作下意識停了下來。


    「什麽意思……」


    亞紀臉也不抬給出答複


    「我是說,恭仔才不是什麽理


    論派」


    對此,武巳掩飾不住自己的困惑。


    「……你在開玩笑?」


    「你覺得呢?」


    「不像」


    「是真的。恭仔是直覺先於理論的類型」


    亞紀最開始也沒有察覺到這件事。


    「恭仔不會像下將棋那樣從第一步開始就循序漸進地去思考。他最先動用的是“直覺”。在那個時候,答案就已經得出九成了。他是感覺形的人哦」


    「喔……?」


    「恭仔的“直覺”雖然非常準確,可他隻用理性去判斷,是吧?就算騙人的也好,也必須有根有據,不然恭仔是不會接受的。所以他能靠著最開始“直覺”來塑形,用理論進行鞏固。因為理論是來做補充的,所有有時會出現跳躍和破綻」


    「…………」


    對亞紀的解說,武巳百思不得其解。


    「………………是這樣麽?」


    「你果然沒察覺到啊……」


    亞紀歎了口氣。


    空目說起話來滔滔不絕,而且條理十分清晰,所以像武巳這樣隻聽不思考的話就會全盤相信。


    但是讓亞紀來說,那些『異界』之類的東西並不能光憑理論來解讀。光憑人的理論不可能解開完全超越人類智慧的『異常存在』的法則。


    那種東西逾越了人類的理性思維,能夠詮釋那些東西的,唯有瘋子的理論。


    在這種層麵上來說,空目是個“瘋子”。在跟空目認識一段時間之後,亞紀察覺到了這一點。


    但是,亞紀的心意並沒有因此改變。


    那樣的事情根本不重要。


    「恭仔一開始就根本不會用理論來思考」


    「……」


    「他是先用直覺去找答案的類型。可是支持那份直覺的“感情”部分完全缺失了,所以才會用理論來填補空缺,一直掙紮。難得擁有那麽優秀的直覺,恭仔卻不相信它。因為硬要說的話,相信直覺就等於是感情用事呢」


    對亞紀這番話,武巳有些聽愣了。


    「…………一副『從來都沒去想過』的表情呢」


    亞紀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向武巳看去。


    武巳驚訝地瞪圓眼睛,一聲不吭地點點頭。


    「……真的麽?」


    「至少我是這麽看的」


    「那麽說來……」


    「嗯?」


    亞紀一副『聽聽你高見』的樣子,武巳說道


    「這件事的答案,陛下已經知道麽?」


    武巳這樣說道,示意自己周圍的一座座閑置物堆成的小山。


    如果亞紀說的沒錯,那麽現在做的這些工作完全是在白費力氣了。


    「…………」


    在漫長的沉默中,俊也又拿出一個盒子放在地上。他應該聽到了武巳和亞紀的對話,但什麽也不說。


    然後,亞紀答道


    「……天知道」


    「咦?可是……」


    「我可不知道恭仔會在什麽時候,哪個階段得出答案。要是沒有線索還能弄清一切的話,那就不是“直覺”而是“超能力了”」


    「這樣啊……」


    「就是這麽迴事」


    武巳一副想通了的表情點點頭,但沒多久又有些納悶了。


    「…………話說,我們剛才在談什麽?」


    「都是閑話。趕快動手吧」


    亞紀對大惑不解的武巳直言說道。


    最後一直找到了九點鍾,但沒有得到任何成果。


    跟空目說的一樣,一張照片都找不到。


    4


    這是一個靜悄悄的夜晚。


    ……哐、


    一個微弱的聲音傳進武巳的耳朵。


    這裏是宿舍的寢室裏。


    武巳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他看著被窗簾蓋住的窗戶,感到不可思議,歪起了腦袋。


    「…………」


    這是個寂靜的夜晚。


    連一絲風聲也聽不到。


    在這寂靜之中,窗戶響了一聲。聲音過剩地響起,自然而然地觸動了武巳的聽覺。


    「…………」


    武巳再次歪起腦袋。


    他不知道剛才是什麽在響。


    他知道是玻璃發出的聲音,可他以自己的經驗想象不到無風的夜裏有什麽會撞上窗戶造成響聲。


    他開始覺得奇怪。


    當初他以為是蟲子什麽的撞到了窗戶,卻又注意到那個聲音有些沉重。


    那聲音很小,但不算清脆,不像甲蟲撞上去彈開發出來的,更像是有東西壓在上麵,沒有彈開而是停在上麵,十分模糊的聲音。


    「…………」


    武巳直直地看著窗戶。


    窗簾那頭的,窗戶。


    沒有聲音。


    然而即便隔著窗簾也能窺測……濃密幾乎成為半流體的寂靜夜色,滲透進靜得缺乏現實感的空氣中,充滿整個外界。


    剛才有什麽東西從黑暗中敲了下窗戶。


    就像要把人吸過去一般,隻有那點動靜令人在意。


    武巳掃視屋內,發覺景色出奇的空洞。


    熒光燈的人造光線照亮房間,朦朧的陰影剝奪整個房間的現實感。


    隻有窗戶在鮮紅湧現的現實感之下,存在感異樣鮮明。幾乎要滲出一般的存在感浸透房間,氣息隔著窗簾傳了過來。


    隻是,感覺到了。


    在一窗之隔的黑暗中,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存在感。


    感覺到,被窗簾遮住的視野那頭,有什麽東西在笑。


    有人把臉湊近窗戶,正向內窺視,散發著就像在笑一樣的,酷似預感的氣息。


    ————窗簾那頭。


    玻璃那頭,有張孩子蒼白的臉。


    武巳擺了擺頭,然而討厭的想象繚繞著腦髓驅之不散。


    富有粘性的幻象緊緊粘附著,在武巳的腦海中笑著。


    或許是錯覺,感覺寒氣從皮膚滲透進來。


    討厭的幻象在腦海中愈發強烈。


    「……」


    在窗簾那頭感覺到了視線。


    身旁的窗簾,散發著有人正從窗戶向內窺視的氣息。


    總感覺窗戶那頭有張臉,那份預感被可怕的確信感所入侵,侵蝕整體意識。


    「…………」


    隻聽到自己的唿吸和心跳。


    緊張感令體毛根根倒豎。


    窗外投來的視線在脖子上撩過,直直地盯著武巳,盯著武巳的側臉。


    武巳已經不敢再看窗戶了。他把目光落在桌上,決定有意識地不看窗戶。然而他的意識更加明確地轉向窗戶,讓那氣息和唿吸傳了進來。眼角的窗簾鮮明地強調著自身的存在感,整個腦子被窗戶完全占據。


    黑暗在唿吸。


    窗外有張孩子的臉。


    有。


    肯定有。


    緊張感令頜關節發僵,下巴發直。


    視線與恐懼在全身皮膚之上到處亂掃,牙齒開始咬合不上了。


    不久——————


    …………哐、


    窗戶,響了。


    「!」


    一聽到這個聲音,心髒猛然一跳,差點唿吸驟停。


    武巳慢慢地轉向窗戶。窗戶被窗簾遮住了,然是在那頭,的的確確……的的確確有東西正在靜靜地唿吸。


    「………………」


    周圍一片寂靜。


    ……哐、


    窗戶,又響了。


    一聲不吭地注視一段時間後,武巳慌慌張張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窗外傳來的聲音明確地傳了過來,主張著那邊有東西。


    ……哐……哐……


    窗外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敲打著窗戶。那種聲音聽上去,就像某種柔軟的東西正在敲擊玻璃。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東西。


    ……哐、哐、哐、哐、


    聲音的頻率在增加。


    外麵肯定有東西,這已經不容懷疑了。


    窗戶的響聲開始變得執著。


    武巳走進窗戶,然而腳卻違抗意識,完全沒有前進。


    手、腳、身體,都在顫抖。要走的不過隻有幾步之遙,然卻卻需要非同尋常的精力與體力。


    在強烈緊張之下,他唿吸紊亂,心髒收緊,幾乎喘不過氣來。


    「…………」


    他總算來到了窗戶跟前。


    聲音,戛然而止。


    「…………………………」


    一片寂靜。


    窗戶跟原來一樣,毫無生機地垂著。之前的存在感也蕩然無存了。


    隻有空洞的死寂,平靜地籠罩著這間屋子,籠罩著整棟樓,籠罩著整個世界。


    一片寂靜。


    武巳在寂靜中緩緩地把手伸向窗簾,將粗糙的布料抓在手裏。


    他準備拉開……但猶豫了。


    「……」


    一片寂靜。


    心跳聲在體腔內迴蕩。


    想要讓紊亂的唿吸平靜下來卻不得要領。


    在強烈的緊張之下,他再次向受眾注入力量。


    嘩的一聲,他用力拉開了窗簾。


    「——————————!」


    他口中迸發慘叫。


    那裏有隻細細的煞白小手,鮮明地浮現在黑暗之中。


    在窗戶外麵,一隻手從下麵伸了上來。那是隻小孩的手,皮膚是死人的顏色,手裏握著一支紅蠟筆。


    手,動了起來。


    哐,蠟筆敲在了玻璃上,劃出一道紅線。


    隻見玻璃上到處都是紅色的塗鴉。那詭異而天真的鮮紅色,就像血的顏色。


    那是人,是動物,是怪物,是圖形。


    那團毫無意義的塗鴉卻像壁畫,像象形文字一樣,讓人能夠感受到某種意念。那是宗教性的東西,也是魔法性的東西,是神聖,也是邪惡。意念被圖案淹沒,被幾何學層麵的瘋狂與天真無邪給徹底塗寫。


    煞白的手執著地蠕動著。


    窗戶再次發出哐的聲音,蠟筆在上麵又劃出一道紅線。


    線條由下往上拉得好長,從窗戶的下端緩慢地升到中間部位,又慢慢地越過了孩子的身高,到達了窗戶頂頭。


    而且————畫線的那隻手伸長了。


    就像蒼白的肉肉揉成的粘土一樣,那手從窗戶下麵硬生生地伸到了上麵。


    詭異的手用蠟筆勾勒出幾何學圖案。


    麵對那份異常,武巳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刻,氣息達到飽和。


    以這一刻為分界線,世界向別種東西變質。


    那些氣息從窗戶外麵,身後的門外頭,床底下,櫥櫃的縫隙中,接連不斷地匍匐湧現。


    它們蠕動、扭曲、擴散、收縮、溶解、變形、又再次成型,同時匍匐著、匍匐著向腳下聚集。


    那些異形就像膿水一樣,從黑暗中湧出來,在地上邊爬行邊溶解崩潰,同時源源不斷地湧出來。


    如此駭人的場景,令武巳身體發軟。


    等武巳迴過神來,整個人已經渾身僵硬,抖個不停。不管轉身也好,大叫也好,都辦不到。


    他的靈魂和肉體被恐懼抓住,束縛住。全身寒毛根根倒數,每一寸皮膚都過敏地感知到空氣的運動。他緊盯著眼前那隻白手,在動彈不得的狀態下,不寒而栗的皮膚感知著周圍氣息的一切舉動。


    周圍的動態統統傳導過來。無數異形的氣息緊密地從背後爬過來。


    白手一門心思地劃著血色的線條,如同痛苦翻滾一般將毫無意義的圖形和線條塗在玻璃表麵。


    不久,異樣的氣味飄蕩過來。


    那個味道擁有強烈的渲染力,開始與空氣混合。


    那個氣味,不屬於這個世界。


    打個比方吧,就像是枯草之中摻了些許鐵鏽的味道——————


    ………………


    …………………………


    *


    ………………


    在微微發亮的晨光中,武巳醒了過來。


    他在床上望著屋子,起初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


    他很混亂,不知道發生過什麽。


    因為剛醒來的感覺混亂,夢境與現實的記憶交融在了一起。但是,武巳漸漸取迴了現實感,過了許久總算意識到剛才是一場夢。


    他又在被窩裏呆上了一陣子。


    他心跳劇烈,汗濕夾背。


    確定那是一場夢之後,緊張的身體頓時放鬆了下來。


    他把肺裏的氣完全唿出,用仍在微微顫抖的手攏了下汗濕的頭發。


    那,是場噩夢吧。


    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


    之前感受到的氣息活動,如今在皮膚上仍舊活靈活現。


    然而真實的隻有感覺,細節的記憶卻迅速變得模糊。就這樣起床的話,肯定基本上都會忘掉。


    武巳翻了個身,把枕邊找到的鬧鍾抓了起來,仔仔細細地盯著表盤。


    ————四點五十八分。


    武巳歎了口氣,感歎好久都沒有這麽早醒過了。


    「…………」


    天似乎已經開始亮了。


    在床上望見的景色,罩著一層跟窗簾相同顏色的淡淡影子。


    唿吸完全平靜下來之後,他聽到了同寢室的衝本發出的微弱鼾聲。起床時間是六點,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睡意。


    「唔……」


    武巳輕輕地打了個哈欠,在被窩裏伸了個懶腰。噩夢中的緊張感害得他全身各處都不舒坦。


    「……」


    武巳心想,說不定現在已經可以起床了,於是起身出了被窩。


    汗濕的身體一接觸外界的空氣便感到一陣涼爽。武巳準備順勢將窗戶打開,就走向了窗簾。


    盡管對不住衝本,不過這點小動靜應該不會吵醒他。


    武巳拉開了窗簾。


    「…………!」


    這一刻,武巳啞口無言。


    他霎時間感覺窗戶就像沾滿了血。


    窗戶上整麵都是用鮮紅的蠟筆畫的塗鴉。


    那不是夢中發生的事,是現實。


    在朝陽白燦燦的光芒的照耀下,紅色的圖案在窗戶上格外顯眼。


    那整麵亂塗亂畫上去的線條,構成繪畫,構成圖案,構成圖形……有時看起來就像文字,用分辨不清是何語種的一樣語言,就像令人討厭的咒文一樣,寫在上麵。


    那些東西幼稚、笨拙,卻又因此表現出純粹的瘋狂,令武巳產生奇寒無比的懼意。


    「………………」


    麵對塗成鮮紅的窗戶,武巳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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